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髓知味(48)

口罩轻轻覆在鼻梁上,被他触碰的感觉还残留着。

鹿时安保持着仰面的姿势, 许久才眨了下眼睛。

他说, 把她从某人手里抢回来是什么意思?

华晁吗?他可能是有点点喜欢她。她其实从各种人的口中都有听闻,只是觉得喜欢是个人的事, 就像她不能阻止自己思念那个过去的少年, 她也没有权力把华晁隔绝在外, 何况,他本人也什么都没表示过。

只是,荆屿的话还是让鹿时安困扰极了。

路灯昏黄,有人从他们身边经过。

男的高挑英俊,女的娇小可爱, 路人难免侧目。

荆屿一言不发, 伸手将她一揽,搂入怀中,拿胸膛挡住了她的脸。

鹿时安埋在他胸口, 刚好听见那一下、一下有力的心跳, 回忆瞬间奔涌。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 第一次指尖相触……

她深呼吸, 肩头起伏。

荆屿察觉到她的异样,闷声问:“怎么了?”

“我……”她仿佛鼓足了勇气,突然抬起头来,眼中映着灯火,“我隐退,我们出国, 哪里都好,以后隐姓埋名,行不行?”

她语速极快,完全不同于往日的柔软。

正是这样的语气,更让荆屿感觉到这短短的一句话里破釜沉舟的勇气。

五年了,她从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学生走到聚光灯下,成为国民女歌手,风头无两——千余个日日夜夜的努力,怎么会突然就要放弃?

短暂的安静之后,荆屿试探性地问:“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

他话刚出口,鹿时安的眼里就渐渐蓄起了雾气。

她咬着唇,摇头不说话。

有些事,明明是一捅就破的纸,但有它遮着和被捅开之后大白天下,就是本质的区别。

她承认自己是鸵鸟、是蜗牛……

“你是不是,以为……”荆屿的语速很慢,“我的生父是鹿煜城?”

鹿时安猛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泪水一下就滚了出来。

她闭口不提这么多年,生怕触碰的禁区,怎么就被他这样随随便便地打破了?那她、她往后还怎么自欺欺人,还怎么假装一无所知、心安理得地和他在一块儿?

那双小鹿眼从惊诧、到沮丧,最终定格在绝望。

鹿时安突然一把推开荆屿,拔腿就往相反的方向跑。

身高、腿长、体能……无论哪一点,她都不占上风。

所以自然而然的,鸵鸟·安没跑出多远,就被荆屿箍住了,就手困在墙角和胸膛之间。

“话都没说清楚,”荆屿的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焦灼,“跑什么跑?”

鹿时安像只无处可逃的困兽,情急之下泪如雨下,声音也不由得带上了哭腔,“你干嘛要说出来?你说出来了我还要怎么装作不知道?荆屿你这个白痴、笨蛋——”

荆屿按住她胡乱挥舞的小拳头,无可奈何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骂人的词汇量怎么一点提升都没有?”

“提、升什么?”鹿时安词穷,她从来不会骂人,除了白痴笨蛋,就只剩神经病,可她还是不大想把这个词扣在他头上,“既然、你早就知道了,干嘛还要回头来找我?你就这么缺妹妹吗?上赶着要把我给找回来。”

小家伙平时软绵绵的,像只毫无攻击力的小奶猫。

凶起来倒还真张牙舞爪,奶凶、奶凶的。

荆屿终于搞清楚了这丫头一直躲着自己的原因,好气又好笑,想解释清楚,偏偏小丫头跟点燃的炮仗似的,停都停不下来。

他无奈,只好弯下腰。

隔着口罩,堵住了她的唇。

把那些用来掩饰慌张的絮絮叨叨全都堵在唇齿之间。

鹿时安瞪大了眼睛,快要被内心的纠结逼疯了,眼泪断了线似的直往下掉,把口罩都给打湿了。

察觉到沾在面颊的温热,荆屿松开她,停在与她三四公分之隔,拿拇指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滴,无奈地哑声说:“傻瓜,那是假的。”

“不可能,”鹿时安一说话,泪珠又滚了下来,“我亲耳听见我爸说的。”

荆屿倒是略感意外,“鹿煜城主动跟你说起?”

“不是,”鹿时安有点不好意思,“……他跟我妈说话,无意中被我给听见了。”

难怪。

荆屿扶着她瘦弱的肩,“听我说,你和我没有血缘关系,更不是兄妹。如果要怪,就怪我没本事,才会让我妈说出这样的谎言——她只是想,如果这么说了,鹿煜城会迫于道德多照顾我一些。可那不是真的,他不是我爸,他只是个……”

“什么?”鹿时安下意识地问。

荆屿本想说,是个始乱终弃的薄情人,可是碍于鹿时安,他又说不出口。

“长辈之间的事,我也说不清楚,但你跟我绝对不是什么兄妹,这点我能肯定。”

“你怎么肯定?”

