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转头看向故宫,除了宫墙上的装饰性灯光以外,整个故宫里,一片漆黑。于是我问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安保就这么有把握,里边的安全吗?先生迎着很大的山风,点了两根烟,把其中一支递给我说,自古宫闱多怨事,这里边的事情,太多太多。你最好别管,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但是谁也不敢管,早在当年开宫用作旅游观光的时候,这以故宫为中心,扩散出去五里地,有高手动过的呀,外边的东西绝对进不去,可里边的那些玩意,就永远出不来了。

他呼出一口烟说,就永远这么折腾下去,走不掉,也离不开。没个头了。

说罢他摇了摇头,其实我挺懂得他的心情的,不过一个大国家,对待这些事情,难免有这样的处理方式,否则的话,老百姓也没办法生活得像现在这么泰然。于是我问先生,这故宫里面的事情,你知道多少呢?他没有理我,甚至没有转头看我。而是俩眼直勾勾的看着对面的故宫。于是我也没再多问,和他一样的姿势望着故宫,看着这个中国最大的都市,在夜色越来越浓的时候,周围华灯初上,城市里变得灯火通明。只留下了故宫的宫墙,把一个巨大的黑色的正方形,藏匿在这夜晚里。

当晚我和先生在我住的酒店附近找了家餐馆吃饭,喝酒多了他也就说的比较多。但是他始终不肯告诉我关于故宫发生过的事情。后来看我实在兴致盎然,他告诉我说,你要是真的不忌讳的话,抽点时间去朝内81看看吧。

我问他什么是朝内81,是酒吧吗?因为重庆有个酒吧夜店叫做88,而北京这样的欲望都市,夜店以数字来命名也是非常正常的。他摇摇头说,朝内81,就是朝阳路内街81号,那儿有栋楼,建立了100多年了,荒废了几十年,是京城最有名的一座鬼楼,有那么一段故事,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自己去寻找吧。

我一下就来了兴致,因为我以前不也常常干这种事吗。哪闹鬼就往哪钻,其实抓不抓那倒是其次,我总是很难抗拒这种多年来的习惯,总是想要给生活里来点刺激,尽管有些危险。先生告诉我,这栋楼原本是个教堂,但是修到临近尾声的时候就一直搁置了,前后百来年,发生了不少值得一听的故事,版本非常多,有真也有假,你得自己去了解了。我说那要不你先跟我说一段你觉得靠谱的版本,他说,我从没去过那里面,10年了,我不碰这些10年了,以前既然没去,以后自然也不会去。我问他,你既然不去那你干嘛要告诉我,他笑着说,现在你我都是普通老百姓,有些事,知道就好。当成茶余饭后的一个谈资,无需去计较究竟是真是假。真的又如何,假的又如何,如果空穴来风,那就是吃饱了没事干,真相永远只有一个,就看谁能找得到了。

当天晚上回了酒店以后,我心里久久装着这事。于是立马在网上查了很多关于这个老屋的资料,也看了不少所谓“探险者”的照片和视频,心里难以克制的激动,于是果断退房,打车去了朝内81号的对面,一个叫做汉庭的连锁酒店入住。登记的时候,我特别告诉柜台,我要选临街这一面的房间,因为这样的话我才可以看到对面老屋的情况。进了房间以后,丢下包,我第一件事就是打开窗户,隔街望着那传说中的鬼楼。

这种感觉很奇妙,就是你心里深信哪里曾经有一段离奇的故事,但是却没有一个坚定的声音来告诉你准确的答案。于是你就只能远远望着它,企图想要发现一点蜘丝马迹。可是遗憾的是,虽然那两栋鬼楼的轮廓在夜色下清晰可见,我却注意到那院子临街的地方,是一个锈迹斑驳的大铁门。心想完了,如果我要进去,估计还得翻墙了。

顶着北京夜晚的寒风,我趴在窗户前看了很久,总是能够看到老屋的窗户里,时不时闪过一些白光。一闪而过的那种。每一次闪现我都非常兴奋,因为那在我看来就是里面有鬼的有力佐证,可是到后来我开始怀疑,因为北京的夜风很大,很有可能是风吹动窗户,玻璃上造成的反光。

到了夜里一点多的时候,街上几乎已经没有了什么行人车辆,我还是隔不了多久就趴在窗前张望一阵,安静的夜晚里,任何一点轻微的声音都更加容易被听到,所以尽管隔着一条街,我还是听见风吹过那院子里老槐树时发出的呜呜声,也听见了木质窗户被风吹开,撞击到墙壁上那种清脆的伴着玻璃声响的咔咔声。下定决心,明天一早阳光充足的时候,我一定要进去看看,即便是要翻墙。

于是那一晚我睡得特别不好,兴奋和期待填充了我整个脑子,第二天我是晚上的飞机回重庆,于是我早晨7点不到就起来了,洗漱完毕,带上相机就出了门。

这是我人生当中唯一的一次不带任何法器,去探访一个我确知闹鬼的地方。我全身上下,唯一有可能探知灵魂存在的东西,除了我自己的经验和感觉以外,就是在APPSTORE上下载的一个类似EMF的软件了,不过那个软件不太靠谱,恶搞的成份更大。

下楼后就是一个X形的人行天桥,通过天桥以后朝西面走不到几百米的地方,高高的围墙里,那栋楼的上半部分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令我意外的是,这里晚上紧闭的铁门,此刻却是打开了一扇,里面停了不少车。我当下心里就犯了嘀咕,如果能够停这么多车,那应该说明这里应该是非常干净的才对呀,那那些传闻到底是哪里来的呢?我看门始终开着,门外挂了个向留守人员致敬的牌子,说明这里面是有人看守的。于是我就大着胆子钻了进去。

多年来,我早已练就了用余光打量身边周遭的技能,很遗憾早年我还没学会,否则光是凭着这种绝技,我想我应该能考上中国最牛逼的大学。所以在进了院子以后,我立马就注意到,在我身体的左侧,靠近大铁门的位置,有一个小小的岗哨亭。而且我还注意到,里面至少有两个人,那两个人因为我的进入而把目光集中在了我的身上,而我的眼光是望着大楼的,所以他们大概是想看看我到底要干什么。

我装作没事一样先是站定脚步咔咔拍了几张大楼外观的照片,这栋大楼是很典型的老西洋建筑,就是以往在纪录片里,看到的欧洲城市里随处可见的那种老楼,但是因为是在中国的北京,于是就在周围的现代建筑中,显得那么抢眼。一共两栋楼,分东侧和西侧,西侧的矮一点但长一点,东侧的高一点但短一点,从外观上来看,东侧的楼更像是一个住家的地方,西侧的则像是办公的地方。我正壮着胆子打算绕到东侧的小巷子里,从侧面观察一下这栋楼的时候,那屋子里的保安走了出来。

“小伙子,你等一下,你来干什么的。”

于是我装出一副我现在才察觉到他的惊讶模样说,师傅你好,我就进来看看,拍点照片。然后他跟我说,这里边没什么好拍的,就是老房子而已。我说我就喜欢这种老房子。他说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才来拍照的吧,我接着装出一副纯真的样子说,什么啊?我没听说什么啊,这里有什么吗?那保安师傅摇摇头说,没什么,就是一堆破烂儿。我看他没有要转身回屋且放我去看的样子,就从兜里摸出50块钱,我递给那保安师傅说:“师傅,是这样儿的,我是个摄影儿爱好者,路过这里,看这地方儿很有感觉,我就在这里边儿转转拍拍,完事儿就走,您行个方便儿吧。”

来北京这么些天,除了让我对自己的川普极其自卑以外,还是跟一群北京老爷们学了几句地道的北京话,尤其是北京人说话的“儿”音,让我掌握得炉火纯青。我心想我冒几句地道的北京话出来,没准那保安也就不难为我了。谁知那保安师傅见我递给他钱,他就把手背到了身后,对我摇摇头。我看他那意思也不知道是嫌我给少了还是不要我的钱,正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加价给他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说,小伙子,你几个人来啊?我楞了一下,说我就一个人啊。他说哎哟你胆子可真够大的呀。没等我说话,他又问我,那你打算在这儿拍多长时间啊,我说半个小时吧。他点点头说那行吧你去吧,别钻屋子里去啊,还有那些豁口的地下室通风孔,你看看就行,别进去。我一下就起疑了,我说为什么不让进呀,那里面有什么吗?那保安看着我说,这是危房,楼板都松动了,您要是进去发生个什么意外,我找谁说去?说完他朝着东侧那栋楼的入口一指,我顺着他的指头看过去,一块好像装修后遗弃的大木板上,赫然用红色的油漆,歪歪斜斜的写着几个大字:

“警告!此建筑系危楼!严禁入内违反者自行承担后果!”

