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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重,道却并不远。

因为原映星回过神后,就立刻接口,“你想要我回圣教,可以。但你要跟你一起走。我们一起回去。”

他以为望月会犹豫。

但望月毫不迟疑地答应,“可以啊。”

“”原映星停下步子,眯眼看她,看她还是浑不在意的样子,想她大约没明白自己的意思。他素来不愿月芽儿误会,于是打算跟她说清楚,“你跟我回去,你不管杨清了?”

“这和杨清有什么关系?”望月很奇怪看他,“我以前就喜欢他啊,你不是不管吗?怎么现在就不能喜欢了?”

一提到杨清,少女的眼睛就亮了。顾不上自己守着的男女之妨,激动地拉着原映星的袖子,狠狠地晃了两下,表达心中的激荡,激荡得她都忘了牙疼之事——“原映星,你不知道,杨清太好了!他人太好了!他猜出我是圣教的人,估计也猜出我就是圣女了,可是他根本没嫌弃!他说我就是回圣教,还能跟他联系。我还能跟他好,还能嫁他!世上怎么有这么好的男人呢。我真是撞了大运了!”

原映星眼中的笑,消失了。

“月芽儿。”他说。

“嗯?”

“你跟我回去后,不能再跟杨清交往。”

“为什么?!”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看着她在幽暗中发着光的凤眼,一字一句,“如果你要说服我回圣教,就要跟我一起走。回去后,你大约不清楚圣教现在的状态。你只知道很乱,具体乱到哪个程度,你又不知道。不知道的事情,就听我的安排。”

“你知道我现在被那些叛教的人追杀的事吗?你知道圣教现在有多危险吗?他们已经想要刺杀我这个教主了若非还没找到另一半的圣火令,恐怕那些利益收割者更加肆无忌惮。圣教现在的情况,你根本不了解。”

“你说。”

“回去圣教后,我会封山,”在少女讶异的目光中,原映星淡声,“我要封山,将圣教跟外界隔离开,不再同世人打交道。彻底整顿圣教。这个时间,可能是五年,也可能是十年。总是短期内我不会再将圣教推到江湖中。”

“月芽儿,跟我回去。我放弃姚芙,你放弃杨清。我们不要管白道的事了,专心把圣教理清楚。跟我走,好不好?”

这一次,望月久久没有回应。

她的手被青年抓着,她怔怔地盯着他的眼睛看,想看他又是闹得哪一出。

心里头混乱:原映星说他不管姚芙了?多好的消息啊!她多年盼望的,就是他不要管姚芙了,让姚芙死得远远的。可是现在他答应了,她却并不高兴。他还要她放弃杨清她、她她舍不得

她是多么诧异,她一直以为,原映星根本不可能放得下姚芙啊。就他五年,对姚芙的那幅昏君样子——整日无所事事,就是逗弄姚芙。把姚芙当好玩的东西一样,一逗再逗。常把人气哭,然后又巴巴去哄。哄完了再接着逗。

他那个样子,望月根本没想过他还有放弃姚芙的时候。

她连杀姚芙,都是提防着原映星的。

可是原来,她错了么?

望月迷茫,看一眼原映星。他这个人,本就有点阴晴不定。现在,更加古怪了,更加让人看不懂了。

“你不愿意跟我走?”见少女久久不语,原映星轻声问。

“我愿意啊。”望月答得毫不犹豫。

“我不是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了?”

“你是啊。”依然没有迟疑。

原映星却并不见得高兴,他望了她一会儿,握着她的手,指尖颤了下,喃声,“但你舍不得放弃杨清?”

“为什么要放弃?”望月忍不住道,“他是很好的人,他也好沟通。你有什么想法,可以跟他讲,他会配合。别的白道人厌恶我们圣教,根本不愿意听我们的道理。但是杨清不一样的。他会理解,会思考,会想办法。我觉得没有到必须封山的地步啊。要不要你跟他商量商量,看看问题”

“那我是教主,还是他是教主呢?”原映星淡淡问。

望月滞了口,眸子闪烁。半晌后,“你是。”

“圣教的事,是教主说了算呢,还是圣女的心上人说了算呢?”原映星继续问,“或者月芽儿想要我这个教主的位子?”

