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九呆呆地看他,“你笑了?你刚是不是笑了?我说有猫腻吧,你还不承认,老实交代吧,你该不会真是冲着鹿时安来的吧?”

荆屿脸上那道笑容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万年不变的面无表情,“上课了。”

宁九追在他身后喊,“听我一句劝,别招惹她——”

可荆屿罔若未闻。

*** ***

走廊上,丁蓝拐着鹿时安的胳膊,只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可怜的小鹿鹿呀,要跟那家伙同桌……如果他欺负你,你一定要勇敢说出来喔。我们都会替你做主的!”

鹿时安哭笑不得,其实荆屿真的不可怕呀,而且笑起来还有那么一点点温柔。

“你不知道,我找他换座位的时候他看我那个眼神,像我再多一句就要挥拳头了一样。吓死人了,为什么学校要让这种人转学过来——”丁蓝正抱怨着,突然觉得鹿时安的眼神有点儿奇怪,“鹿鹿,是眼里进沙子了吗?”

飞快地瞄了眼丁蓝背后的荆屿,鹿时安弱弱地说:“我只是、肚子疼,蓝蓝你陪我去WC吧!”

说完,不由分说地拉起丁蓝就往楼梯口走。

“肚子怎么会疼——”丁蓝一转身,冷不丁看见了可怕的某人,顿时返身扶住好友的胳膊嘘寒问暖,“贪凉吃坏肚子了吧?我陪你去——”

然而,路被荆屿给挡住了。

丁蓝:“……”不会吧,大佬这么记仇的?她就是吐槽两句而已,没恶意的呃。

鹿时安叹了口气,“怎么了呀?”

口气软软的,仿佛是在跟非常熟悉的人闲聊。

丁蓝差点要惊掉下巴,小鹿鹿呀,你面前的可是个连老李都敢正面刚的混世大魔王!这亲切的口吻是怎么回事……

荆屿低头睨着丁蓝,“抽屉里的东西替你扔了。”

丁蓝一愣,才想起他指的是自己遗留在抽屉里的宝贝海报,撒腿就往垃圾桶那儿跑,“我的欧巴!!”

鹿时安转过脸,“你真把蓝蓝的海报都给扔了?”

荆屿眉都没动一下,“她不要了,不扔干什么?卖废品吗?”

“蓝蓝她只是不敢当着老师的面转移而已……”会被没收的啦!

“为什么?”荆屿问。

鹿时安被他给问愣住了,“什么为什么?”

“有什么不敢,”荆屿隔着玻璃窗看向抱着失而复得的海报大呼小叫的丁蓝,“有什么不敢的,他是老师,又不是军|阀。”

话虽是这么说……鹿时安不知道该如何跟他解释,人跟人是不同的,就好比说这班上四十五个人,但敢顶着班主任的怒火睡觉的也就他一个。

“早上老师扔你的早餐,你生气了对不对?”鹿时安问。

荆屿微怔,“还好。”

鹿时安撇嘴,“好吧,就算是‘还好’,那也有一点点生气的。”

荆屿没出声,就当默认了。

“那些画报对蓝蓝来说,就好比早饭于你——是重要的东西,被人扔了会生气。将心比心,你也不该扔的。”

换个人来冲荆屿说教,绝对没机会把整句说完。可是鹿时安办到了,不光讲完了,甚至还收获了某人一句破天荒的——

“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鹿时安看着荆屿走进教室的高大背影,愣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这个对李淼都爱答不理的家伙,居然接受了她的劝诫耶!

雀跃地追在他身后跑了两步,她忽然顿住,觉得自己刚刚的话其实是有点儿毛病的。

欧巴的海报对蓝蓝来说当然是心肝宝贝,可她做的三明治对荆屿来说……

重要吗?

作者有话要说:某大佬:打她?不如先打死我自己。

鹿鹿:不可以!

某大佬:作业本给我,你去睡吧,我会写完。

鹿鹿:你保证。

某大佬:写不完,今天就没有晚安吻。

鹿鹿:……我,我走了。

————

谢谢大婷的雷XD

食髓知味(8)

放学之后,鹿时安被丁蓝拉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等她回座位的时候,旁边位置已经空了,荆屿的书包也不在抽屉里。

是,他们本来就只约了上学一块儿,也没说放学一起呀。

她这么安慰着,可还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结果,刚出校门,书包带子就被人个扯住了,鹿时安冲了一下才站稳,回头就看见荆屿懒洋洋地从墙边直起身。

“真能磨蹭。”

鹿时安委屈巴巴的,她也不晓得有人在等呀!