当然,这句话如果出现在别的工地或是危房前,我也就认为真的是一句告示了,但是出现在京城四大鬼楼之首的这里,不得不让人觉得,似乎是在阻挠着什么,而这种阻挠,好像是在隐藏着一个秘密。再加上他之前跟我意味深长的说了句“你胆子可真够大的”,这让我不得不浮想联翩。

我揣好钱,谢过那个保安师傅。因为他没收我的钱却让我进去了,好人啊。

我先绕到左侧的小巷子里,仔细看了看这栋楼,也许有先入为主的原因,这种破旧的程度让我猛然将其与鬼联系在了一起,小巷子里停了些车,有个天主教的基建办公室,估计是早年打算修缮的时候留下的。这栋楼看上去总共只有三层,一层的空间最高,二层其次,三层就好像是一排小阁楼的样子,外表破旧,几乎没有一扇窗户是完整的,而且当我绕到后边,举着相机开始拍的时候,从相机的镜头里,我亲眼看到了一块玻璃的掉落,随之发出一声哐当的响声。

我得说,这个声音吓了我一跳,于是我对准那个窗户猛照了几张,这个转角的地方比较像是一个L字形,所以风特别大,所以刚刚那块玻璃也有可能是因为风吹的关系而掉落的。而在小巷子的尽头,是一排看上去装了门的屋子,从屋子的摆设来看,应该是有人居住过,接着我发现在屋子的小窗台上,几乎每一个都摆放了一个小镜子,镜子的方向都是朝着那栋老屋的。

在我们中国有一个习俗,特别是这种老街道里,人们喜欢在门口挂上一面镜子,称之为“照妖镜”。当然妖和鬼都属于非常态存在的东西,所以作用也就差不多。那是因为有些迷路乱窜的小鬼有时候会无动机地进入百姓的家里,有些甚至赖着不走了。于是老百姓把镜子挂在门上,是为了让鬼怪进屋之前先看到自己的模样,于是被自己吓到,也就不敢进屋了。而很显然,这里的这些小镜子,就是拿来作为这个用途的。

巷子里的风很大,我耳朵里全是那种风刮过呜呜的声音。我又来来回回拍了很多张,手机相机换着拍,接着我重新绕回院子里,朝着西侧那栋楼走去。一点不吹牛的是,我在路过门口那颗老槐树的时候,一个影子一闪,我赶紧看过去,发现西侧楼里二楼到三楼之间的楼梯上,有一个深绿色的背影消失在转角。

我当时很紧张也很奇怪,因为我不是阴阳眼体质,我甚至八字还比较硬,除非是一些厉害的鬼故意想要让我看到,否则我是很难亲眼看到这些东西的,我对它们形态的了解,大多数都来自照片和别人描述。所以在突然看到有东西在这栋老房子里动的时候,我心里还是很害怕的。我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要是真遇上了我也只能逃跑,大不了就念咒保护下自己,肯定不是它们的对手了。于是我朝着那栋长条形的西楼走去,没几步,我就发现了墙根的地方,有一个大大的豁口,看上去很像是北方的地下室通风口,于是我凑到那跟前一看,里面黑漆漆的,除了一些掉了油漆且破旧没有玻璃的格子窗以外,地上有些什么也看不清楚。于是我蹲下,朝着豁口里找了几张相,却突然注意到,在那豁口附近,有一个大约一指长的铁定,藏在杂草里,钉在那个豁口外面的一侧上。

我用手摸了摸那个铁定,上边除了锈迹斑斑以外,在靠近钉头的附近,有一圈被缠住的绳子,绳子是红色的,已经断掉了,绳子底下的铁钉部分应当没有被锈蚀,但是从绳子的颜色来看,应该至少也是好几年前的东西了,这种钉子结绳的办法我太熟悉了,是为了堵住一个通道,在玄术上,叫做“结界”,我们一般称之为“结阵”,所以当我找到了这根钉子的时候,我下意识的去找豁口另一侧的杂草里,是否也有一根钉子。果然,找到一根一模一样的,这说明先前是有人在豁口的两侧用钉子把绳子连了起来,这个目的,是为了阻止豁口里的东西到外面来。这说明,在我当天去之前很久,就已经有人来这里动过手脚,而这种手脚的方式,就是在表面,这里边有东西!

当时我心跳非常快,我似乎是得到了一个证据一样。我转到西侧楼的入口处,门口没有门,而是用一块木板格挡,心里默念壮胆咒以后,我趁着保安不注意,钻进了楼里。

一层空荡荡的,地上全是杂物,还有些断裂的窗户和玻璃渣。耳朵里全都是风灌进屋子里那种诡异的响声,尽管外面阳光明媚,但是屋里还是透着一股阴冷的感觉。我蹑手蹑脚的走着,尽可能把脚步的声音放低,很快我就找到了通往二楼的楼梯,是那种木质结构的楼梯,连扶手也是木质的,楼梯呈Z字形,每一个拐角处都有一个木栏杆,上边有球状的抓握处。奇怪的是,楼梯楼板和栏杆上都是布满灰尘,唯独那个抓握处的地方,却干干净净,好像刚被谁扶着上了楼一样。

这还不算什么,我不敢上楼去,因为我害怕我重大150斤的体重会造成垮塌事故,那样我明天也许就登上北京当地报纸的头条了。也许标题会是《外地男青年危房游玩造成垮塌死状可怕》之类的。于是我踮着脚,想看看楼层之间的楼板上到底有些什么,结果这一看,还真是吓了一大跳。

地上全是那种白色微微泛黄的圆状小纸片,每一个纸片的中间都有一个正方形的小孔,这玩意我认识,这是北方人,尤其是老北方人,告慰亡灵的时候,撒下的纸钱。

“你在干什么?”

冷不丁我身后传来一个声音,我赶紧慌忙转过头去,在屋子外面,那个保安站在太阳底下,也就是我先前找到的那个豁口不远处,正隔着屋子的外墙上的窗户,冲着我喊话呢。于是我结结巴巴的说,没什么,我就来看看,我不会上楼去的。那个保安师傅冷冷的说,是你说你不进屋子我才让你进来拍照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呢?都跟你说了这房子是危房,要是垮塌了谁来负这个责任?我说不会的,我就看看,这没什么关系吧。我听得出那个保安师傅的口气有点不好,于是我的痞劲也上来了,也就有点不开心的说道。如果真是危楼,那你们也应该用脚手架什么的围起来,否则别人进来了怎么办。要不然就是这房子里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你才这么紧张的是吧?那个师傅说,谁跟你说的这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这里面就是个空房子,什么都没有!你快出来吧,在外面拍我不拦着你,里面不让进。我问他,为什么不让进,他告诉我,领导说的。

于是我只能出来了,就在我迈出屋子门口的木板的时候,有种凉意袭来。

我里面穿的是保暖内衣,然后穿了件卫衣,卫衣的外面是羽绒服,按理来说,我的身体除了暴露在外面的部分会觉得冷以外,其他地方不应该觉得冷才是。但是那一刻,我分明就觉得一股冷意,在我右手的手肘到肩头这一段,贴着肌肤的游走着。这就跟以往见鬼的时候很相似了,因为鬼给人带来的那种寒意,一般不是出现在体表,而是由内而发,那种寒冷的感觉是直接由肌肤传递给大脑的。我不由得回头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于是鼓起勇气,拍了几张照片。

出楼以后,我又在楼的周围胡乱照了些,这才跟保安师傅打了个招呼,然后离开了那里。

我一路走,一路思考,一路翻看着照片,在其中的不少张当中,我用单反相机放大的功能,清晰地,看到不止一个人。从第一张到最后一张,几乎贯穿了我拍摄的所有照片。当然并非每一张都有,也有可能是我没有找到。其中一个是女人,其中一个很像是个小孩子,而那个女人,正好就是之前我想看却没看到的,那个墨绿色的身影。最离奇的是,竟然分别在两栋楼的照片里,我都找到了那个很像小孩子的东西。我虽然无法确定那一定就是“鬼”,但是我知道,这栋楼一定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顶着烈日,却吹着寒风,我心里犯了嘀咕: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第一百一十五章 槐树

从朝内81号的门口出来后,我本来应该直接回去酒店的。因为我估计我没办法从那个保安师傅口中得知任何有价值的故事。我甚至在想,他们既然常年在这里职守,而且还肯定是有夜班的,虽然并不是怪事都一定发生在晚上,只是因为晚上漆黑一片显得特别吓人而已。所以按理来说,他应当知道不少事情才对,不过看他的态度,已经之前我没有遵守规矩自己跑楼里去了,想必他就算知道点什么也不会告诉我,更不要说他上边的领导也一定打过招呼。

