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即发。

忽然——

“……报告!”脆生生的女声。

李淼怒不可遏地回头,“有什么等会再说!”吼完才看清楚说话的人是鹿时安,语气顿时温柔了些,“什么事?”

鹿时安站在桌旁,小脸涨得通红,“要……要下楼准备开学典礼了。”

李淼抬腕,看了眼时间,“是差不多了,你要发言,先去准备吧。”

鹿时安欲言又止,犹豫着从教室前门走了出去。

李淼转过脸,正准备再战,不期然对上了少年线条凌厉的下巴——荆屿已经站起身,正比他高出半头。

“你想干什么?”李淼怒气未消。

荆屿的目光从他脸上一扫,“去罚站。”

说话间,人已经从李淼身边擦过,径直出了后门,留下班主任一腔怒火无处可撒。

鹿时安心事重重,抱着发言稿往楼梯道走,险些一头撞上人,嘴里说着“对不起”抬起头,才发现是荆屿。

他面无表情,像没听见她的道歉,在走廊边面向操场站定,手还是抄在兜里。

仿佛不是被罚站,而是在欣赏校园风光。

二十分钟后,鹿时安作为学生代表站在操场主席台上发言,隔着整个操场还能看见教学楼三楼走廊上那个白色的身影——

他没穿校服,仍旧一袭白T,没有印花,她甚至不确定跟之前穿的是不是同一件。

台下掌声雷动,鹿时安鞠了个躬,再抬头,就发现走廊上的人不见了。

“鹿鹿真给咱班长脸,”散会的时候,丁蓝挽着鹿时安的手肘,周遭还围着几个要好的女孩儿,“第一名喔,比高三那个柴贞还要厉害的。”

鹿时安不好意思地捏了下丁蓝的胳膊,“这只是楠都赛区的,没什么好骄傲的啦。”

丁蓝用鼻孔哼了哼,“别说市级的,就是班级的也值得骄傲好不啦?”

几个女孩说说笑笑地返回教室,进门之前鹿时安特意看了眼走廊,没看见荆屿,也不知道他去了哪儿。

经过他桌边的时候,鹿时安意外看见三明治不知被谁又捡了起来,包在塑料袋里,端端正正地放在荆屿的课桌上。

煎蛋都被摔在水泥地上了,还有什么用呢?

鹿时安想了想,拿起三明治带到前排,扔进了垃圾箱。

没想到,片刻后她正在默读英文课文时,就听教室最后排爆出低吼,“谁他|妈动我东西?”

丁蓝被吓了一跳,指间转着的圆珠笔吧嗒落在桌上。

坐在荆屿前排的男生举起双手以示清白,“不是我,我没看见你桌上有什么东西……”明明是个连铅笔盒都没带的大佬,有什么东西可动?

荆屿眼色阴沉,扫过周遭,“我再问一次,谁动了我的东西?”

一片安静。

“是我。”

所有人的视线聚向出声的鹿时安,大家都闹不明白,一向乖巧低调的鹿同学今天怎么连着刷了两把存在感?

鹿时安舔了下干燥的唇,抱歉地看向荆屿,“掉地都弄脏了,所以我就帮你扔了……”

丁蓝倒吸了一口冷气,默默做好了如果大佬动手打小鹿鹿,她就第一时间奔去办公室找李淼救场的心理准备。

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前一秒还仿佛随时要挥拳头的某大佬居然垂下眼睫,一言不发地坐回椅子里,随便抽出一本教材放在面前瞎翻,半晌,仿佛是察觉到围观的目光还没散去,只好又抬头,“我不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

鹿时安“喔”了一声,长睫毛忽闪,“我知道了。”说完,转身拉拉椅子坐稳了,低头继续温书。

众人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掉回原位,再看鹿时安的时候眼神都变了——真是没看出来啊!小鹿鹿竟是个深藏不露的勇士,在敢跟李淼硬刚的转学生面前都不带怕的。

“嘁,什么面包啊,宝贝似的,金子做的么?凶什么凶!”丁蓝伏在桌上,小声跟鹿时安咬耳朵,“这种男生长得再帅也不能要,万一打女朋友呢?”

鹿时安眼皮子跳了下,“……女朋友?”

