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事情不太顺利?”

吴婶推开被子,靠着床头坐着,想了一想,才把今天的事情从头说起:“我到了于府,先找的梁婆子,于府的人说她儿子生病,她告了假去庄子上照顾儿子了,不在府里。我说,那见夫人身边的佩玉姑娘也行…”

“也没有见到?”

吴婶点头:“他们说,佩玉因为犯了错已经被发卖了。”

吴叔马上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巧合。

“那,她们主子呢?”

“于府的人说她病了,不能见人。我想进去探病也不能够。”

“她是真病了吗?”

吴婶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门上的人也不是前次来的时候见过的那几个了,全是生面孔。说话很不耐烦,塞钱也不要,不管我说什么都不通融…我不甘心,还找于府邻近铺子的人想打听打听于府最近的事,也没问出什么来。”

吴叔马上做了决定:“于府你不要再去了,我去找人打听一下京城最近的事情。”

吴婶轻声问:“你说…于府的变故,是不是因为我们?”

连于夫人都不能幸免,他们一家也没有还手之力吧?

“说不好。”吴婶也难以判断现在的情形:“要是冲我们来的,上次我们可能连京城都出不了。”

吴叔沉吟片刻:“我去同张大哥商量商量,既然说是生病,张大哥又是郎中,或许他能有办法,总比我们强些。”

张伯果然一口应下,说:“今天晚了,明天一早我就去寻人问问,虽然不知道于府的人请哪家的郎中看的诊,但是药铺里一定能问到。”

尽管心事重重,但是面对家里的孩子时,长辈们还是露出了轻松的笑脸。

晚上包了饺子。

其实同享受饺子的美味相比,阿青更享受包饺子的过程。和面,拌馅儿,擀皮,然后大家一起动手包饺子。馅准备了两种,一素一荤。头一茬的嫩韭菜,煎成金黄色的鸡蛋皮儿,一起剁碎了调和好,荤馅儿则是鲜肉蘑菇。

小山包馅子手艺不成,可是擀皮儿的本事还是很拿得出手,他一个人擀,阿青、吴婶和大妞一起包。大妞冒失,包的倒是快,可是一个个歪歪晃晃的在案板上站不稳,还有的馅儿放太多了,口合不上,虽然硬捏在一起,可是馅儿已经从另一头又漏出来了。可以预见,这样的饺子下了水,肯定很快就当了开口罗汉,烂成一锅汤了。

阿青包的饺子也很有特色,圆胖圆胖的,象是一个个元宝,挺胸腆肚,好不神气。吴婶心里存着事,手上的动作也比平时要慢了,阿青包的饺子都排了两行,她还没包出一行来。

锅里的水泛花了,掀开盖,把排成排的饺子下进锅里,先不忙用勺子搅动。可即使这样,大妞包的饺子也原形毕露了——因为水面上立刻泛起了油花,还有零星的菜叶和蛋皮露出来。

大妞咳嗽一声,赶紧转移话题:“我来剥蒜。对了,咱家醋还有吧?要不再上巷口去打点儿醋?”

阿青忍不住笑了,也没拆穿她:“你剥蒜吧,让小山出去跑腿就行。”

小山摸着头:“每次都使唤我。”

吴婶脸一沉:“让你去你就去!”

以前小山跑腿是没有什么不情愿的。可是他现在…总觉得自己也是个大人了,还总把他当小孩儿似的让他干这种活,他觉得丢脸哪。

“天都快黑了,人家说不定已经关门了…”

小山小声嘟哝,但是母命难违,他还是提了瓶子拿了零钱出去了。

阿青往外看了一眼——

弟弟现在正是半大不小的时候,青春期的男孩子特别敏感,自尊心出奇的强。

唔…下次他要是不愿意去,就别勉强他了。

饺子盛了出来,一大碗一大碗的,热气腾腾。蘸料也调好了,一起端上桌。

吴叔把蘸料碟子推开:“沾了这个就吃不出饺子香了,先不用它。”

吴叔吃相豪迈,饺子不算多么小巧玲珑,他都是一口一个。蘑菇和鲜肉馅儿的口感滑嫩鲜美,咬一口感觉满满的肉汁充满了口腔,那种满足感是吃的别食物都比不上的。

“小山,别光吃肉的,回头腻着了,你也尝尝这素的。”