但是要我就这么回酒店,我还是觉得很不甘心的,这种感觉就好像拉屎拉到一半,却被一些原因莫名打断了,造成你即便心里渴望继续拉下去,却不得不起身愤恨地冲走一样。于是我出门右拐后,找了一家云南夫妻开的小餐馆,随便点了点东西吃,一边吃一边思考着。

餐馆里坐了好几个人,都是各聊各的,吧台里那对云南夫妻也正在用自己家乡话说着,虽然在云南呆过那么长时间,多少能听懂一些,但是无非就是一些家里琐碎的事情。我一边吃着东西一边看着手机和相机,那时候应该是上午10点都还不到。这个时候一个发型很像刘胡兰但是全是花白的,身材矮小,有点驼背,围巾包住了她的整个下半张脸,身穿深蓝色棉袄棉裤,连鞋子也是那种棉鞋,全身素净,唯独那根红色碎花的毛线围巾特别抢眼。虽然看不见面孔,但是我从样子上来看能够分辨得出是一个老奶奶,她好像熟客一样,直接走到吧台前的那对夫妻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老板娘就弯腰到吧台底下拿出一个编织袋,我仔细看了看,编织袋里全是油壶、矿泉水瓶子等。接着老奶奶拿起那一大袋子瓶瓶罐罐,转身就出了店门。在店门口,尽管有棉布遮着御寒,我还是听到一阵卡卡擦擦捏扁矿泉水瓶子的声音。想来是因为瓶子空心的占地太大,老奶奶要把它们挤压一下,方便带走。

那种咔嚓声持续了挺久,从那一大包东西不难看出。我的东西也吃完了,就叫来老板娘结账,结账的时候,我刻意用云南话跟她说话,没准她还能给我少几块钱。云南话和贵州话四川话其实相差并不算很大,也就是些口音的问题。于是我就问那个老板娘,是不是天天都有这个老奶奶来收废瓶子啊,她说是的,都好些年了,这里开店的几乎都是外地人,看这个老太婆这么大岁数了还收这些废品也挺可怜的,反正大冬天的谁也没心思自己集齐了拿去卖,卖也卖不了几个钱,就当是做个善事,送给老太婆了。我点点头,接着问老板娘,这老奶奶的儿女呢?这么大岁数的人了老靠这个维持生活可不行啊。老板娘哈哈一笑说,这老婆婆是本地人,有没有儿女就不知道了,反正听口音是那种北京天津杂合的那种口音,也不知道住在哪,你问这个干什么?我看老板娘有点警觉了,于是就说北京话和天津话虽然是一个语系的但是很不一样啊,哈哈哈,就这么就把话题给叉开了。

结账以后,我出了门,心里寻思着是不是该在这附近打听下,眼看那老奶奶在门口踩瓶子都好一会了,于是我就站的远远的,看着她踩。她弄完以后,把那些踩扁的瓶子全都装进编织袋里,然后把编织袋在手上挽了挽,这时候我才注意到她还带了一双红色露指的毛线手套,虽然看上去和重庆这些拾荒的老人有些区别,这个老奶奶穿得也没那么邋遢,倒是有点脏兮兮的。接着老奶奶拎着编织袋,就开始朝着东面走去。

东面就是我从朝内81号出来的地方,于是我就缓缓在后面跟着她,这一路挺多小餐馆的,有河南菜,有山东菜,还有回菜等,就这么一路走一路收一路踩,磨磨蹭蹭的过了差不多半个小时才走到朝内81的门口,我注意到她朝着我当初走出来的那个门内张望了一下,接着转身进去。

我当时心里一紧张,难道这个老婆婆就住在这里面?于是就抓紧加快走了几步,却发现他在进门后不远的地方,从地上捡起一个矿泉水瓶子,还有个好像是牛奶盒子的包装纸一样的东西,然后对着岗哨亭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谢了啊哥们儿,然后就走了出来,出来以后,她还下意识的朝着朝内81号东侧的那栋楼仰望了几秒钟。

我心里突然有种非常强烈的感觉,不能说是感觉,或者说是直觉更妥帖,我总觉得这个老人似乎是知道点什么。于是我脑子里开始分析一种情况:

假如这个老婆婆家就在北京,我想很少有这么不孝的儿女肯让自己的老娘,在寒冬里出来拾荒,尤其是那几天我在北京还恰好遇到三十五年来的最低气温,零下十五度。再加上先前餐馆的老板娘告诉我,这个婆婆的口音有天津的味道,这说明起码在这个老奶奶语言系统形成之前,她是生长在天津的。也许是后来来了北京,随之口音发生了一些变化,如此说来,她应当就是一个孤独老人,就算是有老伴儿,但是应该是没有儿女,或者说是儿女都不在这里。从老婆婆的穿着来看,她并不像那些乞讨者一样,穿得破破烂烂,衣服虽然谈不上什么新潮,但也是老人的基本装扮,尽管有点脏,再加上围巾和手套,在全身一搭,很明显就看得出那是新买的东西,这说明这个老奶奶还是有点不多的钱用来给自己御寒什么的,那么就表示这个老奶奶除了收废品能够挣点不多的钱以外,也许还有政府的救助金之类的。再一个,这个老奶奶的岁数估计应该在70岁上下了,身体的苍老注定了她没有办法走很远的路去收瓶子,云南菜老板娘也说这个老奶奶每天都来收,那表示这附近应当有一个废品收购站,而且这个老奶奶的家住的离这里不算远才对。如果一住就是几十年,那么她会不会知道点关于朝内81号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说?

想到这里,我立刻又兴奋了。于是赶紧骄傲扬起我的手机,用最快的速度寻找到这方圆几里地里的废品收购站,果然有那么几家,于是踹好手机,继续跟着老奶奶磨磨蹭蹭的走着。

在路过朝内81号,还没到那个X型的天桥前时,那个老奶奶开始左拐进了一条支马路,继续一路收一路走,时间就这么混到接近11点的时候,我才看到老奶奶朝着北面南门仓附近钻进了一个小胡同,那个胡同入口非常窄,两侧的墙根都有被人扫到一边的积雪,周围的房子相对比较高,所以这个小胡同里的光线并不算很好,我站在胡同口看着老奶奶,走到快尽头的时候,撩起衣服,从腰上扯出一根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绳子,绳子上栓了钥匙,接着她打开了门,把那些收来的编织袋站在门外一下扔了进去,接着人也钻了进去。

我退到马路边上,打开手机地图,定位自己的位置,加入我面朝正北的话,那个朝内81号,就在我的右侧身后,也就是我的东南方大约几百米的样子,不过由于高房子的关系,我看不到。

于是我心里开始想着,我要怎么才能开口套出这个老奶奶的话来,假如我直接问她,她见我一个陌生人,不见得要开门,而且我这么一个口音极重的重庆人直接问她关于朝内81的事情,就算她真的知道点什么,也未必就真的肯告诉我,我也不认识这里任何一个人,想要找人帮忙几乎就是不可能的。想来想去,我痛下决定,抬头仰望天空,让我的下巴从围巾里伸了出来,我悲悯的叹息着,痛苦地从口袋里掏出那先前打算给保安的钱,然后找最近的一家小卖店,直接买了一箱矿泉水。

作为重庆人,我还是选择了支持娃哈哈这个牌子。

剩下的几分钟时间里,我自己猛然灌了大半瓶,然后把剩余的全都倒在了树桩上。也许从我身边经过的行人们会投射过来异样的眼光,我浇树还不行么,要保护环境,我们只有一个地球。

我把所有的瓶子用那个纸箱子装好,把单反相机藏在羽绒服里,抱着箱子,鼓起勇气敲了敲胡同里侧的那个门。门洞上有个半块砖大小的小豁口,里面冒出来一点烟雾,看样子是老奶奶已经在开始准备午饭了。没过一会老奶奶打开门,我立马就像个赔笑的妈妈桑一样,笑着跟老奶奶说,老奶奶,这儿有些瓶子,要不您就拿去吧。

老奶奶显然是很高兴,于是走出门来,笑呵呵的结果我手上的箱子,当着我的面,就开始在门口踩着。她一边踩,我一边问她说,老奶奶,您家就住在这儿吗?她说是的,我说是租的房子还是买的房子啊,她说是很多年前分到的房子,我说那您的意思是您住这儿很多年了吧?她说她20岁嫁人就来了北京,她是天津人,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我说那您孩子呢都没在北京吗?老奶奶说,孩子都死了。

大冬天的,她这么冷静的说出这句话来,我确实有点意外。不过我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人无法改变的,既然她自己已经能够这么冷静的面对,那我也没理由多问什么。只是为了找个话把这个话题给结尾,我问她,那您今年多大岁数了啊?孩子哪年去世的呀,她说她已经73了,孩子是个工人,20多年前就死了,死于一场发生在北京的动乱里。我知道那件事,所以我马上就闭嘴不说了。我又问老奶奶,那您老伴儿呢?她说也死了。我装出一副很惊讶的样子说,那您不是一个人生活?没别的亲戚了?