“长成他那个样子,女朋友不会少吧?但脾气这么臭,估计都谈不长。”丁蓝有理有据地分析着,“会喜欢他的女生肯定肤浅,只看臭皮囊的。”

鹿时安“呃”了半晌,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乘着和丁蓝说话的间隙,余光悄悄瞟了眼后排——那家伙,居然又伏在桌上睡了,只能看见留着刺猬似的短发的脑勺。

忽然,丁蓝捣了下她的手肘,鹿时安回头刚好看见李淼进门,心里顿时一咯噔。

完蛋。

李淼果然一眼看见最后排头都没抬的荆屿,登时面色铁青,拿指关节在讲台上用力地叩了几下。

然并卵,荆屿罔若未闻。

一教室的人面面相觑,还从没有人敢这么明着跟班主任作对的,何况还是初来乍到的转学生。

“丁蓝。”李淼忽然点名。

丁蓝迷茫地站起身,“到。”

“你跟荆屿——转学生换个座。”

“为什么?”丁蓝回头看了眼荆屿的后脑勺,“李老师,我暑假作业都按时完成了,上学期也没有挂科。”

“所以才让你坐回原位,”李淼看了眼人高马大的丁蓝,“不是惩罚。”

丁蓝这才记起自己是怎么跟鹿鹿小可爱成为同桌的——

大半年前,丁蓝还是在课堂上开小差、讲话的“后进生”,因为身高过了一米七而坐在最后一排,被李淼安排成鹿时安的同桌。

“希望你在鹿同学的潜移默化下能少说话、多看书。”

当时丁蓝满肚子怨气,根本不待见乖乖女鹿时安。没想到半年过来,她只想说一句“鹿鹿真香”——她不想跟小鹿鹿被分开,毕竟全班也找不到更温柔、更可爱的女生了。

不想归不想,这班上还是班主任说了算。

丁蓝只能抱着书包,十万个不情愿地走到最后一排,“同学——”

话说了一半,对上抬起头来的某人凌厉的眼神,丁蓝差点儿没咬着舌头,“换、换……座位。”

荆屿抬头,刚好对上回过头来的鹿时安,眸光一偏,扫了眼她身边的空座,一言不发地拽过书包,胡乱地把书本往包里一扔,往前走去。

丁蓝闭上眼,咽了口唾沫。

……呜呜,好可怕,会不会欺负她的小鹿鹿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日,早操队伍最末的屿哥,似笑非笑地看向队伍最前面的小鹿鹿:“在班上中等偏高?嗯?”

鹿时安同学:……

————

感谢长山河不是河 的灌溉哟!

食髓知味(7)

李淼的英语课。

鹿时安第N次看向手肘旁的某人。

是,没趴下睡,但也没睁眼,右手托腮,闭目养神了大半堂课,全然没把讲台上的班主任放在眼里。

察觉到李淼的视线第一百零八次落在荆屿身上,鹿时安悄悄地拿笔戳了他一下。

笔头才触到手肘,荆屿忽然睁开眼,眸子清寂,正对着她,哪有什么睡意?

鹿时安眼珠子转了转,示意他讲台上的濒临发飙的李淼。

荆屿面无表情地翻开英语书,就听见耳边她声音小小的,“是第三页。”

懒散地翻了一张纸,对着第三页,荆屿刚要合眼,余光看见她递了个张便签纸过来。

见他没接,她就把便签贴在他书页上,收回了手。

荆屿瞟了眼,黄纸黑色水笔字,字迹娟秀圆润,就像她本人。

上面列了几个单词,字母自然都认识,不过连在一起跟天书没区别。

他眉头微蹙,刚要扯掉,就听李淼点名,“荆屿,上黑板,我念你拼。”

……明显被针对了呵。

荆屿懒洋洋地站起身,正要去讲台上,忽然觉得衣摆被人扯了下。

他低头,只见小同桌拼命朝自己使着眼色,手在桌子底下用力扯他的衣摆。

荆屿不动声色,撕下贴在书页上的便签纸,握进掌心。

那只攥着他衣摆的小手这才悄悄地松了。

照李淼多年的经验,给十个单词,这小子能拼出一个都该谢天谢地,不料等他从教室后面走上讲台、检查黑板上的拼写时,才发现歪七扭八的粉笔字拼出来的单词居然……全对?

瞟了眼一边面无表情的荆屿,李淼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不该怀有成见,或许其实孺子可教?又或许……

“手张开。”李淼拿教鞭碰了下荆屿的手背,“这只手张开,里面是什么?”

见荆屿不听,李淼索性箭步上前扒开了他的手指。

果然!

李淼抖着黄色的便签纸,怒道:“这是什么?小抄?这叫作弊!性质恶劣,恶劣至极!”

那表情不像看见学生带了小抄,倒像是藏了把匕首,眼看就要杀人越货。

荆屿无所谓地笑了下。

李淼暴怒,抖着手里的小纸条,“不会就是不会,你作弊!这就不是学习好坏的问题,是人品——”

“我错了。”

李淼一愣,“你说什么?”

荆屿抬眼,神色仍是宁静,“我说我错了,要去走廊罚站吗?”

李淼还有满腹大道理没说完,被他这么冷不丁的服软弄得进退两难,“罚什么站!还能不让你听课了?回座位,下课来办公室!”