小山吃的头都不抬,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阿青拨了几个素饺子到他碗里。

三十二 温酒

“有这么好的饺子,该温点酒喝啊。”张伯提议。

阿青应了一声正要站起来,大妞比她动作还快,站起身的同时还按了一下阿青的肩膀:“姐你吃吧,我去温酒。”

张伯抬头嘱咐女儿:“姜别放多了。”

大妞笑着说:“知道了。”

酒很快温好了端上来,小山这回不用人吩咐就站起来,拿酒勺给大家添酒——当然先从长辈开始,等桌上的人都添过一圈了,才给自己添上。

吴婶虽然心事重重,还是没有忽略一个细节。

小山给别人添的都是五分、七分满,给自己添酒的时候很不客气的以权谋私了,他的酒满的都要溢出来了。

要是平时,小山这么干肯定要被吴婶喝斥一顿,并责令改正。但是今天吴婶实在很累,都没劲儿冲他发火。

小山不知情,还觉得自己是成功的瞒天过海了,坐下的时候就低头闷了一口。

热烫烫的黄酒滑下肚,感觉一团暖暖的温度从肚腹向着周身扩散开来,说不出的舒服惬意。

阿青并不嗜酒,顶多是在蒸鱼、炖肉的时候放点酒提鲜去腥的。她那碗酒放在面前几乎没动,等吴叔他们一离桌,小山眼疾手快把阿青那一碗端了过来,一口气喝了一半下去。

“你小心点。”阿青用筷子虚点了他一下。

小山的脸有点红了,酒有点热,喝的又有点急,差点呛着。

大妞帮着阿青收拾,她也喝了酒,脸红扑扑的,呼出的气也热热的。阿青做的饺子特别好吃,每次家里包饺子,大妞都恨自己没有多长一个肚子,不然岂不是可以吃双份了?

“姐,这还一板生的没下呢。”

“先罩上,明天早上煎了吃。”

大妞一声欢呼:“好好,煎着吃好。”煎饺也特别好吃啊!表皮煎得微黄透着焦脆,馅汁会更显得鲜美,跟水煮的相比,可以说是各有千秋啊。

收拾完厨房,阿青在出门前,习惯性的回头再看一眼,确保窗户关上了,炉膛里没有余火了,所有的东西都在应该的位置上,这才关上了厨房的门。

大妞摸摸肚子:“姐,咱们等会儿再睡吧,走一走消消食。”

——她吃多了。

阿青善解人意的点头:“行。去后院儿吗?我去拿灯笼。”

“不用不用,你看,今晚月亮好,不用灯笼也看得见。”

“行。”

后院地方不小,虽然现在还显得空旷,但是不久后,撒下的菜种就会出苗、长高,开花结果,到时候这里就会变得果蔬累累。

今晚的月亮确实很好,树影婆娑,吹在脸上的风一点都不凉。

“姐…”大妞明显有些犹豫。

“怎么了?”

后院里只有她俩,大妞还凑近了她小声说:“婶子今天出门,是不是给你说婆家去的?”

阿青感觉啼笑皆非:“谁跟你说的?”

“我猜到的。”大妞说:“咱们搬家之前,婶子不就说过要给你找婆家?”

“我娘那是随口一说,开玩笑的。”

“好吧,就算那时候是随口说说,可是姐,你确实到了该说婆家的年纪了。”大妞说:“要不是为了婚嫁大事,我猜咱们两家也不用千里迢迢的搬到京城来了。你看婶子今天出门穿的衣裳,她要去的人家肯定是富贵人家。”她捂着嘴嘿嘿笑了一会儿:“姐你不用不好意思。要不这么着,我去婶子那儿给你打听打听?她不和你说,也许会和我说呢。”

“不用去了。”阿青对嫁人这件事其实没多大期待。

大妞认真打量她一会儿,她们俩一块儿长大的,阿青固然很了解大妞,同样的,大妞也挺熟悉阿青的。

看得出她不是害羞,更不是口是心非,大妞奇怪了:“姐,你不高兴?”

“有什么好高兴的?嫁人这事儿…不管嫁给谁,嫁到哪里,我都不会象现在过的这样快活。”

大妞愣了。

“为什么…姐你是担心遇到恶婆婆吗?”

