江子燕冷淡地一挑眉,却转头看着何绍礼,轻声问:“绍礼,你想吃什么?”

兰羽不由再度气结,长长的睫毛微颤。

她觉得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也真是能被江子燕当场给恶心吐了。这是魔鬼吗?此生从无见过这般厚颜的女人,骂他人的时候一脚踢开,喜欢男人的时候笑脸相迎,又见鬼地长着一张那么肃然的脸,根本无法说卖弄风骚。

普通男生面对这么尴尬的场景,恐怕早已经避之不及,何绍礼更不例外。

但他尴尬了会,终究不想落任何女孩子的面子,摸了摸鼻子说:“我来请客吧。这点钟吃饭的人太少,我再叫上我姐和其他朋友。”

后来,那顿饭吃得倒是还算融洽,何绍礼人缘极好,大学生又闲得很,叫来七八个人吃烧烤喝啤酒。

兰羽当之无愧地坐在何绍礼旁边,抱着他胳膊,像谁示威一般。江子燕选择了和后来的何绍舒坐着,全程也只和何绍舒私语着。没有多余的目光,没有多余的举动,话不多,若有所思地拨弄着筷子。

等大伙喝了几杯啤酒的时候,气氛终于吵闹起来。

何绍礼一直抑制着自己的目光,等抽空往江子燕那角落一望,发现她的座位已经空了,连带何绍舒的位置也没人。旁人说两个研究生嫌弃这群本科生太吵,去外面散散心。但直等结账的时候,两个女生都没有再回来。

付款的时候,总台说账单也被先付完。何绍礼立刻追问是谁付的,“是一个头发很长的黑衣服女生?声音很甜?”他描述着江子燕,语气低沉而微妙。

回头的时候,兰羽正陌生地望着自己,她嘲弄问:“何绍礼,你是不是喜欢上那女的了?叫江子燕的那个?”

他顿了顿:“没有。”

“她不是在追你吗?”

“大家不都是同学吗?”

江子燕的功力,是她每每冷清着脸说完一句谎言后,都能维持住面无表情。而何绍礼的功力,是他笑着说完两句言不由衷的话后,总能继续露出心无城府的神色。

他们都是很难得的聪明人,也都是非典型的混蛋。

第31章

把何智尧送到幼儿园,江子燕整个上午都心不在焉,忍不住又拿起手机, 给何绍舒发了短信。

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鼠灰色的天空, 空气轻盈。也许到底是因为分了心, 她第一次因为工作上的事情被批评。

部门主编在吃午饭前的一个小时, 单独叫住她,在茶水间里和江子燕私聊了几句。她最新写的有关 AI技术发展以及涉及物联网格局主题的文章,后台流量和转载率, 都比前期有些下滑。

主编委婉地指出,江子燕讨论这些问题时,观点尖锐,却有些浮于表面,不能沉下心辨别格局。同时又给了她几篇优秀的外网文章, 让她根据选题和资料, 进一步完善科技文章的结构。

“我们是新媒体编辑,一方面要管理手头下的零散作者, 一方面自己写的东西也要拿得出手。”主编的岁数还比江子燕小一岁,大家都是年轻人, 彼此说话还是随意些,“你写文章技巧很好,但角度上还得多练,选题要抓热点,话题也要带点深度。Jack最近好像总看咱们部门的东西,为了避风头,咱们还得注意一下文章质量。”

江子燕立刻抓住主语:“Jack看到我写的这几篇文章了?““呃…他平时是不看,Jack每天事情那么多,哪儿看得过来。不过———“主编说到这里就停了,移开视线。

主编每天都会把他认为优秀的本站文章分享在他自己的朋友圈里,当作额外的流量宣传和推广。就在昨天,傅政破天荒地在主管转发江子燕的那篇文章链接下面,很短很简洁的评论一句。

“方法论太多,缺少干货。”

等江子燕亲眼看到这句评论后,也略微一抿嘴。她愿意虚心接受意见,但内心有些赧然。

这确实是老板能对员工做出的,一句有点不客气的评价。

这么一来,她只好先放下与何绍礼的理还乱,专心地思考自己工作。

午休的时间,大格子间里已经空无一人,同事不是结伴去茶水间吃免费的水果糕点,或者就是到休息室的沙发里补觉。

江子燕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笔记本小声放新闻,联想到上午收来的批评,开始听Youtube的能源频道。

傅政脚步匆匆地走到自己座位。他在公司里,几乎都是小跑着工作。刚开始,江子燕以为,傅政是作为老板,在员工前作秀勤奋而已,后来发现这确实是他的习惯。而也许因为那句“没干货”的评论,或者因为这几日睡眠不佳,江子燕身影不动,依旧心不在焉地用小勺搅着杯子里的咖啡。

