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你漫步重庆街头,偶然遇到一个跟你推销重庆一日游的小旅行社,那么他就一定会给你这样几个选择。南山、磁器口、歌乐山、渣滓洞,完事再带你坐船游两江,在夜晚的江心里,欣赏那种独到的美到咋舌的夜景。当然这种旅游方式更适合那些初次到重庆的人们。而如果你是一个老重庆,则通常不会选择在节假日去这几个地方,因为那几乎就是一种瘦身的行为,人挤人,水泄不通,没逛出个名堂来,搞不好还能邂逅旧情人和他的新欢。所以更多重庆本地市民更喜欢在晴朗的假日里,带着家人到中央公园的草地上躺着晒太阳,或者是到黄花园大桥底下骑骑自行车,又或者是到洋人街吃点特色美食,悠闲地度过一日。

而今天要说的事情,发生在2010年的6月,刹无道的恩恩怨怨已经告一段落,而我和胡宗仁也都各自回到了原本的生活状态里,区别在于我重拾业务比较简单,但是胡宗仁就相对困难了一点。其一是因为他本身不是重庆的师傅,声名在经历刹无道事件后,也只是落了个“这人是个莽夫”、“打架很厉害”、“重情重义”等名号,所以虽然胡宗仁办事的能力也非常出众,也算是有资历的老师傅,但是在重庆却是一个新人,就跟我当年回到重庆的时候一样。其二则是因为他成天忙着跟付韵妮谈恋爱,你知道爱情这个东西,本来就比较花时间,再加上胡宗仁本身对事情的表达能力有待提高,所以我虽然没有证据,但是我也肯定他在跟付韵妮谈恋爱这期间,一定是吃了不少苦头。司徒师傅的生意从来就没有中断过,毕竟是一方老前辈,人家不看僧面也得看看佛面。所以我跟司徒师傅也会常常在业务上照顾下胡宗仁,推荐一些活儿给他做,好让他尽快地在重庆树立自己的名望。更多的时候,我和司徒师傅也会带着他一起做事,让他多露脸,多被那些我们潜在的“客户”所知晓。

所以这次洋人街的事件,其实就是胡宗仁自己单独接到的活,但是由于不是本地人,对很多当地的民俗不够了解,自己也懒得去翻阅资料,于是还是拉上了我一起。

6月重庆的温度差不多能够达到30度左右,已经算是比较热了,重庆是中国四大火炉城市之一,夏日里的那种炎热,是足以让一个人感到绝望的。洋人街本来作为一个聚集了重庆老百姓疯狂智慧的巨型游乐场,来自世界各地的美食和特色店铺多不胜数,而那天在接到胡宗仁电话的时候,我原本还以为他是想要约我去吃好吃的,因为他深知李老师这个人,对烤肉串和烤鱼是无法抗拒的。直到他告诉我,这次是出事了,有人晚上在洋人街撞鬼了,他之前在那儿蹲点守了几天,也没发现什么踪迹,灵异反应倒是有,不过却无法确定出准确的位置。所以他需要我帮帮忙,帮着他一起找到这个鬼。

我当时有点纳闷,我说洋人街这样的地方,每天都会有成千上万的人去,一个人气如此旺盛的地方,怎么会闹鬼呢?而且洋人街是修建南滨路的时候作为附加工程修建的,本身完工也没有多少年时间,是一个崭新的场所,也没怎么听说过那地方死过人,哪来的鬼?再一个,边上就是大佛寺的巨大佛像,虽然寺庙败落,但是这尊巨佛镇守这一方土地,恐怕是没问题才对的呀。胡宗仁告诉我说,这些他之前都想到过,但是没有办法,现在有目击证人,自己也检验出了灵异反应,事实是存在的,如果要硬抓,多耗点时间也是能抓住的,但是你不知道由来和动机,就无法决定该以怎么样的方式来对待啊。我笑着问他,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学着刨根问底了?你以前不是无脑硬闯的类型吗。他说人是会变的,而且他认为这样的方式,也许会对于逝而成鬼的那些灵魂,给予最大的尊重。

于是我就答应了他,其实就算他不请我帮忙我也一定会帮的。于是我问他,你现在在哪里?他说我在洋人街吃肉串发愁呢。我说你等着我,我也来。

到了洋人街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按照胡宗仁说的吃东西的位置,我很容易就在人潮中认出了他。因为他的形象是那么的独特。坐下以后我也点了不少肉串,还顺便照顾了一下一个印度帅哥的飞饼生意。我俩一边土匪般的吃着,他一边告诉我事情的具体情况。

数日前有一个自称是洋人街营运管理办公室的人打电话给了胡宗仁,说是他们在一个礼拜里接到两通来自市民的电话,说在洋人街里遇到一个身穿长衫脸色铁青的古怪老人,一个人站在内河边上,双手交握在腹部,看那样子似乎是好像要投河的样子。但是这两个市民都选择了问那个老人,说天色这么晚了,站在水边有点不安全,本身也是好心相劝。但是老人在听到他们的声音后回转身来,却露出一副非常愤怒的表情,而且还开始追打市民,显得特别暴躁,而且声音还十分大。被追打的市民在逃跑的时候回头看,却发现没有人。那个工作人员说,由于日前出现了不少外来的游摊人员,因为是少数民族卖羊肉串,所以管理办公室的人也没有收取他们租金,让他们在路边摆摊,可是接连和市民发生争执,但是大家也都看在是少数民族的份上,只是默默把气给忍了,而且那群人不止在这里卖羊肉串,还带了不少小孩来,而那些小孩,却专门在洋人街偷别人的钱包和手机。发生这样的偷盗行为,作为管理方是不能容忍的,但是又害怕驱逐这些少数民族,会引起一些矛盾,因为洋人街的后台老板,在社会地位上来说,不应该落下一个欺负外地人的名声。于是管理办公室开始在洋人街各个显著的位置,贴上了增设的投诉电话,专门用于协调和处理发生在自己地盘上的种种不和谐现象。在这种比较积极且不激发民族矛盾的处理方式下,情况得到了很大的改善,平日里接到的投诉电话,也差不多都是诸如收到假钞或是食品看似不够卫生等鸡毛蒜皮的小事。那种打架斗殴的投诉电话,却还从来没有过。

所以在接到这两通电话后,这个管理人员觉得是不是有必要去调查一下。因为洋人街的作风一向标新立异,大街上走着个阿凡达都不算是奇怪的事情,商家的经营各有各的奇招,但是都必须实现通过管理办公室的许可才行。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却不记得在洋人街的范围内,最近有搞什么类似民国风的活动。而且就算是在搞,被目击到这个老头的地方,也绝对和民国无关,因为那个地方,是洋人街的“非洲村”。

非洲村?我问胡宗仁,那是个什么玩意。虽然我也偶尔会到洋人街来消遣,但是看到的那些卖外国的玩意的店铺,都是零星分散的,从来没有哪个区域性的地方啊。难道是才开的吗?胡宗仁白了我一眼说,你问我,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重庆人。不过那个管理办公室的家伙告诉我,他们在5月份的时候,在靠近长江一侧的外街附近,新增了一个非洲主题的场馆,专门经营一些非洲小饰品,还有打击类的乐器,还有特色食品等,主要是来自埃塞俄比亚,就是那个跑步很厉害的国家。我当然知道埃塞俄比亚是哪,不过既然是5月份才开放的,我不知道倒是理所应当的。因为我在那上一次去洋人街,还是在2007年的时候,因为一个男人的寻花问柳,最后带他来洋人街放烟花了心愿了。胡宗仁告诉我,当时他听说是非洲村的时候,也觉得非常奇怪,为什么一个身穿长衫民国装扮的老人,会出现在八杆子都打不着的非洲村里?而他也尝试着跟非洲村里的那些黑人妇女们沟通,想要从她们口中得到点有价值的信息,但是由于语言沟通有问题,他什么都没能了解到,于是他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在这里蹲点查看,甚至在整个非洲村的范围里结界,如果这里那个穿长衫的民国老人是鬼的话,起码能够保证他从这里出不去。

我打断胡宗仁,我说你是听谁说哪个老人是鬼的?万一是真是人家商家搞的另类活动也说不定啊?胡宗仁摇摇头说,你不要着急啊,你等我慢慢说。因为那个管理方的人说,他在接到投诉电话以后,一方面代表洋人街给市民道歉,另一方面则开始翻看当天的监控录像,原本想说找到这个元凶后,查处到底是哪个商家请来的老人,再对商家进行处罚,但是在他查看视频的时候,还的确发现了两起追打事件,但是奇怪的是两次都是一个人在前面跑,然后后面有个穿灰色长衫的人在追,但是那个长衫老人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摄像机会被一种类似磁力的干扰,出现那种波纹状,而且穿越过第一个镜头以后,在第二个镜头里面,就只剩下那两个被追赶的人,却不见了那个老人的踪影。所以管理办公室的人就怀疑说是不是见到鬼了,因为那段日子,那个什么葡萄牙车祸录像的事情闹得挺火的,所以很多人都察觉到,当鬼出现在镜头里的时候,多少会对摄影器材造成一定的干扰,于是乎对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就没有天理地打听到了胡宗仁的电话。

胡宗仁告诉我,当时他到了洋人街以后,就直接跟对方见了面。他还特别跟我形容了一下对方管理办公室的格局,一楼是保安队,负责巡逻和维护日常治安,二楼是物管处,就是负责跟店铺收租的,三楼就是他们管理办公室和负责人的工作地方,而三楼有一个比较大的房间,就是监控室。他还告诉我说,监控室里面其实就是摆满了监视屏,并没有人在职守,所以当事情发生以后,很多都需要回调录像才能够发现当时的现场。在简单的沟通后,那个负责人还带着胡宗仁翻看了当时的两段录像,胡宗仁说,在看第一段的时候,他就很确定的告诉那个负责人,这绝对是鬼事,因为那很容易区分,后面那个长衫老头出现的时候,脚步的移动显得有点不合逻辑。我问胡宗仁怎么个不合逻辑法,因为一个原本就不合逻辑的人,他眼里的不合逻辑,未必就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他跟我说,你知道滑冰吧?正常人在移动的过程中尤其是在那么急促的奔跑中,脚掌踏地的时候那种视觉上的感觉应当是实实在在的,但是这个老头的脚步却是飘忽的,就好像是在滑冰一样。他说,视频上看,虽然不是很明显,一不注意就容易把这点给看漏掉,但是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脚步有细微的漂移,我们以前遇到那么多鬼,不管鬼的年岁有多少,老人还是小孩,男人或是女人,它们都能够表现出和它们的外表不相符甚至超越的能力,这个老头的样子看上去随便怎样都有七八十岁了吧,能跑到这么矫健本来就不正常了,再加上哪个商家会有胆子请这么老的人来给自己做活动?一不小心碰着摔着,就等着给他养老吧。

我点点头,胡宗仁跟着我跟司徒也算是没白混,至少观察能力有很大的提高。于是我默默赞许道,我说不错啊,你分析的很有道理,但是只凭这一点,我想你是很难说服对方,让他们相信这是鬼,不是吗?胡宗仁看我赞许了他,于是就有点得意的说,这还没完呢,前面那个逃跑中被追打的人在夜视状态下还是能清晰地看到地上的影子的,但是轮到哪个老人的时候,地上却完全没有影子,一个活生生的人,没有影子,这不就能说明问题了吗?

