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屿垂眸,“嗯。”

“啊,就是这个样子,又来了!”鹿时安笑起来。

荆屿不解,抬眼看她,只见女孩学着他的模样半垂着眸子,低哑地“嗯”了一声,又抬起头笑盈盈地看向他,“以后说话,看着别人的眼睛好不好?看起来会比较……嗯,好亲近。”

亲近?荆屿愣了下。

这从来不在他的诉求之中。

从小,在他的生活里最重要的就是和别人保持距离,只有足够的距离才不需要去应付各种有色的眼光和流言蜚语。

鹿时安从楼梯上弯腰,看他的表情,挑起眉,“嗯?”

荆屿抬起眼,看着那双弯弯的笑眼,“好。”

于是,鹿时安哼着小调上楼去了。

脚步声远去,声控灯就自动熄灭了,荆屿站在黑暗之中,仿佛还能看见那张明媚的笑脸。

直到楼上传来开门又关门的声响,他才抬起手,抹了把脸。

在刚才的某一个瞬间,他的脑海里划过的念头若是被鹿时安知道……

怕是往后,都要躲着他。

*** ***

清晨,鹿时安一早就醒了,想着还要给荆屿补习,打算提前去买点面包回来烤。

两人约着六点四十见面,鹿时安六点一刻就出了门。

小区里这会儿正是早锻炼高峰,都是大爷大妈们在扭,极少见到她这样的年轻人,于是相熟的人都老远就跟她打招呼,“小鹿,又去买早点啊?”

鹿时安也不嫌烦,挨个儿地答人家的问话,末了还附赠一枚阳光灿烂的笑,直到经过小区的紫滕花廊,和个大妈说完话之后,她忽然顿住了,歪过头,往对方背后瞅。

——白色T恤的少年长手长脚的,正抻着懒腰,慢慢从长廊凳上直起身。

“……荆屿?”

荆屿闻声,身子一僵,似乎抬手擦了下眼睛,然后才回过头。

鹿时安不确定是不是眼花,总觉得晨曦里,他的脸色有些过于苍白了,就像……熬了一整宿的夜。

“你该不会,昨晚就没走吧?”说完,她自己又觉得不可能。

荆屿擦了下鼻尖,“来早了。”

鹿时安也觉得一定是这样,于是晃了晃手里的零钱包,“我去买面包,要一起吗?”

“嗯。”顿了下,他又抬起脸,看着她的眼睛说,“一起。”

鹿时安先是没反应过来,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他是按着自己的建议,在“看着她的眼睛说话”,顿时眉开眼笑地偏过头看他。

荆屿察觉了她的视线,却没有回应,潜意识里他有些害怕那些突如其来的念头,随时失控的念头。

时间还早,面包房里只有他们两个客人,结账的时候老板娘热情地送了两杯豆浆,还特意磨蹭着等荆屿出去之后才跟鹿时安说:“男朋友?挺俊的。”

鹿时安瞬间脱口而出:“不是的,我没有,阿姨你别乱说!”

老板娘玩味地看着小姑娘红扑扑的脸蛋,“放心啦,我不跟你爸妈告状。”就算想告也告不着,那夫妻俩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鹿时安飞快地瞟了眼拎着纸袋、站在店门外路边的荆屿,急急忙忙地解释,“他是我同学,不是男、男……”

“哪有同学会六点钟来陪你买早饭?”老板娘乐呵呵地摆摆手,“我上学偷偷谈对象那会儿也是抵死不承认,我懂。”

鹿时安:“……”真不是的,听她解释呃。

门被拉开了,荆屿回头,恰好看见小姑娘耷拉着脑袋走出来,都不敢看他似的,而她身后老板娘笑靥如花,只差没呐喊助威。

“怎么了?”

“没怎么……”仍旧没抬头。

荆屿从没见她这么丧过,不由担心,又看不见她的表情,只好弯腰试图凑近,哪知道小姑娘跟受了惊吓的猫咪似的,立马躲开了,完全不肯跟他对视。

前十八年,都是他在躲别人。

风水轮流转,现在他总算知道被回避眼神是什么感觉了,确实……挺不爽的。

回到鹿家楼下的时候,离约定时间还有十来分钟,鹿时安往楼里走,就听见身边脚步声停下了,这才回头,只见荆屿停在前一晚等她的路灯下。

“煎蛋和西红柿我都弄好了,烤一下面包片夹进去就行,”鹿时安小声说,“那你等等我?”

“嗯。”

鹿时安关上电子门,拐上楼梯的时候又不经意地看见荆屿手抄着兜,低头看着晨曦下的影子,看起来比身后那根路灯还孤独。

吱呀——

电子门又开了。

荆屿抬眼,发现是鹿时安去而复返,“怎么?”

她攥着装面包的纸袋,歪过脑袋,“那个,你要上来帮忙吗?”