这时,又听到傅政接了个电话。

“…你已经来了?我手头还有些工作,不如——”

虽然他有礼貌地把声音压低,但依旧压过眼前视频里的解说声。

江子燕面无表情,戴上新拆封的抗噪耳机,继续记视频里提到新能源的所有要点。没一会,也就把旁的东西抛在脑后,连对面突然飘来浓郁的香水味都不能让她抬头。

直到眼前的隔板被敲了几下,江子燕才按了暂停键。

傅政顿了顿,看到一双极长像透水琉璃的眼睛,很疑惑地对准自己。他只好重新说:“你桌子上的打印纸急着用吗,能不能借我几张?”

大格子间里的三台打印机,是分A、B区供同事使用。傅政虽然也坐在格子间,但毕竟是老板,有专门的一台保密打印机。只是打印纸都由行政早上检查和补充,今天中午的备用纸用完,四处无人,他还得找就近的属下员工相借打印纸。

有时候,江子燕觉得傅政这个老板当的也真是够绝了。

她站起来,就要把自己桌子上的备用纸递给他。

“谢谢。”傅政接过来,随后对旁边的年轻女人说,“小羽,等我把这份合同打完,我们一起下楼吃饭。”

“你快点啊。”

傅政本人格子间旁边,就是助理的工位。此刻,那个总戴着眼镜的文静男秘书不在,一个打扮入时的漂亮女孩,正窝在人体工学椅里无聊地玩手机。

江子燕本不是好奇的人,但目光无意识地多扫了眼对方的容颜,很久没移开视线。直到对方也感受到了这份复杂的打量,有些厌烦地抬起头。

兰羽冷着脸,以为面对的又会是一个猥琐的程序员,或者是一个油头滑面的所谓中层。但看到江子燕那双素来波澜不惊的眼睛,她倒宁愿是前两者,起码内心不会这么反胃。

兰羽迅速站起来,花容月貌骤然都铁青了:“江子燕!你怎么在这里?”又迅速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说,“你,你是在Jack这里工作?“江子燕看到女孩如被针蛰了一下的表情,内心同样涌上股难言的情绪。她默了几秒,温声回应:“你好,兰小姐。”顿了顿,试探地说,“现在方便和我聊一会吗?“兰羽干脆地说:“我今天也真是见鬼了!”

傅政正在低头查看打印文件,最初听到兰羽和江子燕说话,以为两人是旧相识,随后很快察觉不对。

兰羽俏脸如霜,说完这句话拿起精致小包,居然头也不回地走了。他望了眼对面江子燕,却看到她盯着兰羽的背影,那眼神中居然有丝痛苦。

他赶在电梯间前追上兰羽。

傅政最初与兰羽是在一年前加州的某个华人创业联邦认识,傅政爱交朋友,兰羽爱热闹,两人之间好像萦绕着点男女似有似无的暧昧,但彼此总是没有更进一步。今天不过两人都略有空闲,约着在傅政公司旁边吃顿饭,叙叙旧。

此刻,兰羽俏丽的脸颊已经失去血色,用力地咬紧嘴唇,留下深深的牙印。

他还没来得及发问,就听兰羽咬牙说:“Jack,刚刚那女的是你员工?”她胸口起伏,努力克制自己情绪,“我提醒你小心点她!江子燕手脚特别不干净,她是强盗,还喜欢偷东西!”

这是一项非常严格的指控。

傅政头脑一凛:“你的意思是,她有刑事案底?”

兰羽不由愣了一下,知道气急时把话说重了:“没有…”

傅政略微严厉地望了她一眼,他对招收员工的道德要求比对朋友更高,就把这个话题深入下去:“那么,她曾经偷过你什么东西?或者,你亲眼看到她偷过什么东西?”

兰羽被这井井有条的问题,问得再次愣住。

她早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女大学生,眼前的男人也不像何绍礼,能对她的任何过分话题都不过一笑。然而兰羽想这辈子,从来没有一个人像江子燕,从里到外毁自己毁得那么彻底。这个清冷面目的女人是一个贼,夺走了她曾经拥有的一切。偏偏她对此有口难言。

傅政看着兰羽雪白的小脸,一点一点黯淡下来,他心中一柔,换了个问题:“你认识她?”

