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医院以后,医生给出的结果却让大家非常吃惊,说是间歇性神经紊乱加低血糖,需要留院观察。在医院治疗了几天以后,孩子情况有所好转,于是出院,但是在回家后不久,孩子就开始时不时就晕倒在地,手脚都绷直,翻白眼,然后呕吐,但是吃了药也就稍微有所缓解。老人说,起初是两三天发作一次,到后来明显严重了,一天都能闹个好几次。后来他女儿有点气不过,以为是那天中午孩子跟别的小朋友在外面玩的时候,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之类的,还到别人孩子家里了解询问,才知道几个孩子当天其实只是在户外捉了些挝蜢玩,别的什么也没干,于是无果而归,回到家里以后就把这个结果告诉了老人和他的老婆,他们岁数毕竟大了,虽然谈不上见多识广,但是一些以前农村基本的忌讳还是知道的,于是他们渐渐开始觉得,也许孩子不是生了什么怪病,而是撞邪了。

他这么一说,我就差不多算是明白他是怎么想的了。在重庆,人们大多分不大清楚“蝗虫”和“蚱蜢”,虽然两个都是害虫,但是外形上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蝗虫就是我们常常在科教频道什么之类的看到的那种两个大眼睛,看上去就很恶心的昆虫,破坏庄家,传染疾病,历来在各国都是灾害的象征。而且闹起蝗灾来,满天黑地的,非常可怕。而“蚱蜢”有称之为“扁担尖”,它的肢节上和蝗虫是相似的,但是它个子小了许多,而且通体是青绿色或是灰色,灰色的重庆人又称之为“鬼挝蜢”,通常比较爱打架,也会主动攻击别的虫子。头和蝗虫不一样,蝗虫是方方正正的头,而蚱蜢却是个尖脑袋。有两根短短的触须。这种虫也是一种害虫,他们会啃食庄稼和草地,却也因为数量远远少于蝗虫,而不怎么被引起重视,也常常会成为青蛙或麻雀的腹中食物。

然而正是因为它的那个尖尖脑袋,看上去像是鬼神文化里,无常鬼所戴的那个尖帽子,因为在中国的鬼神传说里,阴间的人若是想要回到阳间来看自己的家人,是要先到阎王那里打报告的,同意以后,才会在每年鬼节期间,放它们回到阳间,而它们都会被戴上一顶尖尖帽子,以区分它们和活人的不同,也食客提醒它们,不要忘记看完还要回来。而老人之所以认为孩子是中邪了,其实跟我想的是一样的。因为每年挝蜢出现的时节,恰好就是农历的7月,也就是鬼月。

在农村,很多老人都觉得青挝蜢是自己家里过世的亲人回来看家人了,特别是自己飞到家里面来的,这种几率并不大,所以一定不能打死。而当他们得知自己孙子是因为跟伙伴们在外面玩弄死了挝蜢,于是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认定了孩子的怪病是撞邪了。

虽然我也和他想的是一样的,但是这也仅仅是民间的一个说法,我得坦白说我并没有去证实过。总是以为前人留下的智慧总归不会是突然兴起来编着玩的,那个时期的人恐怕也不会在如今骗术横行的时代还会有人相信。所以我只能说,老祖宗传下的经验,虽然有些让我们觉得有点“偏”,于是可以不信,但是绝对不能不敬。至于孩子是不是因为弄死了青挝蜢而中邪,也不难证实,需要一个仪式,弄清楚到底孩子身上是不是有鬼就可以了。

于是我问老人,孩子现在在哪里?他说在偏房的,孩子的妈妈正在照顾他,我们到之前半个小时的样子,又才发了一次病。我说带我们去看看孩子吧,老人答应了,我示意我那朋友跟着我一道去,万一是解决不了的事情,我也不忍心亲口告诉这家人,还是得通过他来说。

那件偏方在出了门右转再右转的地方,若不是个老房子,现在的房屋就很难见到这样的格局。还没进门就闻到一股非常浓烈的中药味,看来他们已经开始用熬药的方式来给孩子治病了,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没有看到孩子的外婆,老人告诉我,外婆每天都要到山坡上去给孩子挖草药,以前是个赤脚医生,既然现在连现代的医学都没有办法把孩子医好,那么与其让孩子的病一天天拖着,还不如死马当作活马医,信信这个被当今社会认为是伪科学,是巫医的中药了。

进屋后,看到孩子的母亲,她显然知道我们几个人进了屋,但是却没有回头看我们,她一直看着自己的孩子,眼神里满是焦急。直到她的爸爸叫她,她才转头跟我们打招呼,当孩子的外公告诉她我是他托人请来的看鬼病的人的时候,孩子的妈妈突然好像是发现了希望一般,在我还没有开始给孩子检查的时候,就已然把我当成了救命恩人。我看到孩子躺在床上,眉头紧锁,双目紧闭,嘴角和地上都残留这一些适才吐过的痕迹,大热的夏天,他却盖着厚厚的杯子。因为他妈妈告诉我,孩子自从发病那天起,虽然身上一直在发烫,但是却一直都在发抖,他们看到这样的症状,虽然医院已经告诉了他们病因,但是基于母亲对孩子基本的溺爱,他们还是选择了把孩子的病按照发烧的方法来处理,生怕孩子给冷着了。

我走到孩子身边,伸手翻了翻他的眼皮,和一般昏迷的人不同,昏迷的人虽然双目紧闭,但是翻开眼皮后,眼仁其实是朝头顶看去的,但是这个孩子的眼仁却是直直的看着正前方,满头大汗,枕头边放着好几张湿漉漉的毛巾,他妈妈告诉我,这些全是给他擦汗打湿的。但是孩子的嘴唇却是有些干裂,这是因为大量的出汗,导致身体里的水分丧失,孩子又没有办法醒过来喝水,已经有点脱水的样子了。我问他妈妈,他妈妈说孩子一直昏迷着,还把牙齿咬得很紧,想要灌水进去都不行,只能一直拿棉签沾点水涂抹在孩子的嘴唇上,这样稍微有点水分流进嘴里。说着说着,她就开始哭泣,她说自己是个苦命的女人,年轻的时候不懂事跟了个社会上的混混,一直没有结婚,怀上孩子以后还本以为那个混混会因此而有所收敛,却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在社会上晃荡,最后因为故意伤害被判刑服刑,服刑的监狱就在离她现在住的地方不远的监狱。但是她还是没有完全放弃,打算等到孩子的爸爸出狱后,再好好劝说下他,希望他能够改过自新,毕竟孩子还小,需要一个完整的家庭。从她的话里,我看到眼前这个岁数和我差不多的女人,有种无奈的苦命。对于别人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也不好意思插嘴,她肯告诉我,也是处于对我的信任,我只能听便听了,毫无说话的立场。

我从身上取出罗盘,在房间四周和孩子身上游走,房间里还好,一切平平静静,但是在孩子身上,罗盘的平静却让我有些大吃一惊,如果说孩子身上有鬼,那么我至少能够从罗盘的反应上清晰的判断出来,否则的话,至少灵魂的存在我是一眼就能看明白的。奇怪就在于,这个眼前昏迷在床上,表情痛苦的小孩,竟然没有灵魂。我指的是,非但在他的身上没有找到鬼魂的影子,连他自己的灵魂也都不知去向了。

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过,我不想吓到这家人,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不能帮上忙,只是对我朋友使了个眼色,让他跟着我走到屋外,我小声把这件事告诉了他,也顺便告诉他我不敢保证一定能把孩子救回来,我甚至不敢说我还能继续帮你这个忙。他先是和我一样吃惊,后来听我话里的意思像是快放弃了,他开始反复拜托我一定要帮忙,他还担心是我怕这家给不起钱还主动告诉我钱需要多少他来给。我是个生意人,但首先我得是个人,我也不愿看到孩子遭受痛苦,在他这么央求下,我对他说,让我再试试。

走回屋内,孩子的妈妈看我先前把我朋友拉出屋外,她大概是以为自己有些情况还没有交代的清楚,生怕我丢下不管了,于是赶紧告诉我,她说,孩子现在几乎每天的上午下午和晚上都会发一次病,昏倒的时间却比最初要短了很多,一般一趟昏迷个2个小时就会醒过来。而且现在开始说胡话了,总是会嘀嘀咕咕的,说一些好像是方言一样的话,而且不仔细听,很难听懂。我一听,好像发现了一点希望,前提是如果我们能听懂孩子到底在说什么的话。我赶紧问她,孩子说胡话的时候,到底说过些什么,你说给我听听,他妈妈说,听上去像是方言,听不懂,只是孩子说得最多的几个字,就是“打鸡”。

我顿时傻了,什么是打鸡啊?我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来都没有听说过,我又问她,孩子是每次昏倒就会说吗?她说最近几天以来是这样的。于是我当下就决定,我要在这里等候,说来可悲,我竟然是在等待孩子的下一次昏倒,但是我对整个情况几乎是一头雾水,我也只能采取这种笨到极点的方法了,于是暗暗希望,孩子在下一次昏倒的时候,能够从那张小嘴巴里说来的东西会让我听明白,因为我虽然被时代和社会列为“边缘人”,但好歹也算是走南闯北,方言我还是掌握了不少。只期盼能听懂就好。

孩子还没醒,我也就走到户外抽烟,顺便调戏了一下他们家养的鸡。就这么无所事事的站在坡上,心里寻思着整件事情到底该怎么接着处理下去。老人的老板回来了,背着一个大竹筐,装满了草药,看见家里来人了,得知是来帮忙的,也就热情的招呼我们喝茶。

到了晚饭的时候,孩子醒了,醒来后我走到孩子身边,偷偷在他身后用罗盘比划着,还好,至少眼前的孩子不只是个躯壳,他的灵魂回来了。问他他却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怎么都想不明白,你说一个孩子即便是再贪玩,也绝不至于玩到自己灵魂出窍才是。于是大家一道吃晚饭,到了晚上快9点的时候,孩子突然从凳子上跌倒,重重摔在地上,脑门上磕出一个大大的包,家里人赶紧把孩子弄到床上躺平,我也跟着去了,只见孩子先是不断的抽搐和呕吐出晚饭,我帮忙按压住孩子的双手,突然孩子带着哭音开始说话,绝对带着口音,但是在我听来,似乎不是任何一个地方的口音,更像是一个汉语说得很差的外国人那种发音,孩子把胡话重复了好几次,我只记下了他全部的发音,然后把他的话连起来,写在纸上,根据我的知识所能及的范围,反复变换不同的发音,最后我自认为是这样一句话:

“后街,杀死人,打鸡”

对于最后的那个“打鸡”,我依旧不知道是什么,不过看到了“杀死人”,虽然只是我臆断的话语,心里不由得突然紧张了一下,这么多年以来,我接触过很多死人,却没有直接牵扯进一场凶杀,如果楚楚那次不算的话。这次,莫非我是卷入了一场什么杀人案件吗?