我不得不再一次点头,虽然不一定所有的鬼都没影子,但是没影子的就一定是鬼。我很小的时候,我奶奶也比较迷信这些东西,她就告诉我说,今后在街上看见那种没有影子的人,还有没有下巴的人,就千万不要理睬,因为那些人都不是人,是鬼,专门吃小孩的。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非常惧怕鬼,但是怕的并不是鬼有多么可怕,而是害怕被鬼吃掉。到后来学艺后才知道,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鬼是可以吃人的。准确的来说,鬼害人通常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通过它自身特殊的能力,来改变周围的一些事情,例如使得花盆掉落,汽车熄火等,来间接性造成被害者的伤亡,另一种就是通过影响人的脑电波,让其在内心深处把那种藏起来的恐惧无限放大,继而让自己被活活的吓死。所以一旦鬼害人,还真是防不胜防,唯一能够有效杜绝的方法,就是做一个正直的人,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人会感到害怕,那就是对社会和别人有所亏欠的人。

胡宗仁接着告诉我说,当下他给对方斩钉截铁的做出了有鬼的结论,并且拍着胸脯说一定把这件事给他办好,并让他们看到,否则就不要钱。对方问他需要多少时间的时候,他说一个星期之内。

一个星期,对于我来说还是太长了点,尤其是这种小单子。所以我很容易想象得出胡宗仁在一筹莫展时候的样子。他说,这几天他几乎走遍了非洲村的每个角落,也都用自己的方法验证过,虽然在很多个地方都发现了鬼魂的踪迹,但是由于起初许下海口说要证明给别人看,所以也就不敢随意去抓,每次都是在最靠近的时候,让那鬼给逃走了,所以他很懊恼,于是又请对方把当初的两端视频转存了小格式,然后拷进自己的手机里面,在一筹莫展的时候就反复查看视频,他甚至还专门到了两个摄像头交叠的地方,他认为如果以当初哪个老人奔跑的速度来看的话,他是没有理由不出现在第二个镜头里的,也就是说,在第一个镜头的极限处和下一个镜头的起初的那个点,这中间仅仅有不到2米的距离,而老人就正是在这2米里消失了。

说完胡宗仁摸出手机,把那两段放给我看,除了和他说的情况完全一样以外,我还注意到这两段视频的时间,都是晚上11点20分。

于是这么一来,我心里就浮现了一个疑问:洋人街虽然没有清场的时间,但是一般来说晚上10点以后就没什么人了,全部店铺也都打烊了,这几个游客估计是来谈恋爱的小年轻,两个不同的当事人遇到同一个老头,也都遭遇了同样的事情,但是本身并未受到任何伤害,这个老头儿,好像是专门要把他们吓出去一样,而且两次都发生在同一个时间,这就说明,11点20分,这个时间会是一个很关键的要素。

于是我跟胡宗仁又坐了一会,仔细讨论,但是还是有非常多的疑惑,于是我们打算吃完东西,就到那地方去实地看一看。不过由于那家的蒙古大串实在好吃,再加上时间本身比较早,于是我们又多吃了几十块钱。

胡宗仁所说的那个非洲村,离我们吃饭的地方并不远,走路几分钟就到了。虽说是“非洲村”,在胡宗仁告诉我这个名字的时候,我脑子里就浮现出一种,满是黑人,跳着非洲舞,然后敲打着他们的鼓点,那种热热闹闹的情景。可是当我走进去一看,却不免有点失望。除了那些看上去貌似非洲的仙人掌和棕榈植物外,其余的那些草屋和装饰,几乎都是用合成材料做成的。也就是说,这个非洲村,在我看来其实是徒有其表的。不过门口摆放的那几个蓝色的阿凡达还比较抢眼。我和胡宗仁在里面闲逛着,我手里也拿着罗盘,中途遇到一个极黑的非洲妇女,在我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冲我喊了一声,帅哥,手磨咖啡,五块钱一杯。最重要的是,她是用重庆话来跟我说的,让我特别想不通的是,她的发音还非常标准。我对她摇手说我不要,于是她点头露出了一排洁白的牙齿。我敢打赌,假如这是在夜里的话,我保证只能看见两只眼睛和一排牙齿在我面前晃悠着,我一定会当成鬼给她一脸坟土的。

整个非洲村的轮廓,大致上是一个两头尖尖的椭圆形的一个范围,不算大,地势也好像是一个船一样,中间凹陷,两头比较高,从一头走到另一头,会经过一个小桥的桥底下,除了我和胡宗仁没有办法走到的断壁等地方外,我在胡宗仁的带领下,花了1个多小时,几乎走遍了这个小村子的每个角落,罗盘上也提示了我灵异现象的出现,但是每次都是捕风捉影,转瞬即逝。

我和胡宗仁检查灵异反应的手法不太一样,准确的说,他的方法比我稍微繁琐些,但是要准确些,而我只用罗盘,而胡宗仁原本是道家人,道家讲究的是五行之术,所以在我们游荡整个非洲村的时候,我也发现了他悄悄刻在石头和树上的瑶山符,胡宗仁告诉我说,他已经在这里的范围里的五个方位,经过计算分别放置了代表金木水火土五行属性的符咒,再加上之前的录像表示,这个民国老人的鬼,是没有办法离开这个村子的,或者说是它不愿意离开。所以胡宗仁就用这么一个五行阵,将其牢牢锁在里面,虽然目前还找不到它,但是既然确信它就在自己的阵里,那么找到它也无非就是多花点时间而已。按道理说,我和胡宗仁都不算庸手,也许单兵作战的能力都算不上一流,但是我们合在一起起码还是能够抵个老师傅的水平的。不过就像胡宗仁说的那样,每次当我一查看到鬼魂踪迹,在还没来得及做出下一步反应的时候,哪个踪迹就骤然消失了。那种感觉很奇怪,并不像是一个刻意在对我们躲躲闪闪的鬼魂,倒更像是一个知道我们是来找他,但是却故意让我们闻到点蜘丝马迹,却又跟我们顽皮躲起来一样。如果是个老鬼,这种举动无非有两个可能,一就是它根本不怕我们,甚至是拿我们当个玩物。另一个就是它自己天性贪玩,想要跟我们捉迷藏。

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几乎一无所获。于是无奈之下我只能打电话给司徒求救,司徒对于我们俩来说,除了是个值得尊敬的长者前辈以外,他丰富的知识和经验都能够帮到我们很大的忙。于是我在电话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告诉了司徒,胡宗仁在我打电话的时候一直在我边上补充着,司徒听完后想了想,他告诉我,你仔细看看你们所设下五行阵的区域里,是不是有什么老玩意儿。我问他说什么样的老玩意,他说例如石凳或者老房子一类的。我说没有啊,这个地方压根就是新建的,那些看上去有点年岁的树木也都是被移植过来的,最关键的是这个村子的主题是非洲啊,怎么可能有我们中国的老东西。司徒说,这可不一定,虽然主题是非洲,但是建筑材料可未必是从非洲弄过来的吧,洋人街本来就是一个提供给过往百姓娱乐的地方,你怎么能够保证这里的东西都一定原汁原味啊。司徒说得有道理,如果真是有还原风貌的打算,建设之初就应该弄点长颈鹿斑马什么的进来,而不是不伦不类的放个阿凡达的雕塑。我告诉司徒,那你等我们一会,我们再仔细找找。

于是我们重新回到村口,开始重新仔细寻找,而这次我则没有看罗盘,而是想要找到那些所谓的“老东西”再说。又是接近一个多小时,在临近下午5点左右的时候,胡宗仁冲着我大声喊道,你快过来,这里有东西。于是我赶紧跑了过去,发现他站在靠近非洲村出口的位置,见我走到身边,他对着地上一指说,你看,这里有一块碑。

由于前两天下了场大雨,地上还是有不少因为泥泞而难以辨认的泥土。我蹲下,摸出一根钉子,在那块地面的石头上刮着,很快就出现了一段碑文,但是字迹非常模糊,而且还是用的文言文,所以也只是看懂个大概,那碑文上的意思是在说,多少多少年,哪儿哪儿的什么什么子孙祠堂修建,特此立碑之类的。我对胡宗仁说,刚刚这条路我们俩走了不下五遍,怎么就没注意到这用石板铺设的地面,竟然有碑文。胡宗仁耸耸肩说,谁能想到呢,刚刚一直都追鬼去了,没怎么在意这些每天被人踩上踏下的东西,他问我说这碑文上写的是什么,于是我大概告诉了他,他说那应该就算是老物件了吧,可惜了,人家用作纪念的碑文,竟让当作了地砖。

这个现象不是偶然,在我们很多地方,都存在这样的事情。例如磁器口这样本身就是老街的地方,周围的住户甚至还用当年建文皇帝朱允炆逃难到宝轮寺的时候,刻下的史官石碑来做洗衣槽呢,而当文物部门发现这件文物的时候问那个百姓,说你难道不知道这是国家的文物吗?你竟然用它来洗衣服。他回答说,上面有字,坑坑洼洼的,搓衣服比较来劲。所以我们国人,一方面又在呼吁珍视我们的宝藏,一方面又在不拿宝藏当回事,想想实在令人可悲。

胡宗仁说,既然找到了,那么就给司徒打电话吧。我说不应该啊,这个碑文除了记载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作用,而且是子孙宗祠,怎么会引来鬼呢?胡宗仁问我说会不会这个鬼就是这个宗祠的老祖宗啊?我说那也不应该啊,按照西南地区的宗祠习惯,宗祠是后人发达后,为了怀念自己的祖宗,才刻意修建祠堂,摆放灵位,就好像供奉菩萨一样,宗祠里是不会有坟墓的,所以这个碑文跟死人是丝毫没有联系的。胡宗仁挠头说,那该怎么办?我说继续找,这附近应当还有别的类似的东西,因为既然是同一个施工方承建的,那么这批材料的来源也应该是一致的,说不定还有别的。

于是很快,我和胡宗仁就在先前那块石碑附近,靠近那个桥底下的桥洞里的地面上,找到了另外一块碑。同样也是被建设方当作普通石板,拿来铺设地面了。而在我看到这块石碑的时候,心里就比较确定了,这就是我们要找的根源,因为虽然字迹模糊,但是还能够从“先考”二字辨认得出,那是一块墓碑。

考妣,是后人对已故父母的尊称,考指的是父亲,妣指的是母亲。语出《礼记》,千百年来,这个词只用于丧葬祭祀。我蹲下仔细看了看那块墓碑,虽然还是有些字残缺不清,但是从那个“故于民国十五年”可以确定,这应当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民国老鬼。于是我摸出罗盘,贴着地面在墓碑上一打,反应明显,果然是它。

