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都知道,所以更珍惜。

从五年前第一次在机场遇见,这小姑娘就走进他眼里,然后在过去的千余个日日夜夜,她一次次的用纯净和才华钻进了他心里……

就连佰晔的高层都知道,他华晁对鹿时安存着怎样的真心。

若不是真喜欢,怎么可能五年如一日地无条件支持。

若不是真喜欢,怎么可能为了她星途顺遂,甘愿默默无闻地在背后力捧,却不敢轻言半个“爱”字。

华晁立在门口,没有惊动练舞的人。

直到最后一个乐点落下,鹿时安手指撑地定格,然后似乎对这个定个动作不太满意,又在安静中重复了一遍,才心事重重地站起身,哪知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华晁,顿时吓了一跳,“华总,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呢?”

华晁从旁边挂钩上取下毛巾,递给她,“看你专注,不想打断。怎么,又排了新舞?”

鹿时安擦着汗,“嗯,编舞老师新排的,之后MV要用。你知道的,我不像欢欢那么有天赋,得笨鸟先飞才行。”

“你的特长不在舞蹈。”华晁看着她,“让编舞稍微调整一下就好。”

鹿时安拿毛巾掖着下巴上的汗珠,“那不行!整体效果会打折扣的。华总,亏你还是老板呢,怎么能说这种求中则下的话。”

她是开玩笑的,说完自己先眼一弯,乐了。

可是华晁没有笑,他的眸光落在鹿时安的手肘,那里赫然有片淤青,之前上台都是靠遮瑕膏给掩盖了,如今她没带妆,伤痕看起来煞是惊心。

“伤都没好,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华晁顿了下,“我确实是老板,但你在我这里,却不仅仅是旗下的艺人。”

音乐已经停了,练功房里安静得连根针落地都听得见。

鹿时安擦汗的动作停滞了下,下意识地想要回避接下来的话题,“我当然知道华总对寓言超级照顾,不是那种拼命压榨艺人剩余价值的资本家。”

可是华晁并没有get她的意图,仍继续着刚才的话题,“……不是对寓言,是对你。鹿时安,我为寓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在此之前,鹿时安一直觉得华晁是个特别成熟稳重的男人,值得依靠的兄长,可以信赖的领导……而从未像现在这样确切地意识到,对方不仅是领她入行的长辈,更是一个男人。

华晁朝前一步,鹿时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手边刚好是淋浴房的玻璃门,她手肘撞在玻璃上,疼地轻呼了一声。

“撞到伤口了?”华晁拉过她的手臂,想要查看伤处。

鹿时安立刻将手抽了回来,顺手拿毛巾挡住手肘,连连摇头,“不碍事,小伤不疼!”

华晁尴尬地收回手,掩饰性地扶了下镜框,“你不用怕我,我知道轻重,不会像……有些人那样莽撞。”

有些人?鹿时安微怔。

华晁看向她,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演唱会上Kiyu的所作所为并没有经过公司同意,就连蒋格格怕是也被瞒在鼓里。同样的,你也是受害者,这件事我会给你一个说法。”

“受害者?”鹿时安迷茫了。

虽然对于荆屿的突然离开、突然出现,她有一肚子的委屈,但演唱会上的事,她其实没觉得自己是受害者。甚至可以说,如果荆屿真的按蒋格格的安排,和阿颜炒作起来,等她发现Kiyu是谁,怕是能气出内伤。

“你应该知道,像你们这样的组合,在网上都是有人气榜的,每天数据都在上下浮动。”

鹿时安点点头。

这些她当然知道,说白了这也是她们的隐性KPI,人气高低决定了能接到的代言档次、综艺质量,反过来也直接影响到公司未来为新专辑砸的钱和专辑的品质高低。

只不过,这些她自己不怎么看,都是蒋格格在关注。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觉得自己是音乐人,不是爱豆。

“从演唱会次日开始,你的个人排名连续下跌,到现在已经在TOP20的边缘徘徊。”华晁看着她的眼睛,“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鹿时安没有回答,但心里依稀明白。

“是因为Kiyu,他的鲁莽使得自己的粉丝冲动地在各种平台上诋毁你,同时也使得你的一部分粉丝怒而脱粉。”

“可是,格格姐本来就是要安排阿颜……”

“你也知道本来是沈彩颜。她人气本来就低迷,只要有话题露出就稳赚不赔,你跟她的情况,能一样吗?”

