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腹心事,可是他平时出力比动脑多得多,有好些复杂的事儿他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了。不管这次想害公子是谁,反正他只要知道,他会拼了命去保护公子就是了。至于别的事,自有公子去操心。

唉,也不知道公子怎么样了,自己这一天天躺着不能下地,真是急死个人。

“姐,咱们家在外地还有亲戚啊?我怎么没听娘说过?”

“我也没听过,大概是远房亲戚吧。”

小山小声嘀咕:“远房亲戚…肯定特别远,八竿子打不着的。这么冒然的找上门,人家别以为是快过年来打秋风的。”

阿青又好气又好笑:“你净胡说。我告诉你,你还是先想想怎么跟吴叔解释吧。他们临走的时候怎么说的?不让你上山,你听了吗?让你老实安分别往前招惹麻烦,你听了吗?让你事事听我的话,你听了吗?”

这一连三句话把小山问的哑口无言。一想起他爹黑如锅底的脸,还有那蒲扇大的巴掌,小山本能的就打个了哆嗦。

从小到大他可没少被他爹收拾。但是这一回,肯定和以往不同。他爹平时嚷嚷着“打断你个小兔崽子的腿”已经很久了,这次说不定真的要给他打断了。

把小山打发走,阿青把灯拨亮,拿着刚从小山脚上量的尺寸想打个鞋样子。

半大小子的鞋特别费,脚长得快是一方面,主要原因是他爱好动了,一双鞋通常穿不到半年就磨坏踢坏了,吴婶根本做不供他穿的,有时候脚趾头都露出来了也只能让他先凑和着。

一开始阿青给小山做鞋吴婶不知道,等她知道了大发了一顿脾气,坚决不让她再干了。

虽然平时看起来,她和小山和亲姐弟无异。

可是,毕竟不是的。

吴叔吴婶对她好得过分,简直想把她顶在头上供着。小山才是他们的亲儿子,平时呼喝打骂,管教起来一点都不手软。

…其实阿青真的不想要这样的差别待遇。

她宁愿自己就是吴叔吴婶的亲闺女。

万一下雪前他们真回不来,那可麻烦了…

阿青对着油灯发了一会儿呆。

其实她更担心,如果让他们延迟回程的不是天气,那怎么办。

她一夜翻来覆去的没睡好,听着外面风刮了一夜。小山早早起来了,劈了柴火,烧好了热水,还把昨天自己换下来的衣裳用井水洗了晾上。

这孩子真是贤惠…

为了奖励他的忙碌,阿青早上做煎饼的时候多给他打了两个鸡蛋在里面,饼煎的油汪汪黄澄澄,喷香喷香的,小山就着热粥自己干掉了四张厚厚的煎饼。

小武今天也跟着一饱口福,煎饼实在好吃,他觉得在京里头跟着公子也算吃尽了山珍海味了,可是就是不如在山里头这几天吃的舒心合口。

“对了小武哥,这个给你先用着。”小山象变魔术一样,从门后面拿出一枝木杖来。

小武一下子就愣了。

小山摸着头,不太好意思:“做的不好,要是我爹来做肯定比这好得多。反正你腿很快就会好的,先用这个凑和一下。你不是想去隔壁看你同伴去吗?拄着这个去吧。”

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小武激动不已。他这两天就挂念着公子,要不是姐弟俩拦着,他爬也要爬过去的。他觉得自己现在躺在这儿修养是一件耻辱的事情,高床软枕,好饭好药的,还有人照顾。他不应该沉醉于这样的日子,他应该和公子待在一起,白天守卫,晚上就在床脚边打个盹…

小武身手不错,虽然一只胳膊和一条腿都受伤不轻,他很快摸索出了拐杖的用法,并且在走出院子之前就已经无师自通的掌握了保持平衡的诀窍,一蹦一跳走的飞快。

阿青一点儿都不想见到张伯家里躺着的那个男人。但是让小山单独过去,她又实在放心不下。

往好处想,那个男人现在还是头病猫,哪怕想干点儿什么杀人放火的勾当,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阿青跟着也进了张伯家的门。

大妞笑着招呼她:“阿青姐,你也来啦?”

阿青应了一声,有点奇怪的多看了她一眼。还没到过年的时候呢,大妞怎么把新衣裳都穿上了?上个月她们一起裁的新衣裳,大妞这件是大红底带小碎花的,她说要等过年那几天才穿。平时这样娇的颜色她是不会舍得穿上的,因为做活,很容易弄脏。而这样的颜色又不禁洗,下过水多少会褪一层,就不会再这样红这样艳了。

小武和小山已经进屋去了,阿青在门口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那天遭遇的突如其来的杀机让她心有余悸。

但是除了她,其他人好象都一无所觉,包括和这个伤者接触更多的的张伯、大妞、长根还有小山,他们都对这个人的危险性毫无觉察。

是自己太倒霉了?