但是为什么它会出现,可能性就比较多了,最大可能就是当初开采石头的时候,挖到了它的坟墓,不仅如此,还把它的墓碑搬过来任人踩来踩去,这就好像是你好好在自己家里住着,然后经过你家门口的人,都伸出脚在你的门上蹬一脚,还把你的名字放在地上踩踏,别说是鬼了,连人都会发火。想到这里,我就给司徒打了电话,告诉他我们找到一块墓碑,但是这块墓碑并没用得到相应的尊重,而是当成了垫脚石。司徒听后叹了口气说难怪,闹鬼也不稀奇了。他还说现在的建设方,也太没有责任心了,简直就是不道德。接着他叫我把墓碑上的字尽可能的告诉他,他好想想该怎么来对付这个鬼。我告诉司徒,现在我们连鬼影子都没看到,它好像是在逗我们玩一样,察觉得到踪迹,却没办法抓到它。司徒说,这个好办,你先告诉我碑刻,然后你俩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回头我就告诉你。我一看时间,已经是6点多了,虽然夏天的6点还是明亮的,晚霞也挺美,被司徒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我呃了。于是我蹲在地上,用手指摸着那墓碑上的字迹,告诉司徒,先考老大人王平阅之墓,生于…看不清,故于民国十五年,福地诞子…这个后面也看不清,孝子王昌正、王乃文,孝女王…这个也看不清,民国十…看不清。

司徒问我,还有别的字吗?我说好像没有了,他说那你俩等我会。说完就挂上了电话。

于是我跟胡宗仁回到正街上,打算找东西吃。洋人街最不缺的就是美食,面对那么多好吃的东西,我们反倒不知道该吃什么好了。最后选择了烤鱼,晚上7点的时候,花山上放起了烟花,于是我把之前在龙溪镇嫖娼的那个男人的故事告诉了胡宗仁,他就比较没有水准了,几乎忽略了那件事我老道的处理方式,而一直在追问跟鬼做爱是个什么感觉。

7点多的时候司徒打电话来,他跟我说,他仔细想了想,生于多少年这个实在没办法考证,孝女王什么的也不重要,而最后那个民国十后面应当也是个五字,那个年代,是没有办法把尸体存放很久的,所以应当是人死后办完丧事就下葬了。因为那段日子土地是属于老百姓的,想埋在哪就埋在哪。现在活着就是在人堆堆里面,死了还得统一放到公墓鬼挤鬼。而前面哪个“福地诞子”,后面应该是个石头的石字。我问司徒,你为什么这么说?他说,你们想想,现在洋人街虽然在长江边上,但是洋人街背后的山顶上是哪里?我说弹子石啊,还能是哪。他说这不就对了吗?诞子石不就是弹子石吗?我反驳他说,怎么会,连字都不同。司徒冷哼一声说,亏你还说你是地道的重庆人,自己本地的事情竟然都不知道。民间有这么一个传说,当年大禹治水,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而他的老婆涂山氏天天在江心巨石上等着他回来,后来就和石头同化,自己也变成了石头,而那块石头,就被老百姓称之为“呼归石”,但是久而久之,就被老百姓讹传为“乌龟石”,这个你应该知道吧?我说这个我知道啊,前阵子跟刹无道斗的时候,你不就告诉过我们吗。那块石头被炸掉了嘛。司徒说,而那块“乌龟石”,其实就是弹子石的前称。因为当年大禹回来以后,发现自己的老婆已经变成了石头,心中悔恨,就跪在呼归石前大哭了三天三夜,说自己因为治水,而忽略了家人,感天动地,于是呼归石裂开,石头里掉出一个婴儿,大禹认定这就是涂山氏和自己的孩子,于是给孩子起名字叫做夏启,而那块生出孩子的石头,就被当地人称呼为“诞子石”,后来也被传成了“弹子石”。

司徒还告诉我,这次我们要找的鬼,也就是那块墓碑的主人,应该就是当年弹子石的老百姓,旧社会的殡葬,一般会选择离自己家不远的地方下葬,为的是能让祖宗找到回家的路,而那些穷人家则是随便找个荒坡下葬,因为穷,也许连墓碑都不会立,或者是木质的墓碑。而这种石材墓碑,说明这个“王平阅”在当地就算不是大富大贵,起码家里还是不穷的。而弹子石一带是重庆最早开埠的水码头,热闹非凡,周围全都是百姓民居,所以既要葬得体面,也不会离家太远,我能够断定这个人的墓就在面朝江心的河岸边。

司徒分析得有道理,省去了不少我和胡宗仁无头苍蝇般调查的时间。我跟司徒说,就算知道了来龙去脉,我们也没有办法抓到它啊,它一直不肯出现,躲躲闪闪的。司徒说,那还不容易吗,你先用红纸按照我说的那些写下墓碑上的内容,然后给它扎一个灵位,接着你跟胡宗仁用别的什么东西凿他的墓碑,我保证他一定会出来的,他之前出现的原因,我估计不是因为这么多人踩来踩去,因为每天都有很多人在那走,为什么单独只有两个人撞鬼了呢?而且都是在晚上11点多,这说明那两个人肯定做了同一件事情,导致了它的愤怒。而你之前告诉我,那块墓碑在桥洞下面,也就是说,墓碑的附近是有个桥墩的,你想想,一个人11点多还没回家,在黑漆漆的桥墩附近晃悠,他最有可能干什么?

我没有说话,但是我知道司徒指的是什么,而我不说话,则是因为我打算不自己亲自求证了。

挂上电话以后,胡宗仁问我司徒都怎么说的,我说你跟着我来。走到非洲村的桥洞下面后,我对胡宗仁说,司徒说,你身手敏捷,这件事需要你去做。胡宗仁两只鼻孔大喷一口气后说,说吧,什么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我做不到的。我说司徒师傅也说就知道你是这么个英雄好汉,他说让你到那个桥洞边上,仔细问问,看是不是有什么灵魂的味道。

灵魂的味道?胡宗仁皱着眉头问我,我说就是和现在咱俩呼吸闻到的味道不同的那种,很明显,你能够区分出来的,我看好你!他问我说,司徒指定让我做的?我说是的,他说除了你世界上没人做的了。于是胡宗仁就凑到桥墩的和地面的边缘处,鼻子里开始哧哧哧的闻起来,然后他大叫道,这里真有味道,还挺刺鼻的,有点臊味,这难道就是灵魂的味道吗?我说是不是那种有点像阴沟下水道的味道?他说是,我说是不是感觉臭烘烘的,有点像臭豆腐烧焦的那种?他说是的。我点头道,很好,司徒的任务你圆满完成了,现在过来吧,咱们要开始捉鬼了。

于是胡宗仁走过来蹲在我身边,跟着我一起把红绳沿着墓碑的边缘,设了个活动的套子,但是其中一头不封闭,是为了让那个鬼能够进到绳套里来。我对胡宗仁说,这个老鬼并不是因为有人踩踏了他的墓碑而现身捣乱,而是因为别的事情。胡宗仁问我,那是因为什么,我说有人在他的墓碑边上撒尿,估计是尿液流到了他的墓碑上,胡宗仁说,哦,原来是这样,在哪撒尿的?我说就是你刚刚凑上去闻的那里。

胡宗仁用那种憋屈但是仇恨的眼神看着我,为了表达我对他的歉意,我告诉他,所以鼻子灵还是有好处的,你看如果我来闻的话,我肯定闻不清楚。我赞许地对胡宗仁说,不得不说,这次如果没有你的话,这件事情肯定就解决不了了,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大师。

也许是这番恭维的话起了作用,胡宗仁不再用那种表情瞪着我。于是我问他,你身上带刀子了吗?他说带了,我说你现在在墓碑上凿几下吧,我去边上撒泡尿,果然在叮叮当当后,我也使劲憋出了尿来,而就在此刻,胡宗仁大喊道,来了!于是我赶紧拉起裤子,朝着没收口的绳子跑去,一下子抓住了他,可是这老家伙力气倒是挺大的,第一次拉还由于绳子过强的拖拽感,搞得我的手心一阵剧痛。于是我大声喊胡宗仁帮忙,胡宗仁就站起身来用他的麻袋往绳圈上套去,麻袋里一阵挣扎后,才算消停下来。

随后我们按照司徒的嘱咐,根据他说的内容给这个王平阅老人做了灵位,然后带到弹子石的江边送鬼烧掉。司徒说,弹子石江边一带原来全都是老房子,和上新街包括现在的法国水师部队其实是连成一片的,自从南滨路开始建设以来,从上新街到弹子石一带的老房子几乎全被拆毁。而这期间不免动到一些老坟。事后我让胡宗仁跟洋人街管理办公室的人求证,得知是由于起初在修建规划的时候,就选择了就地取材的原则,所以那些碑文等石质材料,都是从那附近采集来的。而当时就是因为有坟墓在的关系,所以特别选择了动工时间,在夜里11点20分的时候炸完鞭炮,再才开挖。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前面两起事件的发生时间都在11点20。

胡宗仁第二天顺利拿到了钱,由于起初承诺过要让人家看证据,但是后来却不知道怎么把人家给糊弄过去了,只是在他拿到钱以后,他给我打来电话说,如果下次我再这样骗他去闻屎闻尿的话,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胡宗仁尝试着透过一些途径联系到那个王平阅老人的后代,却一直没能联系到。而我也在那之后特地去过洋人街旧地重查,遗憾的是当局并没有因此吸取教训,所以那两块有着故事的石碑和墓碑,如果你漫步洋人街的非洲村,你依旧可以在那里的桥墩边上,看到它们还在那里。

第一百三十五章 故友

2005年6月,我接到重庆这边一个老师傅的电话,这位老师傅在去世之前一直是重庆道教协会的元老,早年跟很多我们这行当的人一样,四处收妖捉鬼,非常威风。而听他的徒弟说,早年的他是一个性子刚烈的人,遇到一切他认为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他所秉承和信奉的,一律都是打了再说。正是因为当年他那么勇猛,才在西南地区的道家人当中,树立了相当高的威信。这位师傅名讳不敢提,全真龙门派传人。可是到了晚年的时候,由于年岁的关系,很多以前看不穿的事自然就看穿了,自己多年来坚守的人鬼不共存的原则也逐渐动摇,但是要他放弃自己恪守的规矩他还是做不到,岁数大了,再冒着危险干这个行当,已经开始有些力不从心,于是他就开始潜心下来,修道悟道,不再干涉鬼事。

这位师傅是我非常敬重的一位,在我2002年回重庆的时候,一方面得考虑不能过于锋芒,从而招致其他门派同行的仇视,另一方面我也得靠这个吃饭,虽然年纪小,但是我通过那几年积攒的人脉,认识了不少人,也帮助过不烧人,尽管都不算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秉着低调做人高调做事的原则,我也算是在重庆这个故乡,以滇南四相道的名义,开宗立派。所以在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我还是觉得有点意外的。因为从来都是我们做晚辈的给他们打电话,但是他在之前一次聚会里既然相互认识了,我也给了他自己的联系方式,平日里也抽时间打个电话,随便闲聊几句,那意思就是在说,师傅,你可别忘了我这个小人物啊。于是当他打电话给我,他说想要我代替他去接待一个人,说那个人是他几十年前的一个故交,而这次来重庆,也是为了一个死人的事情来的。他自己岁数大了,身体条件上已然不允许,于是就让我去,等到这件事过去之后,如果他的那位老朋友觉得我是个可靠的年轻人,他会帮着我把这件事传出去,让大家多多认识我一下。

所以这件事无关乎钱不钱的问题,就算是我自己倒贴钱,我也一定要去。

于是老前辈只给了我一个到机场接机的时间,和对方的姓名以及一个电话号码,然后就说剩下的你直到搞不定,再给我打电话。于是那天我按照航班抵达的时间提前去了机场,并且给老前辈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发去短信,说我是特别来接您的小李,请您下飞机后给我回个电话什么的。等到旅客开始走出航站楼,对方打来电话说已经下了廊桥,等取了行李就出来,我告诉对方说,那我就在出口对面的咨询台等您就好。挂上电话后,有点出乎我的意料,因为老前辈的那位故交,在我想象起来的时候,应当跟那位老前辈的岁数差不太多,但是电话那头,却是个说国语的年轻女性。

