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应了下来。

吴婶又兴致勃勃的替她打算出门那天穿的衣服。阿青过去对打扮不太热衷,但是现在吴婶没别的消遣了,阿青于是投其所好,桃叶搬出首饰匣子,母女俩就开始挑首饰了。

其实吴婶也知道,阿青这年纪,首饰顶多一两样就好,这个年纪的女孩儿根本不需要过多的首饰来妆点。

吴婶在一堆耳坠里挑了又挑,不时的拿起来放在阿青耳边比一比,又放回去。

不是首饰不美,也不是阿青不衬,只不过吴婶觉得,应该还有更好的。

她翻到了一对银耳坠,拿起来看了看。

银的耳坠多半是丫鬟们戴的多,有点儿身份的姑娘们一般不会戴。但这串耳坠做的着实精致。

小巧的银钩,一条拉的细细的银丝最下端坠着一片小巧的银叶子,叶子有约摸半寸长短,是镂空的,丝丝的叶子的脉络清晰分明,极其逼真。

吴婶把这个放在阿青耳边比了下。决定了:“这个好,给你戴。”

阿青拈起了另一只:“很别致啊。”

她也挺喜欢这对耳坠的。女人们其实很难抗拒这些亮晶晶的小东西,阿青当然也不例外。

她喜欢的原因一方面是耳坠够别致,另一个原因就是…这对耳坠很轻巧,戴着一定不会坠得耳垂难受。

她就不喜欢太沉太重的东西,假髻那种东西更是敬谢不敏。幸好她的头发不少,看来是不大可能用得上那种东西的。

吴婶又挑了挑。拿出一枚燕尾簪。簪子也做的很细巧。只在燕尾部分镶的几粒珍珠,整只簪子线条流畅,簪尾部分细尖飞扬。有如燕尾,这种俏皮轻盈很适合年轻姑娘戴。

“这个怎么样?”吴婶问。

“这个也好。”

“这几只步摇你喜欢吗?”

阿青摇摇头:“我现在戴步摇还为时过早吧?”

吴婶笑了:“说的也是,不过再过两年戴就合适了。”

阿青抿嘴,吴婶这意思。是说要在两年里把她嫁出去?

虽然…早晚是要嫁的。

可是,嫁给什么人呢?

“你今年做的衣裳够穿吗?”吴婶又拐上了另一个方向:“今天孙夫人拿来的料子。给你再裁两身衣裳吧?”

“我衣裳够穿的,不用再做了。那两块料子娘你做两条裙子吧,开春时穿正合适。”

吴婶摸了下脸,不无感慨的说:“我都成老白菜帮子了。穿不了这种娇嫩的颜色。不过你说的也是,这么娇的颜色,做成袄子是有点可惜。开春了裁成裙子穿更合适。三四月天的日头底下,就跟那海棠花一样美。”

阿青暗暗松了口气。总算打消了吴婶给她裁新衣的念头,虽然只是暂时的。

吴婶把耳坠和簪子另外装起来让阿青带回房,桃叶迎上来接过她拿的盒子,一面说:“刚才桃花来过,我把衣裳交给她了。”

“盒子里面是母亲给我的首饰,过两天出门要带,先帮我收好吧。”

桃叶应了一声,打开来看了一眼。

“这耳坠子真是别致。”桃叶说:“有这个手艺的匠人就算是京城里头也不多。”

“确实是。”阿青再把耳环拿出来,翻看上面的印记。这时候的首饰都是手做的,上面隐蔽处一般都可以找到银楼或是匠人的标记。

“没有银楼的的字号,不过有个字。”桃叶眯起眼凑上去仔细看:“是个吕字。”

阿青顺口说:“不知道这耳环是哪里买的。”

“前阵子夫人不是叫人进来打了些首饰吗?多半是那会儿一起打的吧?”