第七十五章 咑矶

孩子胡话完了以后,就立马昏了过去,孩子的外婆就赶紧端来熬好的药汤,看来是早就计算好孩子的昏迷,一早就有所准备了。孩子的妈妈里里外外忙乎着,多这眼前发生的一切显得准备充足。我把罗盘带到孩子周围,果然,灵魂再一次不见了。

安顿好孩子以后,我和孩子的外公与我那朋友重新回到最初见面的客厅,我把刚刚写好字的那张纸条拿出,反复研读,除了后街和杀死人我能明白以外,对于打鸡二字,依旧是一筹莫展。于是我开始在嘴巴里反复呢喃这些字,并不断变换音调。孩子的外公听到以后,突然好像是明白了什么,愣了几秒,然后一拍大腿站了起来,吓我一跳。显然我被他这无理的打断别人思路的行为激怒了,正想开口埋怨几句,他突然说:

“会不会,不是打鸡,而是咑矶?”

尽管是换了个发音,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于是我问老人,这是什么东西难道你知道吗?他说,咑矶是在他们修表的人对钟表里的其中一个部件的喊法,他告诉我他从15岁开始跟着他的师傅学习修表,修了将近50年,世界各国的钟表他大大小小的修了不计其数,以至于他到现在只要把坏表拿到耳朵边稍微仔细听一下,他就能够判断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甚至连快慢几秒都能够准确的说出来。所以他非常了解钟表的内部构造,之前听到孙子说打鸡打鸡的,却从来没有想过也许就是他说的咑矶。

我告诉他,这其实不怪他,换成是我我也想不到,我把那几个字念出来,无非就是有了个声音上的传递罢了,只不过是碰巧让他想到了他们专业领域的这个词。

老人告诉我,这个咑矶是用来连接齿轮和齿轮之间,一种具有弹性的金属璜片,没有它的话,整个表就无法运转,它起一个搭桥的作用,原本的专业名词他也忘了该叫什么了,只是因为钟表尤其是以往的机械钟表在装上咑矶之后,走动总是会发出“咑矶咑矶”的声音,所以他们这行特别是川渝的,总是称呼它为“咑矶”。

对于钟表,我是丝毫不懂,不过他突然这么说,而且老人本身也是从事钟表维修的,再加上出事的正好就是这个老人的孙子,所以我不得不把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我相信如果孩子真的是被鬼给缠住,那么这个鬼或多或少应该要跟这个家庭有所联系才是,那种无缘无故就缠上一个人的鬼,少之又少。但是若是因为孩子之前玩耍弄死了挝蜢,这个理由又显得有些牵强,毕竟有些未经证实的事情,我也不敢贸然下定论。

我开始注意到老人屋子里挂满的大大小小的钟,如果孩子胡话里说的真是“后街,杀死人,咑矶”的话,那么不排除真是跟钟表有关联。于是我每一个挂钟都仔细检查,最后在靠近窗口写字台左手侧墙上,我对一个挂钟产生了注意。这个房间里挂的钟,起码有十多个,在我检查的过程中,它们很多都因为到了时间点而发出报点的钟声,唯独这一个挂摆钟没有,而且它甚至没有走动。我站到钟的侧面,吹去它面上的一层灰,发现在钟面的正上方,有一个刻在红木上的十字架,十字架的上方还写了个“LOVE”。这个红木摆钟没有走动,而且看上去比较古老,我就问老人,这个钟是从哪里来的,他说是在年初的时候,一个淘旧货的生意人送到他这里来修的,但是一直没有修好,因为这个钟有点年岁了,算得上是古董,很多现在的仪器和零件都匹配不上。由于很久没有修好,就暂时挂在家里了。

此刻的我,首先要把救回孩子当作首要任务,于是我自然是没有理由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性。于是我问老人,你有这个生意人的联系方式吗?我们得去找找他。老人说有,说完就起身翻电话本,给那个生意人打去了电话。电话里他对生意人说,这个钟有点问题,需要他亲自过来一下,愿意修就修,要是不愿意就拿回去。挂上电话,老人说那个生意人答应了,正准备过来。

我之所以要叫老人把这个生意人叫来,是因为红木摆钟上的那个十字架和LOVE,很显然,这东西并不属于我们中国文化。十字架是基督教的东西,在中国基督教徒虽然有不少,但是不算非常主要的宗教力量,加上这个钟的古老程度,若是追溯到那个年代,恐怕相信基督教的人会更少。先前听到的带着口音的孩子的胡言乱语,我就听着像是一个中文蹩脚的外国人说的,再加上钟上那个LOVE的字样,所以我粗略判断,这个钟的老主人,应该是一个信奉基督教的外国人,至于它是因为什么而现在挂在一个中国老百姓家里的墙上,一切都还无法得知。

大约半个小时后,那个生意人来了,个子不高,还有点胖。进屋后没等老人说话,我就抢先说这个钟非常精美,你是从哪里得到的。他大概是看我这么一个年轻人对他的收藏品也很有兴趣,于是略微带着得意的感觉,他说是在民间收上来的,这个钟以前是教堂里的钟,后来不知怎么就流落到了民间,他还告诉我,为了买到这个不走的旧钟,他可是花了大价钱才买到的。

果然我的猜测还是比较接近的,这是教堂的东西,那么我更有理由相信它的主人是一个外国人了。我又细问了下这个生意人,对这个钟的来历知道多少,他说他只知道这个钟的年份差不多都要快200年了,是战乱年代的时候从西洋教堂流落到民间,其他的都不知道了。再聊了一阵,觉得他知道的也非常有限,于是我嘱咐老人按照我先前告诉他的,说这个钟若是要修好,可能要花几百块钱,问他修不修。几百块对于这个人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钱,于是他决定要修,并跟我们约好一个礼拜后就来把钟取走,然后付了几百块钱,欢天喜地的走了,那高兴的程度好像是种已经修好了似的。

我才刚刚开始觉得这件事有点眉目,线索是零星的片段,如果要把这东西完整的拼凑起来,我就必须要找到一个关键的东西,就好像找到咑矶是让钟重新走动的关键一样。而这个时候,老人告诉我,这个钟之所以不走,就是因为缺少了咑矶。他当时在修理的时候,发现里面的齿轮什么的都是黄铜打造的,而现在要手工去打造一个黄铜质地的咑矶,且分毫不差的安装好,是非常困难的,首先是材料就不容易找到。于是我大胆的猜测,咑矶就是孩子口中的打鸡,而这个红木挂钟,或许就是解开整件事情的关键。

他们家没有电脑,于是剩下的查询工作我只能依靠手机和打电话拜托朋友来查来完成。重庆还算大,叫做“后街”的地方多得数不完,通过查找,地址位于“后街”的,且有那么些岁月的教堂,整个重庆就只有一处,就在南川。这个结果对于我来说是个救命稻草,正如我对于这家人来说也是救命稻草是一样的,如果这条路还走不通的话,那么我也就无能为力,只能请其他师傅来赶鬼了。于是当下我们决定,第二天一早,去南川。

离开弹子石的时候,已经很晚了,那一晚我怎么都没办法睡,甚至是紧张和忐忑,因为我不知道我们即将面临的情况究竟是能解开谜团的通途,还是把我们拉近一个更大的容易迷路的森林,孩子的健康是最要紧的,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顺着目前的判断一路走下去了。期间我还寻思了几个我能认识且比较靠谱的基督教的朋友,其中有一个是神父,虽然不是外国人,但是他对于基督教算得上是大半个百事通。于是我给他发了个信息,告诉他我目前正要去处理一些关于基督教的事情,如果有什么拿不准或是不明白的地方,希望到时候打电话给他能够帮我分析分析。说到佛道二教,我或许还能知晓个几分,但是基督教,我真是一窍不通。

第二天一大早我们就从重庆开车出发,我,孩子的外公和我那朋友,直奔南川而去。在路上闲的无聊,就跟老人聊天,在期间我了解了这个老人的一些故事,虽谈不上精彩,但也算的上唏嘘。他说他老家是綦江,是重庆往南走的一个区县,这次去南川也要从他老家经过。早些年的时候原本凭借着一手好手艺,还算是给社会做了贡献,给自己也积累了一些财富,作为一个钟表匠,在那个年代能够赚钱是绝对惹人眼红的。于是后来在某个全国性的运动中,他被划为了走资派,被批斗打击。那些无知的人的愤怒并没有因为他的屈服而有所减弱,斗来斗去,甚至还给他披上了反革命的外衣。他当初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脚踏实地靠手艺赚钱吃饭,为什么就不能比别人富裕,自己又没少给国家缴税,反革命,这该是多严重的罪,好像在那个年代是要被杀头的,恐怕这个罪名也只有我们国家才有吧,因为他跟别的罪责都不同,它并不以一个人的行为来作为判断是否有罪的标准,而是从它的动机。于是说,连在心里想想,都是在犯罪。后来他进监狱,好在很快得到平反,他就带着全家来了重庆,低调的做了个小市民,住在相对安静的农村,依旧靠着自己的手艺维生。虽然是觉得老人的遭遇全中国有千万人都有相似的经历,但是对于那段历史,我还是比较反感的。如果说因为那个孩子的事情,我对老人和他的家庭是一种同情,听完他的讲述,我对他则多了一份相惜。

南川离重庆不算远,我们到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在街上胡乱吃了点串串香,也算是充饥了。南川的串串香算的上是比较独特,我们在重庆吃串串的时候,一般是像吃火锅一样,拿到锅里面煮,然后才吃,而南川的串串却是你点好菜,店老板会把做好的给你送来直接吃,虽然味道也算是不错,我对于吃法就没那么讲究了。而相比串串香,我对南川的“荤豆花”倒是更有兴趣。

一路打听,总算找到了后街,这是一条看上去非常老旧的街道,除了房子的造型以外,那种风貌几乎是我在电视里看到的民国甚至更早的那种。街道非常窄,窄到大概只能单向通过一辆人力三轮车,街边的商店到是很多,不过大多是卖的杂货,一路走走问问,总算在一个更为狭窄的侧面巷子里,找到了一个白色三角顶,上边矗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十字架,不知道是木门还是铁门,门框石头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天主堂。看样子是比较久远,因为那个本来用来描字的朱红,已经褪色发白了。大门紧闭,似乎是没有要接待信徒的意思。敲门敲了很久也没有人出来开门。旁边商铺的老人看到,告诉我们这里一般不会开门,他们只接待那种宗教考察团之类的。于是,不难看出,一个散播大爱的教堂,位于隐秘市井,不让人进入,周围没有卖圣经的书店,也没有走动的修女或是神父,基督教在一个缺乏信仰的社会里,显得多么苍白和渺小。至少在南川这片土地上是这样。

为了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我必须得进去跟里边的人询问一下,网上查了天主堂的值班电话,打过去却直接转到了传真机上面,于是没有办法,我只能打给我在重庆的那个基督教的马姓神父朋友,他头一晚接到了我的信息,我们还在车上的时候他就回复我说,等到了那需要帮助就打电话给他,他在重庆的基督教里还算有点威望,至少能够帮我们联系南川地区的神父或是信徒,来协助我们调查。

很快在马神父的帮助下,一个穿衬衫戴眼镜的中年男人从街头走了过来,手里还提着一些刚买的莴笋,他乐呵呵的问我们你们是马神父的朋友是吗?快请进快请进,于是我们就这么进入了教堂,原本我还以为他是在教堂做义工的信徒或是看门人,不过这个念头在我看到他换上神父的衣服后就打消了。