于是我就在咨询台那儿等候,顺便也调戏了一下机场的地勤小姑娘。接着我被人拍了拍肩膀,我转过头去,虽然我知道是我要等的人来了,但是看到她的时候,我还是惊讶了。

她看上去估计二十六七岁,而我当时二十四岁,个子比较高挑,穿着明黄色的连衣裙,最要命的还是紧身的。中短发,头发的末梢,看样子是烫过,略微卷曲。化了点妆,却是淡淡的那种,眼睛很大,睫毛很长。从我多年研究日本女性的经验来看,她的睫毛绝对是真的,但偏偏又很长,于是我站在她的面前,看着她眨巴着眼睛,有种扇扇子的快感。虽是短发但是却把一部分头发塞到了耳朵的后面,于是我还看到了她耳朵上那个朱红色的耳环。脖子上有细细的一根项链,左手拉着一个粉红色的拉杆箱,箱子上贴满了各地的托运标签,手腕上也戴着一个大概跟耳环差不多材质的红色手镯,另一只手上提着一个金黄色链子的红色小手包,脚上也是穿着红色的高跟鞋。

如果单从审美的角度来说,这个女人是属于“美女”那一类的,我这个人很奇怪,对待男性和女性就外貌来说还是有差别的,在我看来,男人只有“帅”和“不帅”的区别,而女人除了“美”和“不美”以外,还多了一个“丑”。所以我必须承认,当这个女人出现的时候,我脑子里就弹出了美女这两个字。而从她的穿着来看,基本可以确定这个女人有一定的精神洁癖,或者说是强迫症,否则这六月的天气,怎么会穿的好像番茄炒鸡蛋一样。

于是我装作镇定,对她伸出右手呈握手状,对她说吴春生老师你好,你叫我小李就好了,这次来重庆,X老师特别嘱咐我来负责接待你,你来这边的打算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尽力给你办妥的。谁知道她扑哧一声笑出来,伴随着一个用手捂嘴的动作,这也让我看到了她的手指甲,当然,也是涂成了红色,很像是要来复仇的女鬼。她对我说,你误会了,我不是吴春生。接着她把身子一侧,指着她身后说,这位才是吴春生。我越过她的身子看过去,她身后不远站着的一个不算很高,但是挺矍铄,带着金丝边的金属框架眼镜,镜片是茶色的,头戴一顶棒球帽,穿着黑色夹克和牛仔裤大头鞋,夹克里是一件白色衬衫,手里拧着一个墨绿色旅行袋,还带着一根拐杖的老人。番茄炒鸡蛋姑娘对我说,这个老人是她的爷爷,她叫吴雅婷。

我瞬间有点慌乱,因为在我看来这是挺丢脸的一件事,尤其是在美女面前丢脸,那会让我非常痛苦。于是我走到吴春生老人跟前,接过他手上的包,然后把手放在他的腋下,打算扶着他走,他却微笑着跟我说,年轻人,不用了,你看我用拐杖,其实也就是稍微省力一点,我身体还行,不用搀扶。

奇怪的是,眼前的这俩人,虽然是祖孙俩,但是口音却用挺大的差别,老人说话的声音字正腔圆,一股子北方味,但孙女却有点嗲气,估计那国语水平也比我好不了多少。吴小姐走到我身边说,他们是转机过来的,所以比较劳累了,既然老前辈让我来接待他们,于是希望我先带他们到酒店安置,我说好,赶紧接过她手里的拉杆箱,然后带着他们走出航站楼。

我把车打着双闪停在路边的,所以在这段时间里没被警察叔叔给开罚单甚至拖了去我感到很庆幸,因为那并不是我的车,而是我借的我舅舅的车。我总不能开着我那二手桑塔纳去接人吧。上车后我问吴春生老人说,请问您的酒店是在什么位置,他告诉我,在解放碑。我迅速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解放碑附近的酒店,万豪、洲际、海逸等,这老人祖孙俩看上去日子过得不错,想来是不会去住那种不带星的酒店的,于是我问他说,是万豪还是洲际呢?老人呵呵笑着说,都不是,在炮台街那一带,我们已经定好了快捷酒店了。

快捷酒店,看样子这祖孙俩也不是胡乱花钱的人。不过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身为一个重庆人,我竟然不知道炮台街在哪。于是我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吴春生老人说,对不起吴老师,我不太清楚炮台街在哪,解放碑那一带我比较熟,可是我好像还没听说那边有个炮台街,您是不是记错了?他笑呵呵的,声音洪亮,他说没记错,就是炮台街,你们现在叫沧白路。我说收到,现在就去。但是我心里在嘀咕,沧白路就沧白路嘛,你偏得跟我说什么炮台街。

于是在路上的时候,吴老告诉我说,几十年前他还在重庆的时候,那地方就一直被人叫做炮台街,但是并没有炮台,而是在古时候那儿面朝嘉陵江,又在半山腰上,所以视野开阔,是个军事要地,于是古时候的将军就在这里设立了很多大炮,就叫做炮台街。而现在的沧白路就在洪崖洞的上方,那儿的确有吴老说的那家快捷酒店,我心想人家大老远来一次重庆,洪崖洞是个不错的地方,而听吴老先前的说法,说他几十年前就在重庆,我想这次也算是故地重游,到沧白路感受一下老重庆,那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机场到沧白路还是有一段路的距离的,所以我尝试着跟他们聊天,也乘机打听下他们此行到底是什么目的。由于之前注意到祖孙俩的口音有些不同,于是我就问吴老,说你们是哪里人?吴老告诉我说,他是山西太原人,我再问他贵庚了,他告诉我,他已经83岁了。我说老人家身体挺仙健的啊,他乐呵呵的就没有再说话,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他俩眼呆呆的望着窗外,一副感情饱满的样子。于是我找不到理由去打扰,如果他真的作为一个几十年后重新踏上重庆这片土地的故人,那么他和这座城市必然有着那么一种千丝万缕的联系,而也许是因为生活的城市不同,他没有办法留下来,所以这次回来,才倍感怀念吧。当然,除了透过后视镜打量后排座窗边的吴老外,我也偷偷瞄了瞄副驾驶上,吴姑娘的大腿。这很容易造成车祸,我是知道的,所以我特别把车速稍微减慢了一点。

吴小姐跟我说,她和爷爷是来自台湾,这次回内地来,一是为了寻根问祖,二是拜访旧人。自己父母要帮着哥哥嫂嫂照顾孩子,也走不开,自己恰巧在台湾拿到了美国一个大学的留学申请,所以乘着这个机会就跟着爷爷一道,一方面照顾下他这个老人,一方面也是回来看看同胞的情况。

我虽然对台湾印象不深,不过她的说法倒是解释了为什么口音不同的原因。对于台湾,我只知道那里是国民党的地盘,他们参加国际比赛的时候,都说自己是中华台北队。而台北是一个城市,中华台北,根子还在中华,起码人家还没有把自己放到一个国家的高度上。对于政治问题,我一向是不会多说的,两岸的关系和情况不同,所以人民在认知的角度上难免会有偏差,这就好像金大胖二胖三胖告诉他们的人民,三八线以南是敌人的土地,是傀儡的政权一样,所以多年来朝韩之间骨肉分离的事情不在少数。而对于台湾同胞来说,我向来还比较客观,起码老一辈的台湾人,几乎都是中国大陆移民过去的,于是我猜测坐在身后的吴老,八成也是因为政治原因而和故土分离,到老了,气氛松懈一点的时候,才回到自己的家乡。恰好那一年,一个叫宋楚瑜的人,在自己的家乡湖南,用地道的湖南话对乡亲们说,乡亲们,楚瑜回来了。不管是装腔作势还是在作秀,至少我从那句话里,听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于是我大着胆子问吴老,您是哪年到的台湾呢?他回答我说,1951年。我试探性的说,49年的时候很多人都去了台湾,您不是跟着他们一块去的吗?我这句话的意思,其实是在问他,是不是当年的国军,跟着老蒋撤退了。他沉默了一会说,49年的时候,他没能走成,于是到香港躲了两年,才辗转去了台湾。

我没继续往下问,因为他说是“躲”了两年。

估计这当中的细节我再问下去就叫做窥探隐私,而且说不定人家还对我产生反感了。不过就这么几句问答,我对这位吴春生老人的身份有了一个基本的判断,第一他曾是国民党的军官,因为士兵若非是功勋卓著,还是没什么机会跟着大部队撤退台湾的,而我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功勋卓著。因为这样的优秀士兵到了台湾以后一定会被封为高官,就算是退出了政坛,他想要回到大陆来,估计光是通过海关审查就是个困难事,所以我断定他肯定不是士兵,得是个军官,或者是军官的家属。再者,他离开大陆去台湾一定是经历了什么磨难的,否则他不会用到“躲”这么个字眼,而所谓的躲,躲谁呢?这就不言而喻。

一边开车一边跟吴小姐闲聊,吴小姐似乎是对吴老的事情了如指掌,而且她也察觉到自己的爷爷不愿意多说,于是她就当起了吴老的代言人。从她嘴里套话就容易多了,她告诉我,这次来重庆,是因为爷爷之前在重庆呆过不少日子,有些朋友还留在重庆,尚未去世,拜托我接待的那位老前辈就是其中一个,但是由于是清修之人,有朋而来也不见想必是有原因的,这也勉强不得,而吴小姐还告诉我,此行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拜会一位她爷爷故人的遗孤,她说自己爷爷多年来一直有心结,而心结就出在这家人身上。所以特别需要我来作陪。

我有点纳闷,我说我们之前也不认识呀,为什么指定要我来作陪呢,吴小姐笑着说,当然了,我们知道你是干什么的,我爷爷说他有些话憋在心里好几十年了,想要对那位逝去的故人说,算是了却他的一段心愿吧。

于是我就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老前辈不肯亲自来而要我代劳的原因,诚如我所说,老前辈看见这些鬼怪,那自然是非打不可,而这次要找的一个灵魂,却是自己老友的故人,自己就算下的去手,朋友面子上也担待不起,于是就让我来,不管我最后的处理结果如何,那就是我的个人行为了。

我突然就对那位老前辈感到敬畏,因为他是见识过我做事的方式的,我和他不同,我可能心肠比较软,往往会把一件事情刨根问底,再非常感性地来决定到底怎么做,他甚至在之前对我直言说,我不适合做这行,因为我投入了过多的个人情感和判断,谁又来判断我的世界究竟孰对孰错呢。可我依旧这么坚持着,为了那些素不相识却不曾离开的亡魂。

到了酒店后,登记完毕我送他们去了房间,当时已经是晚上,我对吴老说今天晚上我来安排吧,我带各位吃点地道的重庆菜去,吴老在关上门的时候说,不必了,今天很累了,迟点自己随便吃点东西就可以,希望我能够在明天一早8点的时候,准时来酒店接他们,因为明天他要去拜访那位故人。没等我答应,他就匆匆关上门,而站在一旁的吴小姐也非常有礼貌的对我说,辛苦了,明天见,然后自己也回了自己的房间里。留下我一个人在酒店的走廊上发愣。