在大妞看来,最大的问题也就是遇到一个坏婆婆了。他们以前的镇上也有这样的,一个**守着儿子,娶进了媳妇之后总是虐待她,甚至不许儿子和媳妇住一起,而是让媳妇整夜整夜的睡在她床前的地上。

“还是担心嫁个酒鬼?”这个镇上也有,那个酒鬼把家里的钱全买了酒,而且一喝醉了就打人。

阿青就算是满腹心事也让她逗笑了。

“不是的,你别瞎想了。”

嫁人后遇到的问题很复杂,不止是恶婆婆,酒鬼丈夫这些。即使没有这些,也有更多的更复杂的问题要面对。象吴叔和吴婶这样简单和恩爱的夫妻毕竟是很少的。

他们肯定是在成亲前就已经熟悉彼此,相互了解,而且…彼此相爱。

多好啊。

她们在后院里慢慢绕圈子,一直到风变得有些凉,两人才往回走。

等到躺下之后,她们也没有立刻就睡着,总是会习惯性的再聊一会儿。

“明天我把笔和书找出来,你可有好多天没练字儿啦。”

大妞也知道自己偷懒的时间太长了。以前阿青总是固定每个月会教给她一些新字,还会教她算术。大妞学这些比较慢,有时还会偷点懒。

“哦…”果然大妞不是很快乐的答应了一声。这个年纪的姑娘,心思总是有点儿不安定。

“姐,你想过将来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她这句话中间顿了一下,阿青猜她原来想问的大概是她将来想嫁什么样的人,但是话到嘴边又改了口。

大妞隔了一会儿没听见阿青的回答,她以为阿青是不是睡着了。不过转过头看,阿青没睡着,她的眉头微微皱着,似乎正在费力的思索答案。

“我不知道…”

她理想的生活,她觉得现在就很理想了。

她不想改变现状,但是谁都知道这不可能。

人人都要长大,没人能永远赖在父母膝下当一辈子孩子。

第二天一早张伯就出去了。他也说是要去拜访一位故交,还交待中午不用等他吃饭。阿青在做中午饭的时候想了想昨天,量米时还是多放了一碗的量。

结果不出她所料,张伯果然在午饭前就回来了,阿青的饭还没蒸熟呢。

这做客也做的忒不划算吧?

还是京城的风俗小气,来了客人都要在饭前送走,绝不招待一粒米?

张伯大踏步的进了步,吴叔立刻站了起来。

他和吴婶都在等回音。

张伯只说了句:“于夫人死了,昨晚的事儿。”

三十三 栽花

吴叔和吴婶都没有动容,吴婶倒了杯茶给他。

张伯把茶一仰而尽,他显然一秒钟都没耽误,得知这个消息后就马上赶回来了。

“于府门前已经挂出白灯笼了,我找的人对此事所知不多——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于府的人没在药铺抓过一副药。”

“那于夫人病了多久?”

这个张伯也不确定,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据说从正月十五之后,就再没人见于夫人露过面。”

这明显是不正常的,怎么可能病两个来月都不抓一副药?就算是贫民之家,老婆病了,有钱没钱也要熬两副药渣吃吃看。

三个人围坐在圆桌旁,后院里传来年轻姑娘们的笑声,听起来带着无忧无虑的欢快。

吴叔问妻子:“你们最后一次见面时,都说了些什么?当时有没有哪儿不对?”

吴婶尽力回想那天的情形。她的记性很好,这件事情她又格外慎重,现在想起来那天的细节仍然历历在目。

“那天我是从后角门进的于府,梁婆子替我代的路。头一次去她不冷不热的,但是那天她格外客气,我想着那是于夫人特意吩咐过的原因。于夫人那天…”

那天梁婆子引她进了院子,佩玉姑娘打起帘子请她进屋。那天天气很冷,说话的时候嘴边呵出白雾,廊下挂的鸟雀笼子都盖上了毡布…

和头一次过去相比,院子里显得冷清得多。头一次去的那天也很冷,院子外墙那里有扫地的小丫头,冷的直跺脚。

细想起来,她进来的这一路上,一个旁人都没遇见。

当时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但是本来她来见于夫人就是一件不可张扬的事情,所以对于夫人的谨慎,她并不觉得奇怪。

她进了屋之后,于夫人还是在西屋见的她。屋外头冷,可屋里的炭盆烧的特别热,一掀起帘子,混合了脂粉头油气的热意直逼到脸上来,一下子让人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吴婶穿了厚厚的袄子,进了屋就觉得额头往外冒汗。于夫人待她的态度比上一次还显得亲近客套些,说完话她告辞的时候,于夫人还把特意准备好的首饰和料子交给她,让她捎给家中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