看起来不象新打的,新打的首饰光泽总是过于锐利,锋芒毕露。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就不是那样了,哪怕重新炸过,去过锈,也不会和新打制的一模一样。

小山的信回来了,他说很快就会回家。离家远的一些同门已经提早下山了,不提早走不行,怕路上遇着坏天气耽误行程,那样说不定过年前就到不了家。现在山上变的冷清了许多,留下来的都是一些京城左近的,本来去饭堂吃饭都得抢着吃,现在不用了。因为饭堂烧饭的人一开始不知道有人提前返乡过年,还按原来的份量烧饭,所以头两天他们都吃撑了。不过好景不长,饭堂的人很快发现山上人口锐减,就把量给减下去了,但比起人多的时候,还是足够吃的。

小山还在信上点了菜,说到家就要吃他爱吃的腊肉腊肠,还想吃他姐亲手做的红烧肘子,说在山上吃不着这个,想的夜里都流口水,口水把枕头都打湿了…

咳,这孩子对肘子是有多怨念啊。

哦对,他还要吃炸鱼。

就是两寸左右的那种小鱼,裹上一层薄薄的干面粉炸。一定得是干面粉不是湿面糊,不然面团太厚影响口感,炸出来的小鱼也不香脆。小山顺带又抱怨了一次饭堂,大概为了省油,饭堂里很少做油炸的东西。即使做了,那油炸出来的东西也都是一股哈喇味,感觉那油搁了说不定得有两年了。另外饭堂里的包子皮厚馅少,馒头硬的能把人头砸肿…

砸肿==?阿青寻思难道他试过?那是他砸肿过别人还是被别人砸肿过?

算算日子,小山只怕得到腊月二十之后才能到家,然后可以一直在家待到正月十五之后,这么算来,跟现代学生放寒假差不多长短。

阿青感觉弟弟这就是上了个寄宿学校,平时不能回家的那种,现在则是要放寒假了。阿青记得以前自己还上学的时候,每次放寒假脸都要圆一圈儿,不过开学后一般两三周,就又会迅速的瘦回去。

去进香的那天阿青戴了吴婶那天给的耳坠和簪子,除了身上穿的,还多带了一件厚的斗篷,因为吴婶说她们坐车坐轿不冷,但是进庙里的时候山上风硬,一定得裹的严实一些。

这一天天公做美,没风,太阳还不错。阿青上了孙家的车,孙夫人非常善解人意的让她们三个小姑娘坐一辆车。阿青发现孙哲也跟着一起出来了,同行的还有孙哲的表哥和另一个同窗。因为天冷,孙夫人没同意孙哲和他表哥刘

“孙哲怎么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他们学里放假了。”孙佩抢着说:“一早听说我们要出城上山,他就说要跟着来。我娘说他也在家里闷了很久了,带他出来散散心。”

孙颖凑近一点看了阿青的耳坠,也夸这个银叶子着实别致。孙佩也凑上来看了,还问:“这是在哪一家打的?手艺真是不错。”

“我也不清楚,是我娘给我的。”

姑娘们凑在一起永远不会冷场,孙佩抬起手,袖子都笼到阿青脸上了:“阿青姐,你闻闻,这味好不好?我自己制的香露,洒了一点在袖子里头。”

“不错。”阿青称赞的真心实意:“这味道很清幽,一点儿都不刺鼻。”

“是吧?我也觉得好。”孙佩笑容满面:“锦玉姐还说味道太淡了呢。”

“不淡,正合适,再浓一点的话就有点呛人了。”

得到了肯定的孙佩笑得眼睛弯弯的:“你要喜欢,回头我也送一瓶给你。啊,对了,给张姐姐也捎一瓶,这都好久没见她了,她最近怎么样?”

“她最近可有干劲儿了。”阿青跟孙家姐妹说起大妞最近的事情,尤其是张家药铺前几天发生的那件事,听的孙家姐妹惊呼连连,一面真恨不得亲身见识一番当时的情景,一面又遗憾大妞一心学医,所以和她们在一起的时间大大缩减了,最近这几回相聚大妞都没有露面,孙佩和大妞的交情好,所以她觉得很不高兴。

虽然大妞做的是正经事,可是她们见面的机会也很难得,总有一种被大妞冷落抛弃的感觉。

阿青赶紧把话题岔开:“怎么刘公子和那位,嗯,秦公子吧?他们怎么也一起来了?”