走到酒店楼下以后,我想想觉得还是有哪点不对劲,于是我就给那位老前辈打电话,想说从他那里是否能够在多获取一点关于吴老的信息,因为吴老虽然是长者,而长者通常是睿智的,但是吴老自从我接到他开始,就一副深深的若有所思的模样,让我猜不透,这让我这样的人非常难受,而且心里没底,我以往接触的任何案子,在事情不够明朗的前提下,我会告诉自己这件事情我是没把握的,而没把握的事情我基本上不会主动去做,因为你办好了一千件事,人家可能形成一种习惯,但若是办砸了一件事,那人家可就要记住你一辈子了。这种事,倒招牌,败名声,傻子才会做。

我把我的担忧告诉了老前辈,我说你能多告诉我一点关于吴老这次的目的吗?搞得我现在心里面特别没底啊!老前辈说,吴春生老人和他是在1943年的时候认识的,当时两人都是毛头小子,吴老还比他小几岁,而当时的老前辈在重庆下半城的道士流派里,算得上是比较活跃的年轻道士,不过没曾出师,也都是在跟着师傅营生。而早年老前辈的师傅曾给国军处理过一些麻烦事,在军内声望很高,于是吴老就想要认识他的师傅,却被拒绝,但是却因此和老前辈而认识了。我说当时你们俩是朋友吗?老前辈说,当初并不是,只是看他也没有什么恶意,当年吴老才20出头,很像自己家乡的弟弟,于是背着师傅,他私底下就跟吴老做了朋友。我哦了一声,我问他,那他这次来重庆,你又不见他,他明天说要去拜访的那个人,我也只知道是个死了很久的人,他想要有些话跟这个死人说,我现在都不知道那个人的灵魂到底还是否存在,如果不在的话,那不就表示他这趟等于是白来了吗?老前辈说,这个就不好说了,缘到了,道却未必呀,几十年了,也许早就离开了,也许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我疑惑道,怎么那人你也认识吗?老前辈说,认识啊,从吴春生的口中认识的,算是神往,但我却从没见过。我们三个是生不逢时,本来可以成为至交,却直到老了,生死相隔的时候,才能够说出来啊。我问他说,你能跟我说说那个死者的情况吗?他说他不能,凡事皆有道,人各在世,各行其道,心结虽需解,但是还得看解不解得开,如果解得开,还能称为是“结”吗?就好像是你得罪了别人,想要请别人原谅你,你的诚意是到了,可人家领不领情,那就不是任何人能控制的了。说罢老前辈对我说,明天你只管跟着去,我不愿意过多参言,这也是你的道,既然让你介入了,你就要走下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如果事态变得难以控制,你一定要保证吴老的安全,而对待那个鬼魂,也希望你能够给它个痛快。

说完老前辈就挂上了电话,他这一番话说得我云里雾里的,虽然不能全懂,但是我依稀明白他是要我按照吴老的要求去做一切他要求的事,但是这当中也许会有点危险,老前辈说他和那人是神交,而且没有见过面,所以那个人应当只是吴老的朋友而已。而既然曾经是好友,那么究竟是什么样的事,能让死掉的那一个如此忿恨,滞留了几十年尚且怀有怨念,朋友间哪来的这种深仇大恨?

于是我一夜胡思乱想,浑浑噩噩熬到了第二天。

第一百三十六章 池塘

第二天一早,我应约去了酒店,姑娘还是那个姑娘,不过吴老倒是换了一身行头,他穿了件白色的唐装,黑色的裤子,眼镜还是那副眼镜。我问他们吃没吃早饭,我说这附近好吃的早点可多了,铺盖面肥肠面,包子豆浆油条什么的,想吃什么就吃什么,吴老则跟我说,不必了,直接出发吧,吴小姐也跟我说她早上不吃饭,我心想一定是在减肥。所以我就只能饿着肚子陪他们。我问吴老,您要去的地方在哪,离这儿远不远,他说不远,就在会仙桥。

我告诉吴老,会仙桥我没去过,不过我到是知道这附近以前有个地方叫做会仙楼,位于现在的民族路附近,在解放碑商圈呢,那一带基本没什么住家户啊,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赶过去,应该时间差不多了吧,就是不知道几十年过去了,那个人还是不是每天都去那儿。我说好吧,就招呼他们上车。其实会仙楼那儿离吴老他们住的酒店很近,只不过考虑到他是老人的关系,我想拼着在路上堵死,也不能让人家步行。会仙楼事后我了解了一下,以前的确是叫做会仙桥,这个地方原本有个桥,而桥下的河流其实就是那条通向洪崖洞瀑布的暗河,不过早已在城市建设中没了踪影,哪个桥的由来,是一段传说故事,相传古时候一个打渔的鱼郎在这个桥上碰到了八个乞丐,而那八个乞丐就是汉钟离、张果老、韩湘子、铁拐李、吕洞宾、曹国舅、蓝采和、何仙姑这八个神仙,所以就叫做会仙桥。也就是一根烟的功夫,我就在会仙楼附近找到位置停了车。

几十年重庆的建设可谓是翻天覆地,以前那些老街几乎是找不到了,而会仙楼本是一个老地名,虽说是楼但是谁都不知道这楼究竟在哪,我从吴老的眼中,看到一种迷茫,他告诉我几十年前这里的一条老街,如今却怎么都找不到了。还好我对解放碑一带比较熟,按照他的描述,我在心里加以排除法,因为他告诉我当年那条小路的石阶上是能够看到嘉陵江的,所以就一定是在靠近北面的一侧,一边打听一边找,最后在民族路路口不远的一栋修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的老房子背后,找到了那条弯弯拐拐的小路,小路两边的房子全都画上了红色的大叉叉,房子也大多都变成了瓦砾和荒地,就只剩下那条错落分布的,青石条铺设的下行梯坎。

我必须承认,这是我第一次到这条小街上,周围已经没有什么人,我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挑着砖块上来的力哥,于是我问他说这条路叫什么名字,他说他也不知道,这条路没有名字,周围的人都走了,没人了。吴老跟我说,咱们下去看看吧,就是这里了,我还在这里的那块石头上刻了“将之”二字。我问他,那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的名字吗?他说不是,那是他自己的“字”。我突然想起来,他们那个年代的人,尤其是这些军官,基本上名字后面就跟着一个“字”,例如蒋中正就字介石,毛主席就字润之一样。我对吴老说,这里基本上都在拆迁改建,除了那些工人估计没人在这里了吧,您确定您要找的人在这里吗?他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问是对我招招手,说请我扶着他下去看看。我只得从了,在沿着这条小路走了大约百十来米以后,转过一个弯,那个弯后面照样是被拆掉的房屋,但是却有一颗黄角树,黄角树还没被砍倒,树不远处有个看上去像池塘的小坑,但是坑里没有水,而在那个坑的栏杆下面,有一个身形瘦小,驼背,头发花白,穿着小碎花布衣的老太婆,坐在一个小木凳子上,背靠着池塘的栏杆,看上去像是在打瞌睡。

吴老走到她身边的时候仔细辨认了一下,从他的眼神中我得知,这个老太婆,就是他要找的人。于是我不得不更加仔细的观察起这个老太婆来,她穿的是短袖,但是手臂上的肉已经全然松弛,她坐着的那个小凳子显然是她自己随身带过来的,而因为凳子很矮,所以她坐下后露出了脚踝,脚上穿着一双拖鞋,拖鞋却是两种不同的颜色。而她背后靠着的那个池塘栏杆,让我很轻易的察觉到,这个老太婆一定是每天都来这里这么坐着,因为在栏杆上唯独她坐的位置,有一大片被摩擦光滑的痕迹,而别的地方都没有,想必是当年还年轻的时候,自己还能够爬到栏杆上坐着,但是后来老了,爬不上去了,只能在下面坐,改变了位置却没有改变这种习惯。她的脖子上有一根绳子,绳子上挂了三个东西,一张卡片一样的塑封纸,八成就是她的姓名等信息,为了防止走失,然后有一把钥匙,还有一个金属棍状的东西,从那个棍子上的小缺口看来,那是一个哨子。

我问吴老,我说这就是您要找的人是吧?吴老表情凝重的点点头,我说那您还愣着干什么啊,赶紧上去打招呼啊。他慌忙说,别啊,咱们就远远等着,等到她自己醒过来。其实我说打招呼,那是在诈他呢,因为在这样一个荒芜的地方,出现这么一个坐着打瞌睡的老太太,这显然是不合理的。所以我知道这个老太太一定是个非常关键的人,这才故意装傻诈一下吴老。既然吴老自己都这么说了,我也决定跟着他们一起等,远远看着那个老太婆,而此刻的我心里有种很莫名的激动,我迫切的想要知道这当中究竟有怎样一种纠葛,生活里每个人都在演绎着自己的故事,而我则是那个喜欢听故事的人。

坐了很长时间,估计得有一两个小时吧,随着时间越来越到中午,温度也越来越高,我们三个远远蹲坐在石梯上,周围一片安静,唯一的吵闹就是那棵树上没完没了的蝉鸣声。我是个非常怕热的人,坐了那么长时间,也腰酸背痛的,我的扇子骨都快要扇不起来了。惟有偶尔回头,能够瞥见坐在我身后数块石阶上的那两根美腿。

到了中午12点的时候,解放碑的钟声响起,这种在那附近不一定能听见的声音,在我们坐着的地方,却非常清晰,环境参照的问题。所以当钟声当当当的时候,那个打瞌睡的老太婆也因此而醒了过来。我想这也是一种习惯性的条件反射,换成我的话,这声音再大我也不会醒。这也应了吴老先前的话,以及我的猜测。

我站起身来,看着吴老,但是吴老对我摆摆手,说不要上去。这下我心里就更奇怪了,你说你好好的来找人吧,找到了不打招呼我还能当你是不想吵到别人打瞌睡,现在人家自己都醒了你还不去打个招呼,这是什么道理,难道说这个老婆婆当年是吴老的暗恋对象吗?当然不是,可让我更奇怪的是,我们明明离这个老婆婆只有十多米的距离,在一片瓦砾堆里面,我觉得我们的存在算是比较显眼的,更不要说我后面还有个番茄炒鸡蛋呢,可是那个老婆婆好像压根就没注意到我们一样,站起身来,锤锤大腿,然后俯身拿起小木板凳,然后驼着背战巍巍的走开了,走的方向就是这条石阶的下方。

我看着老婆婆的背影,实在忍不住了,我就问吴老说,这人都走了你还不叫住?他对我说,你别叫,咱们跟着她。我说吴大爷您这是个什么精神啊,尾随小姑娘我或许还行,你让我跟着一个老奶奶是啥意思啊,吴老对我说,既然是我朋友拜托你来的,就请你按照我说的做吧,我自然有我的理由,等到了这个老太婆的家里再说吧。吴小姐也站起身来,扶着吴老开始走,我也只好上去帮忙扶着,哪个老婆婆的步幅很慢,就这么沿着石梯朝着洪崖洞方向走了几百米后,她就朝着右转,进了一个小巷子,然后左转,走到了临近沧白路的一条小街上,而那条街上,立刻恢复了解放碑商圈的繁华,又是午饭时间,周围的餐馆热闹非凡,因为老太婆走得慢,我们跟上也不难,在绕过那条喧哗的街后,她又转身进了一个小巷子,当我们跟到巷子口的时候,我看到她侧着身子,打开了狭窄巷子最里面的那个小木门,接着进屋把门关上。

吴老对我说,她果然还是住在这里。我说怎么你来过这里吗?他说来过,很多年前来过。然后他对我说,走吧,咱们进去看看。说完我就扶着他走上台阶去,我远远看到那个老婆婆关门的小木门,外面对方了很多建筑垃圾,看上去就是一个垃圾场的样子,但是我知道那肯定不是垃圾场,因为没有垃圾场会在外面修这么个台阶,更不会建在这么狭窄的巷子里。

当我们走到快要接近木门的时候,突然从我头顶的左上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找谁?”