荆屿松开手,也不等她,径直往前走。

一个人高腿长,一个慢慢吞吞,一条巷子走到头,两人之间拉出半条巷子的距离来。

等鹿时安终于追上来,荆屿低头,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两条小细腿。

鹿时安:“……”

被、被鄙视了嗷!

不过那之后,也不知是鹿时安努力加快了步子,还是荆屿不动声色地放慢了,总之两人间的距离总算维持在了两米之内。

其实交谈不多,但总归比一个人热闹。

过马路的时候,鹿时安总是条件反射地拿手挡住身边的少年,仿佛下意识地要照顾他。

荆屿看了眼挡在身前的小手。

被照顾吗?这对他来说,还真是陌生的体验。

等到了鹿时安家楼下,荆屿转身就要离开,却被拦住了。

“这个给你。”她把自己CD机递了过来。

荆屿没接,“我有。”

“我知道你有MP4,”鹿时安解释说,“这是今明两天的课文,明天李老师肯定要抽查,你晚上抽空边听边背,应该比自己念容易吧?”

荆屿垂眸,无声地接过CD机。

鹿时安挥挥手,“走啦,再见。”

她转身正要上楼,书包又被人给拉住了。

“……”她有名字的好吗?每次都扯她书包干嘛!

鹿时安迷茫地回过头,刚好看见荆屿的手。很漂亮,骨节修长,指甲干净,手指有力——十分适合弹琴。

她正想着,荆屿已经收回了手,取下挂在胸前的耳机挂在她的领口,又从兜里掏出巴掌大小的MP4,“把手给我。”

鹿时安乖乖伸出右手,看着他把MP4放进自己掌心。

金属是冰冷的,指尖是温热的。

她茫然地抬眼看他。

荆屿面无表情,“我就两只耳朵,听不了这么多东西。走了。”

这人说话、做事还真不拖泥带水……

鹿时安目送他离开,才握起掌,立刻感到MP4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最柔软的地方。

她塞上耳机,按下播放。

只一秒,就吓得一把摘了耳机——

这怎么听呀?!大爆炸似的摇滚,震得她一颗心都跟着哐哐哐。

鹿时安看向荆屿离去的方向,他平时塞着耳机,难道就是听这种音乐吗?

耳机悬在胸口,声音就没那么喧闹了,鼓点带着节奏,渐渐被她听出点味道来。

于是鹿时安终究没关掉它,就连回家煮面条的时候,也还跟着节奏摇头晃脑。

空荡荡的屋子因为这音乐而多了几分烟火气,好像也不那么寂寞了。

所以鹿时安任它循环播放,甚至当她都忙定了,打开电脑,看见右下角信封图标闪烁的时候,那喧嚣的乐曲也仍在耳边环绕。

是父母回邮件了。

上来就是鹿煜城和时念夫妻在欧洲的合影,燕尾服与抹胸裙,郎才女貌,岁月静好。

鹿时安嫉妒地嘀咕,“每次都秀恩爱……”

话虽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照片上的父母,以慰思念。

【安宝,很高兴你能晋级,我们为你骄傲!复赛时我们或许可到现场,若不巧,也会委托朋友前往。唯愿切记,不可耽误正经学习,玩物丧志。加油!于你同在。父母,于维也纳】

鹿时安念了好几遍,嘟起了嘴。

她就知道,即便成功过关斩将,爸爸妈妈也不会有太大的惊喜。对于鹿氏夫妇而言,音乐上的成就已经太多了,小女儿这点荣耀怕是不值一提,更何况,还是鹿煜城最最看不上的流行音乐。

前面都是引言,“正经学习,不要玩物丧志”才是中心思想。

鹿时安趴在书桌前,手指把玩着打火机形状的播放器,发着呆。

金属的外壳,棱角分明,又冷又硬,可是宣泄出来的音乐却火热激烈。

她忽然生出个奇怪的念头来——

这难道也物似主人型吗?