鹿时安抿了抿嘴,并不喜欢华晁提起沈彩颜时的不屑语气。

“无论荆屿他做了什么,我还是我,我写的歌、唱的歌全都没有改变,如果只因为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就要脱粉,这样的粉丝本来也不是冲着我的音乐而来,走了也不可惜。”

这段话,鹿时安说得很慢,也很稳,一点也不像平素的软萌和气。

这样的鹿时安,和华晁印象里的小女孩有着微妙的出入,他一直以为像她这样从小被捧在掌心的小姑娘,会更怕诋毁、怕被粉丝抛弃。

“你就不怕,有一天那些举着鹿时安灯牌的粉丝们都不见了?”

“不怕,”鹿时安有点不好意思,“只要公司还让我发歌,我就可以坚持下去。”

华晁审视着面前脸上还带着薄汗的少女,突然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当初,他或许就不该把她留下,安排进寓言少女组这样的偶像团体。

她爱音乐,有天分,支持她一步步走来的是对音乐的热情,而不是名气。

从一开始,她和这个组合的目标就南辕北辙。

如果,真的,她只是想做音乐,不想当偶像,那他这么多年来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了她的星途而隐藏真心,不敢越雷池半步,甚至到头来,被个曾始乱终弃的毛头小子抢先下手……

鹿时安敏感地感觉到在她面前一向沉稳的华晁的神色有微妙的变化,女性与生俱来的直觉让她又朝后退了两步,试图重新与他拉开距离。

可是华晁却忽然抬手,拦住了她的去路。

“华总……”鹿时安忐忑地回避着他的视线,“我要、去吃饭了。”

“我让Selina给你买了,一会就会送来。”华晁轻而不容置喙地说,“现在我有话想跟你说。”

可她不想听啊!潜意识告诉她,今天若是把这话听完了,明天他们怕是连朋友都没得做。

“但我还有首歌要改,晚上阿颜他们来了还要试音——”

“都先放一放!”华晁打断了她。

鹿时安从来没见过这样独断专行的华总,她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

华晁也知道自己语气不善,吓着了小姑娘,放软音调,“你知道,这些年为什么我每次带你去吃饭,都要额外叫上寓言里的其他人吗?”

鹿时安懵住,她一直觉得这是团队福利,没觉得华晁是“额外”捎上其他人。

“因为我不想有你是背靠后台才走红的绯闻传出来,”华晁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想你不必承受任何非议,顺风顺水地做你想做的事,即使为此我必须隐藏起真心也在所不惜。”

因为他靠得太近了,鹿时安不得不紧贴在墙壁上,屏息凝神,她有些害怕面前陌生的男人,他和自己认识的华总判若两人。

“你知道,我的真心是什么吗?”

鹿时安犹豫了一下,决定摇头。

哪知华晁像是被她的反应激怒了,眉宇之间凝起戾气,向前倾身,“是我爱你。鹿时安,我从五年前开始,一直在爱着你,公司上下每个人都知道华晁爱鹿时安,唯独你不知道!”

鹿时安完全没有想到会遇见眼前这一幕,她下意识推开华晁,想要逃出练功房,这种独处的氛围显然对她非常不友好。

可是被推开的华晁居然立刻重新追上她,手掰住她的肩膀,顺势将她往墙上一揿,俯身弯腰,唇就要吻上来。

鹿时安撇开脸,堪堪躲开。

就在这时,练功房的门被人推开了。

华晁背对着门,以为是Selina买好便当送来了,怒道:“东西放下,人出去!”

