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吧。”

简年想关门,偏偏热心的王阿姨不肯走,七七八八地打听了好一会儿,又问简年暑假有没有时间,能不能给她明年中考的儿子补课。

终于送走她后,简年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往里间一看,路时洲居然正坐在她的床上翻她小时候的影集。

简年快步走过去抢影集,恼怒不已地说:“谁让你坐我床上的?你快点走!”

“看不出来你还挺会撒谎的,力气也比我想象中大。”路时洲拽着影集不松手,“我看看怎么了,等你去我家,我拿我小时候的照片给你看回来。”

简年抢不过他,只好松开手:“你也和我想象中不一样。”

路时洲一脸惊奇,兴奋不已地追着她问:“你想象中?你还想过我啊?你想象中的我什么样?”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以为他是光风霁月的谦谦君子……暗恋果然都是不靠谱的幻想。

等不到简年的回答,路时洲又笑道:“我倒是挺想你的,每时每刻、考试的时候都在想。咱们已经一个月没说过话了。”

听到这句,简年满心的气恼统统化作了羞涩,她不知该如何应对,局促地垂下眼睛,才发现自己竟穿着吊带睡衣,肩和大半片后背都露在外头。

瞥见简年脸上的窘迫,路时洲觉得季泊川说的有道理,简年这样的性格,急着表白只会适得其反,便笑着岔开话题:“很少见你穿裙子。”

听到这话,简年更觉无奈,指着外间说:“……你出去,我要换衣服。”

“换什么呀,你穿花裙子比穿校服好看多了。”嘴上这样说,路时洲却顺从地站起身,走到了外间。

他离开了里间,简年发现自己依旧没法换下睡衣——这屋子只有她一个人住,没什么要避讳的,两个房间之间就没装门,只有半道布帘,看着宽敞通透。

“路时洲……你什么时候走。”虽是逐客令,简年的语气却比之前婉转多了。

路时洲正参观简年的书橱,只当没听到。见到一个薄荷色的记事簿,他随手抽出来翻开,看到扉页上写着“你说你孤独,就像很久以前,火星照耀十三个州府”。

路时洲家的整个三楼都是书房,小时候他和路檬被爷爷奶奶逼着一天看一本书,看的种类杂,所以知道这句话是海子的,便笑着问:“你还喜欢诗?”

简年刚从衣柜里找了件开衫罩到吊带裙外,听到这句话一回头,看清他手里的记事簿,情急之下三步两步跑到书柜边,扑上去就抢。

路时洲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笑着把本子高举过了头,

他比简年高了足足十五厘米,简年自然拿不到。

“你还我!这是我日记本。”

“你都多大了还写日记?都写什么了,这么怕人看。你上次说你以前喜欢过一个人,谁啊,是咱们学校的吗?这里面有吧?”

见路时洲作势要往后翻,简年这下是真急了,当即拽着他的衣服跳着抢,哪知脚下的拖鞋一滑,直直地向后摔了过去。

路时洲赶紧扔下日记本捞她,却被惯性带的一起倒了下去,幸而赶在简年落地前把手垫在了她的背上。

路时洲没想到简年看着这么瘦,却软软的挺有肉,他的两只手一只垫在她的后背上,一只扶着她的腰,满怀温软,直到被她推开才察觉到手腕上的疼。

简年推开路时洲,捡起地上的日记本,一言不发地塞回了原处。瞥见她蹙着的眉,噘着的嘴,路时洲知道她是真恼了,轻咳了一声,收起片刻前玩笑的口吻,小心翼翼地问:“生气了?对不起。我拿我的日记本给你看行不行?不过都是八岁前记的。”

简年不说话,路时洲只好把胳膊举到她眼前装可怜:“我受伤了,你这儿有药水吗?”