老奶奶把一个瓶子扔到地上,还没踩,她抬头看着我说,没亲人了,就靠捡点东西卖,街道每个月会给点救助金,自己这个房子不用房租,也没人来买,家里的暖气煤气都是社区给安上的,自己一个月就给点电费,也不多,勉强活得下去。

我伸头朝着屋里张望了下,发现进门就是做菜的地方,再往里就只看见一张床尾了,连窗户都没有。心想这也不是我能管的事情,但是既然我是来问她事情的,显然这点瓶子还不能打动她。于是我再忍痛摸出50块钱,还有身上那些剩下的块块角角的,还有硬币们,都一起递给了老奶奶。老奶奶先是有点惊讶,然后还是接着乐呵呵的收下了,于是小胡同巷子里,接着传来一阵踩瓶子的声音。

我鼓起勇气问老奶奶,老奶奶,那个81号的老房子,你熟悉吗?她楞了一下,看着我说,熟悉呀,怎么了。我说我是外地人,这次对这个房子就是慕名而来,有很多中说法,你能告诉我你所知道的事情吗?

我问出口了,于是等待着。等待的结果无非就是告诉我或不告诉我的区别罢了。我看老奶奶没有说话,于是跟他说,其实来您这之前我已经先去那地方看了看,发现这地方确实跟很多网友说的一样,透着一股邪乎劲,我还在老屋里面发现了钱纸,这要是正常房子谁会这么干呀?老奶奶又一次把瓶子扔到地上,然后对我伸开手掌,那意思似乎是在说,你稍微等等我。然后转身进屋,把煮在锅里的煤气给关了,然后从门背后拿出两个方方正正的小凳子,小到我只能有一半屁股坐在上面。接着坐在我面前,跟我说,这个地方啊,发生太多事了。

在来这里之前,我其实在网上做了功课。虽然版本很多,但是大多不算真实。纰漏太多。这个老房子是清朝末期建立的,当时是皇上给英国人还是荷兰人修的教堂,但是后来因为战争的关系就停工了,一直到战争结束,这里被北洋政府接为军管,由于是教堂的前身,还是依旧给了好像是一个奥地利还是匈牙利的教会,可是也没过多久,小日本又打起来了,于是这个地方一度变成那些难民灾民的庇护所,因为战争公约上说明了外国的宗教场所和学校是不允许攻打的。可是没有想到的是,他们面对的是日本人,尤其是一群挺着刺刀,受军国主义影响的日本军人,于是这个地方很快也被攻陷,传教士和神父纷纷逃难,而那些在里面避难的中国人就不知道是什么下场了,查不到任何资料。估计也都好不到哪去。日本侵略时期这个地方一直是一个富商、名流、汉奸的聚会场所,据说是开过夜总会,日本人投降以后,这里再度被军方接管,成为一些军官的官邸。

唯有这一段,跟网上的传闻非常类似,说这里曾经住了个军官的姨太太然后自杀了,于是有人就听见女人的哭声。

我不知道这个传闻是从哪冒出来的,但是既然这栋老房子曾经有过作为官府的前身,那么也许这样的说法也就不是空穴来风,不过当时虽然国民政府在南京,山高皇帝远管也管不着,但是国民党军官纳妾,这是要杀头的。所以姨太太一说,其实不太靠谱。我在网上查到的资料说,后来是因为傅作义开城投诚,国民党军官门就带着家眷逃离去了台湾,这个地方就再度荒废,并没有发生过什么上吊自杀的事情。

接下来,老奶奶跟我说,她是1959年的时候嫁人来了北京,当时这里依然是荒废的,门口全是摆菜摊的,而且当时这栋楼还有个围墙,不让人进去。但是后来一度又成了一家医院,而这家医院没开多少时间,也人去楼空了,甚至还有政府单位选址在这里办公过,但是都没能坚持多少时间,到了70年代的时候,这栋楼就彻底荒废了。然后差不多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这栋楼闹鬼的说法就开始出来了。

我问老奶奶,那当时的传闻都是怎么传的,老奶奶说,当时周围还没这么些高房子,差不多就像是我们胡同这种高度,所以远远就能看见那栋楼,那栋楼当时在附近都算是高楼了。于是在某天晚上有个醉汉在附近溜达的时候,听见老屋侧面顶楼的窗户喀嚓喀嚓的响,于是就抬头看,据说是当时还看不清楚,乘着酒意就翻围墙进去了,摸索到顶楼的阁楼里,就发现顶楼横七竖八的堆放了很多张医院的那种床,然后有个人影,悬挂在房梁上,那喀嚓喀嚓的声音,就是风吹动那个人影,人的脚踢打到窗户发出的声音。

于是这么着,这个“军官姨太太”的传闻就出来了。而老奶奶还告诉我,当时这里是医院的时候,的确是吊死过人,死者是另外一个死者的家属,本来是因为孩子生病,当时的人医疗意识还不如现在这么强烈,以为小病拖着拖着自己就好了,结果孩子给拖成了大病,母亲送孩子来的时候已经无力回天,后来医院抢救孩子没效果,孩子死掉了。母亲因为伤心过度而选择了在阁楼上上吊自杀。

听到这里,我算是明白了,今天我相片里的那个小孩和女人,八成就是当时死掉的那对母子,而且跟那什么姨太太无关,可是我非常不明白的是,这都几十年过去了,在北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为什么这一代就留了这么个破房子,又不开发利用,又不观光旅游的,而且我还特别注意到了,朝内大家是连通东四和朝阳门之间的这条路,属于东城区,如果北京以故宫为东西分界线的话,西边全是政要和军队,东边就全是富人区,按理来说,这临近皇宫的地方就算不开发成富人区,起码也得是个CBD吧,怪就怪在这一代朝西是天安门和故宫,自然不可能开发,自古以来就有这么繁荣发达,朝阳门也是什么SOHO啊高楼林立,往北东四十条还有个南门仓撑住,也算繁华,往南是王府井,建设的也是国际水准,就唯独这么一条路,在毗邻故宫的地方,却整的有点没京城的档次,说得不好听点,连重庆的街道都比这儿好,给人感觉像是在城郊。这不应该啊,所以这个地方应该是早有人盯上了准备开发才对,但是这么多年来迟迟没动,却把地方荒废着,还特别雇人来看守,这不是显然有问题么?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老奶奶,这是我的习惯,当你需要在别人嘴巴里套出点什么话来的时候,你就需要把自己的一些“拙见”告诉别人,让别人来推翻你的说法。这个就跟蒋经国当年扶植一个政党来和自己做对,来跟自己竞争是一个道理。果然我这话一说出来,那个老奶奶就跟我说,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啊,这里都说开发开发说了几十年了,每次开始动工的时候就会莫名其妙出点事故,要么就是工人失踪了,要么就是机器失灵了,再加上周围老百姓把那些传闻一加以烘托,谁都不敢了。难得遇到几个财力雄厚的大建筑商,还专门请了师傅来这里做法事什么的,但是还是没办法,最后就把这地方的产权交给了天主教协会的手里,让他们自己来定夺这个地方的归宿。后来天主教学会的人也大概是因为遇到一些无法解释也没法解决的问题,于是就以“修缮费用”过高,而荒废至今。这么多年来,这个地方除了承拍了几个电视剧以外。大部分的时间就用作临时停车场了。

我问老奶奶,那附近还有人住吗?她说以前还有,现在几乎没有了。我问他那些看门的人他们都不怕吗?老奶奶说,为什么要怕啊,那里面的鬼我都见过,它们出不来,不会出来害人的。我一听,激灵了,我说奶奶你赶紧跟我说说,老奶奶很得意,她问我说,你刚刚说你看到的那些纸钱,还记得吧?我猛点头,她说那些之前都有人定期请道士来做法,定期要撒的,这楼里的鬼除了刚刚我说的那对母子外,估计还有别的,只是一般很难看到,最近几年,很多人去那里探险,这样一般是看不到它们的,他们害怕人多,而且还出不来,这也是为什么人少的时候比较容易看到。

