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相处下来,老警察挺喜欢这个做事镇定的小伙子,倒也不觉得他小白脸。不过,他还是坚持:“你得多问问你媳妇。楼月迪去世的时间有好几年了,很多事情,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这可不比大城市,什么都能留下痕迹和线索。”

楼月迪之前买了足足两大包的老鼠药,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没下手,当天夜里,她就莫名流产。

线索总是断断续续。

何绍礼慢慢地在房间踱步,他试图回忆跳楼前,江子燕是怎么突然说到“我不允许酒醉的弱智儿生下来”这部分。但那部分记忆依旧模糊,心情不畅,他推开门,独自走到大海栈道边散步。

漆黑海面,四面无及,一浪连接另一浪的滚滚涛声。也许,大海能安慰人心,但今晚是个例外。

其实在几日的夜晚里,何绍礼的内心,早就有个大致推测:江子燕不允许她母亲再生另一个孩子,但楼月迪却想要保住孩子。于是,江子燕藏起了第三份产检报告,并谎称孩子畸形,楼月迪索性去买了毒药,决定一焚俱焚。却又被江子燕逃过去。后来,楼月迪无故流产,江子燕内疚回城,再心情激动的跳楼。

他目光发沉,望着眼前的大海,没有出声,不确定这个推测是否属实。

江子燕就在这个时候,给他打来电话。接通后,两个人共同听着海浪的声音,暂时没有说话。

当何绍礼对她缓慢地说了猜测,她干脆地说:“我不会。”

何绍礼略微有些吃惊:“你是说…”

“我想,我以前不关心我母亲是否想再要一个孩子。”她的声音很静,因为直播的练习,语气和字腔都越发如溪澜川水般地自持清泌,“我的性格想要摆脱一个人,是很容易的,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害人命。我嫌脏。”

何绍礼淡淡地“嗯”了声,眉目阴沉之色并没有消散,他继续推测:“可能楼月迪自己想要这个孩子,她需要新的感情寄托。”

江子燕在那边拉开门,走到阳台。

高楼公寓就是城市的夏夜热浪和车水马龙,耳边是很浅的洲头波浪声和何绍礼的呼吸。夏天过去大半,她的人生刚刚重新开始。此时此刻,她是真的想何绍礼,想他的语气,想他的微笑,想他的拥抱。

江子燕好像突然间明白,他每次临走前为什么都不看她。

“也许,我妈妈自己也不想要这孩子。但她深怕孩子流掉后,我会再给她留一笔钱,离开洲头。”她轻声说,“也许,我告诉我妈妈,如果她敢生下这孩子,我也会把那孩子也一并带走,反正我在城里已经找到’凯子’,毫无后顾之忧。总而言之,我应该会警告她,别想用任何事情来威胁我留在洲头。但等我提前看了产检记录,发现她怀着畸形儿,于是我又改变主意,不想让她生了,因为我不想要一个累赘跟着我回城。”

何绍礼沉默地听着。

江子燕忽然一笑:“吓到了?我的作风,你还不知道吗?我不是什么真善美的好女人呀。”

彼边的大海前,何绍礼并不赞同。他说:“但你对我不差,你对胖子也很好。”

她眨眨眼,感觉到眼睛再次发酸:“…因为,你对我也很好。我很喜欢你对所有人都很友善的样子。邵礼,不要再查啦,回来吧,咱们继续过咱们的日子。我想你了。”

何绍礼眉头舒展开来,他从沙滩上站起来,却说:“你刚刚说什么?海风太大,我没有听见。”

江子燕任他在那边调笑了几句,才轻声说:“我说,我爱你。”

何绍礼对大海也是无感,也许以前是喜欢过的。但此时此刻,大海又仿佛太小太浅了,好像只要他不开口说,没有人知道他胸膛里回荡过什么金色浪潮和温柔电波,正以什么速度缓慢自然地向她坠落。

他也不过平静地说:“我也爱你。”

何绍礼却还是在洲头再待两日,他并不习惯无功而返。

老警察听了江子燕的推测,唏嘘不语。他隐约的猜出,江子燕至今记忆都没有恢复,因此也不想多做纠缠。苦短世道,过个舒心的日子有多难,再也没有比警察更清楚。

大概和洲头确实水土不服,何绍礼嘴角又起了个泡。每每吃饭的时候,都有点烦躁,也就酒店早晨的自助餐多吃几口。

海岛下午日头太毒,他索性窝在酒店,处理公司工作的事宜。何绍礼公司虽然涉及硬件,但在声波识别领域是第一的。他有时候要追踪工程师进程,技术枯燥,中午发困,居然歪着睡过去。

仿佛梦到大学时期的江子燕。

她穿着招牌的黑裙,盯着自己看了半天,目光依旧是熟悉的居高临下的,有着病怏怏中的冰冷柔软和强硬。

过了许久,江子燕突然开口:“绍礼,你能娶我吗?”顿了顿,又换了激烈的表情,尖酸地说,“算啦,你还是去娶你的小兰羽好了,她简直像酒醉后生的低能弱智儿,只要没有人照看就会死,但我江子燕绝对不会如此!”