我被这声音一吓,赶紧抬头。因为头一晚胡思乱想的时候,我曾设想过今天可能会遇到点危险,到时候我可得保护好吴老和他的孙女才行,可是当我被人突然这么一问的时候,我却首先想到的是怎么保护好自己。只见距离地面大约四五米的地方,有一个小窗户,一个短发络腮胡的男人从窗户里伸出头来,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眼看是个人,我也算是放心了许多,于是我舒了一口气说,你好老师,我们是来找这个小屋里住的这个婆婆的,不是来拆房子的。我这么说是因为我看到这两边的墙壁上,也都画上了红色的大叉叉。我害怕他们以为我们是拆迁方的人,然后不问缘由就来个钉子户大战拆迁队的好戏。

他依旧有点冷冷的但是戒心很强的问我,你们找她做什么?几十年除了居委会就没人找过她,你们是她的什么人?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把眼睛望向吴老,向他求助。吴老对楼上那个男人说,我是吴春生,是唐子成生前的老朋友。年轻人,你认识唐子成吗?

看来这个叫唐子成的人,就是吴老和那位老前辈口中的故友。

那个楼上的男人楞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说,你们等我一下。接着就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拖鞋下木楼梯的声音。然后他从靠近老婆婆房门边上的一个小口子里出来,堵在我的面前,隔着我对着吴老说道,你就是吴春生?你还真的回来了?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一脸茫然,转身看吴老和他的孙女,他们比我还要茫然,吴老小心翼翼的问,请问你是?那个男人哼的冷笑一声说,我也姓唐,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吧?唐子成,那是我爷爷,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吗?当年要是不是你去告发的,他怎么会被捕?又怎么会死?

我一看那家伙有点激动了,虽然不是很清楚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还是挺害怕他突然发狂冲上去暴打吴老一顿,于是我就伸手去拍他的肩膀打算安抚下他,让他别那么激动有话好好说,谁知道我还没碰到他呢,他就一下撩开了我的手,接着还狠狠在我胸前推了一把。并大声问我,你又是谁啊,给我滚边上去。

于是这么一来,我那该死的脾气又上来了,但是我依然没有动手,我还是在好言相劝,我说有什么话慢慢说好吗?来找这个老婆婆就是为了当年的事,长辈间有些什么误会,你当晚辈的也别插嘴的好。他冲着我瞪着眼睛说,你说的这叫什么屁话,如果当年不是这个老混蛋告发我爷爷,我爷爷就不会死,我爹就不会当孤儿,也不会因为这么多年要照顾我奶奶和我,操劳过度,那么年轻就过世了!你知道个什么,你给我闪开!

我不闪。他开始打算从我身边挤过去,我又堵住了他侧身的地方,于是他开始生气,再度伸手向我抓过来,这下我可是有准备了,挡住他的手以后,脚下使劲一蹬,把他朝着墙壁上推,接着把他的手抓住翻到手心朝上,然后朝着手心的方向用力掰,他就只能乖乖的蹲下了。换成我一只脚跪在地上,一只脚压在他的身上。

其实在美女面前打架是很不好的行为,不过我也没有办法,掰手腕是最省力也最有效的一个办法,不过这通常基于你不想伤害对方,但是对方偏偏不老实的前提下。我低声对那个痛得哇哇叫的男人说,我现在放了你,但是你别给我冲动,有事说事,人家大老远从台湾来,为的就是化解这么几十年的宿怨,如果到时候你还觉得不解气,你自己再找别的法子,今天我在这里,我就不准你伤到别人!然后我抬头问吴老,您是来解决问题化解宿怨的吧?因为我一直都是猜测的,他自己可没这么说过。所幸的是,吴老点点头,对地上那个男人说,年轻人,有些话,我憋了几十年,今天来,就是想要借别人的方式,把那些话告诉给你爷爷,是我对不起他,这么多年来,我的这些话只在一封信里给一个人说过,你们找不到我,是因为我没有办法去面对这些事情,但是我并没有告发过他,你相信吗?

第一百三十七章 傻瓜

男人稍微冷静了一点,我再次问了他,我说你能不再这么冲动了吗?他轻轻点点头,于是我就慢慢放开了他。感觉到他没有反抗的样子,于是我也伸手把他拉了起来,男人忿忿的起身,在一边非常不爽的说,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都死了,你那些鬼话说给谁听?我说,这不就是我跟着来的原因吗,我有办法让他把自己想说的话告诉给你爷爷,不过前提是我还能在你奶奶的屋子里找到你爷爷的踪迹。他冷笑一声说,你的意思是,你还能跟鬼说话?我说说话不能,但是我能够让对方听到。他说,我还以为我够没文化了,没想到你们这些人竟然这么迷信。我告诉他,这不叫迷信,因为你可以信,但是不能迷进去,只有当你迷进去了,那才叫迷信。

男人没有说话了,只是疑惑的望着我,再看看吴老。他大概是察觉到我们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回头望了一眼老婆婆的木门,然后对我们说,你们跟我上来,很多事情,你们得先跟我说了,我才让你们去见我奶奶。我转头看着吴老,毕竟是他的私事,我得等他给个指示才行。吴老对我点点头,然后叹了口气,他在来之前,我想就曾经预想过,会是这种结局,对方的家人一定还在心里深深恨着自己,很多年都没说心里话,我想这也算是他的一种释放吧。

于是我们跟着那个男人从侧面的小口子走到楼上,这栋楼应当有些年岁了,因为虽然重庆老房子多,但是这种已经松动和破裂的木质楼板房,实在是不多见了。男人住在二楼,但是一楼所有的门上都画了大叉叉,而且楼里安安静静的,看样子这是一个已经被划为危房的房子,只不过他还在这里继续住而已。男人没准我们进他的房间,而是在我们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开门进去拿了一个小凳子,还有一个装腻子粉的桶,让我们当凳子坐。我们坐下以后,男人率先说话,他直接对着吴老喊道,你说不是你告发的,那你且告诉我一个原因,为什么我爷爷当年会被抓?

看样子,这个男人一定是从小就听自己的父亲或是身边的人说起这事,并且他的成长过程中,肯定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了极大的影响,否则他不该有这么激烈的反应的。只见吴老双手撑着自己的拐杖,然后歪着头长叹一声后,转头对我说,小李,这件事情本身和你无关,既然你来了,也是来帮忙的,我想我也有必要当着大家的面,把这几十年的恩恩怨怨说个明白,我很长时间没这么说话了,但是我却记得非常清楚,从来没有忘记过。

吴老说,他祖籍山西,16岁参军,后来分别在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和黄埔军校青训班学习作战,当时他在这两所军校的老师,都是一个叫做刘峙的高官,刘峙也对他这个学生非常喜爱,于是自从1937年抗战爆发后,国民党把行政中心迁往重庆,刘峙当年作为蒋介石钦点的18军长,带着部队一块到了重庆,作为蒋介石的卫戍军队,也就是古时候所谓的大内侍卫。而同时作为刘峙的爱将,吴老也跟着到了重庆,一直到1943年的时候,吴老机缘巧合的和这次拜托我来的老前辈认识了,俩人成了比较好的朋友,但是后来抗战胜利,重庆谈判却失败了,蒋介石因为要把都城恢复到南京,但是自己抗战期间在重庆这边留有大量的军事和政治部署,这些是没办法带走的,但是他又担心共军会乘虚而入,于是就安插了不少藏匿在民间各地的特务,特务头子,就是大名鼎鼎的戴笠。

因为工作比较得力,刘峙带着18集团军离开重庆的时候,特别把吴老给留了下来,作为特务机关的人员,随时在重庆监察共产党的动向。而吴老当时的军衔是中尉。到了1947年的时候,吴老收到一些线报,说是有共军潜伏特务出没,于是就跟踪准备实施抓捕,但是在抓捕之前,他打算先悄悄摸清楚对方的情况,于是就化妆成一个卖草纸的摊贩,蹲守在对方的必经之路上。而这个他原本要抓捕的人,就是唐子成。地方,就在我先前找到老婆婆的那个池塘那儿。

吴老说,起初他以为,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抓捕行动,于是在连续蹲守三天的时间里,他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事情,这个老婆婆,当时还是个少女,每天都会在那颗黄角树下的池塘边呆坐着,而没错唐子成经过那儿的时候,都会走到她的身边,和她一起这么默默的站一会。两人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眉眼之间,感觉就是一对暧昧的情人,却有没能捅破那层窗户纸一样。当时他觉得不知道这是为什么,还以为那个少女就是接应的人。谁知道跟周围的居民一打听,才知道这个少女,其实是个天生智障的傻瓜。那些街坊还说,傻瓜自打半年前在这里遇到了唐子成,于是每天同一个时间来这里守着,有时候唐子成没来,她就要在这里站很长时间,街坊还告诉她,这个傻子的爹妈都逃走了,但是她是个傻子,就把她给丢下了,有住的地方,但是却没有谋生的本领,重庆当年还算富,于是街坊们就大家帮忙,给她吃的用的,把她拉扯长大,脑子有问题,想嫁人都没人要,长得也不错,但是送去青楼大家都干不出这样的事,于是就这么耗着。街坊说唐子成是外地人,在这附近住,他心肠好,也很同情傻瓜,知道傻瓜天天都在等他,有时候他不来就一直等下去,于是他就天天装作路过的样子,来让傻瓜看他一眼,每天都和当初他们俩第一次在那池塘边见面的时候一样。

我打断吴老说,啥意思啊,你意思是唐子成是共产党,而他每天都要刻意重复两人初会时的场景,来让那个老奶奶感到幸福是吗?吴老点点头,他告诉我,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心里觉得如果自己抓走了唐子成,那么这个傻瓜以后就等不到人了,实在很可怜,好在唐子成踪迹的情报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于是他就偷偷离开了,打算放他一马。

谁知道过了几个月,唐子成被捕了,当时他从内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一度心忧,他知道国民党用刑的手段,那绝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了的,于是他想办法打通关系,混到了牢房里,还想法子在审讯笔录上把唐子成的“罪”加重,为的就是让上级批准枪毙,而他就有机会做押运枪毙的人,这样就有机会再放走他。

那个男人显然是觉得吴老说的和他知道的相差甚远,于是露出一副非常惊讶的表情。我问吴老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因为同情那个傻瓜吗?他说是的,战火年代,虽为同胞,却不得不各自为战,如果不是大家的立场不同,那么谁都有机会成为至交好友。而他和唐子成虽然不认识,但是从监视他的那几天时间里,他敬重唐子成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吴老说他的计谋很成功,果然上级指示要将唐子成枪毙,1947年的重庆,已经开始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当中了,各地的地下党骨干都被抓了,蒋介石奉行的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政策,虽然没能够从根基上动摇敌人,却大大挫败了共产党在重庆的情报机关。于是吴老在押运唐子成的时候,打算送到城郊,支开随行的人,然后偷偷放了他。但是唐子成并不知道吴老的打算,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于是他请求吴老说,你能不能再给我半天时间,明天一早我去见一个女人,见过之后,你再枪毙我。