他姓潘,是地地道道的南川人,早年信教以后就投身南川的传教事业,不过他的理想和现实总是相差很远的,他没有我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些神父一样的慈祥跟博爱,最初看到他提着莴笋的时候我甚至觉得这个人也显得太过小市民,一点看不出他是个神父,他自己也叹息,早年之所以信了主,是因为耶稣基督跟咱们的老君或是如来不同,老君和如来需要我们去“拜”,以一种臣对君的姿态,而耶稣老师就简单的多了,他不需要人拜,只要信他,他就会保佑和爱你。

我对基督教的了解和认知非常有限,几乎叫做无知。除了十字架和圣经,还有那句永远都挂在嘴边的阿门,我唯一知道的还是中学时期在历史书上看到的那副《最后的晚餐》,据说那顿饭吃完以后,耶稣老师就被他的徒弟犹大给杀死了,好像之后德国那个愤怒的元首大肆屠杀犹太人,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认为犹太人信奉的是犹太教,而犹太教的老大似乎就是杀死耶稣基督的这个犹大。好在耶稣老师是神,他能够在死后三天复活,才将他的教义洒遍了全世界。

对于复活一事,我是不敢苟同的,我接触过借尸还魂的事情,但那还是死人一个,最终都必须送走。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任何人死后又复活的,除非耶稣老师信的是…

我对潘神父简单说明了一下我们的来意,我直说的可能是遇到鬼了,因为跟宗教界的人士沟通比跟那些不干实事的伪君子沟通好歹还是容易的多,他们至少会愿意听你说完,信不信到是其次,好在潘神父听完,开始若有所思,当我问起他这个教堂是否曾经遭遇过失窃,或是有过外国神父的时候,他给了我肯定的答案。

他说,从他们教堂的案本记载上看,外国神父以前是有过的,不过那已经是100多年前的事情了。失窃到是没有,但是这个教堂曾经经受过一次巨大的创伤。我对这段事情立刻有了兴趣,请潘神父讲给我听,他说他们接管这间教堂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要了解这个教堂的历史沿革,所以这些东西他是倒背如流的,我想这大概就跟庙里选住持一样,首先你得对自己呆的地方非常了解,你才能有资格当这个老大,所以多读书看来还是有好处的。于是接下来,从潘神父口中,我无意得知了一段基督教堂的故事,也终于找到了解决那个孩子问题的关键。

潘神父告诉我们,这间教堂,是在19世纪初期建立的,当时由于清朝腐败懦弱,很多国外势力就有了进入中国从精神和宗教上进行扩张的机会。重庆自从被开放为交易口岸以后,大量的外国人涌入重庆,其中包括了很多传教士。于是他们开始向着周边区县扩张,虽然传教是好事,但是在当时那个时局下,就容易让人觉得是在进行精神上的洗脑和控制。南川的教堂,却有点不同,1812年的时候,一个法国传教士从成都去了南川,在当地修建了教堂,开始传教,却由于川东地区对于西洋势力非常痛恨和反对,几十年来教堂虽然坚持了下来,但是也成不了什么气候,只是默默的存在,在传经诵道上没有什么大的建树,还常常遭遇路人厌恶的眼神。在1858年的时候,重庆发生了第一次教案,民众号召老百姓攻击教堂赶走洋人,南川教堂当时的马克神父平日里还算对街坊和老百姓不错,常常免费给馒头面包给饥民吃,所以得以保全,但是这样的光景并没有持续很久,到了1886年的时候,重庆地区又爆发了一次大规模的反对外来教会的教案,当时的綦江和南川最为严重,冲击各地教堂,打砸抢烧,赶走传教士,还杀死不少信徒和神父,其中比较有名的就现在巴南区白果树神学院,而南川教堂在那一次教案中就没能幸免,遭受了严重洗劫,当时马克神父成功脱逃,但是另一个约翰神父就没那么走运,他在还没逃出教堂就被一群南川的百姓围攻,然后活活被打死。

说到这里,潘神父稍微有点黯然,尽管事情发生了100多年了,他告诉我们,在那一次的洗劫里,教堂里的约翰神父不幸惨死,最后还被挂上教堂的十字架示众,教堂里值钱的东西也被抢光了,什么也没留下,所幸的是那些民众没有放火烧掉教堂,算是把这个地方留存了下来。我问潘神父,当初那次教案中,被洗劫的东西,是否有所统计?因为我听潘神父说到这里,开始觉得或许孩子外公家里的那个钟,就是从这个教堂的洗劫中流落到民间的。潘神父说,这么久远的事情了,当然没有了,不过史卷的记载上,当初约翰神父折返教堂而没有机会逃离,是为了抢救一些教堂里的财物和书籍,才被杀害。我提出希望看看史卷,但是被潘神父拒绝了。他说,后来教堂重新来了传教士,在教堂门口跪地三天三夜,决定宽恕当初那些洗劫教堂的人。之后的岁月里,由于是宗教地点,得到重点保护,也就没有再发生类似的事情。

虽然没有证据能够直接证明孩子身上的鬼就是约翰神父,但是根据潘神父说的,约翰神父是为了会教堂抢救点东西,那么这些东西里,就极有可能有那个红木挂钟。暴死在教堂里的,潘神父没有再提到其他人,那么就姑且认为,目前暂时只有约翰神父一个。为了证明我的想法,我必须要做一件事。我问孩子外公要来他家里的电话,我打了过去,让孩子的妈妈接电话。我告诉她,找一颗小钉子,找一截电池,让电池的正极紧贴着他们家的大铁锅,然后把钉子在电池的负极一开一合的反复摩擦,这样摩擦5分钟左右,然后扯掉一根长头发,头发的一头栓上小钉子,另一头想办法固定在那个挂钟的中百处,让整个悬挂的钉子呈现静止状态,等她把这一切都做好以后,我让她一直看着那个钉子。接着我让潘神父给我找来一个碗,倒了点清水,我刺破自己的手指,滴了几滴血进去,这叫做血咒,并不像大家曾经以为的是很毒辣的那种,而是用最大的诚意,来喊出这里的亡魂。

教堂是圣地,一般来说是不会有亡魂的。如果有的话,那就只能是曾经在这里传教并死去的约翰神父。罗盘在教堂里,好像是没什么作用,所以在这一回合,东方地巫和西洋教会的较量,我们暂时处于下风。滴血后,我开始喊咒,血咒跟别的咒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它的力量更强大,用活人自己的鲜血来做契约,已经是最大的诚意。当我喊完以后,水里的血开始由散开状重新回到凝固的样子,于是我确定了这个教堂里,绝对存在一个不愿意离开的亡魂,而这个亡魂就一定是约翰神父。在得到结论以后,我立刻又给老人的女儿打去电话,问她那边有没有什么动静,她有点惊慌的告诉我,就在几分钟前,悬挂的钉子开始左右摇摆,接着头发断裂了。我算了算时间,和我喊魂的时间是一直的,于是我也就能够拍着胸脯判断,老先生家里的那个红木摆钟,就是曾经挂在这间教堂里的物件,而一直因为怨念和不甘而不肯离去的鬼魂,也就是约翰神父。

我告诉老人的女儿,照看好孩子,我们很快回去。挂上电话,我把碗里的水倒掉,并把碗摔烂。这个意思是说契约已经终结,我得到了我想要的讯息了,摔碗是为了表示即便是有血来作为保证,但是现在它已经失效了。因为我虽然略懂玄术,但是也是会害怕那个约翰神父会因此而缠上我,整天跟着一个沟通都有困难的鬼魂,那可不好玩。

我收拾好一切后,我把我的结论告诉了老人与我那朋友还有潘神父。并且对老人说,约翰神父之所以会缠上你,就是因为你接手了那个挂钟。因为那个挂钟曾是约翰神父的一个记挂,起码他的死跟想要回教堂带走这个挂钟是有关系的。而流落民间多年,它坏掉了,或许几十年来,都一直是把它当作一个收藏品甚至是废品,从来没有人想要修理过它,直到之前那个生意人把它交到你的手里,而恰巧你又有能力来修复它,于是约翰神父多年沉寂的亡魂就有些不淡定了。我告诉老人,我敢保证,你孙子被缠上绝对不是说缠上就缠上的,肯定和他之前弄死的挝蜢有关系,每年的农历7月,虽然民间有谚语说的是七月半鬼乱窜,所以绝大多数人认为,只有七月十五那天才是鬼门大开的日子,其实并不是这样,七月和鬼门实则没有太大的关联,而是因为七月的“道”属于一年中最阴的时候,整个七月都是如此,只不过七月十四到十六这三天最为薄弱,所以说鬼节是古人制定的一个节日,鬼月却是历来都存在的。死去的人尤其是那些心愿未了的人,往往会在这个时候会附身在一些昆虫或是小动物身上,虽然不一定是挝蜢,但是由于之前孩子弄死过挝蜢,所以附在死去的挝蜢身上的那个鬼魂就有足够的理由和动机来附身在孩子身上。不过即便不是如此,都已经不重要了,找到了事情的关键,哪怕约翰神父或许并不清楚,他这样述说执念的方式,其实是在伤害一个孩子的身体。但是我们却无从怪起,一个因为我们的无知而惨死的百年前的外国神父,任何对他的责怪与不满,在此刻都显得如此奢侈。

起码孩子没有大碍,能救回来。我这样安慰老人,这也是我唯一能做到的最大程度了。

我再次给马神父打电话,问他这事到底该怎么处理才能暂时平复下约翰神父,马神父虽然跟我不是同道,他只是个简单的神父,但是他通晓一些道理和玄机,于是他让我把电话交给潘神父,嘀咕了一阵后,潘神父回到书房,用手抄写一段福音文。告诉我,在起灵的时候烧掉这段福音,或许能够让它安稳一些。

接着我们赶回了重庆,到了老人家里又快要接近晚上了,孩子都昏迷了好几次了,我赶紧在孩子的床前把福音烧了,然后把纸灰放到他的药碗里,喂他喝下,念咒以及给孩子做了些必要的保护措施后,我告诉老人,一定要尽快把那个咑矶给重新做好装上,让钟重新走动,了却了约翰神父的心愿后,才能把他送走得干干净净。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我反复在帮着孩子的妈妈稳住孩子的病情和拖延约翰神父的时间,孩子的外公和我那个朋友就一直在四处托人找材料制作新的黄铜咑矶。到了第四天下午,老人总算把那个挂钟装好,这类钟和我们以往的机械发条钟有些不同,只需要轻轻一拨,就能够形成一个永动性,所以当钟重新顺畅走了一个小时,我认为钟已经没有任何问题,也算作是了却了约翰神父的心愿,于是心想,也到了送走他的时候了。

我给马神父打了电话,请他过来一趟,虽然跟约翰神父没有交集甚至是没有好感,我还是希望他临走的时候,能够收到马神父的祈祷。

经历了这件事以后,让我确信了一件事。尽管宗教或是生活习惯与高度都不相同,但是人死后会变鬼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鬼恐怕是没那么好的心态还来分个什么国界,天下大同,殊途同归,国外的方式方法应该对中国的鬼魂也是有用的,正如我们对他们也有用一样,否则我遇到洋鬼还要先恶补一番英文?

人类史上,不管国内国外,其宗教的最根本的教义就是别干坏事,人要懂得珍爱,而他们也早就在多年磨砺中,形成了对策,万物生灵都在其中,周而复始的循环着,祖先留给我们的,又岂止是文物?