声音脆脆的,像露珠从草叶上滑进心湖,荡起一片涟漪。

作者有话要说:木有什么世仇,就是一篇酸酸甜甜的青春文。

现阶段的荆屿对鹿鹿的感情非常、非常矛盾,还是继续看吧,看爱情是怎么战胜其他。

么么哒(づ ̄ 3 ̄)づ

食髓知味(12)

晨风拂动纱窗,窗台上的百合香气悠然,与烤面包机发出的甜香相融,如同小手轻轻勾着食欲。

荆屿光脚坐在餐桌边。

鹿时安有拿一双男士拖鞋给他,说是她爸爸的,但荆屿什么也没说,脱了球鞋放在一边,光着脚进了客厅。

习惯了他奇奇怪怪的坚持,鹿时安也没逼他,让他随便坐,自己就进了厨房忙活。

偶尔有锅碗瓢盆的清脆声响传来,她显然是习惯了做这些,一切井然有序。

不到十分钟,荆屿面前的餐桌上就放好了丰盛的早餐,软硬甜咸,冷热中西,应有尽有。

鹿时安穿着木耳边的小围裙,笑眯眯地坐在他对面,“快点吃,吃完还要念书,抓紧啊。”说着,还把筷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了他面前。

老板给的豆浆是热的,被她加了冰块,现在温度刚刚适口。

三明治的切口整齐,生菜、番茄和煎蛋层次分明,漂亮得像夏日雨后的彩虹。

一小碟果蔬沙拉,每一块水果都差不多大小,盛在玻璃小碗里,上面插着卡通银签,一只挤眉弄眼的小狐狸站在签顶上,煞是可爱。

太过精致,就像在梦里。

或许就连做梦,荆屿也未曾梦见过这样温馨的场景。

一块三明治很快下了肚,对面的鹿时安又把自己的那份递给他,“我没碰,干净的。”

荆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那你呢?”

“等等呀!”鹿时安小跑着回厨房,把剩下的切片面包抱了过来,然后小心翼翼地夹起果蔬沙拉,平整地放进两片面包之中,张口,咬下,然后歪头冲他一笑。

又被什么,拨了一下心弦。

甚至有一瞬,荆屿几乎忘了接近鹿时安的初衷,只想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下去,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喂,集中注意!”鹿时安手里拿着支卡通笔,在荆屿面前的课本上敲了两下,“一寸光阴一寸金,不可以走神喔。”

荆屿这才发现,就在刚刚,他的心思又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嗯。”他埋下头,纸笔相触。

好一会儿,整个客厅里都只有沙沙的书写声,直到他重新抬起头,正要把作业本递给鹿时安,却愣住了。

两个人是面对面坐着的,鹿时安背着阳台的光,低着头,一手托着腮,一手拿着笔正在演算,随便拢起的发丝顺着面颊滑落,有一缕落在纸页上,时不时被她无意识地拿笔拨开。

荆屿抬手,拿手中的笔尾一挑,将那缕不乖的发丝重新挑到她耳后。

前后不过三秒,当鹿时安那双氤氲的大眼睛茫然地看向他,荆屿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放下手,攥紧了笔,不自在地撇开了视线,“看着碍眼。”

鹿时安眨眨眼,非常怀疑他嫌弃的到底是她的头发,还是她这个人,不然为什么又连个正眼都吝啬于给了?

“做好了吗?我要检查了喔。”鹿时安说着,伸手去取他的作业本,不料荆屿突然手肘一横,压住了本子的同时也压住了她的手。

鹿时安更茫然了,收也不是,拿也不是。

心脏突然咚咚地加速,脸颊的热度像加温中的烤箱一路上扬。

他手臂肌肤的温度也是火热,让鹿时安惊讶。

“你——”

“我——”

“你先说。”异口同声。

鹿时安润了下唇,“你别怕,做错了……我也不会笑你。”

荆屿愣了下,手臂抬起,似乎笑了下,“好。”

目光从她飞快缩回去的小手上扫过,白皙干净,手指纤细,不着修饰,握在手里应该很软。

他一惊,恍然察觉到一闪而过的旖旎念头。

从前在酒吧也好,相处的同龄人也罢,他也常常听人说起男女朋友之间的事,只是从来无法理解——不就是些物理交互?有什么值得心心念念?

没想到,天道好轮回,他也有今天。

“荆屿。”

鹿时安轻柔的嗓音把荆屿的注意力拽了回来,他抬眼,只见对面小姑娘的表情有点古怪。

“怎么?”荆屿蹙眉,“做错了?”

鹿时安摇头,“都对的。所以,你平时在学校里为什么要装作什么也不会?”明明思路清晰,道道都对。

荆屿低头,“没什么意思。”

鹿时安问:“你想要什么意思啊?其实你就是故意跟李老师过不去,对不对?”