“我没有,”望月低了头,“圣教是你的。我不会跟你争跟你抢的。”

她语气中带着委屈。

原映星一下子便心疼。

他怎能因为杨清,迁怒月芽儿呢?圣教人人想上位,人人想要教主这个位置,独独没有月芽儿。只有月芽儿是一心向着他,谁贪恋教主之位,月芽儿也不贪恋的。他们是一起的。

他这样说,是伤了月芽儿的心的。

原映星俯下身,按着她的肩膀,看她的眼睛。没有哭,没有潮湿,心中微微松了口气。他放软声音,温柔道,“你说错话了,月芽儿。圣教不是我的,是我和你一起的。我一半,你一半。”

她还是没有高兴的样子,只是点了点头。

于是原映星继续哄她,“你要是想要圣教的话,跟我说一声,别人我舍不得给,但是你要的话,我一定给你,好不好?绝无二话。”

望月微乐,唇角翘了翘,往后躲开,“你别总跟逗小孩似的逗我。”

“那答应跟我走吗?”

“我、我要想一想。”望月咬唇。

原映星直起了身子,面上神情凉下去。他仰头看浩瀚广袤的天幕,其中的月亮皎洁,光芒普照千万里。月亮一直在,但是月芽儿,却跟他越来越远了。

他看见他们之间多年的纽带,多年的感情,在风中,飘得越来越远。飘过她的面孔,飘过她飞扬的裙裾,飘过她的发丝,飘过湖水,一路往天涯尽头飘去。飘远了,就再也看不见了。

可是那怪谁呢?

怪他自己是个怪物啊。

怪他的命不好。这个秘密,他又能怎么说呢?

跟月芽儿说了,她会着急。很大可能会心疼,会同情,会毫不犹豫地抛下杨清,转身就跟他走,跟他一起看病,治疗这个问题。他知道他说什么,她都会信。

可是这有什么意思?

月芽儿开开心心的就好。为什么总要不开心,总要烦恼呢?

他最喜欢她的,就是她没什么看不开的样子了。“护”这个字,一双手一扇门。这双手这扇门,只是等着她回去。等她什么时候回头,那双手,那扇门,都为她敞开。

那是她的家。如果连家都要算计她,有什么趣儿?

在另一个意识占上风的时候,几乎把月芽儿当空气,既不惹她,也不远她,把她供着。好不容易自己这个意识占上风,如果还把月芽儿当工具,枉费他从小这么疼她了原映星也不知道这个意识这一次能清醒多久,什么时候就被另一个意识反制。

总是要趁着自己这个意识还醒着的时候,多对月芽儿好几分。好补偿她以前受到的欺负。

所以其实不管月芽儿给他什么回答,他都会默认下来的。

原映星仰头看着空中明月,喃喃,“月芽儿,我觉得真是寂寞。天下人将我当大魔头,连圣教里的人也这样看。怕着我,远着我。以前还有你在身边。现在,连你也要弃我而走了。”

望月心想:那怪谁呢?

要不是你总跟姚芙一起欺负我,我就不会被气得离教而走。我不走,就不会专门跑云门去膈应对方。我不去云门,就见不到杨清。如果不是在那时候见到杨清,我大概根本不会心动。

你自作自受,活该!