吴老说,当时他的心里很不是滋味,但是他不能这么做,因为如果带他去见了那个傻瓜,特务们就知道他之前出没的地方,甚至那个傻瓜都还有危险。于是他拒绝了,一切如同他计划的那样,带到城郊然后以军官的身份支开随行的士兵,偷偷放了唐子成,并且还塞给他不少钱和一套伪装的衣服,说你别继续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既然心里有牵挂的人,就好好平静的过日子去。唐子成很意外,因为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他在离开的时候问吴老,你是我们的同志吗?吴老告诉他,不是同志,只是一个有缘人。吴老告诉他,先前那个傻瓜住的那附近,只有他一个人知道,让他好好在那附近藏着,直到气氛松懈后再离开,在此之前,换个身份,老老实实当个老百姓。吴老说他会尽力保护那一带的太平。

唐子成谢过之后就离开了,而吴老回去的报告也写着击毙。而在那之后,吴老常常瞒天过海的偷偷去池塘边探望唐子成和傻瓜,但是他们从来不会相互交流,因为彼此知道,这很有可能惹来杀身之祸。吴老说,他很高兴的是,唐子成和傻瓜依旧坚持这每天一次的昨日重现,每天仿佛是傻瓜第一次见到唐子成的样子,所以傻瓜每天都很开心,而当时,他们俩已经结婚。

1949年的时候,共产党接连胜仗,蒋介石节节败退,重庆的气氛开始变得越发的紧张。尤其是46年戴笠死了以后,重庆和南京两边消息都藏着掖着,生怕给对方知道了,内斗很厉害。而当时的渣滓洞白公馆也关押了不少地下党成员,在49年年初的时候,重庆再度展开了一次地毯式的搜查,这次又抓获了不少地下党员。而这次搜查中,唐子成被自己的同志出卖,再度被捕。国民党看唐子成的家眷是个傻瓜,还生下了孩子,也就没有管他们。而唐子成算得上是自打那次死里逃生后,没有再参与地下情报工作,所以他对国民党来说,没有特别大的价值。1949年6月的时候,吴老听说渣滓洞集中营枪决了一批囚犯,而一打听,发现唐子成就在其中。

而当时国民党政权摇摇欲坠,很多当官都在疯狂搜刮,为撤退台湾做好准备,当初吴老徇私放走唐子成这件事,也就没人来查,他也算是因此躲过一劫,否则通敌在国民党里可是死罪。而他也再也没有去过傻瓜的家里,一直到今天。

吴老问那个男人说,刚才我说我是吴春生的时候,你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为什么要说是我告发的?那个男人说,因为重庆解放以后,给当时牺牲的烈士们查勘生平,在来奶奶家里挂烈属牌的时候,军方的人说的。说当时爷爷在狱中的时候实在受不了逼供,就说了很多自己知道的情况,还托人带话出来,说是知道自己藏身地方的人,只有吴春生,而吴春生是个国民党军官。遗憾的是,他甚至丝毫没有怀疑是自己的同志出卖了他。所以从这个男人的父辈开始,就一直笃定的认为是吴春生告发,而那个老婆婆,自从唐子成被捕后,依旧每天按时按点去那个池塘边等着,期待着每一次和爱人的初见,却从此再也没能等到。

吴老听后,叹了口气说,这就是命运弄人啊,我和唐子成假若任何一方不在阵营里,这个悲剧也就不可能发生了。吴老转头对我说,这次拜托你来,就是想要你把我的这番话告诉给唐子成听,他虽然与我一辈子都没说过几句话,但是我们彼此心里是把对方当作挚友的。我也知道你要把这些消息带给他的话,需要一点老东西,我这里是没有,但是我们跟着那个老婆婆,是因为她的身上有,几十年都没取下来过。

我说是她脖子上的那个金属哨子吗?他说是的,原来你发现了。因为傻瓜不会说话,所以当年唐子成为她做了一个哨子,有事就吹哨子,他就会立刻赶到她的身边。吴老对那个男人说,年轻人,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请你帮我去你奶奶屋里,把那个哨子拿来吗?男人犹豫了一会,点头答应。我说我也跟着去吧,如果哨子上没有灵异反应的话,这件事咱们也做不了。于是我跟着男人下楼,男人走到门前,拿出钥匙打开门进去,看样子这么多年以来,他身强力壮却还住在这么个危房里,就是为了就近照顾自己的奶奶,不由得我也一阵钦佩。在小木门边上的窗户那,我看到窗后就是一张小床,那个老奶奶正面朝窗户侧身睡着了,手却是合十状,压在头下面,我想她虽然是个傻瓜,但是却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吧,有一个爱她的男人,肯为了她每天重复一次初次见面的心动,肯为了她做一个随叫随到的哨子,儿孙也孝顺,就算过得苦,却依旧每天去等待自己的爱人,等不到回了家,却很快又忘记了。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找到她,她却压根不知道我们曾经来过,她甚至不知道她这么一个傻瓜身上,发生了这么多让人动容的故事。

我看见男人悄悄取下她脖子上的那个小哨子,然后悄悄转身出门,我摸出罗盘,开盘后测了测,发现上面并没有什么反应,于是我心想,唐子成牺牲的时候,心里肯定是有记挂的,而这种强烈的记挂肯定会让他不会离开的,只不过在当下的这个地方,我找不到唐子成的痕迹。

我对男人说,没用的,你还是把哨子还回去吧,剩下的我再来想办法。回身上楼,把情况告诉了吴老。吴老很是失望,但是我跟他说,假若我有一天找到了唐子成,我一定把你的话告诉他。就算我实在是找不到,我也会请人走阴帮你带话的,你就放心好了。如此一来,虽然满怀遗憾,吴老还是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好在我感觉到那个男人是相信了吴老的话的,这么说来,这段恩怨,算是了结了。

吴老临走前留下了一些钱给那个男人,就像当年他放走唐子成的时候,给他一笔钱一样。我亲自送吴老和他的孙女第二天去了机场,重庆当时没有直飞台北的航线,得转机,所以我也不必在国际厅面对那些因为字母发愁。而在送走他们以后,我花了点时间去打听唐子成的下落,依旧无果,直到2008年,我才托黄婆婆把话给带给了他。

而2008年的时候,那位老前辈也去世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训斥

假如一个普通人,每天奔波在街头巷尾,那么这一天下来,他大概能够遇到1000张完全陌生的脸孔。这1000个人,每个人都和他檫肩而过,不再有交集,甚至不需要在人潮中多留意一眼,哪怕对方是个美女。这么算下来,假设这个人能够活到80岁的话,他总共会邂逅到2900万个陌生人,只不过彼此不知道对付的存在罢了。所以我一直很强调缘分这件事,尽管说起来特别俗气,但是在我们这个蓝色的星球上,每两个细微的生命相逢都算是一种缘分。试想这么大的世界,这么大的亚洲,这么大的中国,这么大的省份,这么大的城市,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会因为某些事情而相互认识,怎能不说是一种秒到极致的缘分呢?

所以,带着这种对缘分的向往,和无限的尊敬,我要介绍一位德高望重的人,他姓江,论辈分是我师傅的师傅那一辈的,而我总共跟这位江师傅见过两面,值得庆幸的是,他竟然还记得我。

第一次见到江师傅的时候,我18岁。那是1999年的秋天,因为具体月份我也忘记了,我只记得那段日子里,我在昆明跟着师傅正在为前不久前南斯拉夫大使馆被轰炸而忿忿不平。我甚至曾经幼稚的要求师傅说,师傅啊,你说你都牛逼成这样了,克林顿那熊孩子是个外国人啊,年初不是还闹性丑闻要被弹劾吗,咱们就不能弄他一下吗?师傅虽然也气愤,但是师傅告诉我说,首先来说这么做是绝对错误的,即便今天被炸死的不是许杏虎而是我,也绝对不能用玄术去做一些害人的事情,当然,那小子是挺混蛋的。其次,虽然新闻上没播,但是自从马可波罗把中国的神奇告诉了西方人以后,从那个年代开始,就不断有人开始研究中国的玄术,尤其是祖宗留下的易经。所以你看似那些总统啊什么的,身边跟着的是保镖,可是真正的高人是根本就不用一路随行就能够保护他们。所以相比之下,那些刺杀的狙击手威胁更大。我点头说,师傅说得是,否则当年日本鬼子就打不进来了,直接让中国的师傅们一起咒死他们的天皇不就完了吗?师傅当时跟我说,所以你必须明白,我们这种人正在一天比一天更少,中国的玄学不仅包含了祖宗的智慧和实践,还包含了中国人的忍耐和谦逊,为什么科学界会把我们界定为“迷信”?那是因为科学的态度是严谨的,他们会通过无数有理有据的步骤去论证一个结果,而我们玄学则是通过一些来自于经验的手法,去达到一个特定的目的。所以科学和玄学本质上的方向其实是一致的,区别只在于科学能够说出每一个步骤的理由,却往往忽略或一厢情愿的认为那个结果是对的。而玄学则是知道这个结果是对的,但是却没有办法解释理由。

当时岁数还小,师傅说的话并不能完全懂,所以以上这些其实是当下的我对师傅当年的话的理解。师傅说,湘西苗疆定鸡术,在科学界看来是一种巧合,甚至是他们常常挂在嘴边的“还是个谜”,而对于苗疆巫师来说,那不过就是个简单的咒语和手势罢了。但是你要让那些巫师来解释个为什么,却没人说得明白。

师傅很喜欢用比喻和比较,让一些比较难以阐述的事情,用简单的方式让我明白。直到我见到了江师傅,我才明白,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我师傅更简单的高人。

那天晚上,晚上9点多的时候我还在抄书,却听到师傅起身开门的声音。由于跟着师傅的日子也不短了,师傅是个喜欢清静的人,除了有单子的时候,晚上几乎是不让任何人找到自己的,而且师傅住的地方是那种老民居,老到不会有好心的居委会大妈专程上门来嘘寒问暖。于是我对师傅那晚的举动很是诧异。可是我不敢开门看,因为师傅有时候发起火来我还是很害怕的。直到师傅自己来打开我的房门然后对我说:来,你出来下,我介绍一个前辈给你认识。我走出门去,看见客厅有个穿道袍的老者,因为昆明的一场雨而打湿了衣服。身高大约在165上下,比较精瘦,皮肤黝黑,留着山羊胡,两颊的颧骨看上去比正常人高了不少,很像以前50年代,电影里那种一脸正气的样子。从他的站姿来看的话,他也就是个中年人,但是师傅却跟我说,这位是江前辈,虽然岁数大不了我多少,也就10岁的样子,但是他却是我的长辈。我一边听着师傅的介绍,一边用那种神往的眼神打量着江师傅。江师傅站在客厅,对我点点头。

师傅对我说,江师傅籍贯是四川乐山,年少时候曾在武当门下,但是武当毕竟是道派大家,弟子太多,师父的功课没有办法面面俱到,于是江师傅在20多岁的时候离开师门,开始云游悟道,后来机缘巧合习得某派高深道法,从此开始了如今的营生。师傅告诉我,江师傅德高望重,这几十年来行里人都非常敬重他,而这次来昆明,是因为有件事必须的多叫上些厉害师傅才行。而且无关钱的事,因为如果这个事情不能平定下来的话,日后必有祸乱。