第七十六章 租房

2004年,那是个混乱的一年。老萨没能等到04年的元旦,就直接被人从地窖里抓了出来,美国有个什么号的玩意终于着陆火星了,小日本们兴高采烈的发兵伊拉克,普京老师和布什老师都连任了总统,而另外一个总统就没那么走运了,陈水扁老师遭遇了枪击事件。那一年是二战D日60周年,英国首相也很有先见之明的访问了卡扎菲老师,奥运会回到了故乡,刘翔也拿下了金牌,香港人们爆发游行纪念某运动同时表达对特首的不满,亚辛、黄霑、还有教父都选择了在这一年离开人世,当然跟他们一起走的,还有蒋公的儿媳妇。

那一年一种叫做微型数码相机的产品开始流行,于是网络上从此多了很多不知所谓的照片,这样的产品显然为几年后陈老师的作品提供了技术上的支持。那一年电视里总是在播一个广告,广告里,一男一女逛超市,女的突然眼睛一亮,好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的指向货架,说:“咦?付烟结!”男的跟着笑而不语,于是俩人兴高采烈的买了整整一购物车,还堆放得整整齐齐。接着还在超市里遇到了国际友人,两人开始交流心得,国际友人感叹地用蹩脚的中文说:“窝页永扶演借”,她的老公或是男朋友非常知趣地补上了一句:“西西耿尖抗”。

2004,非常恼火的一年,当然,我这么说,也是因为那一年我没赚到什么钱。那一年,我很多以前的高中同学都大学毕业了,作为少有的几个没上大学的人,我却偏偏非常不识趣的参加了不少同学会。当我的一个同学告诉我,她的一个大学室友近来横生不测,目前借住在她们家里,希望我能够帮她化解化解的时候,我问她,你那同学是美女吗?她说是,我说好吧,回头你带我了解了解。

那二年,还没认识小彩,喜欢美女,那又怎么样。

当晚我就跟我那老同学约好,第二天约个时间,把那个美女带出来,我们好好谈谈。于是第二天一早,我便花了两个小时稍微地梳妆了一番,接到同学电话,我便去了位于沙坪坝三峡广场上的一家快餐厅。当我见到那姑娘的时候,瞬间有点万念俱灰的感觉,因为她虽然看上去是瓜子脸,却长了双斜长的眼睛。头发也是我喜欢的长发,却偏偏去烫了些小卷,看上去很像水母。如果屏弃掉发型和穿着,我甚至觉得她跟韩国的李明博老师有点相像。唯一不同的是,李明博老师并不具备她那挺拔的鼻梁和傲人的胸围。

坐下以后,我的老同学开始给我们双方介绍,口吻和安排相亲有些类似,希望她没有忘记咱们是谈正事的,姑娘姓蹇,算是个比较生僻的姓了,是个广东姑娘,据同学介绍,大学四年一直跟她住在一个宿舍,也是最好的朋友,所以才会这么拔刀相助。蹇姑娘看上去心情不太好,有点萎靡,一般刚被鬼吓过的人,基本上都是这个样子。点了饮料,我希望她能够跟我说说,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蹇姑娘依旧那个表情,她告诉我,她大学毕业以后顺利找到了工作,于是就在留在了重庆,没有回去广东,工作的地方相对离学校比较远,而且自己毕业了也没有理由再留在学校了,于是就在公司附近的地方找房屋出租的信息,沙坪坝很多学生,租房的也不少,价格也不算贵,不过房子可能稍微是旧一点的。她一个单身女青年,刚刚交了个男朋友,还没到住到一起的地步,于是就在沙坝坪一个比较老旧的社区,租了间一室一厅的以往职工福利房。住在9楼,但是房子年限较远,于是没有电梯。她告诉我,如果当初她有意识到中介公司那种反常的行为的话,打死她也不会租下这个房子。

我问她,中介公司怎么个反常法?她说,她刚毕业,也没什么钱,原本就是奔着便宜去的,那间房子才300块一个月,自己合计着觉得很划算,而且楼层比较高,她一个女青年住,也省去了防盗的麻烦。但是中介公司没办法提供房屋的照片,给她一句解释就是先前的房主急着出租,也就没有准备什么照片,房间也很乱没有收拾,正因为如此,才会租得那么便宜,于是蹇姑娘提出要中介公司带她到房子那里去看看也好,但是中介公司只把她带到楼下,就把钥匙给了她,要她自己上去看。当下她并没有想那么多,寻思着这将是自己在重庆奋斗的第一个起点,于是对这个租的第一间房子有莫名的好感,为了记录她迈出的第一步,她用相机拍下了全部过程。

她说,爬楼很累,打开门以后,房间里很大的灰尘,像是很久都没有人居住过。还堆放了很多杂物,墙上还有先前住在这里的人留下的明星海报,说不上是一片狼藉,但是也是非常杂乱,感觉象是有人慌忙逃离了一样,留下很多来不及收拾的东西。进门正对就是一个大大的电视柜,两边还有一对音响,却非常不协调的在电视柜上放了一个小型的黑白电视机。墙上贴着财神爷和新年娃娃,还有一块巨大的遮痕。大概是之前有面大镜子或是大年画在墙上。房子的装修像是90年代的风格,墙上有壁灯,其中一个下面挂了本以前的老日历,日期却只翻到2001年的7月12日。她说,厨房也是非常脏乱,还留有锅碗瓢盆,有一个小小的阳台,采光还算是不错。当下她并没有察觉到什么怪异,除了脏乱需要打扫外,她还是挺喜欢这个地方的。拍了很多照片,也就下楼去了。当下跟着中介公司回店里签了租赁合同,就交钱拿了钥匙。中介公司说,清洁卫生请她自己打扫一下或是请人打扫,花费多少,他们报销。蹇姑娘很是高兴,觉得这家公司还是很实在的,于是在第二天就带人来打扫了卫生,购置好生活用品,当晚就住了进去。

听了她说的中介公司,还真是不太正常。我自己也租过房子,中介公司可不是这样办事的,而且他们一般会把房东的电话或联系方式留给房客,万一要缴纳水费气费的,找不到人不是很麻烦吗。看样子蹇姑娘就是没经验,不懂这当中的猫腻罢了。

蹇姑娘接着说,起初的几天,一切都好好的,丝毫没有发生什么怪事,水电气三通,一般这样的老房子通常存在电路的问题,但是这个房子的每一盏灯都能够点亮,那个黑白电视机虽然老旧,但是插上线还是能够收到不少电视台,尽管是黑白的,蹇姑娘也不怎么爱看电视,大部分在家的时间都奉献给了笔记本电脑,所以电视机对她来说,需求到是不大。唯一困扰她的,她告诉我,因为楼上还有一层,她在晚上睡觉的时候,特别是接近12点的时候,总能听到那种步幅很快的来回跑动的声音,声音不大,但是在夜晚听起来还是很清晰。她说,她一直以为是楼上家的小孩在玩,根本没有往灵异这方面去想过,渐渐就习惯了,没有当回事。可是就在这声音出现后没几天,她遭遇了自己生平第一件怪事,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看得出来,她讲到这里的时候,情绪开始明显的紧张,双手握在一起,来回搓捏手指。我那老同学也发现了自己的死党有点害怕,安慰她说别怕,我这同学就是专门干这个的,你放心说。于是她稍微平复,跟我说了她遇到的这一系列可怕的事情。

那之后几日,有天晚上她跟她刚交往不久的男朋友看完电影,男朋友送她回家,看到楼层比较高,于是主动提出要送她上楼去。到了8层与9层之间的楼梯处,两人决定乘着没人接个吻然后摸摸搞搞一下,楼道里的灯是声控的,两人正在激情热吻的时候,突然他们身边传来一声小孩的咳嗽声,灯一下就亮了起来,这时他们俩一起发现,在位于他们差不多膝盖高度的位置,有一个居民到垃圾的垃圾口,开口可能也就只有21寸电脑屏幕那么大,而就在那个平时只能塞垃圾进去的口子里,有一个穿着橘黄色衣服,扎着两个小辫的小女孩,从里面眯眼咧嘴的笑着望着他们俩,两人顿时吓坏了,她的那个男朋友大概也不怎么靠谱,吓得一把推开蹇姑娘,自己落荒而逃。蹇姑娘被自己男朋友这么一推,正好跌坐在那个豁口边上,她说当时她已经吓得有些腿软了,想挣扎着起来,却使不上力气。想要呼救,嗓子又像是堵住了一样,怎么都喊不出来,当下只能一边在地上磨蹭着后退,一边目不转睛接着楼道昏黄的灯光死死盯着那个豁口,这时候却看到,那个小姑娘缓缓把头从垃圾口伸了出来,恋上还是维持着起初的笑容,然后把一只脏兮兮的手朝着蹇姑娘的脸伸来,像是要摸她。由于太恐怖,蹇姑娘好像摆脱了魔咒一样,突然就挣脱站了起来,然后呼天抢地的跑上楼,开门、关门、反锁,还用凳子把门死死堵住。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了,似乎是再一次被自己的口述给吓到。不瞒她说,我那时候在开着冷气的快餐厅里,也是反复用双手摩挲手臂,尽量不要让他们发现我因为惊吓而泛起的阵阵鸡皮疙瘩。因为我算是个想象力非常丰富的人,当别人的口述的时候,我总是要在脑子里应景的描绘那样一副画面,所以我常常被自己的大脑给吓到,虽然搞这行,但是说不怕是骗人的。人天生是畏惧死亡的,鬼魂却是死亡后的产物,遇到麻烦,想法去解决,解决不了,有危险,我也跑得比谁都快。

我问她,那你那个男朋友呢,能不能约出来一下,我们多了解点情况也好。她摇摇头说,找不到人了,自从那天晚上以后,他的电话就再也没有开过。真是可怜,找不到就算了,这种人品低下的男人,活该让他一辈子记住当时可怕的情景。我问蹇姑娘,后来呢,后来发生什么事了。她说,当时回到家里以后,心里稍微平静了一些,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幻觉,毕竟学科学的人往往都是比较理智的。但是她觉得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具体,具体到她想要不相信都困难。于是在一次次说服自己又推翻自己以后,她觉得很累,于是大开着房里所有的灯,上了床。

她告诉我,她的床一侧靠墙,另一侧对着就是房间的小阳台,她不敢面朝墙背对着空旷睡,于是就用背紧贴着墙,面朝阳台那边侧身睡,由于害怕,她甚至还在夏天盖上了被子。虽然很累,可是还是很久都没有睡着,心里明明想要克制自己不去想先前发生的一幕,却偏偏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她的眼睛睁开一会又闭上,如此反复,在大约夜里2点多的时候,还没睡着,却意外的让她发现,映着面朝着的阳台外微弱的光亮,她看到一个矮小的逆光身影。那个身影有两个小辫,于是她判断这和先前垃圾口里的那个是同一个。而且她非常确定,那是鬼,不是人。房间里的灯光照不到阳台外面,她也就无法看清那个鬼的表情,她本来想要逃跑,但是又害怕那个鬼一直追她,那不是更可怕吗?于是她用被子子捂住了头。