见路时洲的手腕真的渗血了,简年赶紧去翻医药箱,所幸伤口不大,只是擦伤。

简年把药棉和碘伏递给路时洲,他却不接,笑着说:“你帮我。”

“擦过药你立刻走。”简年把碘伏倒在药棉上,轻手轻脚地替他擦了擦,又习惯性地对着伤处吹了几下,“好了。”

“我不想走,你这儿挺舒服的,谁让你不开机,要不是你不接电话,我会来吗。”

简年看了眼墙上的钟,知道一时半会儿轰不走他,怕妈妈上楼叫她吃饭,只好先下去:“你不走我走,你不嫌饿就一直呆着吧。”

路时洲往单人沙发上一坐,从书橱里摸了本《雅舍谈吃》:“我饿死了,你吃完帮我带点晚饭上来。”

“……”简年气鼓鼓地转身就走,刚打开门,又想起了什么,折回来拿上日记本才放心地离开。

为了犒劳女儿,简妈妈这晚做了许多菜。想起路时洲,简年去找了只塑料饭盒,洗干净了,往里面装炸鸡翅、糖醋排骨和清炒芦笋。

一旁的简爱国见状自然要问。

简年支吾了一会儿,说:“我上去吃,楼下热。”

奶奶年纪大了不怕热,简年爸妈心疼电费,楼下就没装空调,只有楼上有。

“哪有多热,我给你开风扇,在下面陪奶奶吃饭。”

简年只好放下饭盒,反正把路时洲喂饱了,他更不愿意离开。

迅速地吃完一顿饭,和奶奶说了几句话,简年就上楼了。一打开门,路时洲已经不在原处了。

简年以为他离开了,疑惑地走到里间才发现,他居然正躺在自己的床上睡觉。她原先只当他在装睡,推了推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

好不容易弄醒路时洲,却见他坐起身揉了揉略微凌乱的头发,笑得露出一口白牙:“一想到考完就能见到你,我今天凌晨三点就兴奋地睡不着了,考最后一门的时候差点睡着。”

“……”

“你的被子好香,困死了,我再睡会儿。”

“你困了就回自己家睡。”

见简年不乐意,路时洲只好下床:“你给我带晚饭了没?”

“没有。”

“那你陪我去外面吃饭吧,你要不去,我今晚就在你家睡。”

路时洲看上去不像是在开玩笑,简年权衡了一下,只得答应。她让路时洲先下楼、到院子外等自己,然后去二楼和爸爸妈妈说要出门。

简年一走出院子,远远地就望见一身纯黑运动衣的路时洲正立在矮墙外,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她忽而想起了件事,疑惑地问:“你怎么会知道我住在哪里?”

路时洲迎过来:“上次来你家,你爸爸说的,你住六楼。”

“可六楼住了六家人,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上楼的时候遇到了你的邻居,问的。”

“你!!”简年是细长的凤眼,因为生气,眼睛居然瞪圆了,“我们这儿的邻居都是认识的……”

看到男同学来找她,不管怎么想,邻居叔叔阿姨都一定会告诉爸妈的。

“我跟那人说我是送快递的。”

简年瞥了眼从头到脚都是名牌的路时洲,他不讲话的时候这一身矜贵清冷的气质,说来送快递,怕是连楼下李奶奶三岁的重孙都不会信。

见简年被吓住了,路时洲立刻笑了:“你还真好骗。我一走到六楼就看到了你窗户上的风铃。风铃下面坠着的小猫咪白白软软的很像你,所以就猜到了。”

简年垂下头不说话了,初夏的晚风凉爽,还有股清幽的芳香。两人沉默地并肩走出小巷,看到水果摊上粒粒鲜红饱满的樱桃,路时洲回头问:“我买给你吃?”

“没地方洗。你去哪儿吃饭?”

“买了可以去我家洗。我不想吃外头的饭,回去煎牛排给你吃,我家就在Z大里,走路半小时,你去不去?”

简年还在犹豫,路时洲的手机就响了,他接完电话,对她说:“班里的同学正聚会呢,你不想去我家,咱们就去找他们吧?”

“好呀。”

第20章2017

2017,初夏

报社忙,单休都难保证。刚好这个周末无事,简年便在公寓打包东西——房东想卖掉公寓,半个月之内要找到房子、搬出去。

前几年旧楼拆迁,补偿的新房子在城郊,每日上下班要折腾掉两三个钟头,简年便在单位附近租了套小公寓。工作忙,在家的时候少,所以租的公寓里没添置什么东西,本以为搬家两只箱子就能搞定,没想到四只都不够装。

刚捆好书,门铃就响了,简年以为是爸妈过来送饭,哪知立在门外的是江东。

“你怎么来了?”上一次见到江东还是一个多月前,在老邻居女儿的婚宴上。

江东没回答,把车钥匙随手放在茶几上,环顾四周:“你要搬家?”