我问师傅,什么事呀?怎么一直都没听你说起过?师傅说,跟你说了你也帮不上什么忙啊。他说99年年初头几天的时候,在昆明以北,有一个彝族自治县,叫做宁蒗,夜里1点多的时候,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地震。师傅告诉我说,那次的地震虽然没有造成什么重大的人畜伤亡事件,但是却因此震裂了一个山头的老坟。一个山头?我当时很是吃惊,那个时候虽然我还没有办法独立做事,但是跟着师傅也算是长了不少见识,不敢说不怕鬼,谁他妈不怕啊?只不过对待鬼神的态度,我已经能够做到比较坦然。当你要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的时候,首先得相信这个世界的存在。其次得去接纳和了解,既然存在了,就一定有存在的道理。

师傅看我这么吃惊,于是笑了笑说,对啊,一整个山头呢,要是就那么一两只跑出来,我怎么会请江师傅这样的高手来呢?这次的坟很多,虽然都是些野鬼,但是一个人收拾总是太费劲,而且怨气重,想要保太平,我们这些师傅要联手做阵。我问师傅说,这么厉害?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动身?师傅告诉我说,明天一大早。所以这几日你在家里不要荒废功课。我明早会留下一些书,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把它抄完。我带着迷离的眼神,可怜巴巴的望着师傅,问他说,师傅您的意思是你不打算带我去对吗?接下来师傅做的事让我伤心欲绝,他前所未有的坚定地说,我本来就不打算带你去。

于是我绝望的跟江师傅道了一声晚安。自行回房,留下他们在客厅叽叽歪歪。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江师傅,但是从师傅回来后,我看得出他有点不高兴。随后在一次师徒喝酒中,我借机问了问他,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师傅借着酒劲告诉我,他认为这次叫江师傅来帮忙是一次欠缺考虑的举动,因为江师傅手段比较直接,他认为鬼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就如同监狱里的犯人满大街跑一样。师傅的本意是让他们重新回到“监狱”,但江师傅则认为他们全都应该判死刑。师傅告诉我,出于对老前辈的尊重,他自然不方便多说什么,但是于内心来讲,他对江师傅的做法实则是不敢苟同的。

当时我岁数小,不太了解其中的人情事故,但是能明显感觉到,师傅心里带着一种憋屈。事后我曾尝试就此事再向师傅刨根问底,却被师傅的太极十段轻易绕开话题。直到我出师回到重庆。

2002年,我开始在重庆小打小闹,夹缝中求生存,按照师傅教我的,高调做事,低调做人。一边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一边尽可能不得罪老前辈。在此期间,我认识了不少和我岁数相仿甚至辈分比我高的各派师傅。他们当中,有手上功夫很强的,有知识很渊博的,还有消息非常灵通的。干我们这行就是这样,要对行内的事有一个及时的了解。于是2004年的时候,行里的一个传闻,在整个西南地区的玄学领域里,造成了不小的波澜。

那个传闻是这么说的,在重庆西北方向的某城市,有一个2002年开始建设开发的新区,而该区某个职要部门的其中一位副局长,行政级别应该还不算低,但是在2004年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他的老婆发现自己身边的人却没了脑袋,枕头上甚至没有一滴血。当时报了警,但是由于事情太过于蹊跷,且涉及到当地官场的声望问题,所以上头立刻控制了消息,尽可能的不让消息走漏,并且专门开始侦破调查,但是却久久无果,倒是把这个死掉的副局长生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翻出来一大堆,什么滥用职权啦,包养情妇啦,行贿受贿拉等等,作为一个人民官员,这些罪责都是大罪,大到足以让他再死一次。而且当时正常途径的调查已经陷入泥潭,没有办法继续进行下去。据说当时报警的是这个官员的元配老婆,调查时做的笔录上面记载了当时这个官员的死相。脖子上的断裂口非常齐整,而且伤口都结痂了,短短一个晚上的时间结痂其实不太可能。他的太太说,头一晚自己还比那个官员睡得晚一些,自己一直在看报纸。而且他们家的居住环境也并非贼人想进就进来的那种,再说她自己是个睡觉十分容易被吵醒的人,假如真是进了贼人干的,那么在她身边悄无声息的杀人取头,这是不可能的。最关键的是枕头和床上没有丝毫血迹,这太不合常理了。

对于她来说,这的确是有点超自然了,可是对于我们这些成天装神弄鬼的人来说,我们就很容易联想到玄学里的一种害人的方法,叫做驱鬼术。而这里的驱鬼,并非驱散鬼的意思,而是驱使它,代替活人去做一些害人的事情。中国古时候有句话,叫做有钱能使鬼推磨,虽然活人的钱对死人来说未必有用,但是这说明,任何人任何事,都是可以被某种价值所来衡量的。而驱鬼术,最为擅长的,就是茅山。

当然我不是说这件事是茅山的人干的,因为这样的事情,一定是有理由的。即便是茅山的师傅们,也不会随随便便就让鬼去害死一个人,假若真是玄学之士所谓,这背后若非有着一种阴暗的利益关系,那么就一定是受到更大的高层胁迫。

这件事是传闻,同时也是禁闻。因为我们这行的人都知道,如果你还想安分的生活,就最好是别跟政治时局扯上关系,因为人家既然敢这么做,就不怕你出对策,大拇指是拗不过大腿的,正如几年后,重庆巴南区一个小男孩身穿红衣诡异悬梁一样,没人敢说,没人敢触碰,久而久之,自然成了悬案。

但是无头官员那件事,偏偏有一个人不信邪,这个人就是江师傅。所以那件事,到最后一直是他亲自处理的,据说他查到的结果正如我们传言的那样,是来自于一个庞大的组织,而这个组织也是受到不可违抗的压力才这么做的,但是当时没人知道这个组织是什么,更加不可能知道背后的黑手是谁。从那位官员的职位结合年龄来看,他直接听命于当地的省委和市委,而这些人都是直接听命中央的,所以一个人想要在官场上往上爬,大多数人选择了脚踏实地的干,而总有极少数人选择了走捷径,江师傅那边放出来的消息,这个官员就是急于求成的一位。而最后,尽管没有实际的证据,但是他的下场,八成就是他急功近利的恶果。

这件事在行内流传非常广,而且版本众多。由于我本身和江师傅有过一面之缘,且因两城距离较近,所以我自认为我得到的版本应该是最接近真实的一个。我只知道当时江师傅查到,其实那个官员早在那一晚之前很长时间就死了,也就是说,他老婆那段日子和他的相处,其实他老婆也是被鬼迷惑住了,压根就不知道自己男人早已死亡的事情。头也是早就断了,早就不见了,只不过当那天早上醒来发现尸体,才以为是头一晚发生的事情罢了。道上很多心怀不轨的人,滥用驱鬼术,总是要给自己制造一点不被怀疑的证据,例如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到最后草草以一个未果的凶杀案结束,谁知那是一个早有预谋的杀人事件。

江师傅查到这些消息以后,也再也查不动了。我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所以也无法求证,况且我自己都避之不及。但是我知道江师傅出手,肯定不是受人委托,而是他自己的个人行为。他这个人心高气傲的,怎能允许别家师傅在自己的范围里为非作歹?但他毕竟是一个人,压根也查不下去,所以这件事至今也是一个悬案,而江师傅也是因为这件事,选择了退出江湖。

人的忘性是很大的,时间一长,这件事就被更多新发生的事情所取代,大家说得也少了,知道真相的人恐怕没有。直到2007年的时候,我无意间得罪了一帮人,在司徒师傅跟我分析事情前因后果的时候,我们再次提到了这件事,而那时候我才知道,2004年无头官员悬案的背后黑手,竟然和我得罪的那帮人是一路的,那就是刹无道。

说到这里我就不得不说下我和刹无道目前的关系,自打2010年以后,我和刹无道的私人恩怨算是了结,但是那并不代表这个团伙就此弃恶从善。他们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是因为付强曾有言在先,于是相对来说收敛了不少,但是很多偷鸡摸狗的事情,还是存在。我势单力薄,有了牵挂,生活重心也发生了转移,所以我实在是无力再与之较劲,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尽可能的不去听闻,不去知道,换来自己良心上的平安,我相信,江师傅当年的退隐,也正是因为如此。有句话叫做能力越大责任就越大,当自己对自己的责任已经无法履行的时候,自然也就到了淡出这个环境的时候了。

于是我开了酒吧,倒了酒吧,开始写书。

大约在大半个月之前的一个周末,我接到一个电话,那个电话我是陌生的,但是从区号的显示中,我知道这就是江师傅所在城市的号码。电话那头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他声称自己是江师傅归山后的弟子,如今跟着师傅不学抓鬼,潜心学道,在当地某个著名的道家名山上。而两日后即是江师傅的80大寿,希望我能够与会参加,重庆这边邀请到的几位,都是几个大名鼎鼎的前辈,当然,司徒师傅也在其中。对方特别强调,希望来者不要携带手机,大家只需要安静的说道交流即可。

我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我告诉对方说其实我已经不干这行了。对方说,江师傅也没干这行了。于是我就无法拒绝了,很难说当时我的心情是受宠若惊还是怎样,因为论交情,江师傅和我就只在99年的时候见过一面,交情应当是我师傅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我这个小人物我就要偷笑了,却被邀请参加寿辰。于是我答应前往,挂上电话后我给司徒打了电话,他也是高高兴兴的,对我说,既然叫了你了,你说什么都要去,人家是老前辈,虽然你现在不干了,但是这种关系还是尽可能的延续下去。

司徒让我别开车,坐他的车去。我心情也挺好,我甚至调侃他说,你都一把老骨头了,开车还行不行哦。结果他来接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他之所以要我别开车,其实是想骗我帮他开车而已。路上的时候我和司徒侃天说地,非常开心,因为我一直很敬重这个老道士,特别是自打不久前铁松子师傅的顽疾离世,司徒在我看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变成了一个“孤寡老人”。所以我们也时常电话联系,但是他自从铁松子师傅去世以后,就不再让我和胡宗仁去他家里,理由我能懂,但是我却想不透。

当晚我们就抵达,为了避免给他们造成麻烦,我和司徒连夜开车到了山脚下,随便找了个旅店住宿。第二天,80大寿是在晚宴的时段进行,而且只安排了那么一顿,本来我还说够小气的,但是想到对方的身份,低调也是好事。于是上午的时候我和司徒就去专程摆放了江师傅。屋子里有很多来自各地的师傅,礼品也堆放了不少。到了江师傅这把岁数,钱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所以我和司徒也是临时在山脚下买了不少好东西送上山去。江师傅和司徒还算熟,见我们来了,高高兴兴的招呼我们坐下,屋子里的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为什么,我觉得特别别扭。那种别扭的感觉就好像是把我塞到学校的教室里上学一样,总觉得自己其实不属于这个地方,而细听大家说话的内容,也都无非是一些关于道学的见解,都知道江师傅隐退了,没人再跟他提什么鬼事。而我不是道家人,我对道家的理解其实非常有限,在他们看来,我更像是一个旁门左道,于是我在哪里,一口一口的喝茶,一根一根的抽烟,却怎么都没办法插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