少女眸光明亮。

荆屿忽然意识到,她虽然单纯轻信,可是并不傻,某些程度上甚至还很通透。

“……嗯。”荆屿垂睫,“算是吧。”

对面的鹿时安轻轻地笑起来,“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这么幼稚的。”

她生得好看,笑起来眼如弯月,暖如春水。

荆屿凝着她,许久,低声说:“你才幼稚。”

幼稚到这样信任他,甚至还把他当成孩子看待。

*** ***

半小时后,两人一起去学校,半途中遇见在街边篮球场打球的宁九。

其实打老远宁九就看见他俩了,因为惊讶还投歪了一个球,但到底没有出声叫荆屿,而是直到课间,乘着鹿时安跟丁蓝去WC的间隙,才把荆屿叫出来。

“阿屿,你该不会跟鹿时安……那个了吧?”

荆屿蹙眉,“哪个?”

宁九梗了下,面色复杂,“昨晚,你没回家住,那你住在哪?不会是鹿时安家吧……”

荆屿眉头更紧,“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回家?”

“昨晚有人上你家闹事去了,惊动了警察。”宁九斟酌着用词,“没看见你,你肯定是不在。别担心,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些人在门口泼了油漆。你妈妈……你最好抽空回家看看她。”

荆屿搭在栏杆上的手指收紧,手背苍白,“嗯。”

宁九知道他不喜欢听人提起家事,连忙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听说柴贞跑电台巷酒吧去给你捧场了?还一掷千金,真的假的?”

荆屿看了他一眼。

“我没别的意思,就想提醒你一句,柴大小姐的圈子杂得很。我听人说了,外面有好几拨人追她,三教九流的都有。你要不想惹麻烦,还是和她保持友好距离比较好……”

荆屿轻笑,“你觉得这是我能控制的吗?”

那位柴大小姐,根本不是会管其他人想法的人,一看就知道她想要的势在必得。

“说得也是——”宁九摸了摸下巴,拉长尾音,“那小鹿姑娘呢?怎么对她,总是你控制得了的吧?”

正说着,鹿时安就被丁蓝挽着胳膊从楼梯口上来了,恰巧一眼望过来,两人视线相撞。

也不知在和丁蓝聊些什么,鹿时安突然脸一红,小鸵鸟似的把头埋了下去。

荆屿心头一漾,视线忍不住胶着在她身上。

——要怎么对鹿时安,他能控制得了?

只怕也未必吧……

食髓知味(13)

“鹿鹿,早上好多人都看见你跟荆屿一块儿走了。可他跟你家压根不是一个方向,肯定不是顺路啦,到底怎么回事?”

鹿时安原本没打算把替荆屿补习的事说出来,但拗不过丁蓝追问,加上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见人的,于是干脆地承认了,“他来找我的,我替他讲昨天的功课,然后就一起走咯。”

她说得轻松,丁蓝却蹙起了眉,“讲作业?该不会是在你家吧?我没记错的话,你爸妈还在国外巡演呢,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吗?”

鹿时安懵懵的,“对啊。”

丁蓝扶额,“你就不怕引狼入室啊?”

鹿时安又哎了一声,她是真没往这方面想。对她来说,荆屿一直是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的。

“傻呀你!”丁蓝戳了下她眉心,“他在原来学校名声就不好啊。何况就算是五好少年,你就能保证他不会突然有什么歹念吗?你这么可爱,换我是男生,都——”

“你都什么?”鹿时安茫然。

丁兰一口气吸着,半晌才吐出来,“算了,当我没说。”

鹿时安在某些方面,还不如她小学三年级的表妹敏感呢!

“他不会的,”鹿时安小声说,“其实真不是你们想象得那样,他……其实挺好的。”

鹿时安把暑假被人堵在巷子里欺负,是荆屿救了她的事儿说了。

丁蓝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定格在咬牙切齿,“那些坏蛋是什么人啊?为什么要逼着你封麦?该不会,是输给你的那谁谁吧?”

鹿时安恍然想起,那天她骑车拐进巷口的时候,柴贞好像是在那儿的,但很快就离开了。

在此之前,鹿时安完全没怀疑过那群人跟柴贞有什么关系,如今想想,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这种可能。

“知人知面不知心,”丁蓝哼了声,“何况她在追荆屿,可荆屿又喜欢你——”

“什么?”鹿时安眼睁得滚圆。

丁蓝不知道她这个惊讶是冲着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刚要开玩笑,就看见鹿时安突然把脑袋跟小鸵鸟似的一埋,任她推胳膊就死活不肯抬头了。

丁蓝莫名其妙地抬起眼,才发现荆屿正跟隔壁班打篮球的那小子靠在栏杆边,这会儿一双桃花眼正往她们的方向看过来,似笑非笑的。

啧,真是个招桃花的人。

经过他俩面前的时候,丁蓝故意挑衅地勾住鹿时安的肩膀,亲亲热热地拐进了教室。

宁九瞟了眼好友,只见荆屿眉峰微挑。

他刚想说点什么,荆屿已经撑着栏杆撤开了,“我回教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