也许是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正赶上那个人那天睁眼…

阿青拖拖拉拉,不情不愿的进了屋。

——

特别喜欢吃这种在锅里摊的面饼,鸡蛋可以在和面时加也可以在摊饼的时候磕了打在上面,我在亲戚家吃过,里面可以卷培根、黄瓜…大家想卷什么都可以试一试。

锅不要太热,怕糊的话可以多刷点油…

五 面果子

虽然狭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可阿青进门的那一刻,有一道寒意凛然的的目光就象利刃一样把她定在原地。

这次她可以确定不是错觉,也不是什么赶巧。

那个人就是对她充满敌意。

这是为什么?

阿青可以确定自己和这个人互不相识,更谈不上有什么仇怨。

大妞笑着在她背后问:“阿青姐,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阿青脚步顿了一下,迈过了门坎。

那道目光收了回去。

从头到尾只有她自己发觉。

阿青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这两个人被救回来时身上所受的伤完全超出了阿青以往所了解的安全范围。不是跌伤摔伤,也不是被猛兽扑咬,全是利器所伤,小武身上大大小小有几十处伤口,其中险些致命的就有不下五处,那些轻伤就不提了。

会受这样的伤,他们遭遇了怎样的亡命围攻啊?而能从这样的围攻下脱身,这两个人的来历更让人费解。

大妞端了一大盘炸面果进来:“来来来,咱吃点心。”

小山笑着过来拿了一个:“还没过年怎么做这个吃?”

大妞瞅他一眼:“有的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啊?”

盘子递到阿青面前,阿青也拿了一个。

一盘面果做成各式花样,金鱼,莲花,如意,炸成金黄金黄的颜色,看上去很喜庆。这个就要新出锅趁热吃的时候才好吃,一搁凉了就会变硬,油腻腻的,只能在过年期间做为待客的摆盘放在那儿落灰。

可是刚炸好的时候,它真是又香又脆,外面是油脆脆的焦香,里面的面芯则还透着柔软的麦面的香。

大妞又把那个盘子端到床边,声音殷切中带着一丝隐藏的羞怯:“陈公子,你也尝尝我的手艺吧?”

阿青咬了一口面果子,原来这人姓陈,大妞倒是打听的清楚。不知道她还打听到了什么,一会儿找机会问问她…

等等,阿青咀嚼的动作停了下来。

大妞这样胸无城府的丫头能从别人那打听消息,那别人更可以从她嘴里掏出想要的东西来。而且这个付出与得到很可能不成正比。

嘴里刚才还香脆可口的面果子顿时变得味同嚼蜡。

大妞不会把自家祖宗八辈都交待出去吧?

小山还不知深浅的在那儿问东问西:“小武哥,你们怎么会伤的那么重啊?是遇到了强人吗?”

“小山。”阿青可不想让这个弟弟多说话,乱说话:“小武和陈公子肯定有好些话说,咱们去张伯那儿吧。”

她连拉带拽的把小山从屋里揪出来。

这个弟弟平时还是很听话的。

但是和所有他这个年纪的少年一样,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向往,尤其那些快意恩仇的侠客故事,商队和镖局的人从这里经过时,小山总是缠着他们问个不停,那些人夸张的讲述给他描绘出了一个波澜壮阔、光彩耀目的世界。

小山很想出去看一看,闯一闯。

吴叔吴婶他们这趟出去,小山就想跟了去的。他在这里出生长大,最远也不过只去过百里外的小城。他就象刚长硬翅膀的小鹰,迫不及待想在广阔的天空之中证明自己的力量。

可是阿青和他不同。

在繁华之前,阿青先一步感觉到了危险。

大妞的面果子还剩了半盘,三个人坐在一起,一边吃果子一边说话。冬日里是农闲的季节,一年里就属这时候最清闲。

“阿青姐,吴叔吴婶他们快该回来了吧?”

“他们说会很快回来,大概就这几天了吧。”

大妞挑了一个宝塔形的面果子,从中间掰成两半,一半递给了阿青:“我爹说,这几天可能就该下雪了。往年都是这时候下,要是他们还在半道上,那可要耽误事了。”

小山往西屋里看了一眼:“大妞,那个陈公子是哪里人啊?”

大妞略带几分得意的说:“他们是京里人。”

“那怎么受的伤,跑到我们这里来了呢?”