“嗯,最近要抽空看房子。”

“我在附近有一套空着的,闲着也是闲着。”

简年笑笑不说话,江东见了还想劝,又听到她问:“你怎么来了?”

“你今天不是同学聚会吗,我办事正好经过这儿,顺便带你去。”

“你怎么知道我同学聚会?”

“你同学订的是我的酒店。”

“……是吗?”

因为不想见到路时洲,她一直犹豫着要不要去,就没留心看通知。

江东的到来仿佛注定了她要参加这次聚会,简年不再纠结,看了眼时间,让他等在客厅,放下还没整理完的东西,回卧室洗脸换衣。

只用了一刻钟,简年就背上包出来了,昨夜没睡的江东正斜倚在沙发上小憩,见她出来,意外地问:“这就完了?”

“不然呢?”

江东打量了她一眼。也是,为了同学聚会盛装打扮不是简年的风格,何况她穿最简单的衬衣裙,素着脸只涂唇膏反而比绝大多数妆容精致的美女更耐看。

下楼后见江东换了辆奥迪A8,简年问:“新买的?真搞不明白你们男人为什么这么喜欢买车。”

“不是有人说我之前的车是土大款最爱?”

简年笑笑:“我那么说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赶上周末的晚高峰,两人到酒店的时候,简年已经迟到了半个钟头,众人刚哄完同样迟到的路时洲罚过三杯酒,自然不会饶过简年。

这间酒店出名的贵,酒水和服务费十分高昂,听到有人质疑,负责订餐的生活委员笑道:“贵怎么了,班长说他请客,正好他和李冰茹领证请大家吃饭!他俩可是咱班最先结婚的!”

李冰茹本科一毕业就去了美国,这些年回来的少,并不知道这儿是江东开的。她抠门惯了,一听到让老公付钱,瞪了实诚的班长一眼后,立马嚷嚷着说,请客没问题,但要挨个跟大伙收结婚的份子钱。

跟她关系好的女生笑道:“这家酒店的老板特别帅,你不是最喜欢帅哥,给极品帅哥送钱有什么好心疼的。”

李冰茹和班长本科毕业后都去了麻省理工,多年朋友成恋人,决定结婚的那一天,她大半夜给简年打电话,惆怅地说她平生最爱邪魅狂狷的痞子帅哥,结果这辈子却交代在了不高不帅不痞不坏性格无聊的班长手里。

听到极品帅哥,李冰茹立马转移了注意力:“老板在哪儿?有多帅?”

“他还有别的生意,不常过来,能不能遇见看运气。”

话音还没落,从服务员那儿听说有人要罚简年酒的江东就走了进来。

听生活委员说这就是老板,李冰茹怔了一下,望向简年:“赶紧的,让江东给我打个一折。”

简年举着酒杯正要喝,听到这话回头看向江东,江东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对众人说:“她迟到我害的,我替她喝。”

这话一出,在场的众人,包括李冰茹都误会简年和江东关系不简单,一个留在家乡工作、打算追简年的男同学暗暗惋惜,坐得离简年最远的路时洲也往江东和简年这边瞟了一眼,而后低头继续把玩手中的分酒器。

连着喝完三杯,江东侧头看向李冰茹:“听说你结婚了?恭喜,这顿免单。”

李冰茹喜出望外,嘴上却说:“我结婚哪能让你破费。”

喝完酒,江东对简年说了句“结束了打我电话”,就离开了。

他一走,生活委员的同桌就笑着爆料道:“知道乐怡为什么拣最贵的酒店订吗?因为高中的时候她暗恋班长。听说班长从了李冰茹,想宰他们一顿出气。”

李冰茹一脸惊奇地看向生活委员:“真假的?你这什么眼神?他有什么可暗恋的?”

生活委员气红了脸,推了一把同桌:“你怎么不说你暗恋路时洲?”