“我妈临终之前说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鹿时安一愣,“对不起……”

“用不着对不起。”荆屿松开她的肩,微微退开些许,声音暗哑,“至于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如今只能问鹿煜城了吧。”

鹿时安想想也是,伸手就要从包里掏手机,却被荆屿给拦住了。

“晚点打不急,”荆屿微垂眼睫,“先把我俩之间的事说清楚。”

“……我俩,什么事?”心虚,声音越说越低。

荆屿缓缓地说:“你刚刚说,要隐退,要跟我去国外隐姓埋名。”

鹿时安抿嘴,恨不得穿越回几分钟前,封了自己的嘴巴。

“意思是,就算我俩真的可能是兄妹,”荆屿说着,唇边隐隐漾起一道弧度,“也愿意抛下一切,和我在一起,是吗?”

鹿时安想也不想,立马否认,“怎么可能?你要真是我哥哥,我俩肯定不能在一块儿啊!”

荆屿反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就、像普通朋友那样,在国外弄个带院子的房子,一起写写歌,匿名发到网上……”

“别绕圈子,”荆屿打断她,“你知道我不是问这个。”

她当然知道他要问的是啥,绕圈子不就是因为不敢回答吗?

难道要她承认,在那一瞬,她甚至宁可冒天下之大不韪,也想和他在一起?做是一回事,让她亲口承认,是万万不可能的!

鹿时安脖子一梗,“可我没别的意思了!”

眼瞅着小丫头死鸭子嘴硬,荆屿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将她重新揽入怀里,下巴垫在她头顶柔软的发丝上,哑声说:“我知道了,就凭你刚刚的那句话,我也会陪着你直到……”

“直到什么?”

“直到实现你所有的梦想,”荆屿收紧了手臂,“你会梦想成真,我发誓。”

鹿时安茫然地贴在他胸前,听着有力的心跳,有一瞬的茫然。她的梦想?她的梦想曾经那么简单,只是想把写给他的那首歌,唱给他听。

可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小小的梦想就悄无声息地一点点长大,大到她甚至愿意放弃之前努力的一切,只要能和他重新在一起,再不分开了呢?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哇靠”,吓了鹿时安一跳,抬眼恰好看见荆屿脸上挂着的嫌弃的表情。

她从他怀里脱开身,才看清来人是宁九和丁蓝,两人并肩走来,一个挂着看好戏的表情,另一个则是怒其不争。

“你俩这都走多久了?居然还在这儿——”宁九压低了嗓门,“卿卿我我呐?”

鹿时安拉扯了下衣摆,还没来及摆出撇清关系的架势,就被丁蓝一把勾住了脖子,“你小子给我听着,咱们鹿鹿脾气好,不记仇,可不代表你过去不告而别的无情无义就能这么一笔勾销。就算鹿鹿不跟你计较,我这当闺蜜的,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完,不等鹿时安开口,丁蓝就怒其不争地掐了她一下,用半高不低的嗓门说,“傻呀?男人走了你就哭,回来了你就迎?这么好追,小心他往后故技重施,有的你哭鼻子!”

宁九抹了把鼻尖,“……说得多有经验似的。”

丁蓝眉一挑,宁九立刻眼神乱瞟,假装啥也没说。

倒是鹿时安推了丁蓝一把,“蓝蓝,你别乱说。”

“我哪乱说了?”丁蓝不满地瞪向荆屿,“当年这小子跑了,你是不是哭到近视,还不得不去配了眼镜?到现在还得戴隐形眼镜,不假吧?他刚走那学期,你从前十跌出前百,隔三差五被小李子叫去办公室‘谈心’,都忘啦?还有,要不要我把你家抽屉里那本撕了又贴起来的日记本拿出来——唔唔……”

鹿时安捂住好友的嘴,小鹿眼瞪得圆圆的,从牙缝里挤出声音,“再说……再说,信不信我跟你断交……72小时?”

就算威胁,也不舍得下狠手的小家伙。

荆屿低笑,可是心里却酸得很。

何止是她呢?刚出国的那阵子荆姝身体状况奇差,他又语言不通,水土不服,每天吃不了两口饭,瘦得一抓一把骨头,每天坐在房顶上看着天上的星月,想象着楠都此刻是晴是雨,想着那个病倒在舞台上的小丫头,如今过得怎样……

全靠着明知不可为的思念,才撑过最难熬的时光。

鹿时安拐着丁蓝的胳膊,小声对荆屿说:“那……我跟蓝蓝顺路,你不用送了。”

“嗯。”

“得,那我也不用送你了。”宁九如蒙大赦。

丁蓝眉都懒得动,“跪安吧。”

两个女孩相携着走远了,荆屿手抄在兜里,淡淡地说:“走吧。”

“去哪?”

