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了,她连爱用的沐浴乳都没改过。

都说如果一个人念旧,对人、对物都是一样的。

那她是不是也一样?

淋蓬头洒下的温水冲去了身上的酒气,荆屿又把水温调高了,对着上腹冲刷,热度缓解了胃的绞痛。

之前跟鹿时安说的那番话,骨子就是想装可怜,让她收留自己。

但并不是瞎编,这五年里他都经历了什么,只有自己知道。

居无定所,浑身是病。

咚,咚。

浴室的门被敲响了,鹿时安小心翼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衣服给你放门口了,你待会自己拿——”

刚想放下衣服走开,就听门锁咔哒一响,浴室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了一条缝。

荆屿的声音湮着水汽,低低的、湿润的传了出来,“放洗手台边吧。”

鹿时安倒吸了口冷气,“还是放门口吧。”

“你是要我现在直接出来拿?”

“不、不是,”鹿时安一紧张,就结巴,“你别出来!我放水池上,我不看你,我保证。”

她像个小贼似的,提着脚步走进水汽氤氲的浴室,连一丝儿眼神都不敢乱瞄。

本想把换洗衣服和毛巾放在水池边,就离开的,结果却乍一眼看见了挂在水池边的东西。是什么?她琢磨着自己不爱黑色,家里没有这种东西啊,两根手指夹起来,刚想悄悄扔进水池边的脏衣篓里。

“那是我的。”荆屿的声音从淋浴间里穿来。

鹿时安手一抖,手里的东西吧嗒掉进了脏衣篓,刚好压在她换下的白色T恤上。

舒展开,露出了本来的模样。

还真……是他的。

有没有地洞?

她想钻进去,立刻,现在,马上……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在青岛的小渔村里待着,日万是日不动啦,只能日更~

说好的,后半部分的娱乐圈会越来越甜

谢谢支持,爱你们,

今日份的糖送上,七夕快乐喔!

食髓知味(43)

眼看着那丫头逃命似的从浴室里退了出去,荆屿忍不住抹了把脸上的水, 眉眼间的酒意已散, 剩下的全部都是势在必得的笃定。

片刻后,荆屿穿着白色T恤和黑色沙滩裤, 趿拉着浴室的拖鞋走进客厅。

就看见抱着抱枕, 坐在沙发里正襟危坐的鹿时安, 明明听见他来了,却还眼观鼻、鼻观心,宛如入定。

“这衣服是谁的?”

“我爸的。”鹿时安眼皮子都没抬,说完,忽然想到那也是他爸呀, 不由得抬眼, 偷偷打量荆屿的反应。

但没想到,他神色如常,压根没有半点异样。

“你坐那儿。”鹿时安指着离自己最远的沙发, “我有话跟你说。”

荆屿拿毛巾揩着头发, 依她说的, 落了座。

因为刚冲过澡, 原本被发胶竖起的头发此刻柔软地伏在额前,淡化了他身上的凌厉,乍一眼看起来竟有三分乖巧。

不过,鹿时安知道这是错觉。

他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吗?

乖不过三分钟, 一秒变脸,说亲就亲,跟大尾巴狼似的。

想到这里,她心里烦躁得不行。

明明清楚两个人之间就是不能对外公布的兄妹,为什么还是忘不掉那些不该存在的亲密呢?

鹿时安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咕噜噜灌了几口,重重地把杯子放下,“刚好,这会没有外人,咱们就把话敞开了说,好吧?”

荆屿“嗯”了声,“你说。”

那声音跟带了小钩子似的,搅得鹿时安心乱如麻。

妖孽。

从小妖到一把年纪了,还妖。

想到这妖孽迟早得被其他女孩儿给收了,鹿时安喉咙口发干,恨不得立马把对面坐着的人打包扔到门外去,眼不见为净。

她润了下唇,斟酌着用词,“我俩的关系,别人不知道,可自己心里总得有数的,你说对不对?”

荆屿停下揩头发的动作,放下毛巾,桃花眼微挑,“我俩的关系。我俩什么关系?”

