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传来的男声,吓得蒋格格一个激灵,鹿时安更是直接从沙发上蹦了起来,箭步冲向浴室,试图将已经被推开的浴室门重新堵上。

奈何力量悬殊,小鹿鹿同学的反抗很快就宣告了失败。

蒋格格目瞪口呆地看着头发湿漉漉的年轻男人,从她爱将的浴室里大大方方地走出来,竟还牵着小姑娘的手?!

“Kiyu?”蒋格格拿手背揉了下眼睛,生怕是喝多了产生的幻觉。

“是我。”荆屿低头,看了眼试图从自己掌心挣脱的小姑娘,哑声半是威胁,“别动,再动别怪我把你抱起来。”

这招管用,鹿时安瞬间蔫儿了,一动不动,心如死灰地看向错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的经纪人。

蒋格格失语了整整半分钟,好容易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这是怎么一回事?你来讲,鹿时安,我要听你讲。”

鹿时安委屈得都快要哭出来了,“他喝多了,胃疼,倒我家门口,说冲个暖水会比较舒服,所以我才把浴室借给他用。”

“这不是关键,”蒋格格感觉自己的脑仁疼得厉害,“第一,他怎么会认识你家?第二,他怎么会牵着你的手?第三,你跟我说老实话,演唱会上那一幕是不是你俩早就计划好了的,啊?”

鹿时安被她一迭声的质问给弄得发懵,一时不知从哪个问题答起,只知道她格格姐离发飙不远了。

“你别问她了,问也白问。”荆屿将手掌收紧,把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两只掌心,“鹿时安心里有人,而且有了好多年了……是我。”

不等蒋格格倒吸完冷气,也不等鹿时安开口解释,荆屿又接着说,“我认识这儿是因为五年前天天都来,就差没抱铺盖睡这儿。那会就牵过手,现在牵着是理所当然,所以别再给她跟那个什么华总牵线搭桥,她忙着牵我还来不及,没空搭理那谁谁。”

蒋格格一口冷气分了两段,从鼻腔到胸腔,差点没别过气,“五年前?五年前你俩才多大啊,毛都没长齐,谈个P的恋爱,骗谁呢?老娘入行久了,见的妖魔鬼怪多了去,都是千年的狐狸别跟我搁这儿聊斋!”

“她十七,我十八,”荆屿神色平淡,“别你自个儿三十七八单着,就觉得别人十七八不能谈对象。”

眼见着蒋格格脸一阵红一阵白,鹿时安慌了神,连忙在荆屿掌心掐了一把,帮忙打着圆场,“他小时候就不会好好说话,格格姐你别生他气,他没坏心……”

蒋格格拍着胸脯顺着气,半晌才说:“鹿时安,你这会儿说话的语气,可真跟他是一家,帮着护短呐?”

鹿时安一甩手,试图跟荆屿划清界限,然并卵,自然是甩不开的。

她只能气急败坏地瞪对方,可他一脸坦然,全无放手的打算。

“至于今天演唱会上的事,跟小矮子无关,是我自己的打算。”

蒋格格缓缓问,“你管鹿时安叫什么?”

荆屿没答,喊习惯了,一不留神就溜出口。

“她好好一美少女,腰是腰腿是腿的,你凭什么管她叫小矮子,给粉丝听见不喷死你——”

“没事儿的,”鹿时安怯声道,“他没恶意,格格姐你就别骂他了。”

蒋格格一撑沙发站起身,手指着对面俩人,“好好好,你是给这混小子灌迷魂汤了,说啥都护着他。”

鹿时安拼命摇头,又听蒋格格接着说:“得,我也不管你俩之前谈过还是怎么着,但从今天开始,出了这扇门,不许再有任何工作以外的牵扯。如果你不想弄得组合解散,还有你,如果不想还没出道就查无此人——你俩,就听我一句劝,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人得往前走,朝前看。”

荆屿垂下眼眸,“不可能。”

蒋格格眯起眼,“你这翅膀还没硬呢,就想自己飞了?”

