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沙发里,刚好能看见小姑娘的背影,套在宽大睡衣里的纤细身影,看起来娇弱得很。若不是亲眼所见,谁又能相信她小小年纪就独自生活呢?

而墙上挂着的合影……

荆屿看向照片里的一家三口,眸色渐浓。鹿时安继承了父亲的轮廓和母亲的气质,眉眼之间的光与父母如出一辙,天之骄子,温柔自信。

他想起了总在阁楼的微光里抽烟的荆姝。

要说她和他们曾是一类人,怕是谁也不会信吧?一方在舞台的高光下,一方低进尘埃里。

当鹿时安吹好头发,转过身时,就看见荆屿正对着墙上的合影出神,连她走过来都没有察觉。

“他们经常出国演出,很少在家,这张照片也是两年前照的了。”鹿时安轻声说。

荆屿收回视线,随口说:“是吗……”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多余的。”

荆屿意外地抬头,却见小姑娘神色平静,一朵小小的笑容挂在嘴边,“我爸爸叫鹿煜城,我妈妈叫时念,你看我的名字,鹿时安——是他们的纪念,跟我没有什么关系呀。”

“不喜欢这名字吗?”

“谈不上不喜欢吧,听惯了。只是觉得这个名字属于我爸妈,假如他们生的孩子不是我,也会叫这个名字,而不是为了我特意取的。”鹿时安吐舌,小声问,“对不起,这么说是不是太矫情了?”

“还好。”荆屿嘴角微勾,“能理解。”

“他们一直都在巡演,小时候是外婆带着照顾我,后来外婆去世了,我也大了,干脆自己生活。”鹿时安坦然地说,“你看,其实我比你还惨,你好歹有妈妈,我只有自己。”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的。

但从另一方面看,差得太多。鹿煜城和时念或许确实没有太多时间陪伴女儿,可起码给了无忧无虑的物质生活。

而他呢?只有无休止的磨难。

然而鹿时安并不知道,她以为荆屿的妈妈只是离婚之后要再婚了——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阴暗猥琐,一切都是情有可原。

所以她才会努力地想要和荆屿共情,试图安慰他,荆屿心里明白。

但她越说,越让他觉得自己可悲。

“我跟我妈姓,之所以取名为屿,是因为我是在她在一个岛上怀上的。”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起自己的事,鹿时安惊喜,本想再问点什么,荆屿却侧身向沙发上一卧,顺手拽过毛毯盖住自己,“早点睡,不聊了。”

鹿时安:“……”

这人怎么跟个蚌壳似的,只张开一下下,就立刻合上了。

她关了客厅的灯,说了句“晚安”,没等来荆屿的回音,也没往心里去,自己回了卧室,关门之前轻轻地说了句:“别怕,阿姨一定是爱你的,在心里。”

荆屿翻了个身,没有说话。

一切归于平静,只听见墙壁上的时钟滴答走着针。

许久没有动的荆屿无声地坐起身,裹着她给的毛毯,坐在黑暗里,一双安静的桃花眼看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

没有灯光,所以照片上的人并不十分清楚,那种和美的感觉散去,只剩下寂寞。

这间房子虽然宽敞,干净,整洁,却到底少了烟火气。

“外婆去世之后,我也长大了,所以就一个人生活了。”女孩软糯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荆屿抹了把脸。

她的生活,与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以为是被父母捧在掌心娇惯的小公主,结果是锦衣玉食的孤女。

他是真的……

不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我也想要一个鹿鹿……

食髓知味(16)

闹铃响了。

鹿时安迷迷糊糊地拍了拍小企鹅闹钟,掀开毯子坐起身,随手抓起扎头绳把头发球成丸子,然后睡眼惺忪地往洗手间走。

晨曦从客厅的窗户照进来,一如往常。

就,除了——

鹿时安僵住脚步,机械地慢慢地转过脸。

“早。”盘着大长腿坐在沙发里的荆屿抬起右手,跟她打了声招呼。

杏眼一点点变圆,鹿时安就像只被猎人盯上的兔子,突然拔腿逃回了卧室,一把关上了房门。

荆屿茫然,三秒后才意识到刚刚自己看见了什么。

他起身,先一步进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拿冷水冲脸……

等荆屿出来,鹿时安已经换上正儿八经的衬衫裙,正系着围裙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

见他出来,她眼都没抬,“再等会,马上就做好了。”

“我能帮点什么?”荆屿靠在门边,问。

鹿时安这才抬眼,“做的东西比较多,要麻烦你帮忙……多吃点。”

“好,”荆屿答得爽快,“听你的,小矮子。”

鹿时安颠勺的手一顿,气呼呼地看他,“怎么又喊我小矮子!”