何绍礼脑中轰然,想张口说话,却猛然惊醒。

“江子燕?”

江子燕下午懒洋洋地清空着自己的工作邮件,突然接到他的电话。她没有听到何绍礼这么厉声跟自己说话,吓得心一紧:“绍礼?”

“你以前有没有孕吐过?上次在家,你是吃虾还是吃蟹吐的?”

江子燕定了下神,她回忆着:“好像是吃虾,还喝了奶。”

何绍礼安慰她几句,说晚上给她电话,随后又给吴蜀打了半个小时电话,再迅速找到老警察。

洲头因为是海岛,几乎不种植农作物,店铺里罕少能买到毒性成分的农药。而楼月迪买的剂体老鼠药,气味极冲,老警察根据经验,说大部分人自杀或他杀,都会选择把鼠药加入牛奶等腥味液体里。

其实,也不需要牛奶。

楼月迪和江子燕每日一桌同食,江子燕对厨艺半窍不通,依旧由楼月迪掌厨,她大概只要把老鼠药,混到牛奶或饭菜里,但江子燕当时也在怀孕初期,对气味更加敏感,想必也是吐了,险险逃过一劫。

而楼月迪因为身体虚弱,闻了大剂量的刺鼻鼠药,也就这么流产。

即使拥有全部记忆的正常人,也会被生活轻易欺骗。

何绍礼一直为江子燕怀孕跳楼耿耿于怀,憎恶她轻生跳楼,憎恶她口口声声的恶言,每一句“酒醉后的弱智儿”都指着何智尧。但他确实已经忘了,最初源头居然是兰羽。

整团乱麻,也许和他当初当断不断有关。

老警察忽而冷笑声,他一拍大腿,说:“再去一次小燕餐厅。”

赵庆丰正坐在餐馆中央,刚刚结束营业,他正和几名女员工吃着剩下来的饭餐当午饭,看到他们两人闯进来后顿时怔住。

老警察也不多废话,他沉着脸直接问:“咱们镇只有家属才能凭证拿骨灰,你拿着人家小燕姑娘的证件领了她妈妈的骨灰,又把产检报告也偷出来。你这是犯法知道吗?跟我去局里走一趟。”

赵庆丰挥手让几个服务员进里屋,江子燕今天没有在现场,他也不用忌惮谁而装老实和好脾气,狠狠地骂了句粗话,脖子从金项链里红通通地伸出来:“放狗屁!我他妈可是自己去殡仪馆把月迪接回来的!留的都是我的名字!你现在去查,老子半句话有假,今天半夜掉海里活淹死!你他妈虽然是警察,但要摸着良心说话,小心一出门就被车撞死!”

老警察瞧着他像被踩了一脚的愤愤脸色,不动声色地说:“这件事我冤枉你了。但楼月迪怀孕的时候,你是不是偷偷回过洲头?”

赵庆丰滔滔不绝的骂声,瞬间就从喉咙里消失了。

老警察冷笑两声,他普通话不标准,但想让何绍礼全听到,很慢地说:“那小燕姑娘做事精得跟鬼似得,她当初能写信给你,肯定有八成把握骗你回来。楼月迪连买老鼠药都只能在最近的街道买,她根本没力气,自己跑去山下的医院取产检报告。难道不是你回来,去医院取走了她第三次产检报告?”

赵庆丰冷汗倒流,他想退后几步,旁边的何绍礼一步挡在他面前,窗外阳光折射,他半个影子,居然躺了半个餐馆大厅,极有压迫力。

何绍礼居然笑了笑,他好脾气打了个招呼:“小子,我们又见面了。”

赵庆丰移开目光,硬着头皮勉强说:“我上次就说过,我当时在上厨师学校,全封闭式军事化管理…”

何绍礼缓缓地提醒他:“你说完这句话后,别忘记再发一个毒誓,你的月迪阿姨还在这里看着你。”

赵庆丰在老警察锐利的目光中,脸涨成猪肝色,几乎不知道怎么反驳。

小燕餐厅是整片的安静,冰冷空气里,是海鲜腥味和劣质空调漏出的氟气臭味。

赵庆丰过了片刻,忽地强硬说:“我,我可不敢偷小燕任何证件,你们别诽谤良民!”