荆屿走得很慢,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远去的小小的背影上,“送她们回家。”

宁九嗷了一声,痛苦不堪地说:“你要扮痴情种,干嘛扯上我啊?我不想送那个男人婆——”

走了没多久,鹿时安和丁蓝就在四岔路口,分别朝不同的方向走了。

宁九挠了挠鸡窝短发,认命地说:“拜拜了您呐。”

荆屿轻笑,“嗯,再联系。”

宁九追着丁蓝的方向走了两步,突然停下脚步,遥遥对荆屿说:“你得答应我件事,我可不想将来被男人婆揪着耳朵再骂三百回合。”

“说。”

“既然回来了,就好好珍惜,别再犯浑,懂?”

荆屿低头,似乎笑了下,一言不发地转过身,扬臂挥了下,示意再会。

看着好友的背影,宁九愣了两秒,骂骂咧咧地说:“在老子面前装什么酷,老子又不是花痴小姑娘……”骂了一半,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刚好看见丁蓝转了个弯,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靠,腿也不长啊,怎么走那么快!”宁九小跑着,往她的方向追去。

作者有话要说:之前不是跟你们说去海边找灵感了嘛~

找回来啦,所以冲动之下直接开了《你是我的万丈荣光》,就在我专栏里啦!

那篇会日更Or隔日更,看时间,等《食髓知味》完结会正常日更。

欢迎提前入坑,找个好座位,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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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个文案咯,《你是我的万丈荣光》

颜梁淮的前半生风里来雨里去,不是没考虑成家立业,但想到枪林弹雨要拖累别人一起,就觉得还是单身好。

直到,他又遇见了曾从倾盆山雨里救回来的女孩儿,小兽般执拗勇敢,丢不开、甩不掉。

明知她能自保,他还是渐渐沦陷,终于落得恨不得把小家伙藏进左胸口袋,走哪护哪。

十九岁之前的米安安从没离开过小镇,在她眼里从天而降的颜叔叔像踏云而来的盖世英雄,就算如今折了羽翼,也无损万丈荣光。

她小心翼翼地守着她的英雄,跟得近了怕被嫌弃,离得远了怕被丢下,听不得半点对他的诋毁,像只蛮干的小兽,随时露出獠牙为他干架。

直到这天,她又弄得狼狈不堪,

被一度避着她走的颜叔叔按住肩头,哑声威胁,“你再乱来一次试试!”

“可他们——”

“他们不重要。”

“可——”

“说得还不够明白吗?”他一声喟叹,“你才是我的底线。”

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他不在乎。

只要她平安喜乐、长命百岁……留在他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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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兽系小可爱在线撩|拨禁欲系大叔

2. 十九岁VS二十九岁

3. 不虐,少女心泛滥的作者只想疯狂撒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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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莽撞的性子,也爱你不屈的意志。——颜梁淮

你是我万丈荣光。——米安安

食髓知味(49)

老实讲来,佰晔对寓言的四个女孩是真没话说, 公司最好的资源向来优先她们, 练功房都安排在整栋大楼景致最好的顶层。

清晨能看到东面第一缕晨曦,夜晚可以俯瞰整个楠都的迷离夜色。

要说谁最熟悉的这扇窗外的风景, 鹿时安当仁不让。

从被分配到这间练习室开始, 她除了上课上通告, 其他时间几乎都埋在这儿。其他成员在的时候就一起排舞,只她一个就关在小黑屋里写歌、改歌。

佰晔上下无人不知,如果电话找不到鹿时安,就直奔练习室,十有八|九能找得着。

这日, 鹿时安又失联了。

华晁给她打了三个电话, 都是久响,无人接听,只得乘电梯上了顶楼, 保安见是副总, 忙说:“鹿小姐在里面呢。”

“来多久了?”

“早上就来了, ”保安看了眼挂钟, “得五六个小时了。”

“没有出来吃饭?”

“没,鹿小姐忙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所以……”

“知道了,”华晁打断了他,“让Selina去楼下买便当,送过来。”

说完, 他往练功房走了几步,又顿住,回头说:“不要咖啡,要牛奶,香草的。”

练功房是软包门,隔音效果很好,站在外面什么声音也听不见。

直到推开门,音乐声才流泻出来,伴随而来的,是从落地大窗倾泻铺满室内的午后阳光,和煦、温暖,为正跟着节奏律动的女孩儿勾勒出一道金边。

鹿时安穿着简单的蓝白色练功服,头发全部束在头顶,只有几缕碎发因为汗湿黏在面颊上,更显得清瘦单薄,让人心生怜爱。

她没发现有人进来,但每一个动作都一丝不苟,就像在真正的舞台,万众瞩目,

都说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华晁相信。

这个女孩儿之所以能脱颖而出,远不仅仅因为那双清纯无辜的小鹿眼,每个无人的幕后都浸染了她的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