鹿时安憋得脸都红了。

同父异母的兄妹啊,不然还能是什么关系?他当年不就是因为无法面对这个,才不告而别的吗?

虽说这么些年,她怕鹿煜城和时念尴尬,从来不曾主动戳破这层纸,可她没少听见鹿煜城私底下跟时念提起荆屿母子。

她知道鹿煜城虽然碍于公众身份,不能认他们母子,但一直尽力在帮忙。

鹿煜城都不敢公布,她和荆屿怎么可能公开呢?这道理她明白。

但就算不公开兄妹关系,总不可能像小时候不懂事那样,总亲亲抱抱,说些不着边际的情话,不是吗?

等不到鹿时安的答话,荆屿眼神里的雾色愈浓。

他将毛巾折起,放在沙发扶手上,身子朝前,与她四目相对,“那个华晁,说以你现在的身份不可以谈恋爱,否则万劫不复。”

“没,没那么夸张。”只是她也没想过要谈恋爱,跟谁谈啊?

“那为什么蒋格格安排沈彩颜带我,却没有安排你?”

鹿时安认真地想了想,“大概觉得我不会谈恋爱,演了也不像。”

“你不会吗?”

鹿时安一哽。除了上学时那点懵懂的小心思之外,她确实不会谈恋爱。在圈子里这么些年,也见过不少万人迷的男爱豆,可她总觉得也不过就那样嘛……还没有曾经的那个少年一半好看,所以才会被井洁说成对“男|色”没有兴趣。

“……不怎么会。”鹿时安老实回答。

“五年了,就没谈过恋爱吗?”

“考试、念书、写歌、演出——忙都忙死了,哪有闲工夫谈恋爱?”鹿时安嘟囔着,“何况,跟谁谈啊?”

“……华晁?”

鹿时安一惊,“他就是公司的领导而已。”

荆屿垂眼,忽然从沙发起身,朝她的方向走来。

鹿时安吓得把抱枕往怀里一抱,往后躲去,“你、你|干嘛?”

荆屿俯身,拿起她刚放下的玻璃水杯,一仰而尽,然后捏着水杯居高临下地睇着她,嘴角微挑,“你以为我要干嘛?”

“……那是我的水杯。”

“我以前就用过。”理所当然。

鹿时安:“……”

不是!她明明是想把两人之间的关系理清,不可以再这么牵扯下去,这是有悖人|伦的!怎么越搅越暧昧了呢!

“荆屿,我们不可以再这样——”

咚,咚咚。

敲门声打断了鹿时安的话。

她吓得脸一下都白了。

难道是鹿煜城和时念临时提前回来了吗?她声音略带哆嗦,“谁、谁呀?”

“是我,鹿鹿,你还没睡吧?开个门。”蒋格格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鹿时安回头,满眼惊慌地看向荆屿,比着口型说:怎么办?

荆屿耸肩,站起身就往玄关走。

鹿时安吓得魂儿都要没了,连忙冲上前一把抱住他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人往洗手间里推。

“你在干嘛?外面热死了,快来开门啊。”蒋格格不耐烦地又敲了敲门。

鹿时安忙说:“我洗澡呢,擦一下、就来啊!”说完,又压低了嗓门警告荆屿,“你千万不许出来,听见了没?”

两人之间贴得极近,近得连她鼻梁上细碎的小小雀斑都能看得一清二楚,荆屿一言不发,低头凝着她,好像下一秒,随时都会低头吻她一样。

鹿时安慌了,伸手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无声地说:听见没?

荆屿这才眉眼微弯,颔首。

鹿时安小心翼翼地掩上了浴室的门,冲过去给蒋格格开门。

“哎,都是女的,裹个浴巾先给我开个门不行吗?”蒋格格拿纸巾扇着风,走进客厅,仰头对着空调乘凉,边说,“还非穿戴这么整齐才出来见我呐?”