何绍礼淡淡说:“你当时偷偷回洲头,不敢招惹子燕,只敢见楼月迪。是她亲手把子燕的证件给你,让你去提前取了第三份产检报告回来。然后,你俩一起看了报告,她又给你点钱,把你放走了,对不对?”

赵庆丰望着他,简直也像见了鬼,鼻头肉发颤不能自持。

何绍礼压着心痛,但脸色已经很难看,只平淡地说:“原来,你俩都知道,那小孩可能生不下来,只有子燕不知道。”

当江子燕还在反复斟酌,究竟该怎么处理这个孩子,楼月迪却大度地放赵庆丰离开,然后她买了老鼠药,决定和她女儿同归于尽。也许赵庆丰说的对,世界上再没有比楼月迪对他更好的女人,世界上再没有这么冷漠的母亲。

何绍礼得闭一闭眼睛,才能压下不把楼月迪骨灰砸在太阳下,看看那里面是黑是白的冲动。这到底是什么样的母亲,阳光下又有怎么样的心肠?

江子燕最后一定察觉此事。

当何绍礼订了最快的班机回城,他想到她曾经冷冷地审视着自己,微笑着加了一句:“像兰羽,像一个酒醉后的弱智儿,都有人因为可怜他而想保护他,但我爱的人总想抹杀我。”

江子燕临下午在公司打卡的时候,她直接告诉主管,自己明天不会再来公司。

“我工作交接的已经差不多,部门里没有再用得到我的地方啦。”她轻快地说,“不过,主管你认为我明天还需要来公司,我肯定可以来。”

主管一愣,他迟疑地说:“你不是要上到15号吗?现在离职,可是少了这个月600多的全勤奖啊。”

江子燕自从接了何绍礼的电话,就有点心神不宁。她曾经的脾气冒出来,却只能耐着性子:“我的时间比这600块钱更有价值呀。”

主管没吭声,他大概觉得江子燕的话有点无趣。

但江子燕也不在乎他怎么看待自己,她略微回眸,傅政的座位是空的,这是她在整个公司唯一有点兴趣的人。至于自己的部门,工作气氛过分松弛、充斥无用的激情,缺乏具体的信念和目标。

她是渐渐觉得,在这里待着越发没意思了,也不需要混日子。

果然,主管只口头性地挽留一下:“散伙饭…”

“至于散伙饭,等有空我在群里约大家出来吃,并不着急。”她笑着截断他,权当告别。

比起她做出平静的离开公司决定,剩下整个晚上,江子燕有些焦躁地等着何绍礼的电话。

何智尧看她来回摆弄着手机,微微蹙着眉,有点忧愁的样子。他便扒在她肩上,也伸头去看她表情,很老成地问:“你在想神马?”

江子燕搂住他,刚要说话,就听到外面门轻轻响了一声。接着,居然是面皮黑了不少的何绍礼,大步流星地走进房间,随后她和何智尧就被紧紧抱住了。

她惊喜万分,但接着,却看到何绍礼脸色一白,松开手。

何智尧奋力地踹了他爸爸下半身一脚,挣脱爸爸的怀抱,他说:“你待会儿再回来,我还没跟妈妈说完话呢。”

第64章

何智尧自出生以来,和何绍礼发生了史上最漫长的一次绝交。山无棱、江水为竭,豆在釜中泣的16个小时。

何绍礼被踢得脸色发白, 近日里光晒留下的痕迹都仿佛淡了点。何智尧则莫名其妙,觉得他爸爸一回家来就朝着他发这么大的火, 有点太不厚道。

“你好奇葩哦。”何小朋友也不高兴了, 他指教着何绍礼, “脾气要 soso 点。”

何绍礼风尘仆仆,一路奔波回家,此刻有苦难言, 斜躺在床上懒得动。他闭着眼睛,忍耐儿子的碎碎叨叨。

雪上加霜,何智尧过了会,就在他旁边欢快地唱起歌。

江子燕在他们父子又要闹绝交之前,帮何绍礼擦了一把脸。她忍笑把儿子牵走, 又让他今晚在孩子房间里休息, 有事明天早上再说。

很奇怪,真的很奇怪。

几个小时前, 何绍礼坐在飞机小窗旁看黑青色的天空,有几颗夜星在闪闪发亮。十几分钟内, 他仍旧感到满腔油锅般煎熬的愤懑感,全身阴沉沉的悔恨——仿佛晚一秒回家,江子燕和何智尧又要受无妄之灾,家里会躺满一大一小两个尸体。