兰羽沉默,嘴角挂着一个极难看的笑容。

事到如今,她清楚记得,自己告诉何绍礼一个惊天消息,原来他苦寻几个月都找不到的失踪人物,从名字、年龄、籍贯到一切都是假的。话还没说完,失踪许久的江子燕无声地推开门,撞见自己和何绍礼坐在一起,整个眉宇和衣领衬着有触目惊心的黑。

兰羽还没回答他,傅政下意识地转过身去。

江子燕正站在极远处,穿着淡青色的连衣裙,几乎和天光融为一色。她也不知道把刚才的话听去了多少,看到他俩看着自己,压着这份压抑的寂静走过去。

江子燕抿了抿唇,对兰羽说:“兰小姐,你应该知道我目前的情况。如果可以,请你打电话给我,这是我的名片。”

她料定兰羽不会伸手接,于是直接对上傅政探究的目光,江子燕再挤出一丝苦笑:“老板?”

傅政没想到她居然会向自己求助,他从不想多管闲事,但到底也不能视之不理,只好先接下自己员工的名片。傅政摇了摇头,觉得有些滑稽。

兰羽的眼神厌烦到冷酷,她蹙着眉,仿佛闻到了什么恶心的臭味,冷淡说:“听说你跳楼后失忆了?”

江子燕沉默,她到底残留些无谓骄傲,不肯轻易在他人面前承认丢掉了记忆。

兰羽冷笑两声,开门见山:“成,我直接告诉你发生什么事吧——我读本科的时候,你捉到我考试作弊,随后你又实名举报我整年的论文和小组作业都是抄袭,让我留级了整整一年,不得不转学去美国。这些事,我想你彻底不记得了吧。”

傅政一扬眉,江子燕则沉默,她之前已经短信问了何绍舒,大体情况确实如此。

兰羽伸手把傅政手里的名片夺回来,蔻丹纤指刮着纸面。她低头看了会上面的名字,心思起伏,对江子燕那股忌惮和恨之欲狂,至今都未消散,最终讥嘲说:“我可不管你是不是失忆了,江燕江学姐,你现在已经得到你想要的一切,而我也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但要我说,你确实不是个好玩意儿,你自己估计也明白你是什么货色。失忆后,连亲生儿子都能弃之不顾,我输在你手里,也是心服口服。”

说完后,用高跟鞋尖碾着那撕成粉碎的名片,怒气冲冲地拽着傅政走进电梯里。

沉浮的午间静谧里,剩下江子燕独自站着,一个人,花了很长时间,脑海里依旧什么都想不起来。

第32章

晚上回家吃饭的时候,何智尧轻易感觉出她的走神,江子燕恍惚中, 居然把一块毛茸茸的生姜夹到他的碗里。何智尧耷拉着脸,敢怒不敢言, 最后还是何绍礼看到, 帮着儿子清理干净。

从中午开始, 她胃里就如同灌了铅。

何绍舒发来的短信,已经能倒背如流,“…你期末监考的时候, 发现兰羽用小抄作弊,人赃俱获,她被取消考试资格…学院老师处理的时候,发现她几篇论文查重率很高…正赶着兰羽运气不好,事情闹得很大…”

兰羽作弊之事, 各种证据确凿, 她自己也供认不讳,并不是江子燕冤枉于她。只是, 何绍舒确实点明,当时江子燕根本不应该监考兰羽那个考场, 她却特意和其他助教挑换过去的,接着似笑非笑地从慌乱的兰羽手中抽出小抄,简直就像围观一场守株待兔大戏。

后来,兰家出动了人脉,作弊风雨终究摆平得无声无息,但这终究不是光彩的事情。二十初头的年龄,自尊是比爱情更为重要的事情,兰羽接受不了一学年重修和同学异样目光,再待了半年,就要转学。而江子燕这么铲除了强有力的情敌,轻而易举,干干净净。

江子燕不知道自己如今在盼望什么,是盼望兰羽作弊是确实被栽赃的,还是盼望事态会出现其他回转——

“子燕姐?”何绍礼连续叫了她几声,江子燕都闻所未闻,他忽而改口说,“胖子?”

果然,何智尧和发呆的江子燕同时扭头,盯着他。每次说到何智尧,江子燕都会不由自主地集中注意力。

何绍礼这才把刚才重复的话再说了一遍:“爸今天打电话给我,说老妈走了,他一个人有点冷清,问每周能不能继续把胖子接过去在家里住一天。”

江子燕便看着何智尧,轻声问:“尧宝,听到了吗?”