“应该的……对格格姐要尊重嘛。”鹿时安打着哈哈。

蒋格格在荆屿刚坐过的沙发上落了座,四处看了眼,“住你爸妈家,还不如住公司给租的屋呢,宽敞。”

“我觉得这儿虽然小,但好歹是自己家,还是舒服点儿。”

“有水吗?晚上喝多了,有点上头。”

蒋格格作势要起身去厨房给自己倒水,没想到鹿时安慌里慌张地挡在了她面前,“格格姐你坐,我给你倒水,你坐着,别动——”

回头看向厨房里忙碌的小姑娘,蒋格格老怀甚慰地感慨道,“队里四个女孩儿,就属你最知道疼人。鹿鹿,要我说,你其实真不用为了这队伍死撑着。”

鹿时安把柠檬水端过来,放在蒋格格面前,“我没觉得自己在撑啊。”

“你人气高,单飞没什么问题,硬要拖着其他三个一起,曲风受限不说,实际到手的酬劳也低不少。”蒋格格抿了口柠檬水,舒坦地呼出一口气,“这话由我说,你可能觉得假,毕竟寓言是我一手带大的,但我不光是你们的经纪人,也是看着你们长大的姐姐,对我来说你们不是摇钱树,是一个个未来可期的苗子——艾欢擅长跳舞,井洁有时尚触觉,你就更不用说了,能写会唱,反倒沈彩颜,她出道时是靠着够美够野够艳,但年年选秀出来的新人不要太多,能取代她的新鲜面孔比雨后春笋都多,我不能不替她多筹划。”

鹿时安坐在她对面,无意识地摆弄着手指,“我明白,格格姐,所以你才会安排她跟……Kiyu。”

蒋格格敛起刚刚的伤感,凝着她,“你懂得我的苦心就好,将来你们四个小姑娘分道扬镳是迟早的事,我得替沈彩颜备好出路。”

“出路?”

“圈子里许久没有高人气的男女组合,尤其是颜值双在线的CP组合。”

蒋格格刚说完,就看见面前娃娃脸少女仿佛被定格了。

“鹿鹿?”蒋格格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又没喝多少,发什么呆呢?”

鹿时安舔了下唇,“格格姐,你要让颜颜跟Kiyu组CP?不是一时带一下人气,是要长久——”

“刚开始当然不能说死喽,”蒋格格抿着水说,“今天演唱会,让他俩互动本来就是试水,看看粉丝的反应再决定,没想到……哎,Kiyu这死小子,真是气死老娘了。”

听见蒋格格抱怨,鹿时安心一惊,不由自主地朝浴室方向瞄了一眼。

哪知蒋格格像是被暗示了,忽然站起身,“我去上个卫生间,真喝多了——”

“等、等等!”鹿时安一把拉住她,差点把圆润的经纪人蒋小姐拽得跌进沙发,“我有事想问你,格格姐!”

蒋格格狐疑地看她,“问什么这么着急?”

鹿时安哪里想好要问什么呀,只想拖住她罢了,“那以后颜颜要是真的跟Kiyu组团,我们其他人怎么办?”

“艾欢走舞曲风,不愁没综艺上,井洁代言和杂志邀约不缺,唱歌可以当成副业,”蒋格格拍了下她的手背,“至于你,没有拖累,可以专心创作,想写什么样的曲子都可以,反正你都能演绎得了,单飞之后榜单成绩只会走高——更何况,还有华晁挺你。”

突然听见华晁的名字,鹿时安一头雾水,“跟华总有什么关系?”

蒋格格重新坐回了沙发里,语重心长地对鹿时安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跟姐姐装傻?这么些年了,华晁对你什么心思,你还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哦豁,有人要炸毛~

食髓知味(44)

五年了,鹿时安还能记得头一次见到华总是在抵达帝都的机场, 她被告知原创曲目涉及抄袭, 正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跌跌撞撞, 四下无援。