“表哥是小哲叫来的,秦公子今年不回乡了,就留在京城过年,我娘说他们整天闷在屋里看书不好,所以让他也一起来散散心。”

听起来挺正常的。

可是阿青的思路一下子就拐到别的地方去了。

孙夫人这个人是很重规矩的,这带着女儿出门,还带着侄儿和丈夫的弟子…是不是有点别的什么意思?

阿青顿时想起了孙颖据说要定亲的事。

亲事当然不能草率的定下,所以孙夫人…这是在观察人选吗?

要是同自己娘家侄儿定亲事,那亲上加亲,不怕女儿将来受婆家磋磨。不过据说这秦公子很有才华,将来前程远大,所以孙夫人把两人都带上,这是在…观察比较人选?

一百 碑林

人果然还是应该多出来走走。

一直待在城里不觉得,可是一出来就觉得不一样了。

阿青看着车帘外瓦蓝的天,两只叫不出名字的鸟儿伸展着翅膀从树巅掠过,向远处飞去。道路旁有片浅浅的河滩,太阳光映在水面上,那一片刺眼的金色又映到她们车上,耀的人睁不开眼。

连空气都和城里不一样,城外的空气显得那么自由,那么舒畅。上次来的时候满山都是葱郁的青绿,这一回却不一样了,松柏依旧长青,但是整座山色彩斑斓,丰富缤纷,就象打翻了画师的调色盘,无数美丽而浓冽的色彩交织在了一起。下车的时候,道旁的草也都变成了枯黄色,长草在山道旁随着山风摇曳起伏。

孙哲过来扶她们三个下车,阿青是最后一个,山风有些大,她一手扶着帷帽,一手按着裙摆。孙哲伸长手过来扶她,笑嘻嘻的说:“吴姐姐,当心脚下。”

阿青看他就穿着一件团花织锦湖蓝色棉袍,外面罩着银灰素面对襟短坎肩,忍不住说:“你穿的有点儿少,不冷吗?”

“不冷,”孙哲说:“车上还有大毛衣裳,真冷了我会穿的。”

孙颖也说:“你可当心些,马上要过年了,你要捡这会儿头疼脑热的,这个年都过不痛快。”

这话比较有震慑力。孙哲想了想,要真是得了风寒,发烧头疼的,这年确实过不好了。相比之下,今天穿厚的一点还是可以接受的。

所以他乖乖的回去把厚袄拿了来穿上了。

真听话——

要是自家弟弟,就没这么好哄。不过话说回来。小山打小漫山遍野的撒欢,从来没因为吹风生过病。

过年前庙里也更热闹了,人们总是有许多的愁苦与烦恼要倾诉,要祈愿。

进香的主力军是女眷,男人到这儿来一般都是陪客。今天这三位陪客都不是生人,好歹也说过话打过照面,阿青大大方方的同这位刘表哥和秦公子打过招呼。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的时候心里无比八卦的想。不知道将来哪一个会做孙家大女婿?

孙颖真是个挺好的姑娘,这两个人里肯定有一个是有福气的人。刘表哥比秦公子稍矮一些,眼睛有点小。长相嘛,和孙夫人一看就知道是有血缘关系的,毕竟是姑侄。

想到这个,阿青觉得孙颖还是别嫁回刘家的好。血缘太近了,谁能保证不影响下一代呢?