被子里的空气很不好,但是尽管如此,她也不敢把头伸出去,就这么又过了一会,她面前的被子渐渐被拱了起来,她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她说,她记得闭眼之前的那一刻最后一个画面,就是有几只小手指撩开被子的一角,好像要钻进来跟她一起睡。果然,最后她即使不睁眼,也能够感觉到面前有一个人,正跟她齐头睡着。她一直把眼睛紧紧闭着,但是突然自己的眼皮却被两只手用手指给拨开了,于是接着透过被子的灯光,她看到先前那个小女孩,几乎和她鼻尖对鼻尖,她故意拨开蹇姑娘的眼睛要她看到自己,蹇姑娘说,那女孩还是那个表情,不过看得出来,她的手和脸都非常脏,就跟从垃圾堆里爬出来的一样。而且她的牙齿上有些黑垢,眼睛眯成一个月牙,呲牙咧嘴的摆着笑容。

我再次用手摩挲了下自己的手臂,因为我再度泛起鸡皮疙瘩。

蹇姑娘说,到了那个时候,她终于再也受不了了,一阵胡乱的拳打脚踢,却似乎除了被子什么也没有打到。头一晚睡觉就没有脱衣服,倒也省了些麻烦,她挣扎着逃离床上,除了衣服里的手机别的什么都没拿,打开房门就朝着楼下跑,却幼稚的锁上门想把鬼锁在屋里。由于动静比较大,每层楼的声控灯都被弄亮了,她说,最可怕的是在经过每层楼的那个垃圾口时,那个小女孩都跟最初见到她的时候一样,在那个豁口里,望着她笑,每层楼都如此,每层都有。

蹇姑娘说,逃到街上以后,她发疯似的拦下出租车,朝着我这同学家赶去,路上给我同学打了电话,还是我同学付的车费钱。接着她就再也没有回国那个屋子,那个小女孩也没有跟着她去我同学家,班都没去上,整天呆在同学家里,哪也不敢去。

我轻轻呼了口气,她的经历我光是听都觉得很惊悚,听完她的讲述,连我自己都吓得心脏怦怦跳。我当时刚刚自立门户没几年,资历和经验都不怎么够,对于她说的一切,坦白讲起初我是打了退堂鼓的,以为实在是觉得太吓人。我非常害怕小孩子的鬼魂,因为它们虽然是很可怜,但是也总是胡闹,而且很难沟通。于是我问蹇姑娘,那个孩子看上去有多大了?她说差不多就五六岁的样子,我一听又犯愁了,那属于夭折啊,这就更不好搞了。我突然想起她说了第一次看房的时候拍了很多照片,我问她能不能给我看看那些照片,她说当时逃得很匆忙,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出来,都还放在那个房子里呢,她说,她把钥匙给我,让我自己去拿电脑和相机,然后哭起来,说求我一定要救救她。

我这个人吧,那几年有些心软,别人这么一哭,还真是击中我的弱点了。于是头脑一热,说好吧,我帮你。

拿到钥匙以后,我嘱咐我同学看好蹇姑娘,我去拿了东西就到你们家去,咱们再仔细研究研究。按照蹇姑娘告诉我的地址,我在一条小巷子里找到了那个房子。那栋楼有四个单元入口,站在入口往楼上望去,是栅栏式的楼梯通道,而通道的边上,凸出来一块,估计就是贯穿整栋楼的那个垃圾口。楼梯间的墙上贴满了开锁和治疗性病以及办假证的牛皮癣小广告,我在经过每一层楼的那个垃圾口的时候,都格外注意,生怕里面有个小女孩盯着我看,好在是白天,我相对胆子大了些。爬到9楼我已经有些气喘吁吁,不知道是谁涉及了每层都有十来步楼梯,开门以后,房间里的灯依旧开着,想必蹇姑娘逃难的这几天,家里耗费了不少电费。我摸出罗盘和绳子,警惕的移动脚步,进门前我丢过米在门口,相对能够保护我一下,房间里的灵魂反应比较热闹,一路走到卧室,从来没有间断过,但是又是同一个灵魂,这么说就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是这个灵魂有着极强的自我防御性,要么是它一直在我看不见的地方跟着我走。

很快我在她卧室的书桌上找到了相机跟电脑,装上以后,我还给她拿了些换洗的衣服。接着出门下楼,这次我替她关了灯。到了楼下,那种紧张的感觉消失,我庆幸自己没有遇到什么大的邪门,于是给我那同学打了电话,告诉她我立刻就过去,接着打车去了她家。

在她家里,我把相机里的照片导出,除了一些无聊的自拍以外,我看到了她当初进屋拍的那些照片。她描述过房间的模样,跟我联想的差距并不大,因为我知道相机在有些情况下是能够拍摄到鬼魂的,如果那个小女孩的鬼魂跟这个房间有关,那么或许蹇姑娘的一阵乱拍,多少还是有迹可循的,于是我仔细观察这些照片,终于在其中的几张,发现了踪迹。看到以后,小心儿再次习惯性的一惊,吓了一跳。

第七十七章 贴画

在众多照片里,我仔细地一张张寻找着,我的猜想没有错,打从蹇姑娘走进屋里开始拍照起,那个小女孩的鬼魂就一直跟随着她。虽然常年接触这类事件,但是我还是不能说我完全懂得鬼魂的思想,又或者说,他们更多的不是思想,而是种单纯的本能。于是我首先想到的是这个小女孩的本能。孩子天性爱玩,你要是对我说一个孩子想要处心积虑的去害一个人,我想我还是不会相信的。在那么多的照片里,无心的人是看不到的,但是我发现不少上面都出现了一个非常模糊的女孩的脸,好像是故意跑到镜头里,想要拍照片,这说明她并不害怕被人发现。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我一生看过无数的灵异照片,自己压箱底的都有不少,各式各样,但大多都是肢体如手脚背影一类的,这种出现面容的,其实在我的收集中并不多见,而且我的经验告诉我,如果一个鬼魂肯让你看到它,甚至还拨开你的眼皮来让你看到它,如果不是想要害死你,那么它就一定是个头脑简单的家伙。

就那么几十张照片,至少有十张被我看出了怪异,怪异不是因为它是灵异照片,而是因为照片上的都只有头没有身体。突然让我很害怕,我心想莫非是遇到类似灵缺一类的残肢鬼了吗?要真是那样,我就只能让蹇姑娘退租然后去庙里消灾了。分析照片的过程持续得还是比较久,看完以后我能够得到两个结论,第一那个小女孩的死一定是跟那个垃圾口有关,甚至说不定就死在里面的,否则的话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她会出现在整个垃圾通道。第二,这个小女孩生前肯定是在蹇姑娘租住的那个房子住过的,不知道是租客还是房主的孩子,但是她的死一定是和这间房子有所关联。尽管是很害怕,我决定还是至少要尽力去打听。于是我对蹇姑娘说,我想要回去你租房子的地方,和周围邻居打听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收获。

蹇姑娘显然对那个地方非常抗拒了,这也难怪,我想要是我当时经历那样的情况的话,我恐怕是跳楼的心都有了,不过我并不认为那个小女孩的鬼魂是要来害蹇姑娘的,反到是觉得她要么就是不喜欢她,想要把她吓走,要么就是纯粹的贪玩,想要跟蹇姑娘玩而已。她听到以后,拒绝了我,说什么也不肯再去那个屋里,没有办法,我同学得留下陪着她,也不能跟我去,于是我就只能自己再单独去一次。好在这次我并不用进屋去,只要在上楼的时候,不会碰到垃圾口里的小女孩就够了。

重新赶到那栋楼下,楼下有几个中年妇女坐在树下乘凉,也许是我是生面孔,她们的目光始终看着我。这种聚集对我来说是个非常不错的机会,因为至少证明她们彼此认识,那么或许已经在这里住了不少日子了,对这栋楼和那家人发生点事情应该是多少有所耳闻的,于是我凑上前去,说了声阿姨你们好,打算迂回着切入话题,寻找线索。于是很无厘头的闲聊了一阵,我问大婶们,你们知道9-X那家的那个女租客现在在哪里吗?我需要找她有点事。

当我提到那个房子的时候,我注意到,大婶们的脸色明显发生了改变,其中的一个甚至站起身来想要离开,等那个大婶走远以后,另一个大婶愣了半晌,开始问我,小伙子,你打听这个做什么,那个女娃儿是你朋友吗?我说她是我同学,我来找她拿东西,但是她人不在家。那个大婶又是沉默片刻,然后带着长者的告诫对我说,小伙子,你还是劝那个女娃儿搬走吧,那间屋子不好,真的不好。

果然有问题,我早就猜到了,于是我追问,怎么个不好了?是房子太旧了吗?我听说租得很便宜啊。大婶笑着,她说不是,总之还是搬走比较好,在这个女娃娃住进来以前,都空了好几年没人住了。我问大婶,这是因为什么呢?她说这些你最好还是别问了,总之小伙子,听我的没有错的。说完她也摇着蒲扇离开了。我也因此确定了他们周围邻居是一定知道这个房子的故事的。

我没有上楼,因为我也实在害怕在楼道里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于是我在楼下等候。后来从楼道中走出来一个穿着蓝色衬衫但是没扣口子的老大爷,卷着裤脚,拿着扇子。我看他出来的通道就是蹇姑娘住的那个单元,于是走上前去,跟他打招呼。当我向他打听这栋楼以往是否发生过什么事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有点诧异,跟先前那个大婶的态度差不多,略微带着一些神秘,还有那种不愿意提及的神色。他问我,你问这个干什么?我说我朋友住在这里,但是最近不敢回来了,我想知道这里是不是发生过什么,这时候,我想婉转的说实话,可能效果会更好。老大爷盯着我看了很久,也许是在犹豫到底该不该告诉我,最后他招手让我跟他一起在对面墙根下的那些横躺在地上的电线杆上坐下,接着围墙的阴影挡住阳光,然后跟我说了说他所知道的一切。

在2001年上半年的时候,以往住在9-X的那家人发生了大事,他们家两口子原本是单位里的职工,有个可爱的女儿,但是孩子在那一年发生了意外,孩子被人从底楼收垃圾的通道口被人发现了,但是发现的时候已经死掉了,经过调查发现孩子是从8楼和9楼之间的垃圾口跌落摔死的。父母伤痛欲绝,但是由于孩子死得很是蹊跷,无法确定是自杀或是意外甚至是他杀,所以整栋楼当时都配合了警方调查,最后的结果被勘定为一场意外。至于意外是怎么发生的就没人知道了,警方对这件事应家属要求没有公开但是只保证了司法的公正性。而周围邻居也觉得人家家里刚刚发生这么惨烈的事情,似乎也不怎么合适去问个水落石出,而那家人对自己家的事情也是闭口不提。几个月以后,那家人就搬走了。

我问老大爷,搬去哪里了,上哪能找到啊?老大爷说,这他就不知道了,那家人是找来搬家公司一次性就搬完了,现在大家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也就只有人走了以后,大家才方便公开谈论这件事。老大爷告诉我,小伙子,告诉你,那房子邪门惨了,每年的7月份,那家隔壁和楼上楼下的人,都能够听到楼板上传来小孩子在跑的声音,特别是8-X的那家人,声音就在头顶上。本来这周围几家人家里人都还健在啊,却逼着他们几家人每年的那个时候都不停的烧纸,还在自己家门上装了镜子。有些甚至在自己家里摆了神位一类的,生怕那家人的邪气到了自己家里。而且从那以后,原本需要按照警方整改,把每个垃圾口都装上个小铁门的,也因为大家害怕,没人愿意牵头干这个事。于是就一直那么豁着,很多人连往里面丢垃圾都不敢,都手提到楼下去丢。而且这栋楼里住的大多是以前单位里的职工,所以彼此很多都认识,认识的人多了,大家聊天就聊得比较快,对于这样玄乎的话题,大家传的也比较快,甚至越传越神,到最后人们都被自己的猜测给吓到了,纷纷不敢提及与靠近。