可是她当然不会这么说。

原映星难过,她其实也难过。他们一起长大,他们一直很好。虽然后来不太好了,但就是之前的好,好多人一辈子都不会遇上的。

望月勉强道,“你别这么说。”

两人一前一后地站在湖边,看着湖水碧波荡漾,无人再言语。

在离此处稍远些的阁楼三层上,四面通风的一扇窗前,站着一位白衣公子,静静地看着湖边站着的青年少女。

看他们一路散步着散到湖边,看他们说话,看少女忽而拉住青年的手,神采奕奕地跟青年说话。再看青年伸手搂着少女的肩,俯下身去,语气温柔、面上带笑地逗她。

清风明月,郎才女貌。

杨清在阁楼上沉默地看着。那两人在湖边站了多久,他就在这里看了多久。

铁马叮咣相撞,阁楼四角悬着通红小灯笼,在风中一摇一晃,光照在杨清身上。他是玉一样的人,站在红光下,站在清月中,风吹衣动,天然的一派风流韵味。晔兮如华,温乎如玉。仓促一看,也觉眉骨惊艳,面容干净得纤尘不染。

天生娃娃脸,又有一双星辰般无杂垢的眼睛,笑起来唇角还有酒窝。二十几岁的青年,看上去也就十几岁。一直这么年轻,一直这么温润。又有尔雅的书卷气,又有孩童般的天然。

非要跟随他的小厮,提着灯笼站在白衣公子身边。不知道多少次感慨过这位大侠出众的容貌和气质,不像江湖人,更像贵公子。此刻,与这位府上公认的好人缘公子站在一起,却感觉到他身上孤零零的气息。

那么的幽静,那么的孤单。

他看着湖边的男女,一动不动。

小厮耐不住这种让人心里难过的孤独感,开口,“杨公子,我们还去给杨、杨姑娘送药吗?”

之前,杨清出门去医馆。一方面询问云门子弟的毒解得如何了,一方面他也要问一问望月牙疼的事情。这个官府借来的府上,小厮跟随杨清出门,亲见这位公子为人处世的周到细致。尤其是对杨姑娘,杨公子颇为细心地询问各种问题,考虑得很全面。

杨清说,“之前的药她嫌苦,放了蜜饯好像效果也不大。先生能不能换一副不那么苦的药?”

医馆老先生摇头,“那你倒是把病人带过来啊。总是你一个人来有什么用?!”看这位公子白净的面孔,若有所思,“莫非是怕疼怕苦的娇姑娘,不敢来医馆?”

看这位公子说起姑娘病情的耐心细心样,觉得他家那位小姑娘,恐怕真的是又怕苦又怕疼、自小被人疼宠的好命女子。

杨清笑了笑,“那倒不是。”望月怕疼么?一点都不怕。她杀起人来,气场强大气势霸道,身上多少伤痛,都能眉眼不眨。这是在魔教多年的杀戮中练出来的,只有那种人间炼狱一样的地方,才能养出来望月这副脾气。

望月不喜欢计较。

在魔教那样的地方长大,太喜欢计较的话,太怕疼的话,根本活不到今天。毕竟,就连从没杀过人的水堂主聆音,面对死人,都是一下眼都不眨的。

杨清跟大夫说,“她只是喜欢逗我,看我为难而已。”

他心里是很清楚的。

医馆大夫惊讶看眼这个人,劝道,“公子啊,不是我说,你这脾气也太软了。那是你娘子吗?就是疼娘子,也不是你这种疼法啊。她闹你,你就应?你那位娘子,也太娇气了些。”

杨清微微一笑,声音低低温温的,很是平静,“没关系。我是个很会惯人的人。”

小厮在后面跟跑堂抓药,心想:可不是吗?杨公子都快把杨姑娘惯得上天了。杨姑娘说什么做什么,不涉及大原则,他都笑着围观,根本不说什么。杨姑娘每次自我检讨时,问他“我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他都说“没有”。

就杨公子这种惯法,杨姑娘迟早自尊心膨胀,觉得自己天下第一好。

来医馆抓药的夫妻或姑娘家,听了杨清与大夫的几句话,都很羡慕那位未尝谋面的姑娘。再一回头,看到这位说话和气的公子的脸,一瞬间狱卒:长这么好看那个姑娘,运气也太好了。