“陈公子说他是出来探亲的,结果路上遇到了贼人,他们东西被抢了,人也受了伤,只有他和小武两个人逃出了性命,其他同伴都命丧贼手了。”大妞握紧拳头,气咻咻的说:“这些贼人当真该杀。”

小山有点疑惑:“咱们这附近一向太平,没听说有什么厉害的贼人啊。”小山又问阿青:“姐,你听说过没有?”

阿青摇摇头。

这话一听就不是真的,也只有大妞才会信,连小山都能找出这话里的破绽来。

面果子不能多吃,顶多两个,再吃就腻了,毕竟是个油炸的东西。大妞做面果子的花样还是跟吴婶和阿青学的呢,她娘去的早,姑娘家该学该会的东西一样都没来及教她。大妞很能干,里里外外忙活操持,是个好姑娘,听说远近好几家都想跟张伯提亲,娶大妞当媳妇呢。

可是这些人里决不包括屋里那个来历成谜的陈公子。

阿青看得出大妞的心事。

她眼睛闪亮,脸颊发红,头发难得的梳得那么亮,抹了不少头油。刚才从她嘴里说出陈公子三个字的时候,整个人看起来都洋溢着一种幸福感。

阿青和大妞交情不错,俩家住的近,年纪又差不多,阿青一向把大妞当妹妹看待。

在她看来,大妞和小山一样,都还是小孩子呢。

可是现在她好象突然发现,他们都不小了。小山时时想向大人靠拢,努力摆脱身上属于孩子的印记。而大妞,她已经会偷偷在心里装个人了。

阿青还看见大妞床头边放了件做了一半的衣裳,她顺口问:“给张伯做的吗?”

大妞有点儿不好意思,小声说:“不是的。是陈公子,他的衣裳都破了没法儿穿了,这天眼见越来越冷,我想给他做一件。”

“哦。”

阿青拿起来看了一眼,针脚特别细密,看得出来做得有多用心。

阿青想提醒大妞一句,可是看看坐在一旁的愣头青小山,又把话咽了回去。

六 花样

张伯一边磨草药,一边哼着小曲。

阿青拉了个小板凳在他身边坐下来,端过一旁的笸箩帮着张伯把药末里的草梗和一些碴子挑出来。张伯哼的小曲天南地北什么地方的都有,阿青猜他一定走过很多地方,但不知道他为什么会住在这么个小镇上。

张伯对自己的从前绝口不提,他懂医理,会配草药,话不太多,也没看出有什么特别的爱好。不忙的时候,他会和吴叔坐一起小酌几杯。两家就隔一道短墙,有时候跟一家人一样,就凑一起吃饭说话。

“你怎么不在屋里待着,外头风大,进去吧。”张伯笑着说:“别弄皴了手,那可不好看啦。”

“屋里闷。”阿青挑出一粒小石子扔到一边:“您看这两个人是什么来路啊?他们会不会给咱们招祸?”

张伯呵呵一笑,把最后一把药末倒出来,拍了拍手,给自己装了一袋烟,美美的开始吞云吐雾。

阿青并不讨厌这种烟味儿,她继续坐在一边安静的干活儿。

“有的事儿看起来是坏事儿,但最后的结果未必是坏的。有的事呢,看起来是好事,可是最后却会酿成恶果。”张伯象是自言自语似的说。

“这就是福祸相依吗?”阿青把挑好的药倒进袋子里。张伯说话这么云里雾里的,让人捉摸不透。

他是说这两人的到来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呢?好象从两方面理解都不算错。

“你吴叔他们几时回来?”

“就这两天了。”

张伯抽完这一袋烟,在鞋底磕了两下烟灰,把烟袋锅收起来:“这几天暖和的反常,下雪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你们家里的东西都预备的怎么样了?有没有要帮忙的,可不要跟你张伯客气。”

张伯的话提醒了阿青,她得先把吴叔他们住的东屋的炕给烧上,去去那屋的潮气,都两个月没住人了。窗上门上的帘子也得趁天气还好赶紧洗了晾一晾,要是一下雪,这些都来不及做了。

对了,还有柴和炭,米面,菜,也得赶紧储备上。雪一下大了,只怕好些天都不能出门,万一有什么疏忽,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算一算,有一大堆事儿等着她去办哪。

往年家里人多,干活也有帮手。象往家搬柴运炭这些活,吴叔带着小山都干了。现在他们不在,小山也不让阿青插手,他拉着长根一起干,但是两个人力气是有,就是技术不大熟练,他们想一车多装些,结果捆的不够紧实,走到半路一颠簸,就往下掉东西了,这么一路走一路折腾,花了大半天时间才运了一趟。如果少装点,可能这会儿功夫两趟都运完了,典型的欲速则不达。

大妞来阿青这里帮忙,给她打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