听大爷说他不知道这家人搬去了哪里,我也自认为无法再到屋里找到其他线索,于是我决定冒险尝试联系下中介公司,既然被委托租房,中介公司是应该有房东电话的。而之所以说是冒险,我想也许和我的自我判断有关,因为我觉得中介公司是知道内幕的,而我是要去揭穿内幕的,我实在不敢保证他们愿意把真实的联系方式告诉我,心里默默想了几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分别制定对策,然后打电话问了蹇姑娘中介公司的位置,便直接找了过去。

如果不是年轻气盛,或许我不会干这样的事,那天我竟然像是一个恶霸,冲进中介公司的门,直接一把抓起一个坐在最外面的业务员,大声问他,你们为什么要害我?公司里的人被我这么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了。有人来拉我,说是有话好好说,我才装作怒气未平,松开了手。坐下后,他们经理过来问我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激动,我告诉他,别他妈当我不知道,你们租给我女朋友的房子是个凶宅!然后我就说我们遇到怪事了,怪的不得了,天天晚上有个女人头在家里飞来飞去还唱好汉歌,家里的拖鞋也常常被人穿着到处跑,总之我受不了了,你必须给我房东的联系方式,退租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如果你们今天不告诉我怎么联系房东,我指定把你们这闹个底朝天,出去还给你们大打广告。

那个经理被我这么一说,还是有点担心。跟他们其他几个主管商量以后,就把房东的电话号码给了我,临走前我对他们说,知道你们是做生意的人,但是别他妈昧着良心做,你们倒是赚了点小钱,会害死人的,等我找了房东以后我再来找你们谈怎么解决。接着我扬长而去,这是我第一次虚张声势,自己还是非常紧张,好在比较管用,我至少是拿到了电话号码。

接着我打电话给了那个房东,因为之前在中介公司掌握了他的姓名,再加上这整件事情都是他去世的女儿引起的,所以我没有瞒他,当他接起电话的时候,我直接告诉了他,先生,您去世的女儿现在阴魂不散,在你出租的房子里闹事。我希望要跟你单独见一面,否则真的会出大事的。起初他想要挂了我的电话,但是我告诉他,这可能是唯一一次有人肯帮忙你家事的机会了,你女儿去世好几年都还没有离开,你难道舍得吗。电话那头,他沉默很久,最终同意跟我见一面。他说他在梨树湾一带,目前开了副食小超市,要我过去找他。梨树湾我还算熟悉,以前念书的时候常常会跟朋友去那边打台球,所以我很快就找到了房东说的那家店。

进店后,我告诉他们我就是打电话的人,一个面带沮丧的中年男人默默拉下了店门口的卷帘门,希望他的这个举动不是要把我在店里碎尸,关好门以后,他的老婆也从里屋里走了出来,怀里还抱着一个看上去只有几个月大的孩子。打开僵局,我问男人,这是你老婆孩子吧,他点点头。但是并没有接话,气氛再度陷入沉默。于是我稳了稳,把蹇姑娘之前遇到的情况全盘告诉了这个男人,说完以后,男人明显不淡定,他的老婆则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不要哭泣,一边自己抹眼泪。我说我已经从邻居的口中大致了解了一些情况,这才透过中介公司来找到你,我是受你当前的房客的委托来给你女儿带路的神棍,但是我必须要找到她长期滞留的原因,否则即使我有办法强行弄走她,对你和你家人,不管从今后的福报还是情感上,都是很难接受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够把当天孩子出事的经过告诉我,我知道重提这事会让你们难过,但是没有办法,事情已经发生了,希望你们能够以大局为重。终于男人开口了,不过并不是要告诉我事情的真相,而是对我提出了一个要求,他希望能够亲眼看看之前蹇姑娘拍摄的那些照片,他说,他对这件事情家里一向是不准提的,也不能说不相信我,但是他要看到人样了才肯说。无奈之下,我只得再给蹇姑娘他们打电话,苦口婆心的叫她们带上电脑过来梨树湾一趟,因为事情到了现在,卡在这个男人这里,眼看就要能够还原事情的全貌了,要是因为蹇姑娘的害怕而不来的话,这件事也就没法继续下去。

很快两个姑娘赶了过来,我们全部人围坐在桌子跟前,我开始把我之前找到的那些照片,按细节分析给男人和他老婆看,在有一张清晰得像是张假照片的照片上,孩子的面孔非常清楚,正如蹇姑娘之前跟我描述的那样,月牙弯弯的眼睛,裂开嘴笑着,哪一张,不恐怖,但是很诡异,作为一个父母来说,看到自己的女儿呈半透明状站在镜头前笑嘻嘻的拍照,而且女儿几年前因为意外而死去,如何能够不让他们心碎,男人和他老婆的眼泪告诉我,他们事实上已经承认,照片上的这个小女孩,就是他几年前因为意外死去的女儿。我问他,现在相关的人都在了,能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了吗?我们可能是唯一愿意帮你和帮我们自己的人了。男人擦去眼泪,开口说话。

他说他和老婆以前都是那个单位的职工,工作还算不错,家里也很和睦幸福。1996年的时候两人怀上那那个孩子,孩子取名叫毛毛,因为起初两人都希望要个男孩,所以孩子的小名是出生前就取好了,而小女孩的性格也很像个男孩,调皮捣蛋精力充沛,两口子上班的时候就送孩子去幼儿园,平常放假在家,他们总是要不厌其烦的陪着孩子做游戏。男人告诉我,孩子虽然岁数小,但是天真活泼,是全家的开心果,有天他在工作上遭受了一点挫折,心情很不好,回到家里以后也是闷闷不乐的,直到老婆把孩子从幼儿园接了回来,他老婆因为他的心情关系,也受到了影响,两个大人都有点低沉,而懂事的毛毛似乎是知道父母在为点事情不开心,于是把爸爸妈妈都拉到沙发上排排坐,然后天真快乐的在爸爸妈妈面前表演了一段才从幼儿园学的舞蹈,看到这么可爱的孩子,夫妻俩再大的心烦也就烟消云散了,那段时间,男人总是觉得虽然上天没有让自己生一个儿子,但是给了他一个宝贝一样的女儿,他把他作为父亲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孩子身上。觉得一辈子很短,如果能够看着孩子快乐长大就是最大的幸福了,自己在工作上的不顺心哪怕是多吃点苦,为了孩子和这个家都是值得的。男人说,虽然疼爱女儿,但是自己却不了解女儿的世界,单位分的房子不大,只有一个卧室,于是孩子就跟着他们夫妻俩在一个房间里睡觉。但是他其实早就盘算好了多赚点钱,在孩子稍微大一点的时候,另外买一套房子,至少要让自己的乖女儿有个自己的房间。

他说,出事那天他休息,但是他老婆值班,因为家里有人,就没有把孩子送去幼儿园,心想自己平时忙于工作,陪孩子的机会也少,就当自己在家多陪陪孩子吧。但是那天午睡的时候,毛毛却一直缠要他陪她做游戏,他问孩子要做什么游戏好,孩子说躲猫猫,但是家里就这么大,不好玩,于是他说那我们来藏东西好吗?女儿说好。于是他拿起头几天被孩子从衣柜上撕下的一张贴画,说我们今天就藏这个,我先藏,你来找。本来他也是想藏得不好找一点,让孩子多找一会,自己也能多休息一下。

我在照片上看过那个衣柜,我一直不解的是衣柜和墙上的海报,那些明星和贴画的内容不像是一个5岁孩子喜欢的东西,他告诉我,墙上的海报是因为他自己喜欢听音乐,九几年的时候自己也才20来岁,是自己贴的,衣柜上的那些贴画则是他在更小的时候,流行圣斗士什么的时候贴的,毛毛性格比较像个男孩,所以她的毛绒玩具要比别的女孩少很多,而且他还常常教自己的女儿唱流行歌,他说看着女儿用童音唱那些大人的歌,既可爱又好笑。

那天他藏好东西就自己靠在沙发上休息了,女儿则在屋子里到处乱找,藏的很深,女儿也是找的不厌其烦。执着地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接着她高高兴兴的跑到爸爸跟前说她找到了现在该她藏,然后爸爸来找了。爸爸说那好吧你去藏好了叫我,女儿古灵精怪的她知道自己藏在屋里很快就会被爸爸根据她的身高判断藏在哪里吗,于是她开了门打算去藏到过道里,结果这一去,回来的就是一具尸体了。

说道这里,他又开始鼻孔放大眼圈发红了,他说,后来自己找不到女儿,一整晚都没睡,到处托人打听,最后第二天收垃圾的老婆婆在垃圾堆里发现了自己的孩子。当时对于他来说简直是无法承受,他很后悔自己贪闲,没有好好陪女儿玩,若是他一直把女儿照顾着,也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这么多年,他一直很后悔。但是事情发生了总是要面对事实的,协助警察结案和给孩子办完丧事以后,他们夫妻俩在那个房子里住着,总是看到自己女儿的影子,心里悲痛可想而知。于是后来他们都辞去了工作,收拾东西搬了家,打算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他还记得,那一天就是2001年的7月12日,正是蹇姑娘进屋后看到的那个挂历上的日子。搬家以后,他们夫妻也一度很迷茫,不知道这新的生活该怎么开始,最后自己克服了心里的障碍,开了这家小超市,生意还算是不错,今年老婆也生下了第二个但是却是目前唯一的一个孩子。这次是个男孩。他说,他总是会望着怀里的婴儿想起死去的女儿,几年下来,精神上的折磨和自己对自己的自责,一直在摧残着他们夫妻俩,最后夫妻俩很有默契的不提这个孩子和这件事。

我问他,那当时孩子是怎么跌进垃圾洞里的呢,他说,根据事后自己和警方的分析,孩子应该是想要把那张贴画给藏在里面不让他找到,但是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知道那是一种危险呢,也许是伸头进去想要找地方藏的时候,不小心失足掉下去的,因为警方在8楼和9楼之间的那个垃圾口找到了孩子的手印,垃圾口的上半部还有孩子撞到头的血痕,孩子的尸体上,也有那个伤痕,所以根据事后分析,于是判断孩子是因为把贴画藏到垃圾口里面某个位置,但是抬头的时候不小心磕到头,然后失足。

所以一切都说得过去了,可怜的毛毛,正如我之前的猜测一样,她并没有要伤害和吓唬蹇姑娘的意思,她只是很单纯地想要蹇姑娘陪她玩耍而已。因为是死于非命,而且流连了这么好几年的时间,她的单纯动机在我们这些活生生的人看来,却成了一种可怕。却没曾想过,她只不过所采取的方式,是被她自己而非我们接纳的一种罢了。

我问男人,那张贴画呢,最后找到了吗?他说找到了,被毛毛贴在靠自己那一侧的墙壁上了。我说那孩子现在安葬在哪里?这时候他老婆插话了,她说,孩子很小,按照他们老家的风俗,只是把孩子火化了,没有买墓地安葬,只是在自家门面的二楼立了个灵位,供奉骨灰。