“我跟鹿时安分开整整五年,对我来说分了两段,一段是想见不能见,彻夜煎熬,一段是步步为营,一天天向她走近,”荆屿轻笑,“我之所以签在佰晔就是为了鹿时安,如果你是我,还会放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让荆小爷隐婚,地下情?做梦:)

食髓知味(45)

蒋格格自问,带了十多年艺人, 大狐狸小狐狸没少见, 愣头青也撞过不少,但还真没像这会儿这么棘手过。

这么说吧, 鹿时安是她过去五年里最得力的干将, 拿出去说是自己带的艺人, 没少长脸,再加上小姑娘乖巧懂事,从不惹是生非,深得她喜爱。

而Kiyu呢?自打在唱作人综艺里惊鸿一瞥,凭她纵横演艺圈多年的敏锐嗅觉, 就肯定这小子得红, 且不是一点红,得红得发紫。

一则是脸蛋身材,拍偶像剧都不用额外开滤镜, 二则是写歌有才情, 词曲编曲一手抓, 节目上几首歌很快都出了圈, 捞了一大把迷妹。

更重要的,是这男孩身上有种不同于温室花朵的野性——

就像从悬崖峭壁伸出的枝,韧劲十足,不惧风雨,这种个特质放在年轻的、尤其是英俊得足够靠脸吃饭的男人身上,就会把荷尔蒙翻倍。

这个时代不缺让人迷恋一时的偶像, 缺得是大浪淘沙之后还能留在粉丝心尖儿上的优质偶像。

所以蒋格格才会在发现Kiyu之后,第一时间把人签了回来,甚至等不及他拿下最终名次。

然,她,没想到这特质是把双刃剑。

而第一剑,就砍在了自己人的脑袋上。

“冲着鹿时安回来的?你是要帮她,还是害她呐?她现在好着呢,为什么非得捆绑着你?你俩cp能吸多少CP粉、给她的人气上几个台阶暂且不提,到时候你俩一不留神谈崩了,她还得平白无故掉一波粉。你说她跟你炒这一波,她能图啥?图你长得帅,还是图你没钱、没名气?”

蒋格格这人直来直往惯了,跟手底下艺人说话从来都不带拐弯,只要是她觉得好的,就竹筒倒豆子的数落,但这话落在鹿时安耳朵里,只觉得扎心。

她怕荆屿吃不消蒋格格这路数,当面闹崩了,往后还怎么合作?当下急了,“格格姐,我有数,往后我会多注意,不会让公司和你为难。”

鹿时安说着,推着荆屿往大门口走,“你澡也洗了,酒也醒了,这会儿能走了吧?如果方便的话,替我送格格姐回公寓吧,她也喝多了,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的。”

什么叫她有数,以后多注意?荆屿原是一肚子不满,刚要发作,却瞄见小姑娘拼了命地冲自己使着眼色。那副小模样,令他陡然想起同桌那会,她也总在李淼面前这么替他遮掩。

心一下就软了。

荆屿手扶在门把手上,看向蒋格格,“大经纪人,要我送吗?”

蒋格格金鱼吐泡似的吐了口气,“要!不送难道还把你留这儿过夜吗?”

直看着两人下楼去,鹿时安连着摆手,说“一路小心”,然后钻回屋里,一把关上房门,胸口起伏,瞪着天花板一口大气才终于喘上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就算她承认久别重逢,仍旧心动,那又如何?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实打实的亲兄妹啊!

鹿时安心不在焉地晃进浴室,捧起水来洗了把脸,才发现脸颊还红着。

也不知道是因为蒋格格的话,还是因为刚被他牵过手。

总之,眼如春水,面泛桃花——

糟透了。

鹿时安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弯腰打算把脏衣篓里的衣服丢进洗衣机。

结果,一眼看见了最上面那件黑色的、不属于她的东西,登时被烫了手似的,丢开脏衣篓,背靠在洗手间的门板上,闭起眼睛深呼吸。

还能更糟一点儿吗?

答案是,可以。

*** ***

蒋格格是打车来的鹿时安家,本来一是不放心,二是想和她聊聊之后的发展——华晁对她有情有义,明眼人都知道。寓言少女组拖累了鹿时安的发展也是事实,解体单飞是必然趋势,作为经纪人,她有义务替手下几个小姑娘设好出路。

而鹿时安最好的出路就是成为华太太,背靠佰晔,写想写的歌,做自己的音乐,势必能登上如今不可企及的高峰。

如果,没有眼前这个意外的话。

蒋格格看了眼前排副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蹙起了眉。

原本她当然觉得手底下的艺人有才又有颜是件好事儿,可这会她是真心觉得这人要没长这么张祸国殃民的脸就好了——起码小姑娘对他能有点抵抗力,不是吗?