“你不是说鹿时安这个名字不是专属吗?”荆屿抬手,好奇似的摸了下她蓬松的丸子头,“小矮子是专属你的。”

鹿时安觉得他的眼神,像在看路边奶萌的小猫咪。

她咬牙,“我还会长高的。”

“嗯,”荆屿点头,“等长高了再说,现在就这么定了。”

鹿时安:“……”她不是这个意思。

荆屿凑近锅,“是什么?很香。”

“鱼丸云吞。”

“熟了吗?”

“马上就熟了。”

坐在餐桌边的鹿时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话题就这么被转移了,而“小矮子”的昵称似乎就这么被盖章确定了?

她咬着勺子,愤愤不平地看向对面低着头吃云吞的荆屿。

他抬眼,“怎么了?”桃花眼里没有半点戾气,甚至,有些许柔软。

鹿时安的心仿佛被这个眼神不经意地撞了一下,之前的愤愤不见了踪迹,只剩下老母亲般的欣慰,“你吃饱了没?锅里还有。”

荆屿放下筷子,“那我去添。”

鹿时安托着下巴,看着他走进厨房的背影,突然生出个念头:两个人一起的话,就再也不用怕菜做多,一个人吃不完会浪费了。

于是等荆屿转过身,就看见他的小矮子托着腮,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露出甜甜的笑。

……是真的,可爱。

以至于,他从桌边走过的时候,又顺手揉了下她头顶的丸子。

“弄乱了啦!”鹿时安反抗。

荆屿将碗放在桌上,嘴角微弯,“很软。”

鹿时安:“……”

“等长高,比我高,我就不揉了。”

“……”她就算吃化肥,也不可能比他高好不好?

于是,无解了。

顶着“小矮子”昵称的鹿时安走在上学的路上,时不时偷瞄荆屿的手,生怕他冷不丁就蹂|躏自己精心扎好的花苞头。

察觉到她的视线,荆屿抿嘴笑了笑,把手塞进兜里,这才换来小丫头的如释重负。

两人之间的你来我往,落入同路的校友眼里。

男生们多半听说过荆屿的“威名”,知他性格孤僻、说一不二,极少跟人亲近,如今见他像个保镖似的护在小同桌身边,难免议论,都说大佬转学生怕是看上咱们学校的小学霸了。

流言蜚语在学校里传得飞快。

不到中午,就传进了鹿时安的耳朵里,丁蓝小心翼翼地问她:“说真的,你不会真的跟荆屿在谈吧?”

鹿时安的便当盒差点翻了,连连摆手,“不是,当然不是。”

丁蓝狐疑,“那你脸红什么?”

鹿时安摸脸,“……”这个,不好控制啊。

“鹿鹿,你可千万、千万别被他那张脸给骗了。”丁蓝把声音压得低低的,“我也是刚听说的,他在电台巷那边的酒吧里兼职,不知道是干嘛的……陪酒?反正之类的吧,谁给钱就跟谁好。我还听说,柴贞跟他就是在那里认识的呢。”

“陪,陪——”鹿时安结巴。

“陪酒。”丁蓝替她说完,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小脸,“我就猜到你不晓得。”

鹿时安摇头,“不会的。”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何况你跟他才接触多久?”

“不算久,但他不是那种没底线的人,我相信他。”

“你别不信——”丁蓝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画风突变,“——李淼真的会抽查!”

“啊?”鹿时安一时间没跟上好友的急转弯,直到看见荆屿拉开椅子落座,才知道丁蓝话题急转的原因,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丁蓝冲她使了个眼色,让她自己长点儿心,然后立马脚底抹油,溜了。

鹿时安偷偷瞄了荆屿一眼。

他塞着耳机的,应该完全没有听见她们的对话,吧?

谁知,她正分析着呢,就看见荆屿偏过头摘下耳机,转过脸对着她,“给你添麻烦了?”

鹿时安摇头,“没有啊。”

“那就好。”他垂下眼睫,又要戴上耳机。

又是这个表情,每当他这样,就要开始自我封闭了。

鹿时安连忙乘他还没塞上耳机,一把攥住耳机,“带我听一个。”

荆屿还没来及阻拦,她已经先一步把耳机塞进了耳朵眼。

可是……里面是空的,什么声音也没有。

鹿时安疑惑地看向他。没开音乐?那他戴着耳机做什么?