我说你是什么情况下看到它们的,老奶奶说,几年前的一天她去帮81号楼附近的一个楼道打扫卫生,作完活儿的时候,她就去楼顶透透气什么的,那个楼顶就能够清楚的看到81号东侧那栋楼的侧楼,他上去以后也是跟大多数人一样,心里想着那个传说,然后眼睛打量着这个老房子,但是却看到侧楼地下室的通风口那儿,有个小孩双手十指趴在口子上,然后远远的看着她,她当时也害怕,但是看那孩子的样子,似乎是很孤独的感觉,就是那种想出来,但是却又害怕,好像有什么铁链把它给拴住了一样,囚禁在里面,当时也是个大白天。后来几次,老奶奶都在那个楼顶上看到了那个小孩,当然也看到了那个女人。

我打断她说,那个女人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她想了想说,绿色,我想,这就没差了,肯定就是我拍到的了。于是我从羽绒服里面摸出相机来,把那张我觉得最明显的照片发给她看,我问老奶奶,你当时看到的是不是就是这个小孩儿?她仔细看着我的屏幕许久后说就是他。

那个小孩,在后来我回了酒店以后,曾经用美图秀秀等工具曝光加亮,它给我的感觉,虽然非常模糊,但是很像是《咒怨》里那个学猫叫的“俊雄”,甚至连肤色也差不多,唯一的区别就是俊雄是有眼睛的,而我照片里的这个小孩只有一个空荡荡的黑眼洞,没有眼仁。而那个女人说实话我也没能看清她的样子,只是让我找到一个尖尖的下巴,也许是偏颇了点,甚至有可能是我下意识的把那些随机而成的图片想成了鬼的模样。这点,还是交给时间来说明吧。

老奶奶说,后来有一次,她也去了楼顶,然后也看见那孩子了,这都是好几次见到它了,于是她就把自己吃剩下的一个梨子核,朝着那个通风口的地方扔去,一落地的时候,那个小孩就消失了。等她再看的时候,小孩又趴在那儿了,但是地上的梨子核不见了。我惊呼道,有这种事?你不是说它们出不来吗,怎么还自己出来捡了?老奶奶告诉我,这个她也不知道了,总之那以后她常常就去那楼顶上扔东西,直到后来变成停车场,停满了很多高级小车,人家打了招呼,不让她再扔了,害怕砸到车,而且要是一不留神摔下去怎么办,于是她就没再扔过了。

老奶奶大概是看我一脸的惊讶,她告诉我,小伙子,你不要害怕,它们出不来的。而且那个小孩除了样子有些吓人以外,它看上去就像个普通小孩。我说您这话是什么个精神啊?她说,你想想啊,如果你小时候让爹妈给关在家里,你只能从窗户那儿看出去,看着别的小朋友在院子里玩,晒太阳,你会不会觉得很孤单呢。我点点头,心想也是,不管是人还是鬼,终归对自由是渴望的。这也是为什么我看那个相机的小孩,虽然看不到眼仁,但是它的表情好像是一副我很想要出来玩,但是我却很害怕的感觉。

我问老奶奶,那为什么它们出不来啊?是之前有什么师傅压住它们了吗?老奶奶说,师傅这么几十年来了不知道多少拨了,都是满怀信心的来然后沮丧的走,很多人也都在传言,说师傅打不过小鬼之类的,但是我都在这儿生活了几十年了,不懂抓难道还不懂看吗?你今天去的时候注意到了吗?那院子里是不是种了些树啊?

我说是啊,那树上还结果呢,一个个黄灿灿好像柿子一样,那是什么果子呀?能吃吗?老奶奶说,以前那里的树上是不长这样的果子的,是后来彻底荒废以后,那些树一到冬天就挂满这个果子,不光树上挂,连长了藤蔓的墙上都挂,关键还是在于那个树,你认识那是什么树吗?我告诉她,我认识啊,槐树啊,北京不就是喜欢槐树吗?老奶奶神神秘秘的问我,那你想过没有,槐树的“槐”字里,为什么有个“鬼”字?

老奶奶的这句话,就好像一个清脆的巴掌打在我的后脑勺上,让我先是一片空白后,接着立马回想起一些关于中国人造字的典故。

我记得以前说过,头一晚我去的景山,其实是崇祯皇帝上吊而死的煤山。而崇祯皇帝就是吊死在一个桂树上的。“桂”字的右边是个“圭”,“挂”字也是,所以在古代,“桂”和“挂”其实意思在某些地方是相同的,但是却没有个专门的解释来说,为什么古时候上吊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选择“桂树”来“挂”着自己。同样的理由,大家都认识“槐树”,却很少有人想过,为什么“槐”字是一个“木”和一个“鬼”组成。早年曾经听师傅说过,人死后身体化为土,而魂归祖。这意思是说,人的一生虽然是最高级的生命,但是却和树木是一样的,树叶落下,那叫做归根。换成五行上的说法,鬼属阴,而五行里属阴的就是水,而水生木,土却克水,树种在那里,其实是因为鬼(水)与之相生,而鬼(水)却和种树的土相克。这里的槐树原本就有聚阴的效果,槐树在古时候就称之为“鬼树”,一般来说,在寺庙和坟地里生长得最为旺盛,槐树本身也是属阴的,所以才在鬼(水)、土地、槐树之间,成了一个“阴、阳、阴”的五行卦。送葬避槐,也就是因为这个道理。这也是为什么这里的鬼魂全部都走不出去的根源!

而这个地方我仔细回想起来,进出的大铁门占金、槐树占木、鬼占水、暖气炉和电线占火,土占土,这个地方连鬼自己本身都成为五行阵的一个必然要素,想要彻底驱散,恐怕只能把这个地方彻底摧毁才行。

我想到这里,心里不免有些担忧,因为始终让这些鬼呆在里面,永远不解决也不是个办法。而我现在能想到的几个办法,一是请高人,不管三七二十一,进去就开打,直到把这地方收拾得干干净净,但是这么多年来,帝都里没师傅敢这么做,只敢小打小闹的打个绳钉,稍微克制克制,而不敢贸然送走,这肯定是有原因的,但是具体原因我就不得而知了。另外一种办法,就是推到老槐树,拆掉铁门,破坏线路,把鬼给放出来,让它们飘啊飘的就自己走掉了,但是这样一来也许还会危害周围的百姓。于是我摇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老奶奶看我摇头,说你在担心什么?我说这地方不解决难道就这么一直僵持着吗?老奶奶说,要不了几天啦,就会解决了。我一听,问她,为什么这么说啊?她告诉我,目前朝内正在修地铁六号线,在朝内81号附近就有个站,早几年规划的时候,周围的人就在说,把地铁线通过这个地方,其实是在“破”这个地方的风水,地铁站的建立,会相对使得这个地方的人气更加旺盛,因为据他所知,那附近还不止朝内81一个鬼楼呢,所以是需要活人的阳气来和死人的阴气相互抵消,最终让它们自己消散。而且据说当初看过地铁站建设图的人说,地铁站的几个出入口,已经由这附近天桥的X型,变成了佛家的“卍”字形,除了破了这个地方百年来聚集的阴气,还是为了一定的震慑作用。

我在那听得瞠目结舌,老奶奶的瓶子也踩完了,在老奶奶临进屋之前,我拉住老奶奶问她说,那老奶奶,这个地铁到底什么时候开通?她说,就这月的28,或者30号吧,没几天了。

老奶奶进屋后,我走到胡同外面,把老奶奶跟我说的这些话仔细捋了捋,发现还好像真是那么回事。我作为一个第一次到这里来且全身不带任何法器的人,空凭那几句壮胆咒,是绝对不足以引得那些鬼魂现身的,但是我这次却拍到了不少,而且在我看来,也许是臆想,但是也有可能是它们在自从我踏进朝内81的时候,就一直盯着我了。

它们想要我干什么,是看我究竟搞个什么名堂,还是希望我来带走它们呢?会不会是它们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在这里留存了几十年,此时此刻,已经到了最后的几天了?几天以后,它们将消失成风,世界上从此将不会再有人知道它们曾经活生生的存在过?