可下一秒,他就被人扯住西装后领往后一拉,紧接着一拳就朝着面门招呼过来。

“荆屿!”鹿时安惊呼。

华晁眼冒金星,眼前黑白交织了一瞬,才慢慢恢复正常,看清楚来人——

是荆屿。

他穿着宽大的白色马海毛毛衫,右手捏拳,左手拎着只食品袋,一双颠倒众生的桃花眼里满满当当都是被侵|犯领地的野兽那种彪悍的戾气。

而鹿时安像只受惊的小兔子,缩在他身后,紧紧地揪着他的衣袖,只留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看过来,也不知是因为刚刚那个强迫的索吻,还是怕荆屿下手不知轻重,闯出祸端来。

无论是哪一种,小姑娘的眼神都刺痛了华晁的眼睛和心。

谁亲、谁疏,一看即知,再要自欺欺人说鹿时安不是他的,只是因为他一直护着、没有捅破窗户纸,连他都自己都不信。

华晁抹了下嘴角,手背上一抹血渍。

“华、华总,荆屿他不是故意的——”

华晁抬头,就看见之前躲在荆屿背后的小姑娘已经挡在他前面,护雏似的挡着身后的男人。

“我就是故意的。”荆屿抬手,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鹿时安,顺势将拎着的食品袋递到她手中,双手扶着她的肩膀,让她靠墙站到一边,自己则站到华晁面前,与他正面对峙,“几年前见你,就觉得你没安好心。亏得如今人模狗样,也算有头有脸的人,对毫无防备的小姑娘下手,很有脸,嗯?”

鹿时安越听越惊,连忙扯他的衣袖,示意他别太过火。往后还得在这家公司里待下去呢,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可荆屿只是覆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给小动物顺毛似的,眼神却一瞬没有离开面前的情敌。

“你是不是觉得,小矮子如今在你公司里,就得任由宰割?”荆屿逼近半步,“平时不是很能说吗,这会怎么一句话都不说了?”

华晁扶正眼镜,重新站直了身子。

他和荆屿身量不相上下,几乎可以平视对方,自五年前送鹿时安上急救车的一面之缘后,这还是两个男人第一次正面交锋。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现在、和在演唱会上的所作所为特别MAN?”

荆屿冷眼睇着他,没有接茬。

华晁接着说:“觉得自己出国五年,不是从前那个一无所有的小破孩了,所以立刻跑来想要抱得美人归?Kiyu,哦,荆屿,你这五年还真是白活了,一星半点长进都没有。”

“华总,”鹿时安打断他,“我给Selina电话,让她送您去医院吧,如果有什么医药费,都由我来付。请不要为难荆屿,一切责任在我。”

华晁看了她一眼,重新看向荆屿,“看见了吗?事到如今,你也不过是个靠女孩子的毛头小子,你以为自己很能耐?放外面,不也是被女友粉们捧出来的吗?离了女人,你什么也不是。”

荆屿冷笑,“是靠着什么一步步走到今天,我自己知道,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评价。但无论我是哪种人,都不会枉顾女孩子意愿,强迫她。”

“做不出吗?”华晁一字一句地说,“演唱会上你捆绑鹿时安,问过她愿不愿意吗?没有!你不过是个自私的小孩,冲动妄为,跟五年前没有一点区别。如今你或许能借着鹿时安的名气上一层楼,却害得她被你的粉丝骂得人气直降,荆屿,我问你,你的行为比我高尚在哪里?”

“……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接下来就联手打怪吧!很甜很爽啦,安心~

食髓知味(50)

鹿时安轻轻地拨开荆屿,自己走到华晁面前, 仰起脸看向对方的眼睛, “至今为止,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我心甘情愿配合。我知道, 华总你一直以来对我、对寓言都非常照顾, 可是感情的事从来勉强不得, 我喜欢他,喜欢到……这些年你所到的每一首情歌,都是写给他的情书。”

在过去的许多个日夜里,华晁的耳机里都流淌着鹿时安的歌。

她的声音清澈得好像清晨的第一抹光落在淅沥的林间清泉,波光粼粼。

可是她说, 这些都是写给另一个男人的情书。

华晁面上的神色僵了许久, 最终所有情绪全都跌进眼底,化成溶不开的浓雾,底下汹涌澎湃, 仿佛无数妖兽啃心蚀骨。

“这些话, ”他顿了下, 眸中锐光闪过, “我听也就罢了,千万别对媒体说,否则……”

万劫不复。

鹿时安眉眼间染着愁绪,轻轻地“嗯”了一声。

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华晁这句话是真心为她好,她明白。

笃笃笃。

练功房的门被敲响, Selina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华总,便当到了,要我送进来吗?”