然而呢,回到府上,那个被所有女子羡慕嫉妒的运气好的小姑娘,正跟原公子在逛湖,完全把杨公子丢到了身后。

说实话,小厮很为杨公子抱不平的。

于是忍不住开口,问杨清还要不要送药。

按小厮的想法,这药就不用送了。杨清大晚上地出去买药,望月却在跟情郎私会,这也太伤人心了。

杨清垂下眼,说,“晚上服药不好。你将药送去灶房,明天早早熬好了,给她送一碗。她要是不肯喝,再找我。”

“这还要给杨姑娘送药啊?”小厮不太情愿。

杨清侧头看他一眼,顿一下歉意道,“那还是我送好了。”

明显以为小厮的不情愿,是不想干活的意思了。他们江湖人,除了那种武学世家,少有需要下人的地方。杨清其实也不太习惯做什么都有人跟着伺候。

小厮连忙说,“我送,我送就好了!”哪里忍心杨清当面去受刺激呢。

而杨清,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湖边的青年少女,一言未发,转身下楼了。提着灯笼的小厮,连忙跟上。

次日,杨清也依然未曾针对此事询问望月。

他发现,望月与原映星关系亲昵了很多。不过同时,望月的烦恼似乎也多了。

她总是盯着自己发呆,不是那种发痴的看法,而是明显带着心事。杨清每每回望回去,都能对上她欲言又止的目光。她盯着自己,有话想说,可也不想说。多么稀奇,让一个根本不烦恼的人,学会了烦恼。

原映星真是好本事。

杨清心想。

杨清被望月这么盯了好几天,有些烦了,“你有话跟我说?”

望月跟在杨清身后,闻言摇头。

杨清:“那就是没话跟我说?”

少女继续摇头。

杨清:“还没想好怎么说?”

这一次,她点了头,眼巴巴地看着他。

杨清原本有些恼,被她这么看着,心就软了。问,“你是真的还没想好怎么说?真的只是这样?”

望月点头。

杨清想了想,“我要去书房中翻阅一下毒经,你要跟我一起走吗?”

望月点头,伸出手。

杨清往后退,伸手与她碰了下,又移开。

少女不依,上前抓他的手。两人的手轻轻碰着,你来我往,过了好几招。杨清低着的眉眼中带笑,望月楚楚可怜的神情中,也有丝丝笑意。终于,望月紧紧握住了杨清的手,扑到他怀里。

他搂住她,“阿妹,跟哥哥走吧。”

语气中带宠溺的笑意。

杨清很少叫她“月妹妹”,更别提叫她“阿妹”,自称“哥哥”了。分明带着调戏的味道,他的声音金石相撞,清越而动听,叫“阿妹”时,嗓音又很低,望月的心酥痒酥痒的,咬着下唇,娇羞看他一眼。

逗得杨清发笑。

杨清就这样带走了望月。

这处书房,也是临时开出来的。进了六月份后,天气开始燥热,书房四面门窗大开,屋中才能凉快一些。为了给师侄们解毒,杨清尽快翻阅了不少书籍。他现在又过来取经,进了书海中,就开始忙碌,不再管望月了。

毒的事,望月也不懂。

她有看过原映星的状况,但原映星自己身上的毒还没有解开,当然更不会管别人了。

帮不上忙,望月看毒经也看得头晕,在旁边呆坐半天后,杨清递给她一本话本。

她伸手夺过去,“追男八十一计。”

翻了翻,当时她在书背面画的图,都还能看见。

这是当时还在杨家村时,她送给杨清的“定情信物”啊。

“清哥哥,”望月开口说话了,声音娇滴滴的几乎能掐出水来,从后面搂着青年的肩,“这个书,你还一直收集着啊。你一定真爱我。”

杨清说,“你没看见书被撕了几页?拿去烧了。”

他说,“这本书呢,我是留着当助火工具用的。并不是真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