但等疾驰回家,刚坐下,就被她儿子生龙活虎地踹了一脚,感觉简直酸爽,胸膛里那股气也居然没了。

何绍礼做事专注,却又不擅长比较。

别人跟他关系亲近与否,品性是否如一,大部分时间都能一视同仁,很难体会到更深层次的难过。这性格随着创业到现在,越发坚硬圆熟起来。

但江子燕不同。大学时期,他们曾经一起上过寥寥无几的自习,互相攀比字体。何绍礼当时自己写了什么,已经忘了。但江子燕在他的卷子上交,写了“紧握刀锋”这四个字。

每一划用力极深,笔法奇情,毫无遮拦。

“紧握刀锋”。

她轻声说,这是古龙临终前反复练习的书法,也是她的信念。

当兰羽找他要这份参考卷子的时候,何绍礼犹豫了片刻,终于出借。他曾经那么不认同江子燕,但后来独自在这个日益疲倦的世界里前行,发现她的很多坚定是多么剧毒却又珍贵,从开始就钉在他靶心中间的位置,成为他内心的欲望。

再至于善良,那是有意志力的人才能作出的选择。

他的选择是爱她,到至今。

江子燕转身要轻轻地离开,何绍礼的手还扣着她轻细的指尖,没有放开。他困乏地说:“我只想要你明白一件事。”

江子燕好奇地问:“怎么了?”却用另一只手碰了碰他的嘴,埋怨了一句,”你在洲头喝水了吗?“何绍礼微笑不语,他的心松懈下来,困意涌上,一时并不知道想说什么,或者无从说起。脑海里浮现昨晚灰色无际的起伏大海,充满着不洁浑噩,惹人烦恼。

顿了顿,江子燕听到他轻声说:“…以后,我们会带胖子一起去看更多的大海。”

何智尧刚刚被赶出来,他负气地平躺在门口,等着江子燕搀扶起他睡觉。没一会,就看到他妈妈轻手轻脚地走出来,脸上挂着微笑。

他已经困了,打着哈欠问:“咱还直播吗?”

江子燕搂着何智尧上了床,她轻声说:“以后不直播啦。尧宝,你幼儿园马上又要开学,你要加油啊。”

何智尧在她的怀抱里,足足愣了半天,感觉到从里到外地拔凉一片。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要在深夜里,这么去刺激一个无害的小朋友。

他喃喃地说:“I feel cold.”过了会,又怀着希望,“这事你告诉爸爸了吗?”

江子燕便说:“你今晚上踢了他一脚,现在又想找他帮忙啦?等明天早上,别忘记跟他道歉。”

何智尧如从大义般地紧紧闭上眼睛。

和往日不同,何绍礼这次开始记起仇。因为第二天清晨,他依旧觉得下身隐隐作痛,不得不并着腿,忍住一切对亲生儿子的恶意。

比起他全程面沉如水,江子燕听完楼月迪的事,表情也没多少失落。她只觉得,就像何智尧配有魔力贴的童鞋,用力撕下来摩擦带,会发出巨大“唰啦”一声。但那并不是伤口撕开的疼痛,充其量是解了惑而已。

即使是洒满糖粉的甜甜圈,中间都有一颗黑洞。而楼月迪是她心上的一根毒刺,每每想起,灰心与眷念都是同期潮生。也许每个人的人生中,都有这种独一无二来自原生家庭的委屈。她能如何?

江子燕时到今日,她对仇恨的态度依旧不是和解,总是暗自想“你先等着”,但她依旧拿楼月迪没办法。她肯定不算是拥有最不幸童年的人,甚至不一定是洲头最不幸的人。只不过从那次离开洲头,学会多放手而已。

青山不可上,一上一惆怅。

她只是说:“我们继续过我们的日子,不要理睬那些啦。”

何绍礼倒也得知,江子燕昨日提前离职的事情,他忽地说:“你应该继续写下去。”

江子燕很少听到何绍礼指点自己工作,惊讶说:“真的?”