之前沈彩颜不过是和他见了两面,不光对炒作CP没有意见,甚至还主动问过什么时候再碰面排练,显然是对这小子颇有好感。

如今,连不谙世事的鹿时安居然也着了这小子的道!

“Kiyu,你说,我当初为什么要签你啊。”蒋格格叹道。

荆屿收回看向窗外的目光,下巴微扬,回头看她,“因为你有眼光。”

“少给我贫!”蒋格格半怒半嗔,“我的话你别当耳旁风,真拖了鹿鹿的后腿,粉丝喷不喷死你不提,光是华总和公司这关你就得吃不了兜着走。”

“华总怎么想我管不着,也犯不着管。”荆屿目视前方,“但如果我真的拖了小矮子的后腿,用不着你开口,我自己解约走人。”

蒋格格一哽,“……解约那么容易?你现在没钱没名气,拿什么解约?况且老娘签你是指望着有福同享,不是让你来签约签约,逗闷子呐?”

荆屿轻笑,没说话。

侧脸在城市霓虹与前车尾灯的映照下好看得过分,就连蒋格格都有一瞬的恍惚,见多了各种帅哥靓妹,她以为自己早就心如止水了呢,还是不经意地被这个不服管教的大男孩撩了一下。

“你跟我说实话,”蒋格格正色道,“回国真是为了她?”

“是。”

“你在国外……我没记错的话,履历上写也有四五年了。”蒋格格问,“为什么偏偏这会儿为了她回来?她又不是刚出道。”

荆屿沉默了一会,“之前因为一些误会,我一直躲着她。”

“现在呢?误会解除了?”

“解除了。”

蒋格格反倒纳了闷,“啥误会能误会这么些年?Kiyu,我跟你说,我知道你在国外这些年混得杂,但如今你既然签给我,我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再跟我这儿栀子花茉莉花的就没意思了。真要是因为误会分开,如今想要把人给追回来,你犯得着大费周章地参加个比赛,还要出道这么费事儿吗?”

“从前我一无所有,连专职做音乐都不敢想,是那个小矮子把我按在她家的钢琴前,告诉我只要想练琴,随时都可以来。”荆屿侧脸,看着城市明暗交错的灯火,“就像之前你所了解的,我如今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没什么值得牵挂的人和事,只除了——”

大概是碍于出租车司机在场,荆屿没有说出鹿时安的名字。

可是蒋格格知道,那个被他隐去的名字是鹿时安。

五年前啊,两个小家伙才念高中吧?

“读书时候能有什么撕心裂肺,肝肠寸断的感情?值得隔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的。”蒋格格不以为然地数落着。

“没什么撕心裂肺,但足够念念不忘。”

“不忘什么?”

“温暖,等候,家,”他似在自言自语,“那些我原本没有、现在也只有她能给的东西。”

食髓知味,然后,念念不忘。

*** ***

把蒋格格送走之后,荆屿自己也结账下车了。

顺手把帽衫的帽子兜在头上,他掏出手机,随手拨了个短号。

那头很快就接通了,是个清朗的男声,半是调笑,“哎哟我的大明星,怎么还有空给我打电话?这会儿不是应该跟漂亮MM们喝着香槟、开着庆功宴呢?”

“少贫,睡没?没睡出来喝酒。”

宁九打了个哈欠,“干嘛?庆功宴的酒还不够你喝的?”

“出不出来?”

“来来来,你在哪儿呢?”

“你家门口,十字路口。”

“知道了,等着啊。”

没过一刻钟,宁九就穿着身嘻哈T恤从巷子里跑出来了,一眼看见靠在墙边的荆屿,立马做贼似的四下张望,“哎我说,你就不怕被狗仔盯上啊?到时候传个什么你是0我是1的,多影响仕途。”

“……要传也你是0。”

“滚,”宁九没好气地说,“哥比扁担都直。”

“那是没吃力,”荆屿站直身子,“给点压力就弯了。”

“卧|槽,”宁九用见了鬼的眼神打量着死党,“你去国外这么些年到底都学了些什么?嘴比原来还毒?”

“那也要看对谁。”

“是是是,也就对你家鹿宝宝不毒舌。”宁九拎拎T恤肩膀,“刚从那么万人瞩目的演唱会场上下来,就找我喝酒,干嘛?被拒啦?还是五年不见,鹿宝宝连你是哪个都想不起来了?”

他说一句,荆屿的脸色难看一分。

宁九撞鬼似的说:“不会吧,真被我猜中了?”