*** ***

时已入夜。

小巷深处偶尔传来犬吠,混杂着方言浓重的呵斥。

荆屿坐在窗台上,嘴里叼了根牙签,把玩着粉红色的耳机。

真的是小公主吧?创可贴要用HelloKitty,就连耳机都是的进口品牌。

他自嘲地弯起嘴角。

如果不是他刻意接近,这样的大小姐,这辈子跟他应该都是两个世界的人。

两个……世界。

荆屿低头,将粉色耳机塞入耳中,随手揿下播放键。

他愣住了。

耳机里的并不是想象中的英语课文,而是颇有年代感的流行音乐前奏。

吉他和弦低低地撩拨着。

荆屿拾起CD机,从上面小小的玻璃瓶能看见旋转的碟片。

果然不是教材附赠的碟片,墨绿的底色上两个黑色小字。

云生。

歌手的名字吗?

显然,鹿时安不小心把平时听的音乐CD给了他。

很快,前奏就过去了,耳机里传来低沉的男嗓,略带鼻音。

调子是上世纪末流行的调子,但不可否认,无论吐息还是咬词都堪称完美。

难怪鹿时安会喜欢。

就连他也喜欢。

这把嗓音,就像阅尽千帆仍满怀勇气的水手,在甲板上对着日暮的大海吟唱。

荆屿跳下窗台,弯腰从乱七八糟的杂物里翻出一只独立音箱来。

拔掉耳机、插上音箱,悦耳的男声就在夜色里弥散开来。

与夏夜繁星融为一体。

与静谧湿润的阁楼融为一体……

荆屿伏在书桌上,脸埋在胳膊肘里,静静地倾听着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声音,直到——

哐,当。

CD机被砸在墙壁上,又落了地,吟唱戛然而止。

“谁让你听他的歌?!”愤怒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没等荆屿完全起身,一道红色身影已经冲上前,拾起地上的CD机,不由分说地扒开盖子,扯出里面的碟片双手奋力一掰。

碟片没有断,而是呈现出扭曲的形状,就像拿着它的女人脸上扭曲狰狞的神情。

荆姝攥着弯折的碟片,死死地盯着儿子,“你是存心要气死我吗?非要听歌,非要听他的歌?!”

因为愤怒,她胸口不住地起伏,脸颊不自然的红晕使她看起来分外歇斯底里。

“他,”长久没开口,荆屿的嗓子有点哑,“是谁?”

荆姝恨恨地将CD砸在地上,本该妩媚的桃花眼里满是忿恨,“你不就专门放来刺激我的吗?怎么会不知道他是谁?”

落地的碟片面朝上,荆屿这才看见除了“云生”两个字之外,还印着个留长发的文艺青年,二十左右年纪,一双人畜无害的圆眼,像初生的牛犊。

而这双眼睛,如此熟悉。

荆姝顺着他的视线,又看见那张面孔,更是火上浇油,上前一脚踩住碾了又碾,恨不得将CD碾成粉末,准确地说,是将那个人和那把声音碾成灰。

荆屿坐在书桌前,冷眼看着母亲狂怒发泄,不出声,也不阻拦。

片刻后,荆姝累极,原地蹲下,双手抱着膝,突然埋着脸嚎啕大哭。

静谧的夜里,女人崩溃沙哑的哭声格外瘆人。

地板发出哐啷、哐啷的声响,是楼下有人在拿东西捅天花板。

紧接着,窗外传来房东的吼声,“荆屿,管好你|妈,不然现在就给老子搬出去!”

荆屿半垂着眼睫,眸光晦暗不明,终于起身,缓缓走到仍在哭泣的荆姝身边,蹲下,双手扶住她的肩。

几乎就在掌心触肩膀的那一秒,荆姝发出尖锐的抽气声,由低到高,然后浑身一僵,径直栽进了荆屿的怀里。

荆姝不矮,站直身子有一米七出头,但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抱在怀里的重量几乎像个未成年人。

荆屿将母亲放在单人床上,又替她打开风扇,拉上了布帘子。

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确定荆姝不会突然醒来又哭又闹,他才转身返回刚刚的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不过是阁楼上用帘子隔出来的空间,维护一点可怜的隐私罢了。

他俯身,拾起地上的CD片。

折痕刚好在男人的脸上,即便如此,也能看得出那双神采奕奕的眼,和没有棱角与攻击性的温润面庞,温和儒雅,与世无争。

歌手: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