对不起,我无能为力。虽然方式不同,终究是殊途同归,几十年前你们就应该离开,逗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了。希望今天的更新结束以后,依旧生人勿扰,让它们安静过完这些天吧。

回了酒店后,我的心情很激动,于是发了一条微博,却被人在微博的照片里,找到了一些连我自己都没发现的端倪。接着我开始用软件处理我拍回来的那些照片,虽然看得我触目惊心,但是我并没有那么害怕。只是怪异的事情发生了,在我看图看到一半的时候,我的电脑莫名其妙的坏掉了,怎么都开不了机。我本来也没在意,打算回了重庆后再说。于是收拾东西准备退房,下午和几个北京的朋友去了趟故宫,净指着那些锁上门的地方钻,企图在里面发现点昨晚先生不肯告诉我的秘密,但是故宫这种地方,百分之两百都是高人动过手脚,但凡你能走着去的地方,是绝对没机会让你看到什么新鲜东西的。所以那一趟,虽然拍了不少照片,但是却还是空手而归。唯独让我觉得可疑的就是太监的净身房外的一道铁栏和两层活人把守,以及在西宫中那个栓了铁链,压在井口的石壶。

非常丢脸的是,当晚我飞回了重庆,原本回到家里的时间就很晚了,我竟然在那一夜睡梦中,史无前例的遭遇了一次“鬼压床”。害得我赶紧自己破了它,光着身子在床上打坐方才消退。

李诣凡遇到鬼压床,你们还听过比这更好笑的笑话吗?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公车

2006年年底,因为跟彩姐开始确立了恋爱关系,并且我发现她并没有像其他很多女孩子一样,往往在谈及我的职业的时候,会表现出一种不愿意深交靠近的姿态。她的原则是,只要自己选择了,其实就是选择了这个人的全部。那时候的彩姐,还是个嫩嫩的大学生,能够有这样的觉悟,我心里还是蛮感激的。

于是在很多次她试图想要我来证明我是能跟鬼打交道,而并非口头上说说而已的时候,她就经常会问我一些很奇怪的问题。当然有些问题我是知道个大概答案的,但是有些问题完全就是她从什么垃圾鬼片里看来的桥段,弄得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直到有一次,她跟我说了一段她们学校老师的事情,这才成为了她第一次如此近接近到我们这行的一次经历。

那时候我跟她的交往时间还很短,双方都还算不太了解对方,对于各自的生活,也大多只是从自己口中的言语上来跟对方说明。例如她会跟我说什么学校发生的趣事,又有几个男生偷偷暗恋她一类的,我则会告诉她,我今天接了个什么单子,这个单子值多少钱。总体来说,她虽然不喜欢我的职业,但是她会因为我的关系而去忽略我的职业。不过在交往最初的那段日子里,我觉得她还是对我有些怀疑,否则,也不会在刚认识我不久的时候,就把她的老师塞给我。

那个老师和我见面就是彩姐安排的,这也是她带给我的第一个业务,当然,我是指免费的那种。那个老师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齐刘海,长直发,猜得出她平时是戴眼镜的,因为她见到我的时候并没有戴眼睛,而鼻梁上靠近眼睛的地方有两个深深的印记,一看就是眼镜架给压的。坐在麦当劳里面,周围吵吵闹闹的,她却显得十分憔悴。加上那一身黑色的高领毛衣,看上去还真是挺像贞子的。在赴约之前,彩姐在电话里告诉我,这个老师是她大学的班导师,虽然不教书,但是主要负责同学们的纪律和学习情况,大概属于辅导员那一类的。家住在沙坪坝杨公桥附近,半个月以前也就是我刚跟她交往的时候,有一天晚上坐车回家出事了,直到现在都还没有好。

男人嘛,在自己的女朋友面前,总是要打肿脸充胖子的,所以我想那天我的脸一定很胖。因为我没等彩姐在电话里跟我把事情交代清楚,就拍着胸口答应说,你放心,这事情交给我,保证给你解决得妥妥当当的。

问题在于,当时我真的认为不算什么大事。

在麦当劳随便点了点东西吃,彩姐也跟我介绍了这个姓韩的韩老师。我简单安慰了她几句后,请韩老师把自己遇到的事情告诉了我。

韩老师说,因为家离学校挺远的关系,而且自己每天下班以后还得到公婆那里去接孩子,所以她每天下午下班后,都是一定先坐车到江北阳光城,然后在公婆家吃饭,接着把孩子的作业辅导完成后,然后带着孩子坐车从江北回沙坪坝,但是就在半个月以前,那天晚上孩子的功课特别多,她就心想要是实在很晚的话,就让孩子住在爷爷奶奶家里,第二天就直接去上学,自己把孩子的功课辅导完了以后再自己一个人坐车回去,于是那天,她在公婆家呆的时间就稍微久了一点,出门准备坐车的时候,已经临近夜里12点。

我问韩老师,12点你才离开,那你孩子不是那时候才睡觉呢吗?这么小的孩子睡晚了可不太好。韩老师露出一副焦急且又有点不耐烦的样子,眉头一皱说,当时哪想到那么多,孩子的作业做完了都比较晚了,然后她既然打定主意今晚不接孩子回沙坪坝的话,就索性在公婆家帮着做做家务,然后把孩子哄睡着才离开,而就恰好是那天晚上出了事。

我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她说,因为当时时间比较晚了,很多车都收班了,而从江北打车回沙坪坝的话,还是比较贵的,于是她就选择了坐那种定线车。恰好那一趟车,是个收班车。当时上车的时候她也没有细想那么多,车上也稀稀拉拉的坐了些人,但是玩手机的玩手机,打瞌睡的打瞌睡,基本上除了司机按的喇叭声外,就没了别的声音了。

韩老师告诉我,起初还一切好好的,直到车过了石门大桥,开始经过汉渝路路口处的那个下穿道的时候,怪事就发生了。因为车里没有开灯,而隧道的灯光是那种昏黄昏黄的,由于车子外面的光线比较强,所以车内就更加看不起。而自打车子钻出那个洞口,韩老师就注意到,原本车上坐着的那些人,玩手机的打瞌睡的,突然都直立着坐了起来,全都一个表情一个神态,两眼木讷地看着车头的方向,甚至连司机都是一样。韩老师说,当时她有点诧异,于是就转头去看,结果坐在她身后的那个乘客也和其他乘客保持着同样的姿势。而且她身后的这位比较容易看清,她告诉我,那些人的脸色全都变成了白中发青的样子。

她一面说,我一面脑补。但是我天生是个对色彩不怎么敏锐的人,所以她突然跟我形容颜色,我还一时确实有些反应不过来。她见我愣了,于是着急地一拍桌子说,哎呀!就是死人的那种脸色!

噢~~原来是这样。

我赞叹道,但是显然我的赞叹没有任何讨喜的效果,反倒招来了韩老师甚至彩姐那种略带不信任的眼神,那眼神似乎是在说,哥们儿你到底能不能行啊,你该不会是把我们骗到这来忽悠我们的吧。

于是我捏着拳头凑到嘴边咳嗽了两声,然后快速在脑子里得到一个结论。这个结论虽然不是普遍现象,但是很多地方很多城市都发生过,本身无害,也没什么可稀奇的。于是我告诉韩老师,你估计是因为坐到收班车,车上的乘客不见得都是人啊。

有这样一种情况,很多地方的收班车上,驾驶员都会在最后一排座位的座位底下放上一把扫帚,而那一趟车如果不是必须的话,一般是不拉乘客的,不止公交车,甚至连轻轨地铁,或者出租车都是这样。我有好几次都在凌晨打出租车,看着它们挂着空车的灯,但是丝毫不理我伸出的销魂的手,直接从我身边呼啸而过。末班车有一个不太好的现象就是,容易被一些搭“顺风车”的鬼跟上。于是司机在末班车的时候基本上是不会跟乘客交流的,如果你上车打卡或是投币,自己坐下默默到站就好。而每行都有忌讳,这种忌讳几乎个个城市都有,一问便知。而那把放在座位底下的扫帚,是司机到站以后,打扫车厢用的,而他们用扫地的动作,往往口里还要念叨着,到站了啊,下车了啊,别在车上过夜啊等等之类的话。这样一来,车上的鬼们就会下车离开。

我把我的这个结论告诉了韩老师,韩老师轻轻点了点头,看来我说道她心坎上了。她告诉我说,当时她就觉得不对劲,于是在车到了三角碑附近的时候,就毫不犹豫的下车了,宁可剩下的路走着回去,也不要继续呆在那个车上。她还说,下车后车子启动,她甚至还看见靠近车门这一侧的那些乘客,都转头望着马路边的她。她坦言,那也许是自己的错觉,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很可怕。而且在那天回家以后,她就把这件事打电话告诉了自己的一个闺蜜,闺蜜告诉她的答案,和我说的差不多是一致的,就是末班车的问题。