几秒之后,她就明白了——到处都是流言蜚语,他戴着耳机才能假装听不见。

突然想起之前他似乎走到哪里都爱戴着耳机,如今再想,怕是一多半时候里面根本没有在放歌。

鼻头一酸,鹿时安从包里拿出自己的CD机,分了右耳机给他,“一起?”

荆屿犹豫了一下,接过来。

一对耳机,一人一只,里面仍旧是云生的歌,淡淡的调子,悠扬得像风起云涌的海岸,又像水鸟压着海面振翅滑行……

荆屿打量着鹿时安,只见她正专注地解着题,唇微张着,似乎在低低地念着演算,温柔得不像话。

他其实都听见了——

那些不着边际的诋毁,和鹿时安那句“我相信他”。

这样的女孩儿啊,谁能不喜欢?就像耳机里这个男人清澈的歌声,他要怎么去讨厌?

常常,理智是一回事,情感是另一回事,操控不得。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故事里很美,可还是要提醒小仙女们三次元不可以随便带陌生异性回家,要多保护自己喔!爱你!

食髓知味(17)

大多数时候,鹿时安都是跟丁蓝结伴去WC,这次因为丁蓝被学姐叫走,她才会独自去。

进了女厕,她就觉得哪儿不不对劲。

这里像来闹哄哄的,上厕所的几分钟足够听完一场恩怨情仇的狗血八卦,而现在呢?安静得过头,简直像被她给包场了。

“鹿时安。”一个女声从拐角处传来。

是柴贞。

她似乎刚刚洗过手,正慢条斯理地拿擦手纸掖着指缝的水珠。

自从暑假参加选拔赛,那之后鹿时安还是头一次跟她正面接触,看着她眼底冷冷的光,鹿时安冷不丁想起把自己堵在巷子里的那群不良少年。

“啊,要上课了。”鹿时安飞快地看了眼腕表,转身就要离开。

可是门口不知道何时堵着两个女生,都比鹿时安高出不少,将路拦得严严实实。

这是在学校啊!鹿时安不敢相信柴贞居然做得出这样的事来。

她抓着自己的小臂,防备地看向柴贞,“有什么事吗?”

柴贞仍旧不慌不忙,却步步逼近,最终将鹿时安逼得抵在隔间的门板上。

“我问你,”柴贞轻笑,“你跟荆屿什么关系?”

听见荆屿的名字,鹿时安一下想到丁蓝的话,只觉得心口剜痛。

“同学,同桌。”

“除此以外,”柴贞拿湿漉漉的擦手纸在她下巴划过,“没别的了?”

对鹿时安来说,柴贞并不陌生——从考进为民,就隔三差五在各种舞台上看见这个漂亮学姐,能歌善舞,听说还家境优渥,是老师、学生一起捧着的校花。

只是,鹿时安从来也没想过,在这张精致的脸蛋上会出现这种阴戾的表情,就好像如果自己说错一句话,她就会动手掐死自己。

如果她叫救命的话,应该会有人听见吧?

“别动歪心思,”柴贞拿纸拍了拍她光滑的脸颊,“这里有四个人,鹿时安,你觉得她俩是会替你作证,还是替我?”

鹿时安从她肩侧看了眼背后的女生,那两人脸上带着戏谑,眼神冷漠。

都是安排好的。

“你说你……乖乖当个好学生,拿你的奖学金不就好了?干嘛什么都要插一脚。比赛比赛你要跟我争,现在连男朋友也要和我抢?”柴贞忽然捏住她的下巴,下了狠劲,“你也不照照镜子,发育不良似的,你配么!”

连骨头都疼,柴贞留了长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

鹿时安知道,如果不反抗她们一定会得寸进尺,于是在吃痛之际双手一把推在柴贞胸口,把人推得撞上身后的门板。

柴贞没想到,弱鸡居然敢还手,一面站起身,一面看了那两个女生一眼。

两人显然没少助纣为虐,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鹿时安围了起来,用力推搡着鹿时安的肩,将她逼在角落里。

“有人吗!这里有——”鹿时安猛地喊出声。

还没等她把求救喊完,嘴就被人捂住了。

她一个人哪里是对方两三人的对手?眼看着柴贞已经扬起手,一巴掌就要招呼下来。

突然,眼前的光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