同桌脸皮厚,哈哈一笑地说:“暗恋路时洲怎么了?咱们学校暗恋路时洲的多了,路时洲和人家美女主持人好了,我也没去人家微博下面骂人啊,哪像你,憋着劲让班长破费。哎,路时洲,你女朋友呢,怎么没带来?我男朋友是她的粉丝,让我帮忙要签名来着。”

这话一出,又有喜欢韦晶的催路时洲叫女朋友来,路时洲正和班长聊工作上的事儿,目光扫到正旁若无人地和李冰茹说笑的简年,顿了顿,摸起手机给韦晶发了条微信。

因为生活委员的插曲,众人的话题转到了暗恋上头,十年听着挺长,其实回头想想,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毕业太久,有些不熟的同学的名字都忘了,但对年少时中意过的人却依旧保有鲜明的印象。

酒过三巡,有人起头,没带家属的人纷纷说起了暗恋对象,被点名最多的自然是简年和路时洲。部分同学想起了他俩似乎有过一段,但瞥见两人形同陌路的姿态,知道他们一个找了刚刚的高富帅,一个情归美女主持人,就识趣地都没提。

当年班上的几对小情侣都分了手,如今成了的两对都是这几年在一起的,要不怎么说初恋不靠谱呢。

韦晶到的时候饭已经吃的差不多了,跟路时洲低声说了几句话,就转头和旁人聊天了。一班的同学个个都是精英,有个工作和她有交集的,聊了几句正要交换联系方式,就见路时洲站了起来。

“出去抽根烟。”

路时洲不喜欢喧闹,韦晶知道他八成是想出去躲清静,便问:“我陪你?”

“不用。”

路时洲走到这一层的露台,刚点燃烟,就听到简年的声音,他意外也不意外,见立在一棵巨形盆栽后的她边讲打电话边用细白的手指在玻璃上画圈儿,想走却没走。

报社突发事件多,新来的领导池西西又是工作狂,临时回去开会是家常便饭,挂上电话,一回头看到路时洲,简年自然要发愣。

从她的角度只能望见路时洲的侧脸,见他倚在石栏上抽烟,完全没有要和自己打招呼的意思,简年只当他不在,滑开手机准备通知另一个同事要开会。

露台静谧,隔了三五米也能听到拨号发出的微弱声响,同事没接,简年收起电话正要离开,忽而听到以为她是打给江东、让他来接的路时洲说:“你跟人相亲你男朋友知道吗?”

简年诧异地看向他,想问谁是她男朋友,顿了顿却觉得没必要,开玩笑地反问道:“你帮人相亲,告诉你女朋友了吗?”

“……”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路时洲仍在为问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懊悔,他喝的也不多,怎么就醉了呢。

路时洲虽然一贯话少,却很少如今晚这样一言不发。最初听说他前任因为分手进了医院,韦晶满心不屑,以为用这样的手段挽回男人最最愚蠢,可如今看来路时洲到底还是上了心,从前任入院至今,整整一周他只联系了自己这一次,见了面也心不在焉。

两个月前因为主持季泊川公司的周年庆,她才和路时洲认识,彼时路时洲还没分手,虽然熟识和在一起是在他分手之后,但对于他那个分手一个多月,仍不断纠缠的前任,韦晶有种天然的优越感。

眼下正开车的她心中却警钟大作,碍着面子不愿戳破,只拐弯抹角地提醒。

路时洲本就烦躁,韦晶今晚的话又格外多,他实在不耐烦,就说:“停车。”

车子正好开到海边,四周人烟稀少,待他说第二遍,韦晶才停下来。

路时洲下了车,松开领口、从西裤口袋中摸了根烟,听到韦晶关车门的声音,头也不回地对她说:“我这段时间忙,就不联系你了。”

韦晶脚步一顿:“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时洲侧头点烟,没说话。从那次相亲后他就不愿意再见韦晶,她一笑就露出两颗酒窝,他看着就烦。本想冷一段自动分手,刚刚不知道怎么就把她叫来了。

韦晶立在他身后沉默良久,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终于面带微笑地告辞。

她发动车子后,从后视镜望见路时洲仍立在原地。其实追她的有钱人多了,可她单单中意路时洲,甚至破例主动,大约是因为他身上有股普通有钱人没有的气质。

二十八岁就在外资银行做风控副总,路时洲是当之无愧的精英中的精英。禁欲而冷淡的男人最能勾起优秀女性的征服欲,可惜她却铩羽而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