何智尧很是矜持地先喝了口甜奶,点了点头。小朋友自从住在爷爷家,发现并不影响他混吃等死的人生状态,就开放怀抱,拥抱新变化,不再抗拒去爷爷家。

江子燕看孩子答应了,想抬头回给何绍礼惯常一笑,但又有点不想看他的脸。

世界上大多数的男人,都有相同的心思,他们可以不喜欢一个女孩,但又会对那个女孩还不错,至少不允许他人欺凌她。在本语境里,江子燕扮演了众所周知的“他人”角色。但问题来了,如果换成现在,面对相同情景,江子燕是否会放兰羽一马?

她居然犹豫片刻。

“江子燕!“何绍礼终于看不下去她那幅心不在焉的样子,他加重语气,“你不想吃饭?”

她终于对着眼前未动的饭菜醒悟过来,下意识地遮掩真实情绪:“嗯,今天胃口不是很好呢。”

何绍礼意有所指:“你昨晚也没睡好?”

只怪今日的剧情很密集,江子燕彻底忘记两人那些细小的暧昧和尴尬,她随意就找了其他借口:“…对啊,我好像梦到我妈妈了。”

模糊梦境的吉光片羽,此刻突然就回忆起来,以至于她根本没注意到何绍礼面孔忽地转冷。当江子燕叫到“妈妈”的时候,脑海中有什么隐秘的地方动了动,她自己再专心地想了会,终于摇了摇头。

江子燕蹙眉说:“具体梦到什么,已经忘记了。唉,但我想我回国这么久,没有想到去给她扫墓,真是不孝。”

内心再苦笑两声,她发现确实担得起兰羽“不是一个好东西”的评价。

何绍礼沉默了会,为江子燕盛了一碗汤:“给胖子做个好榜样,有什么想法,都等吃完饭再说。”

江子燕微微一笑,重新摆出轻松面孔:“哎,你别总拿尧宝来堵我。”

她没有喝那碗汤,心不在焉地提起筷子,夹起最近盘子里的一块虾球。

虾,极鲜极甜,但只嚼了几下,却莫名有些反胃。江子燕不动声色地伸手拿起水杯,想先就着水,囫囵吞枣般地咽下去。不料,错手拿来何智尧摆在旁边的甜牛奶,温热的牛奶和微凉虾肉含在嘴里,混合成古怪的腥臭感。

一股极其熟悉的剧烈反胃感,从鼻尖迅速升起。

脑海里警铃大响,身体像启动什么开关,依旧逼着自己强行咽下去。喉咙动了几动,五脏里苦水倒涌,她直接扔了筷子,捂着嘴奔到水龙头前,把为数不多的进食全部吐了出来。

何智尧被这动静弄得吓了一跳,何绍礼迅速离座,也随着她来到厨房。

江子燕弯着背脊,腰中间形成深深一道凹痕,漱口完转过身来,依旧轻微咳嗽着,表情似迷茫似痛苦。

发生什么事情了?她自己还没回过神来,何绍礼已经把她带到沙发前坐下。

何智尧着急地扭动身子,也要从儿童椅上爬下来。

何绍礼听到动静,转头说:“胖子,你吃完饭就回房间,今晚不用念拼音。”

被爸爸目光一瞪,小朋友顿时停止了乱蹬短腿,开始吃力地在大脑里权衡利弊。之前住在爷爷家,何智尧的日子得意忘形,基本把江子燕的辅导忘了个精光,而他整个晚上慢吞吞吃饭,一直都想着怎么耍赖逃过母亲的抽查。

何绍礼再重新回过头。

“子燕姐?”语气和哄何智尧时无二,但更稳定,“你先坐一会,如果还是难受,我就要带你去医院。”

江子燕试着用鼻子吸气,嘴里依旧发苦发涩。那股不适感像暴雨海啸一哄而起,此刻又猝然而退。

但,老天明鉴,她在国外吃食物可谓百无禁忌,绝无反感鱼虾之说。至于失忆前,也是从一个沿海小渔村长大,按理说对海鲜更不避讳,哪里至于这么大的反应?

刚才下意识的呕吐,好像是身体下意识保护自己的动作。

何绍礼强硬地打开她紧锁手指,两人掌心相贴,五指相扣。“子燕姐。”他轻声安慰。

江子燕感觉极为难过,不由抬头呆呆地看他。

自从失忆后,她那股拒人千里的气质里,总糅合点天真。今日上午,兰羽被她这么若有所思地盯着,只觉得跟嘴里咽下苍蝇般地厌恶。但何绍礼此刻迎着她那月光生的目光,不由踌躇是该继续问她身体是否还有什么不舒服,或者该再次直接吻上去呢?