华晁:“放在门口,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等外面高跟鞋声音渐远,他才无意识地抹了下嘴角,转过身去,“你,跟他分开出去。”

鹿时安心里堵得慌。

她从来光明磊落,行事无不可对人言,为什么到了荆屿这儿,就弄得跟地下工作者似的?她既不是靠男友粉投票的女爱豆,也不是名花有主、脚踏两条船,为什么不能公开?

这些念头在脑海里乱成浆糊,她还没能理得清,只是直觉不高兴。

手忽然被牵起了。

鹿时安抬眼,刚好荆屿也低头看她,同样神色不郁,那双桃花眼里还凝着先前未消的戾气。

“光明正大,”荆屿与她十指交扣,“为什么要分开走?”

他从鹿时安手里拿过食品袋,拿肩杠开练功房的门,“去餐厅,这里空气不好,堵得慌。”

走廊的空调没有练功房里那么足。

扑面的凉气,还真把鹿时安哽在喉头的憋闷给吹散了不少,她不自觉地抬头,向荆屿笑了笑,余光才发现门边还站了个人。

“颜颜?”鹿时安意外地看了眼腕表,“你们不是说六点左右到吗?”

沈彩颜的眸光从对面两人相扣的手上划过,“……刚好没事,就来早了,打扰到你们了?”

鹿时安摇头,“没有,我们正准备去吃点东西。”她下意识地抬手,才意识到自己还跟某人扣着手,脸一下就红了,“……你要不要一起?”

沈彩颜嘴角轻勾,“不了,我想提前练会。”

鹿时安点点头,“那六点见。”

沈彩颜撩了下波浪卷发,与她擦身而过,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过荆屿。

走进电梯间,鹿时安闷不吭声,低着头。

荆屿以为她还在为华晁的事心烦,“往后别一个人去练功房,要么叫上队友,要么……叫我。”

鹿时安心不在焉地点了下头,还是兴致缺缺。

“至于华晁,他暂时不会轻举妄动,”荆屿舌尖抵过牙根,勉强压制住怒气,“像他们这种人,居高位久了,最怕跌进泥潭,何况他应该明白光脚不怕穿鞋。”

鹿时安猛地抬起头,眼睛水汪汪的。

荆屿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的话吓着她了,刚要开口解释,却听她幽幽地问:“你本来,是要跟颜颜炒绯闻的吧?所以在演唱会之前,你们就见过。”

那语气,酸得像酿了陈年的老醋。

原先还一身是刺的荆某人,瞬间偃旗息鼓,连语气都软了半截,“……是见过,不多,就三面。”

鹿时安眼神幽怨,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又没下文了。

荆屿不得不站到她面前,迫使她与自己对视,“每次都有蒋格格在场,不是单独。”

“哦。”还是只有一个字。

孤身在外,什么苦都吃过,什么冷眼都受过,荆屿自觉无所畏惧,奈何,一回到她这里,就前怕狼后怕虎。

“你想问什么,直接问就好。”

鹿时安忽闪着眼睛,“如果你先前已经跟颜颜在一块儿,然后又遇见我,打算怎么办?”她刚刚设想了很多种可能,没有一种不令她炸毛。

沈彩颜高挑漂亮,是圈里出了名的直男斩,据她所知,还没有颜颜搞不定的男人。若是荆屿真跟她朝夕相处,难说会不会……

“没有如果,”荆屿轻笑,“我又不傻。协议里写的本来就是,配合‘寓言组合成员’完成演唱会CP互动环节,否则,你以为蒋格格能让我这么轻松过关?”

鹿时安愣了下,“协议谁写的?”

“我。”荆屿耸肩,“蒋格格口述。”

鹿时安:“……”

荆屿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刘海,“所以不存在如果,我一开始就是为你来的。”

鹿时安眨巴眼,“你也太坏了吧。”

“嗯,兵不厌诈。”

她绷不住,笑起来,“你觉得是夸你呀?”

荆屿也眉眼温柔,“难道不是吗?”

鹿时安抿住笑,停了会儿轻声说:“不过我觉得,还是要找时间跟颜颜解释一下,道个歉。她为了配合演出也准备了很久,突然这样……不好。”

“你说了算。”

“你也要一起。”

“你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