我点点头,意思是既然你知道了你干嘛还要问我?她说,可是从那天晚上开始直到见我那天的头一晚,虽然她尽量避免了再坐末班车,但是每天晚上睡着以后,脑子里都会反复出现一些人脸。我一听来劲了,我问她,什么人脸,是不是当时那个末班车上的那些人?她说她想不起来了,似像非像的,而且那个梦还特别诡异,就好像她自己站在一个地方没有一栋,而那些人的脸就好像走马灯似的交替在她眼前从右至左的平移,没有固定的顺序,反正就是这么一直不断的循环着,而且在梦中她并不觉得害怕,只是每次当这个画面中断的时候,她也就醒了过来,而这个时候往往都是早晨天亮的时候了。

我问她,那你的意思是,这样的梦就这样重复了一整个晚上?她点头说是,我说你等我会,我好好想想。

我想这样的情况几乎每个人都遇到过,特别是那些容易做梦的人。做梦虽然不是什么病,但是比起不做梦的人来说,的确要稍微不健康那么一点。因为白天人的大脑处于一个活跃的兴奋的状态,到了晚上正好是应该让它休息的时刻。而做梦相对来说就是让大脑得不到充分的休息,之前有过个别的人在睡梦中含笑死去,这其实也是大脑疲惫的一种最为病态的现象,所以在某种程度上来说,睡梦中的人其实大多数是以灵魂的状态存在的,如果一梦不醒,那么就真的变成一个灵魂了。而且几乎每个人都曾经遇到过,就是一个非常短暂的梦,短暂到好像是一睡下就开始在做,如果把梦变成一段录像的话,这段录像大概只有几分钟的长短,但是当你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过了一整个晚上。很显然,韩老师的这种怪梦,就是这样的情况。

于是我把这种情况分析给韩老师听,她们都是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所以你要用一些宿命的道理来解释可能不行,我只能告诉她,人在精神压力或者生活压力比较重的情况下,很容易多梦,而且这种情况在医学上好像还有个什么解释,如果每一天都做同样的梦,除了自身压力过大的原因以外,也有部分是因为你日常生活中没有刻意去记得的一些事情,但是被你的身体和大脑不经意的储存了起来,我问她,那些出现在你梦中的脸,都是些什么样的脸,你能跟我形容下吗?她告诉我,那些人脸只是苍白,虽然和死人有分别,但是给人就是那种非常不好的感觉,总让人有些害怕,尽管在梦里那种恐惧还没能出来。其次就是那些人脸都是一个表情,就是两眼看着她,什么也不说,也没有什么表情,就呆呆的看着。我问她,是哭丧着脸的还是笑着的,她说没表情呀,就是那种发愣的样子。我又问她,那你数过了吗,有多少张不同的脸,她摇摇头说,没有数过,就是反复重叠交替的出现,似乎没个尽头,她觉得少说都有二十多张脸吧。

韩老师喝了口热咖啡,双手有些颤抖地捂住杯子,然后对我说,最不可思议的是,竟然在那之后的有一天,就在经过那个下穿道的时候,刚刚一上石门大桥,她就在车窗外看到一排排人影肩并肩的站着,那些人的面孔一闪而过,但是她却偏偏能清晰的记得那些人的容貌,正是她梦中出现的那些人脸。

我皱了皱眉头,我怎么觉得我没听懂她在说什么,怎么又变到桥上去啦?她说,车上拥挤,那天早上上班的时候,她是面朝着车门一侧站着的,车子上桥以后就忽闪忽闪出一排并肩站的人影,当她想要看清楚的时候,车子已经开过了,于是她努力的朝着后窗望,而那群人已经都不见了。她还说,在那些人当中,有男有女,有高有矮,又胖又瘦,有老有小,没有小孩儿。我问她就这么一瞥之间你都能看得那么清楚?她说不是她看得清楚,而是这些模样就好像是被人强塞到自己脑子里一样,想不记得都困难。

我心里想了想,有些犯难,如果韩老师这次真的不是精神错乱的话,那么她的经历还是很像是遇到鬼事的。但是她的表达非常不清楚,以至于很多情况下我只能靠我的猜测。最要命的是彩姐还在跟前呢,我要是不能把这件事给好好解决了,我唯一的一项傍身之技都会被她当成是在吹牛。不行我丢不起这个人。于是我猛喝了几口水,猛啃了几根薯条,心里浮出一个非常不成熟但是靠谱的猜想,于是我告诉韩老师说,一般情况下,如果真是撞鬼的话,它们很少会无缘无故去找到一个人,所以你这种连续这么多天都遇到这个事情,这基本上就说明其实那些所谓的“鬼”跟你是有一定的关联的,而且你说的数量至少有二十多个的话,那就更加证明是跟你有关系的。你最好是回想一下你最近有没有经过什么墓地啊,或者是口头上说了什么不尊重死者的话一类的?

这时候彩姐说,不可能,韩老师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她本身是个信佛的人,平时都还教导我们要积口德,告诉我们说出去的话就跟泼出去的水,就算你事后意识到这些话说出口其实是不合适的,即便是带着天大的歉意,那些话也是深深伤害到了别人。所以韩老师绝对不是那种不尊重死者的人。

彩姐说话有点激动,韩老师也在一边猛点头。我说那就奇怪了,那你最近有没有得罪到什么人,让别人恨上你,然后非得给你弄点鬼来吓唬吓唬你的?韩老师回想了一下,那到是有一个,但是也不至于心狠到这种程度吧。我说你把这事给我说来听听,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还真别觉得世界上人人都是好人,小心眼的人多了去了,稍微惹到一点就恨不得弄死你。

韩老师回想了片刻说,有这么一回事。差不多两个月以前的国庆节的时候,因为全国都放假嘛,学校也没有上课。于是她就难得有那么一天完整的时间带着女儿玩,那天老公也出差回来了,全家都聚在公婆家里,上午到了公婆家里后,丈夫的妹妹就帮着母亲做午饭,丈夫则跟其他几个兄弟还有父亲在一起打麻将,韩老师原本也打算帮着婆婆一块准备饭菜的,但是婆婆说乘着离吃饭还有一阵子,你就带欢欢到外面去玩玩吧,给她买点书啊玩具什么的,感受下节日气氛。

韩老师说,她的女儿,叫欢欢,刚上小学二年级。

结果带着欢欢在阳光城步行街溜达的时候,有一个巴士车的司机从车窗那吐了一口痰出来,刚好吐到路过的欢欢的裤子上。于是护犊心切,韩老师就上去拍打着车门和那个司机理论,那个司机看她是个女人又带个孩子,就不愿意理她,韩老师很生气,就骂了几句,然后那司机下车来,一副要揍她的样子,还是被周围的群众给拉开了。后来那个司机就把车开走了。

说完这番话以后,我们三个都安静了。我想如果这就是韩老师口中所谓的“得罪人”的话,那我这一辈子该得罪了多少人啊,我该被多少人放鬼整我啊,如果那个司机都懂得放鬼整人的话,他还至于还在开公交车吗?所以绝对不可能是他,除非他是公交车版的付强。但是那个时候我还不认识付强呢。于是我告诉韩老师,基本上不可能是那个司机,如果真是他有这么大的本事的话,他现在早就请人给他开车,而不是他给老百姓开车了,不过是什么车的驾驶员啊,为什么素质这么差?韩小姐说,可不是很差吗,本来你随地吐痰那就算了,吐到我孩子了道个歉也就完了,看样子那个司机岁数也不大但是张狂得很,不但不道歉,还一副很轻蔑的样子,还想打我,现在的运力部门也不好好管管,怎么不学学人家那些公营车的驾驶员。

我楞了一下,公营车,莫非你说的这个司机是私人车主?韩老师点头说,对啊,就是711路。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的背心突然一紧。我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

711路公交车,现在已经被取缔。准确的说,在那个时间段里,7字头的车全是私人的公交车,所以驾驶员的素质低下这也是必然的。这些车曾经就是流窜在城市里的“黑中巴”,对市容市貌影响恶劣,而那段日子,重庆正好开了个什么首脑峰会,为了整顿持续,于是就把这些黑中巴给收编成了正规军,以7XX来作为运行线路。虽然有了正规军的身份,但是7字头的车车况差,赖站、扰民,就好像是一个流氓换了身衣服,内在一点都没变。而且服务态度极差,和乘客发生口角甚至打架的事情是公营车的好几倍之多,大多是些社会上聘请的驾驶员,每天给线路上缴一定的份额钱,多出来的收益就算自己的。有车票但是基本上售票员不会主动给你,座位又硬又烂,而且随招随停,车上的人随时都是爆满,都能挤怀孕的程度,丝毫不比北京的地铁差,也就是说,上车后,不拉扶手,你也不会跌倒。不过直到你下车以后,或许你会发现自己的衣服口袋被人用刀子划了个小孔,兜里的手机钱包也许就此不翼而飞。正是因为7字头的车管理混乱,毫无章法,也给了那些可恶的小偷和扒手们可乘之机。最可气的是那些驾驶员压根就知道车上有小偷和扒手,他们还故意把车子开得非常颠簸,让当事人完全察觉不到。我很愤慨,因为我曾经就在7字头的公车上,损失了我的50元巨款!