“绍礼,”江子燕开口,眸光定在何绍礼脸上的某处,突然问,“你这里是怎么一回事啊?““哪里?”何绍礼这么问,目光依旧不离她分毫,见她除了唇色苍白,不像还在强撑的样子,暂时放下心。两人此刻紧紧握着手,江子燕想顺势抽出来,但只动了一下,就被那双比她更长的手指捉回去。

何绍礼已经知道她在说什么了。

“你是说我下巴那里的疤?是胖子小时候长牙,见什么都啃,尤其喜欢啃我脸,我下巴曾经被他咬下一整块肉。”

他慢慢对她说话,一举一动都有点像梦中情人的感觉。

江子燕提起嘴角:“被尧宝咬一口是很痛的吧,你当时有没有打他出气?”

何绍礼不想松开江子燕的手指,不然此刻还真想想摸摸鼻子。他无奈回答:“胖子懂什么?再说,咬几口也无所谓,他是我儿子。”

江子燕细长的眼睛里有什么闪了闪,她若有所思地说:“哦,原来亲父子间不会计较这些小事。”

何绍礼随口“嗯”了声,不动声色地追问:“对了,你刚才说你梦到岳母什么了?”

她被这声“岳母”叫的脸色微微发红,下意识地抿起嘴,多了几分生气。

“我说过我真的忘记了,”江子燕懊丧地答,还有些不自觉的娇嗔语调。陡然那瞬间,她重新抬起了眼睛,锐利地望着他,何绍礼只感觉妥协的伪装剥落,是曾经的江子燕回来了,凛然目光好像看透了他。

“我腿上的伤疤,是小时候被我母亲打的,对不对?你也知道这件事,对不对?”

他手不由一僵,江子燕把脑海中的疑惑,细细说出来:“我父母从小离婚,父亲自小对我不闻不问,我被我母亲抚养大,却向来和她疏远。我之前一直隐隐有些奇怪,一个小孩子,到底为什么会疏远自小抚养她长大的妈妈?原因也许很简单,就是因为她打我。而以我的性格,谁惹了我,必然要全数奉还。但只有我母亲动手,我才会无可奈何的不报复,对不对?”

两个人距离很近,江子燕眼睛里黑望望的一片,口吻却没有哀伤或怨恨,反而都是冰渣子——他不过反问了一句,她就生靠着自己,琢磨明白,不过电光石火之间!这个总是指东打西的女阎王!

江子燕看了何绍礼几转阴晴的脸色,已然笃定。

失去记忆这种感觉,真让人烦躁,别人骗她瞒她都容易得很。就像今天的兰羽,此刻的何绍礼,他们对她或者痛恨或者玩笑般地说她的过去,自己却连真假都无法分辨,只能苦苦思考。

她陌生地望着他,嘴头还是柔声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呀?”

何绍礼眉眼微沉,突然间伸臂,手一兜,紧拉她坐倒在自己膝盖。她又惊又怒,后背紧贴着他发热胸膛,尚未挣脱,何绍礼的手已经摸到她脚踝处凹凸不平的疤痕,单手强硬地把她脚踝固定住。

他瞥了她一眼,有些不怒自威。

“江子燕,我自认不记仇 。你以前非要跟兰羽过不去,我从不怪你。你借我的身份和和他人设立那倒卖公司,我也从不怪你。但我养了胖子,却无时无刻不在怪你,还有我所谓的’岳母’——到底是什么样的垃圾货色,才能对自己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江子燕不由停止挣扎,本来是随口猜测的过去,但何绍礼话里隐藏的东西,又是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听到哒哒的脚步声,有个童声很愤怒地说:“哥哥,不准bully妈妈!”

两人同时回头,完全被抛之脑后的何智尧正跑过来,想努力推开何绍礼。

何智尧第一次开口主动叫她妈妈,居然是这种场景。江子燕几乎呆住了,也忘了自己还坐在何绍礼怀里,整个人动也不动。反而何绍礼是先回过神来,他立刻说:“胖子,你再叫一遍?”

何智尧软桃般嫩地声音和脸,同时就蔫下来。他把手背在背后,先用眼角望了眼江子燕,不确定又有些恼火地改口:“…姐姐?”

江子燕回头瞪了一眼何绍礼,何绍礼只好收了无意识的疾言厉色,一边任她迅速从自己怀中挣脱,一边摸摸鼻子解释:“…我倒不是那意思。”他又期望地指着自己鼻子,“你叫她妈妈,那你该叫我什么?胖子,你该叫爸爸什么?”

何绍礼特意重复了几遍“爸爸”,自认把答案提示的明明白白。

何智尧想了会,不负所望,把常年的“哥哥”换了个新的称呼。

他试探地说:“…老舅儿? ”

江子燕一愣,何绍礼酒窝却加深,怒极反笑,被气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