荆屿说:“记不得倒不至于,但她明显躲着我。”

宁九愣了下,换上吊儿郎当的神情,“躲着你不正常吗?五年前不告而别,回来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就跑舞台上牵她手的男人,换我,没一巴掌呼你脸上,算给足面子了。”

荆屿冷冷地睇他,宁九乖觉,俩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个×,示意噤声不说了。

“其实我也挺闹不明白的,”宁九勾住他脖子,“当初你妈身体不好,是鹿时安她爸出钱送你们娘俩出国治疗,怎么说也有份情谊在,对吧?就算,确实,她爸始乱终弃不是好男人,也算知错能改吧,而且这事儿鹿宝宝也没错对不对?你为啥走了都不跟人家打声招呼呢?”

荆屿伏在街边栏杆上,不说话。

宁九叹了口气,又说:“那会儿你一狠心,跑了,是不知道小姑娘打帝都回来之后,那个魂不守舍,我都不知道多少次见她站学校走廊上发呆,就盯着我俩平时聊天爱待的那旮旯走神。你说我这么个对萌妹不感兴趣的,看着都心疼,你是怎么忍心干这事儿的!”

荆屿说:“在帝都的时候,我妈说,我是鹿煜城的儿子。”

宁九嘴巴张成了个O型,呆了好几秒,才发出声音,“不是,你再说一遍?我心脏不好,你别吓我,那你这会儿回来干嘛?追鹿时安,这是乱、乱——”伦啊!

荆屿斜了他一眼,“乱什么乱,你以为我当初为什么要走。”

宁九总算理顺了思路,“你知道你俩有血缘关系,没的未来,所以长痛不如短痛,就去了国外,死活不给她知道半点消息——这是对的,反正以鹿煜城的社会地位,不可能承认你们娘俩的存在。但你现在,回来,又上赶着招惹人家小姑娘是干嘛?卧|槽,荆屿你不会还琢磨着报复人家小姑娘吧,这都多大人了?不是十七八了,做事儿咱着调点行吗?”

被好友连珠炮似的一通狂轰乱炸,荆屿终于忍不住反手,一胳膊将他押在栏杆上动弹不得。

宁九挣扎着说:“你就算揍我我也得说啊!打这不是人干事儿——”

“她不是我妹妹!”

宁九脱口而出,“她自己知道嘛?”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来青岛赶上了台风……

瑟瑟发抖

食髓知味(46)

“鹿煜城怎么可能让她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她什么也不知道。”

宁九想想也是, “……那你怎么会知道你俩不是兄妹?你把我闹糊涂了。”

荆屿松开手, “我妈临走那晚才承认,之前是讹鹿煜城。”

宁九斟酌了半天词句, 也没能说出话来。于情于理不该对自己兄弟的妈妈评头论足, 但老实说这事儿阿姨做得实在缺德——活生生拆散了一对小情侣不说, 还差点害个知名老艺术家背上出轨的骂名。

但转念一想,就荆妈那精神状况,她就算说荆屿他爹是邻国总统,也不奇怪吧。

真正奇怪的,其实是鹿煜城的态度。

假如荆屿不是他的儿子, 他为什么要出钱、出力地送人出国治病、读书?

如果不是鹿煜城这种态度, 荆屿也不可能对荆姝的话深信不疑、黯然抽身吧?

说到底,奇怪的是鹿煜城。

“那你妈,临走就没跟你说个实话, 你爸到底是谁?”

“没说。”

“……还真沉得住气。”

“要能说, 早说了。”荆屿摸了下鼻尖, “鹿煜城应该是知道真相的, 所以他才会一言不发地受了我妈泼过去的脏水。”

“你意思是,”宁九试探地说,“你妈不想你知道生父是谁,而鹿煜城也帮着她隐瞒?”

“嗯。”

两种可能,一是那人身份特殊,不可说。二是那人身份见不得光, 不愿说。

无论哪种,随着荆姝的去世,真相就被埋入了故纸堆。

剩下的只有平白被分隔天涯的五年时光,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方式才能挽回。

在大洋彼岸的日日夜夜,他看着屏幕里、舞台上熠熠生辉的少女,在无数次的茫然之后才终于决定要回来,要陪她,登上顶峰。

*** ***

“所以说,鹿时安既不知道你俩是兄妹的乌龙,也不知道其实是个误会,但还是对你还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酒吧里,宁九摩挲着酒杯,咂了咂嘴,“那好理解啊!”

荆屿侧脸看他,“怎么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