而这些都不是主要的,关键在于711这趟班车,恰好就是阳光城到沙坪坝的,而且就在韩老师和司机发生争执的那天,711出了一个重大的交通事故。在中午大概1点到2点之间的时候,一辆飞驰的711公交车在经过石门大桥的时候,突然改变车道,逆向撞垮了大桥的护栏,跌落三十多米高的桥底,掉在桥边一个小区的边上,死了三十多人。

想到这里,我突然觉得这件事就有点蹊跷了。先是韩小姐每天必然经过的那段路,再加上车上的乘客无缘无故成了鬼样,这不就是一个很明显的预警吗?再者她开始做梦梦见那些面孔,还在清晨上班路上看见那些排排站的人,数量也恰好就是二三十个,这是不是也太过巧合了?

于是我冷静了一下,大胆地问了韩老师一个问题。我说韩老师,冒昧的请问你一下,您是10月1号那天跟那个司机吵架的吗?她说是啊,那天是国庆节嘛。我说从你公婆家回你自己家里,你会坐的车是不是就是711路?她说那到不一定,有时候也坐别的线路车。我说那好吧,你就直接告诉我,10月1号那天,你有没有在中午本来打算坐711路车回家去?我说中午哦?

韩小姐楞了一下,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一拍大腿,然后双手交叉背靠在麦当劳的椅子上,看着她,没有说话。她又一次皱眉,然后犹豫的说,那天她早上他们全家出门去公婆家的时候,她把欢欢的作业本忘记带了,留在了自己家里。原本想说中午吃完饭后让女儿睡午觉的时候,她就赶会自己家去把作业本拿来,让孩子多少做做功课,养成她口中所谓的“良好的学习习惯”。但是吃完午饭她就把孩子带到屋里睡觉,女儿对她说,妈妈我今天不想做作业,我明天多做一点行吗?韩老师看女儿可爱的样子,心想难得的节假日,也是该让孩子好好玩玩才对,于是她就答应女儿说,那好今天就不做作业了。

我对韩老师说,换句话来说,要是当时你女儿没说那句话的话,你是不是就坐711回去给她拿作业本了?她说是啊,本来也就是那么打算的,正是因为女儿的要求她才没有出门,在家陪老公打麻将。

我告诉韩老师,你还是好好谢谢你的女儿吧,是她救了你一命呢。韩老师疑惑地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跟我们今天谈话的内容有什么关系?我说你知道国庆节当天711发生车祸那件事情吗?她说知道啊,报纸新闻都登了,那又如何。我说出车祸的时间是1点多,而你吃完午饭原本打算出门的时间也差不多就是赶上那趟车,如果上车了,你觉得你还能活下来?

韩老师的脸上闪过不安、惊恐等表情。但是她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她说车次都是随机的,自己选择车也是随机的,怎么会突然那么凑巧,我当时要是回去的话就会选择那趟出事的车呢?我告诉她,韩老师,你别傻了,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显了,你这段日子遇到的那些怪事,包括你梦中出现的那些人脸,还有你在桥上看到的那些并肩站的人,那些人都是在那趟711公车上的,随着公车一起摔死的!你原本也该跟它们在一起,是你的女儿拉了你一把你才没走成,那些你见到的鬼魂就是在等你呢,它们就觉得你是同伴!

“啊~~!!!”

韩老师双手捂着耳朵尖叫起来,周围的人都诧异的望着我们。我知道,我刚刚说得稍微直白了一点,但是我觉得这堂堂大学老师是不是也太傻气了一点,我不说得直白一点她压根就听不懂,吓吓她也好,省得多费口舌。很显然的是,彩姐也被我刚刚的一番话给吓到了,我确实是无意这么做的,如果真相实在让人很难接收的话,我当时想大概除了麦当劳的门,我又变成一个孤家寡人了。

意外的是,彩姐开口问我,那现在应该怎么办。我告诉她,既然那些鬼是认为你应该跟他们在一起的话,你就一定要亲自去告诉他们,让他们离得远一点,你自己和它们不一样,让它们别再跟着。韩老师问我,那它们会吃了我吗?我白眼一翻说,我长这么大都没听过鬼还能吃人的,又不是电梯门…她问我现在下一步该做什么,我说这样,待会吃完东西我们就去买点香烛纸钱,我带着你走,我让你在哪烧香磕头你就在哪烧,我让你嘴里念叨什么话你就念叨什么话,总之你心里要无比坚定,随便你们怎么让来,老娘就偏偏不来。

我还跟她强调,这些鬼都是枉死的,因为它们其实是因为一场意外,这样的死法叫做死于非命,所以它们没有办法亲自找到路离开,这就意味着完事以后我还得拜托几个道上的朋友来稍微处理一下,不过你要放心,它们只是让你感觉到它们的存在和意图,不会来害你的,只要你自己够坚定。

出了麦当劳,我开车带着两个女人找到一家卖香烛钱纸的店,买了很大一堆,当然,我用眼神告诉韩老师,这个钱你应该自己付,我已经请你吃了饭了。接着我们分别在石门大桥的桥头桥尾,尤其是711坠桥的那个缺口,还拉着警戒线的地方,烧香烛钱纸,然后去了桥底下,事故现场,那里插了很多香烛的桩,看来突然死了几十人,这个小区的住户们也是很不放心啊,早就有人提前烧过了。所以我们去的时候,丝毫没有收到阻拦。接着我扯下一沓钱纸给韩老师,我说待会我开车经过汉渝路口的那个下穿道的时候,你就把钱纸撒出去,然后心里要一直念叨让它们先走,你还活着之类的话。于是我在那个本来就不长的隧道里,开得特别慢,让她撒完。最后才去了韩老师自己家里,好好把家里的邪气给退了退。

最后临走前我嘱咐她,今后如果实在没办法再坐到末班车,上车之后最好是打电话,而且尽量坐在正对这车门的那个座位,因为那个座位的阳气是最重的。如果上了末班车后发现那个座位上有人,或者不是人,也不要紧张,宁可站着也别去坐别的座位,下车之后记得拍打下自己的衣服,这是在把那些放在你身上的手啊脚啊给拍掉,然后记得跺脚,吐口水。如果以上的方法都不管用,晚上还是照样做这种类似情况的莫名其妙的梦的话,就不要睡枕头,把枕头换到脚那边,垫在脚底下,这样第二天基本上就不会有什么事了。不过如果遇到的事情实在严重,严重到自己无法解决的话,还是尽可能的托人找师傅比较靠谱。

从韩老师家里出来,我送彩姐回家。前半段路我们都没怎么说话,我心想着完了这下子我又要继续回到以前那种孤苦无依寂寞空虚的日子了,我始终想要找句什么话来打开话题,却始终词穷。

尴尬了很久,我听见彩姐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伸手拍了拍我右边的肩膀,一副小女孩似的口气对我说,走,咱俩看电影去!你请客!

呃…好吧…一切顾虑在那场电影结束以后烟消云散,果然是离神最近的女人。

后来我曾拜托朋友去事发当地帮我处理下那些枉死的人们,但是他们却告诉我,去晚了,早就被人弄走了,干干净净的,一点没剩下。我问他们谁干的,他们说还能有谁呢?

嗯,懂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黑影

2006年的时候,我接到一个渝北区的女士的电话。虽然那时候是在盛夏,但是在电话里我却明显感觉到她的颤抖,不知道是因为觉得身上寒冷还是害怕到了极点,她在电话里简单告诉我,她本是一名大学老师,在渝北区一所政法大学的分校区里任教,因为是正式教师,所以收入还是比较可观。自己的丈夫是在渝北区两路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收入自然也是比较不错的。于是夫妻俩一合计,为了方便工作,就把原本位于江北区的房子卖了,在这位女士学校附近的新开的小区里,买了一套房子。

然后就是这套房子出了事。

听到这里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买到凶宅了。其实通常情况下凶宅并不难破,只要找到根源就好。个别师傅甚至是用统一手法净化屋子即可。所以当我问这位女士,是不是家里出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的时候,她却否定了我的看法,并且她告诉我,房子是新买的,而且并不是二手房,再加上这个小区本来都是新的,何来凶宅的说法呢?她告诉我,其实并不是她自己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而是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