华晁帮她提了行李, 又顺道送她回酒店, 还主动带着她去找隔壁节目组讨说法,放在偶像剧里就是妥妥的骑着白马而来的王子。

但搁鹿时安这里,他始终只是顶头上司,公司老板,甚至这么多年来, 对他的称呼也只从“华经理”升格为“华总”。

其他的心思?华晁有没有鹿时安不能确定, 但起码她没有。

眼见着鹿时安满脸茫然,蒋格格长长地叹了口气,“你知不知道, 圈子里管你们这些选秀出来的艺人叫什么?叫娃娃机艺人——夹出来的时候兴奋得像中了彩票, 但搁家里要不了24小时就没了新鲜感, 转头到落满灰都未见得再拿起来抱一次。”

这说法听着凄凉, 但其实鹿时安并不太懂。

她一路走来顺风顺水,没经历过太多风浪,也不曾被市场遗忘。

蒋格格接着说:“没听过吧?那是因为没人会在你眼前提。且不提你爸妈在音乐圈子里的地位,就光华晁在背后替你遮风避雨,挡了多少明刀暗箭,也没人会让你不舒坦。可是你知道吗?当初为了签下你, 华晁跟公司上层差点没撕破脸。”

鹿时安微愕,当年她拿了Forever Girl的全国第二,被华晁说服签了约,后来成为寓言少女组的一员,一切似乎都顺理成章,没什么波折。

“公司本来不打算签你,反正你那会儿也未成年。”蒋格格回忆着往事,“再加上你自己当初也没什么配合热情,高层觉得少女组合三人刚好,四人嫌多,不打算加上你。是华晁拿自己在佰晔的前途作保,打包票你一定会成为整个寓言的灵魂人物,家喻户晓,成为佰晔旗下最有前途的艺人——否则他就引咎辞职,如果哪天你待不下去、离开了佰晔,那天也将是他辞职的日子。”

鹿时安听得直愣,这些事从来没有人对她说,就连华晁自己也没流露过一星半点。他总是说公司看好她,愿意给她资源和时间,让她做自己喜欢的音乐,让她不要有负担,认真做音乐就好。

如今听蒋格格这么说,她才恍然明白为什么每次回公司开会,只要有高层在场,华晁就一定会陪同,坐在她们身边。

“不过好在,你够争气,华晁才能因为知人善用,这些年平步青云,走到如今的位置上。”蒋格格笑了下,“鹿时安,要我说啊,他不仅是你的伯乐,也是你命中的贵人。”

鹿时安喃喃,“是啊,华总真的帮了我很多,我应该好好谢谢他。”

“他才不要你谢!”蒋格格失笑,“你还不懂他要的是什么吗?”

“啊?”鹿时安懵了,隐隐觉得接下来的对话危机四伏。

蒋格格指着鹿时安的左胸口,“鹿鹿,你扪心自问,五年了,你可曾看到华晁身边有什么莺莺燕燕?不管是女明星,还是女同事,有吗?”

鹿时安茫然,“没……”

蒋格格得意,“没有吧?”

鹿时安:“不是,我是说没注意……”

蒋格格:“……”

三秒真空,蒋格格一脸怒其不争,“人心都是肉长的,鹿时安,华晁他对你好不好,我一个人外人都看在眼里,你怎么会感觉不到呢?”

“我知道华总对我挺好的,”鹿时安脸都红了,“可我也只能好好做音乐,不丢他的人,其他我给不了啊。”

“为什么给不了?”蒋格格一针见血地问,“你这大学都快毕业了,也没谈过对象不是吗?没谈过,你怎么知道心里头喜欢的是哪样的?”

可她知道自己喜欢哪样的。

做的多说的少,一副驴脾气,年少不羁爱音乐,拨弄琴弦的时候像在抚弄情人心弦,抬眼看人时桃花眼里像蓄着春江水,和人说话时就像情人在耳边低语。

没头没脑地闯进她的生命里,然后又匪夷所思地以“异母兄妹”的身份猝然离场的那个少年。

蒋格格见她愣神,反倒意外,“……等会,鹿鹿,你心里头该不是真的有人了吧?”

“没有的事!”鹿时安矢口否认。

就算有过,那也是过去式了!他们没可能,这辈子都没可能了。

“既然没有,就考虑一下华晁——”

“怎么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