荆屿返回桌边,就看见她的小同桌像只小鸵鸟似的,把脸埋在课本里,显然是被吓坏了。

李淼虽然脾气不好,但授课水平没话说,不至于为了一个学生耽误课堂进度,所以这事儿就当是插曲很快就过去了,直到下课,他才冷着脸说:“荆屿,跟我去办公室。”

荆屿起身,跟在他身后,临走看了眼伏在课桌上的鹿时安,只觉得她连后脑勺都写着懊悔和沮丧。

还真是小公主,这点小事就怕了。

李淼带着火气,步伐气势汹汹,一看就知道又有人触了霉头。

隔壁班上的宁九刚好要去WC,走出门差点儿撞上李淼,再一看,跟在小李子身后的不是荆屿吗?顿时来了精神,比划着问他又干啥了?

荆屿毫不在意地一耸肩,就跟着李淼进了办公室。

放下笔记本,李淼喝了口茶,调整语气,语重心长地说:“荆屿啊,开学之前我就跟你说过,到我们班是你最后的机会,再给作没了,你就真没学上了。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没有。”

“没有?那我问你,让你们昨天回家背单词,你今儿个给我做这小抄,是什么意思?”

荆屿看了眼他手里的黄色便签纸,垂眸,“没记住。”

李淼抖抖纸,“就十个单词,要得了你半小时吗?你回家都在忙什么?要你养家糊口,还是要你端茶送水啊!”

荆屿没有再说话。

李淼见他不回嘴了,以为多多少少有点儿悔改之意,又接着说:“为了让你有个好的学习氛围,我都已经把班上最好的学生安排跟你同桌了,你要再不求上进,神仙也救不了你——”

“报告!”

李淼的话被打断,不悦地说:“进来。”

话音落下,一道纤细的身影就在办公桌边站定了,与荆屿并排,堪堪到他的肩膀高。

“鹿时安?有什么事吗?”

鹿时安揪着手指头,眼睛看着他手里那张黄色便签纸,鼓足了勇气,“李老师,那个便签是我写的,不是荆屿。”

李淼低头,看了眼纸条上的字,清秀端正……跟荆屿那狗爬似的字,确实天壤之别。他一时懵住,“为什么?”

鹿时安咬唇,“我——”

“我让她给的。”荆屿打断了她的话。

李淼看他,“你让鹿时安给的?” 

“我想临时抱个佛脚,让她把生词列一下。”荆屿语气平淡,“也没想到您会点我上黑板去拼。”

李淼审视着他,这话好像没漏洞,但又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顿了许久,他才叹了口气,“你要真有心学习,鹿时安确实可以辅导你不少,但我希望你是真的有心悔改。”

荆屿垂着眼睑,“是真的。”

鹿时安和荆屿离开办公室的时候,李淼的脸上挂着老怀甚慰,仿佛千古难题一朝得解,失足少年总算要拐回正道。

而出了办公室的鹿时安一路快步,直到走出办公楼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仰面对着槐树枝,半晌才恢复白里透红的脸色。

“有这么害怕吗?”荆屿靠在树边,打量着她。

“……有。”一本正经,眼底还闪着波光,显然是吓得不轻。

荆屿唇角勾起,“那干嘛要来,他又没找你麻烦。”

“可是本来就是我给你的啊,不能让你一个人背锅。”鹿时安拍了拍胸脯,顺了顺气,“没事了,没事了……那个,对不起。”

荆屿反问:“对不起什么?”

“我给你的字条,害你倒霉。”

“你给我便签不也是为了免我挂黑板挨训,”荆屿看着她的脸色变化,顿了下,“不是吗?”

鹿时安润了下唇,小心翼翼地说:“……不是的呀。”

荆屿:“……”

“我是看你没听见生词,想让你带回家背……”

“那,”荆屿下意识地看了眼自己的衣摆,“你扯我衣服干什么?”

鹿时安的表情变了又变,最终定格成一声叹息,小步走上前,抬起手,食指在荆屿的嘴角边一抹,然后把小拇指侧面的黑色展示给他看,“你脸上有笔印子呀。”

她大概是紧张的,手指冰凉。

从他嘴角蹭过的地方,触感鲜明,甚至她的手已经拿开了,那感觉却还在。

荆屿愣了下,低低地说了句什么。

鹿时安没有听清,只好凑近问他,“你说什么?”

他抬眼,嘴角轻挑,“说你傻。”

“……”怎么还骂上人了呢 ??

“还愣着,走吧。”荆屿手抄在兜里,站在树荫下回头看她。

鹿时安愣了个神,忽然就想起丁蓝他们说的“像从漫画里走出来”。

——不光是漫画,还得是少女漫。

两人一前一后返回教室,半道上,宁九笑嘻嘻地蹦出来,把荆屿劫到一边,眼看四下无人,“你跟那个‘神吻过的’的丫头什么情况?”

“没情况。”

“少骗我,”宁九满脸机智,“你被小李子弄进办公室之后,小丫头在门口转了N圈,一副要为你赴汤蹈火的架势。”

荆屿愣了下,轻笑,“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