当我转头看我那同学和蹇姑娘的时候,他们也因为这个孩子的可怜命运和悲惨遭遇痛哭流涕。我征得男人和他老婆的同意,决定重新再回那个房子一次,孩子的灵魂肯定一直都在那里,不过我并不觉得她肯心甘情愿的跟我走,我甚至怀疑她是否知道自己已经和我们人鬼殊途。

有了毛毛身世的铺垫,蹇姑娘显然也没有那么害怕了,不过她依旧无法面对之前看到的一切,而毛毛的父母也说自己不愿意重新回去。所以我只能再度独自前往,那是因为我对他们彼此情感上的理解。可是我一个人去,尽管觉得孩子的可怜大于可怕,我还是心里发毛。路上我算计了该怎么把孩子的魂实实在在的引出来,因为她未必肯听我的话一喊就来,最后一步了,同样是冒险,成败就看这一局了。

到了9-X以后,我依旧左手一直拿着罗盘,密切观察,那时候已经是接近晚上9点多了,晚上总是会让我的工作显得更加可怕,我决定先激怒毛毛,迫使她出现,这样我才能抓住她,尽管并不磊落,但是这也是为了要她能够乖乖的去自己该去的地方。于是我走到那个衣柜前,那个被撕掉的贴画痕迹依旧还在,我伸手去抠另外的其中一张贴画的一角,眼睛一直盯着罗盘,还好,反应是有,相对平静。等到把那一角越抠越大的时候,我深呼吸一口,突然把它给撕了下来,这时候罗盘开始反应有点猛烈了,这也是我预想到会发生的结果,说明我已经激怒了她,我开始夺路而逃,我想要跑到8楼与9楼之间的那个垃圾口,把撕下来的贴画重新贴在之前毛毛藏画的位置,经验不够,也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再刺激一下孩子,让她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一切,至少让她明白自己已经死了。不该再属于这个世界。当我一打开户门,瞬间感到脸上一种莫名的紧绷感,我知道,这是毛毛在对我发起攻击了,我奋力跑,脚步却明显觉得沉重,挣扎这跑到垃圾口,忍住恶臭和心里的恐惧,把上半身伸进去,然后把画贴在了内壁上。

我这么一折腾,动静挺大,6、7、8楼的声控灯都被我弄亮了,我从垃圾口往下看,那三个发光的口子就是证明。不过可怕的是,我竟然看到一个黄色衣服,扎着小辫,表情已经不再是笑呵呵而是恶狠狠的小女孩,正顺着垃圾通道爬了上来,6楼垃圾口的光让我发现了这一切,我很害怕,手忙脚乱的从包里摸出一把坟土,奋力从上至下地朝着小女孩的头顶洒去,其间我的手指刮到内壁,右手中指的指甲外翻了。毛毛的鬼魂被洒了坟土以后消失了,但是并没有消散,当我喘着气从垃圾口爬回来,一转头就发现她蹲在我面前,还是那副恶狠狠的样子看着我。

我赶紧后退,我估计也许是先前的坟土让她有点怕我,这次她并没有扑向我,而是一直用那种狰狞的表情看着我,我背靠着墙,眼睛盯着她,然后一步步退回9楼,然后退回有衣柜的卧室。她一直跟着,用走路的方式,但是她走路明显是轻飘飘的,很像是杰克逊走滑步那样,一看就知道不着地,走的姿势大概也只是她的习惯而已。到了房间里,我把罗盘丢到床上,掏出绳子,拿在手里准备,一边念着安魂咒,渐渐的,孩子的表情有所放松,当我确定她已经安静下来不再愤怒的时候,我告诉孩子,叔叔是要带你去一个更美好的地方。她是个孩子,此刻也变得像个真正的孩子,双手抱膝,蹲在地上,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听懂了我说的话,只不过在我用红绳围住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反抗。

带走她以后,我简单洗了洗手上的伤口,背上早已大汗淋漓。我很后悔最初进屋的时候我竟然没开空调,然后我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屋子,确认已经完全干净以后,就离开回了梨树湾毛毛的父母店里。

我同学和蹇姑娘已经在那里等了很久,看我回来了,第一件事是关心我到底有没有送走,她们这种完全忽略我伤势的做法让我十分不爽,不过那些都是空话了。我告诉他们,已经顺利带走了,不顺利的地方我就悄悄留在心里算了。

临走前,我叮嘱毛毛的爸妈,挑个日子忙吧孩子的骨灰送到庙里供养吧,毕竟当了几年的鬼,虽然没有害人,但是戾气很重,去佛堂让她多听佛经,会化解很多的。然后我交代他们到了孩子8岁阴寿的时候,给孩子买块墓地,好好安葬。他们父亲含泪点头答应。

遗憾的是,他们并没有给我钱。

回去的路上,蹇姑娘告诉我,过几天她要去收拾东西,然后搬走了。我知道她始终是过不了自己的那关,大家都是平凡人,这完全能够理解,即便那里已经干干净净。于是我嘱咐她,虽然事情过去了,但是你毕竟是见鬼的人,广东人本来就信佛,假期无事的时候,自己也多去庙里烧烧香,如果方便的话,去看看毛毛。然后我告诉她,以后租房子的时候一定要先留心,条件设施和价格反差很大的房子,尽量别去碰,虽然不一定是凶宅闹鬼,但是一般人不该以贪图便宜去冒这个险。其次过于破旧的屋子要记得在进门之前先撒米敬神,如果进屋发现压抑,或是光线极差,甚至卧室没有窗户的房子,也尽量别租。再者,床头朝西的,如果不嫌麻烦可以自己改变位置,再养点植物,因为床头朝西,那是招鬼利器。

接着我去了诊所,包扎伤口。痛是很痛,十指连心嘛,不过广东姑娘的一句“母该浪崽”,还是让我很欣慰的。

第七十八章 帝陵

假如有一天你无所事事漫步在重庆的街头,然后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大婶们邀请你参加“重庆一日游”,那么你一定不会错过的是磁器口歌乐山朝天门和江北城。今天要说的一切,都发生在江北城。

熟知我的朋友们一定知道,我生于江北,长于江北,出去混迹了几年又回到了江北,可见江北是一个能留住相貌非凡当代才俊的宝地。不过江北算是比较大的,江北城只不过是小小的一角。江北城虽称之为城,不过是古时候重庆城江对岸的一个小城而已,然而这个小城却是最初重庆本土人文发展的根基。所以现在老重庆们都称其为“记忆之城”,记忆这东西就跟一个人老掉了一样,会渐渐模糊和遗忘,也正如几日前微博上那个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夏老师说的,天地创造了时间,时间制造了历史,历史遗留下回忆,回忆又被时间冲淡。这也许是我唯一认同的一句。

2006年的时候,我意外认识了一个人,他是彩姐大学同学的爷爷,当彩姐在跟我说起这个人的时候,住在江北城,近来老是遇到怪事,尽管人没有怎么样,但是反复出现的情况让他的生活很是困扰,于是希望我能够去看看和了解一下,如果不是鬼事也就罢了,是鬼事的话,最好是看在彩姐的面子上帮上一把。明知道没钱赚,但是为了挣得好表现,我还是屈服了。

2006年的江北城,正面临着整体开挖兴建歌剧院和科技馆。而那儿充斥着大多数重庆人童年的回忆,弯弯窄窄的旧巷子,斑驳破旧的老城墙,还有那些转盘才能得到的黄糖画跟一边敲一边卖的“麻汤”,矮旧房屋的房顶上总是有一些私自出逃的猫儿,优雅的走在屋梁和瓦片上,惊起地上那群笨狗的怒吼。我记得小时候常常在江北城的街头吃老爷爷踩着转出来的棉花糖,还有那些用草编起来的玩具。总之,江北城有我不少的回忆和足迹,尽管它与一江之隔的渝中区相比,显得那么的市井和落寞。

彩姐告诉我,她会在那天下课后带着她的同学来找我,然后一起去找她的爷爷,了解下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心想正好,眼看那片拥有我回忆的地方就要面目全非,我也该乘着现在去看看了。

当天彩姐和她的同学与我汇合以后,我们就直接开车去了江北城,路上彩姐跟我介绍,她的这个同学姓田,所以我叫她田同学。田同学的爷爷自然也姓田,如果她不是随母姓的话。在田爷爷的家里,我看到了这个清贫的老人。他的家里小小的,就跟我们平常看到的老人的家里一样,不过老人虽然已经六十多了,但是身体还是非常利郎,说话也口齿清楚。不过却显得非常郁闷,表情上看来,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问田爷爷,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让您老人家愁成了这副面容。他叹了口气说,最近不知道是自己倒霉还是怎么的,他好好的坐在路边,却经常有从身边经过的年轻女孩,路过他的时候突然停下,回头,然后不由分说给他一个耳光,打完还骂一句流氓。前几天甚至还先捱了一个耳光后,争辩无用,姑娘走了,回头还带来一个大汉把他给按在地上打了一顿,自己岁数大了,经不起几次打,怪就怪在这些事接连的发生,头几次他捱了耳光也就算了,大多数姑娘打了也就走了,不过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些素不相识的人要打他,更加想不通自己刚正不阿的一生却要被这些女孩骂做是“流氓”。想不通,想不通…

我目瞪口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总觉得这个精瘦老人虽然受了委屈,我听来却有种莫名的喜感。不好意思笑出来,正想告诉他,不要想不通,想不通会形成怨念的时候,他突然问我,对了小伙子,你是谁啊,你来干什么。

我才发现我忘了告诉他我究竟是来干什么的,否则的话,我会觉得眼前的这个老人正在跟我上演一出精神分裂的戏。于是田同学赶紧跟她的爷爷介绍我是谁,我只能在边上傻乎乎的笑。介绍完以后,她爷爷才若有所悟的知道原来是自己孙女带人来给自己消灾来了。他问我,小伙子你说我是不是遇到什么脏东西了,要不然我家族几百年来都那么正直守诺,为什么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问他,几百年,什么意思啊?他转头对他孙女说怎么你还没告诉过他们吗?于是田同学才告诉我,他爷爷是个守陵人。我问她是退休后在公墓上班吗?她说不是,田爷爷守的是明玉珍的墓。

明玉珍我是知道的,他是重庆历史上唯一的一个皇帝。明玉珍墓也是重庆唯一的一座皇陵。虽然寒酸了点,但是至少人家也是披着龙袍的真命天子。据说他的墓是在80年代的时候被发现的,虽然出土了大批珍贵的文物和龙袍,但比起那些大朝代的皇帝来说,他算是非常朴素的了。明玉珍在元朝末年的时候曾经带领农民军起义,曾是徐寿辉红巾军中的一名骁将,根据野史的记载,在中国元朝末期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宗教组织,称之为明教,小说里的张无忌谢逊杨逍都是明教的人,但是那是小说,明教却是真实存在的。明玉珍原本不姓明,具体姓什么也无从考证。但是由于当年骁勇善战不怕死,带着军队从湖北打进重庆,期间因伤失明了一只眼睛,而且加上自己也是明教中人,于是觉得“明”字跟自己似乎冥冥之中有种缘分,于是给自己改了个名字,叫做明玉珍。后来徐寿辉被心怀叵测的陈友谅老师害死,陈友谅称帝,于是明玉珍意识到自己也将要成为下一个目标,而自己也不认同陈友谅这个奸诈的皇帝。于是在攻克了重庆以后,加固城防,招兵买马,他自己也在重庆称帝,称大夏国,年号天统,都城重庆,自封陇蜀王。那时候的明玉珍还非常年轻,所以天妒英才的事情是常有发生的,他自立为王以后,就一直跟朱元璋陈友谅等人抗衡,后来陈友谅死了,朱元璋也成功改朝换代,害死了徐达跟常遇春,想要再收编分散在各地的势力就有些困难。于是要明玉珍投降,明玉珍不肯,偏偏又生了重病,只做了9年的皇帝,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一命呜呼了。于是朱元璋拍了明朝军队攻下重庆,明玉珍的族人投降。值得一提的是,据说朱元璋老师也是明教中人,他之所以称当朝为明,也是为此。