何绍礼点了点头,他沉吟片刻,说:“一般人在刚工作的前两年,吸取的知识都只是行业里最基础的常识。而科技创投媒体界的视野确实比较高,你没有获得充分信息和方向前,不妨继续在这个行业里浸染下去——如果你不讨厌这个工作。”

江子燕果然被勾走思绪,她想了半天:“我确实不讨厌。”

何绍礼便缓缓说:“可以给这个工作一个机会,看看你能走多久。”

江子燕认真在心中梳理起这番话来,手指闲散地搭在沙发背,额头如横江鹤般地光洁。

何绍礼望着她,他总想形容她独特在哪里,却又说不出来。很多人的缺点都隐隐地像江子燕,但相处久了,会发现失之毫厘,只有她能站在这里。

他低声说:“那当我私心吧,我也想你不要太累,家里有一个人忙就够了,你多陪陪我和胖子。”

江子燕不由抬头,与他对望着,想到刚回国的诸多踟蹰。

这个男人值得爱吗?他以后会伤害她吗?全部投入家庭会压抑她的天性吗。也许唯一了解答案的办法,只有去付出和去爱。

生活很复杂,感情很脆弱,但开始的时候,不要总那么紧张,不如试试看。

何绍礼被她的专注目光盯着,他故意学着何智尧的语气:”你再看着我,我待一会儿就该脸红了。”

江子燕却扬眉,她说:“那我现在就让你脸红。”

她移靠过去,用指轻轻按住他略微肿胀的唇角处,却偏着头,小心地去吻着他完好的、另一侧嘴唇。像四色风车转动发的黄色微风,胆小内敛,让人欲罢不能地想去追着游街。

何绍礼一把搂着她,他觉得胳膊已经出汗了。但待会还要动身去公司,只能烦躁地说:“大白天的勾引伤号,不太地道吧?”

江子燕笑着说:”我打算每年都勾搭几次,看你能被我撩多久。“何绍礼也低低笑了:“那你记得多试验,但千万不要中途放弃。”

到底两人都有事情要做,有心事要想,在情绪还没走火前,两人都先安静下来,平定着呼吸。

江子燕拍开他已经掐着她腰的手,嗔怪说:“你不上班了?“何绍礼头压在她颈窝,略微撒娇地说:”子燕,子燕姐…“她被他叫得心里发酥,心底却有点又气又恼,心想哪天一定得逼着他把这别扭的称呼改了。别的好说,这叫法感觉太乡土了!

何智尧晚上回家,在爸爸陪他洗完澡的时候,大气地决定跟何绍礼握手言和。不过,何绍礼看着他那在水里乱蹬的强壮小短腿,还能记得昨夜的断子之痛。

洗澡的时候,他冷言说:“胖子,你小时候不会说话,现在会说话了但脑子又笨,脸长得还没你妈好看,如果你不是我亲儿子,昨天就把你的小蹄子剁了。”

何智尧光着身子,他的脑子在外太空,但眼睛却在镜子里欣赏自己的娇美身躯:“爸爸,你看我多么威风四射横扫八方姿颜雄伟人称玉面小李逵。”

江子燕允许他在浴缸里洗澡,何智尧很开心,小脸和脖子都浸泡在粉红色的泡泡水里,亮晶晶的发闪。

何绍礼便又毫无节操地后悔了,他摸着鼻子道歉:“对不起,智尧,我不该这么骂你。”

何智尧得意地说:“哈哈哈哈哈哈!”

等何绍礼给他擦干身体,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整天从哪儿学的词。何智尧又是自然地说:“拉秋说的。”

这个传说中的“拉秋”,到底是谁?何绍礼和江子燕曾经搜刮肚肠,都没想到这号人物。幼儿园里,也没这么一位小女生,或者小男生。

不过,何智尧也有不少疑问去刁难他们。

“小公主啥时候来?她住多久?”过了会,他又问,“是和我睡一张床吗?她脖子长吗?她说什么话?她喝水吗?妈妈你为啥不上班?就因为想迎接小公主吗?”

江子燕一愣,因为这孩子最后这句话。有的时候,何智尧虽然反应略微迟钝,但他小脑袋里装着的感情,确实比其他小朋友要敏锐细腻不少。

她斟酌了片刻,柔声说:“不是啊。妈妈是因为自己的工作得歇两天。”过了会,江子燕又郑重地说,“尧宝,你如果不想要妹妹,一定要告诉我。家里如果再有新成员,我和你爸爸都不会瞒着你的,也会先告诉你。”

何智尧若有所思地扔着手里的玩具,睁着大眼睛去听,过了会,他懵懂地、慢慢地说:“家里再有小公主来了,我也最爱你。因为,你是我妈妈啊。”

何绍礼站在门外,喉咙发热,但又忍不住冷笑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