以前阿青就见过身边的人亲上加亲的。也是姑表亲。并不是每桩亲上加亲的婚事都美满和睦,起码阿青知道的那一家就不是。那个婆婆性情很古怪,对自己的亲侄女儿完全没有体贴和疼爱,是个很刻薄吝啬的人。那个嫁给表哥的女子生了两个孩子。长女很健康,但儿子比正常人各方面都要差得多,不光是体格。还有心智。

但这件事要怎么和孙颖说呢?阿青在心里盘算着,完全没有头绪。

孙夫人带着三个姑娘进殿去叩首上香。阿青叩头直起身,望着佛像安详慈悲的面容。孙佩左看看,右看看,一心想快些拜完好出去散心。

小沙弥捧来了签筒,孙夫人先在心中默祷了几句,接过签筒摇了几摇,从中间抽了一枝。

中平签。

阿青不知道孙夫人求什么,她接过来签筒摇了摇,也抽了一支。

中吉。

阿青松了口气。

她对求签倒是不迷信,但这是吴婶交托的事,如果真抽了一支下下签,那回去如何向她交待呢?本来吴婶现在的心情就不稳定,再抽着一支坏签,简直是雪上加霜。

孙夫人问她:“一起过去解签吧?”

阿青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母亲只说让我代她求支签,没说要求什么。我把签文记下来,回头城隍庙那儿也有解签的人。”

“也好。”

孙佩想去碑林看石刻,万佛寺有几百年的来历,碑林也很有名气。孙颖低声劝她:“今天山上人太多了,还是改天再去看吧。”

“万佛寺一年到头人都很多,这次推下次,下次再推下次…”孙佩扯着姐姐的袖子小声哀求:“姐姐,我就想看看唐大家的那副悼亡词,要不了太久的。”

孙颖有些为难的扯着手帕。

万佛寺她们一年里头也就能来个一两次,这次之后,家里各种杂事牵绊,下次不知道几时能再来,孙佩想去碑林的愿望就更不知道能不能实现了。

孙颖还想到,也许过了年,自己的亲事就会定下来,那之后自己就必须待在家中,更难迈出家门一步。

错过这次机会,可能她再也没机会陪妹妹一同去看她想看的悼亡碑了。

“我去问问娘的意思。”

孙佩的小脸儿一下子亮了起来,笑容忍不住漾了满脸。

姐姐在母亲那儿很少会被拒绝,和她可不一样,由姐姐去说,那母亲十有**是不会反对的。

果然孙颖回来时带来了她想要听到的好消息。

“母亲说不能多待,半个时辰内就得回来。”

孙佩用力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姐姐,那咱们去吧?对了,叫上小哲一块儿,看看名家手迹对他也有好处啊。”她转头问阿青:“阿青姐,一块儿去吧?”

阿青犹豫了一下,孙佩睁大眼睛,用惊叹的口气说:“那可是唐大家的的手迹啊,碑文和拓片肯定不一样,错过这次机会,以后不知道能不能看得到呢。”

“那就一起去。”

最后去的不止是她们,还有孙哲、刘表哥和秦公子。

虽然前面寺里那样热闹,但是碑林这儿却是静悄悄的,阳光照在冬日里越发苍郁的松柏上,无数细微的飞尘在光柱里飞舞。林间还有未散尽的晨雾,碑林深处或许有人在清扫落叶,可以听见规律、缓慢的清扫声远远传来。

孙颖在第一块石碑处站住脚,有些茫然的向前张望:“悼亡碑在哪儿啊?”

众人面面相觑。三个姑娘不用说,都没有来过。孙佩虽然对悼亡碑慕名已久,可是慕名只是慕名,在她想象中,碑林就是整整齐齐的两排碑,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可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这些石碑高低错落,分布的相当零散,往林间深处看去,影影绰绰不知道有多少块石碑静静矗立,想要在这其中把悼亡碑找着,估计一个时辰之内他们办不到。

秦公子出声说:“找人打听一下就知道了,前面应该有人。”

也对。

他们都听到了有人在这里清扫,想必在扫地的人应该熟悉这里石碑的情形。

再往前走不远,就看见那个扫地的人了。那人穿着一袭僧袍,个子不高,背微微驼着,看起来很削瘦,应该是个有年纪的人了。

阿青突然就想起了赫赫有名的扫地僧!

咳…当然此扫地僧非彼扫地僧。

秦公子走过去向那人打听石碑,阿青他们站在原地等着。那个僧人转过头远远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抬起手,朝着左前方指了指。

秦公子道了谢之后回来,简短的说:“就在前面,过了路口有一小段石阶,石阶上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