不过我不明白的是,田爷爷姓田啊,跟明玉珍能有什么关系呢,于是田同学告诉我,她和她爷爷祖上在几百年前大夏天统时代的时候,就是明玉珍未称帝时期的家将。后来他做了皇帝了,也就成了统领。明玉珍死之前特别嘱咐了她的祖先,说是宁肯战死也不要投降,说罢便撒手西去。可是明玉珍的儿孙和妻妾却没他那么高的气节,朱元璋的军队一打过来,丝毫没有反抗,为了保命,就选择了投降。当时的田将军没有带兵反抗,觉得心中有愧,于是在风头过去之后,隐姓埋名,嘱咐自己的子孙后代,要世世代代地守护帝陵。这一个承诺持续了数百年,家传的武学都已经找不到了,到了田爷爷这一代,退休后接过前人的班,当了默默无闻的守陵人,虽然以前的贵族如今的小市民,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个守在明玉珍墓附近,坐在小藤椅上的老头,而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明玉珍墓象征着一段历史,或是一个古迹,看过了也就离开了,但是对于田爷爷来说,守墓早已不是一个工作,而是一份责任。他要坚守的也不是一个被市政府声称保护的文物,而是守住一份祖先的承诺和荣耀。

听到这里,我对眼前这个有点吊儿郎当的老人有些肃然起敬,我对田爷爷说,刚刚你跟我说的你遇到的所谓“怪事”,在我看来还不明白它究竟怪在哪里,你说那些女孩路过就莫名其妙给你一巴掌的时候,你难道就没有问她们到底这一巴掌是为了什么吗?他说问了,怎么没问啊,被莫名其妙打了以后,他曾上前去拉住一个女孩不让她走,要她说清楚为什么要打人,那女孩说他耍流氓,他争辩自己没有耍流氓不就在那坐着吗,女孩说她路过的时候被人摸了一把屁股,而那附近就只有他一个人,不是他还会是谁,于是这时候围观群众总是会说这么老了还这么骚嚯嚯一类的话,他真是百口莫辩。接连发生了好几次这样的事情以后,他心情就越来越差了,直到前几天,有个女的打了他还不过瘾,还带着自己的老公或是男朋友组团来打了他一次。于是他除了受伤无法再坚持继续守陵以外,心里还份外的想不通。

虽然听上去不太像是个灵异事件,而且我对田爷爷会不会是苍老的身体里装着一个骚动的灵魂,自己情不自禁的摸了女孩子们的屁股却还不自知聊表怀疑,不过看他喊得那么冤,自己也是真的受了伤,我还是决定先相信他。虽然他看上去的确有那么些痴汉相。既然相信了他,如果按照他所说的分析,先暂定这件事的确是个灵异事件,那么伸出黑手的那个鬼,想必就是个专摸女人屁股的色鬼了。

色鬼我是遇到过的,现实的和灵异的都有。现实的那次简直不堪回首,那是一段悲戚的往事,那件事发生在05年,当时由于还没有买车,但是又很想买车,于是就常常到北部新区的汽博中心去看车,由于路途比较遥远,打车又很贵,而且还没通轻轨,于是我就会乘坐619路公交车过去。要知道,619路车算的上是重庆最拥挤的几路车之一。每次在车站等车的时候,总是会跟一群妇孺争抢,而我每次都会选择让他们先上,而自己站在开门处的梯坎上。反正都不可能有座位,到是开门的地方宽敞点。但是那天运气不怎么好,我身后高一台阶的地方也站满了人,车开到一半的时候,我觉得后面的人贴我太紧,很不舒服,就刻意往前挪了挪,谁知道他也跟着我挪,然后在之后的接近10分钟的时间里,他一直在我的腰上重复着蜻蜓点水的动作。我回头瞪了他好几眼,他还用一种戏弄你又怎么样的眼神回以颜色,后来我忍无可忍,到站的时候开门我一把把他拉下了车,然后在公交车站痛打了他一顿。我虽然个子不高但是却算很结实,一个成天坐办公室的眼镜色狼怎么会是我这个江湖术士的对手,令我伤心的是,我很怀疑他在被我暴打以后才发现我是个男的。于是看车的心情也荡然无存,转了很久的车展我最后却买了辆二手的桑塔纳。相比之下,遇到的灵异的那个色鬼就相对简单得多,它只是个死于非命且生前有偷窥癖的怪叔叔而已,不过我为此付出了给它烧去几本色情杂志和内衣的代价。所以当我分析田爷爷身边跟着一个色鬼的时候,我不由得有点毛骨悚然。并不是因为色鬼会长得很狰狞难看,或是很厉害,而是我不明白色鬼会缠住一个老头子,这得需要多重的口味和多犀利的癖好来支撑。

于是我对他说,田爷爷你现在活动是否方便?要是方便的话,明天你带病坚持一天,让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好不?他说好,你最好是能够一下就把那个怪东西给我赶走,别人怎么看我我没意见,要是不出这口气我真是受不了。我笑嘻嘻的答应了,因为我觉得这件事应该不会很困难。临走前我拿罗盘在田爷爷身边转悠了一下,没有发现异常,于是跟他约好,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来接他。

当晚说实话,我丝毫没有把这件事当作一件困难的事情去想,不过我却是怎么都没想到,因为这件事,竟然牵扯出一个离奇的事件来。

第二天一大早我如约去了田爷爷家里接他,彩姐和田同学还要上课就没跟着我们一起。等我们赶到明玉珍墓的时候,已经差不多是早上8点半了。

明玉珍墓我小时候来过,当时还开放呢,可以进去看看那些出土的文物,至于是真是假我倒是不清楚,要知道中国制造可是响彻全球的口号,不过那个时候大家对文化的珍视比现在要强很多,文化成就一个城市,重庆这座城被称之为三都古城,巴国古都,大夏国都,抗战陪都,我们嘴巴上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们的文化,捍卫我们的文化,可到头来,推的推挖的挖,老东西越来越少,也越来越不被人珍视,当我和田爷爷一起到达时,看到那挂上生锈铁锁的红木门,台阶上甚至有青苔。一代堂堂帝王墓,淹没在周围各种开挖的轰鸣声中,过上过下的行人甚至连眼睛都不会朝着明玉珍墓看一下,似乎是早已习惯了这座孤坟的存在,而几百年来的大部分时间里,陪伴着明玉珍的,始终都只有那个忠诚家将的后代。

我去附近的小卖部借来一根凳子,和田爷爷坐在一起。想找他聊聊说这一整天呆在这里该怎么混时间,他说他58岁才退休,然后从他堂叔手里结果守墓的职务,以前旧社会的时候,很多人都没有工作,天天过着混吃等死的日子,于是家族里来个人守墓不是难事,但是解放以后政策变了,要是不上班赚钱就得饿死,而且那时候的明玉珍墓因为多年前的一场战乱,被掩埋在了地下,那期间恰好是没人守墓的空缺日子。大家都逃难去了,谁还会守在一个几百年前的墓前,天天祈祷着炮弹不要打到自己头上。在80年代的时候附近开挖,田家人才重新站了出来,保护那片土地不被破坏,可是他们说的一切在利益面前都是浮云,直到真的挖出来以后,才引起了当局的重视。当作文物重新翻修了一次,然后对外开发。田爷爷说,他们祖辈都守陵,却没有拿政府一分钱,完全凭借着当年祖先留下的一句祖训。他还告诉我,自己退休以后,几乎每天都到这里来,大多数时间都是无所事事的坐着,看着周围的老房子一间一间被推到,挖土机一台接一台的开进来,老房子们被推到了,视野到也算是开阔了起来,以前要爬到山顶才能看到的渝中半岛,现在坐着也能看到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繁华的渝中半岛,高楼林立车水马龙,一座现代化的都市赫然眼前,只不过在那副画面的前面,总是会时不时地伸出一只巨大的铁手,无情地摧残着那些原本已是残垣断壁的世界。

于是我和他一老一小,就这么傻坐着,时不时的聊上几句,也都无关紧要,虽然残破,也算是别有一番风味,至少我这辈子在守陵人这一项上,也能自豪地划上一笔了。此刻身边一个美女经过,我的头也情不自禁的像向日葵一样跟着转,突然美女停下,转头看我,在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啪的一声结结实实给了我一个耳光。然后骂了一声下流后,转身离开。

我傻在那里,还没回过神,我虽然心里很想要告诉美女我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但是那不是我干的,但是我觉得我说出来她也不会相信,只能由得她去,很遗憾,我一直以优良品格和高尚的情操著称,美女的这一巴掌,直接让我少了一个暗恋我的对象。我很委屈的转头想问问田爷爷这情况和他遇到的一样不一样,却发现这个死老头竟然在一边幸灾乐祸的笑。当下也懒得要跟他说什么了,静下心来仔细想想这事情,我可以对着我的腿毛发誓我绝对绝对只是多看了几眼,没有伸手去摸她,摸她的是一个我们看不见的鬼魂,在排除了对田爷爷的怀疑后,我摸出罗盘来,看了一下,于是确定,这里有鬼,而且就在我的周围。

鬼是谁?这里的死人就只有700年前的明玉珍老师而已,堂堂一代皇帝虽说不上是后宫佳丽三千人,几十个总是有的吧,还至于孤单寂寥到要穿越到当今来猥亵路过自己家门的美女吗?而且根据我的认知,鬼魂即便是一直游荡,它们会根据自己生前执念或是怨念的深浅而有能量形态的不同,但是也始终会越来越弱,即便这么多年来它曾经吸取过阳气,不过最终都是会消失不见的,300年以上的鬼魂我非但没见过连听都没听过,所以明玉珍老师在此案中应当是无辜的。而且我注意到,之前在田爷爷家里的时候,他的身边没有鬼魂反应。而现在我们呆在一块,身边却有了鬼魂。而且这个鬼魂貌似只在这个地方作案,于是我分析,这地方一定死过人,或是在哪里埋过死人的东西。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田爷爷,并且要他帮我回忆下,这附近是不是有人死过,因为放眼望去,他恐怕算是岁数最大的一个了。他说不用回忆啊,前年才死了一个呢。

我问他,是什么人啊?为什么会死在这里啊?他朝着面前不远地方的一个大约有6米高的堡坎说,就在那里啊,喝醉后摔下去摔死了,半夜摔下去的,尸体到第二天才被发现,他也是来守陵的时候才听说的。我说那摔死的人是谁,是这附近的居民吗?

他说不是,是个韩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