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青用小夹子夹开核桃,慢慢的剥出了完整的核桃仁儿,盘子里已经剥了一堆了。

在厨房里消磨了大半天,桃叶和赵妈妈喝了两壶茶,吃了一堆瓜子和花生壳。阿青什么都没吃,可到晚饭的时候阿青一点胃口都没有,什么都吃不下去。

明明已经做了决定,可是心里还惶惶不安,怎么都静不下来。那些乱纷纷的念头不停的冒起来又被她强按下去。

吴婶问她:“怎么就吃这么点儿?”

阿青回过神来:“下午零嘴儿吃多了,又灌了一肚子茶。”

吴婶笑着说:“过节总是这样,吃饭没个饥饱。吃不下就别吃了,等下让人削个梨,吃点儿梨子去去火。那些零嘴儿不是油炸就是烘炒的,吃多了不上火才怪。”

“娘你觉得今天晚的粥怎么样?”

“粥很好。”吴婶晚上胃口是不错,粥喝了两碗,那道醋拌菜心也被她一个人给包圆了。

她现在的肚子已经大了,圆鼓鼓的。天气冷不敢去外头怕吹了冷风,就在屋子里和廊下走一走散散步,就怕到时候不好生。毕竟她年纪不小了,全家都不敢掉以轻心。

大妞偷偷打量阿青。阿青神色如常,但眼神不太一样。

大妞也说不上来这究竟是什么样的眼神,就是让人觉得她人在这儿,可是心神落在的了别的地方。

青姐究竟怎么答复的那个人呢?

大妞心里隐隐约约能猜着她的回答。

要是青姐同意了亲事,那一定不会是这样的。姑娘家要是快成亲了,一定会有掩不住的喜气从心底直透出来,青姐这哪有喜气?简直象霜打的茄子一样。

从吴婶那儿出来,大妞就跟在阿青后头,看她也没回屋,慢慢穿过东边的小门,去后院了。

后院这儿会儿有什么好看的?天黑了,那儿又冷。

青姐她…不会想不开吧!

院子可是紧挨着河!

大妞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

虽然她觉得青姐不是那种会自寻短见的人,可是人在难受的时候,说不定就会做出冲动的事情。

大妞赶快紧走两步赶上去。

前头阿青又停下来了。

大妞看见她就站在墙边,望着墙头出神。

墙头有什么好看的?

大妞疑惑的看看墙头,又看看阿青。

青姐这是在想什么?

站了好一会儿,大妞觉得脚都要麻了,轮换着脚站着,还搓着手呵气取暖,前面阿青站在那儿半天一动都不动,姿势一点儿都没变。

这样下去可别冻病了啊。

大妞忍不住,她悄悄挨过去,探头看了一眼阿青的脸色。

阿青转头看看她:“你怎么过来了?”

大妞伸手过去握着阿青的手,感觉象是握住了冰块,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

大妞吓了一跳:“姐,你在这儿做什么?这儿太冷了,咱们回屋吧?”

阿青摇摇头:“我没觉得冷。”

“姐,你别太难为自己了。”大妞说:“咱们打发人给李公子送个信儿吧?要不,让他悄悄过来,你同他见了面再说?”

“我已经同他…说清楚了。”

啊?

大妞一头雾水。

青姐一天都在家里,她什么时候和李公子说话了?

大妞把阿青的手捂在自己的两只手里头给她取暖,月亮升了起来。都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树梢头的月亮看起来真的特别圆,一点儿缺缝都没有。

阿青往前迈步,大妞连忙跟上。

“姐,你想去哪儿?”

“我想去…隔壁看看。”

去隔壁?

大妞觉得脑子有点儿不够使。这两人的经历实在太离奇曲折了,所以她发现自家院子和隔壁的花园居然是通着的时候,居然也没觉得多意外。

隔壁花园里显得空旷凄清,花园看起来大概有段日子没人打理了,亭子孤零零的悬在池塘边上,枣树也落光了叶子。

“这儿好象…没人住啊。”

“嗯。”

阿青从曲桥上走过,走到亭子里。

竹桌上还有一个茶壶,一个茶杯。阿青把茶壶拿起来,里面还有半壶残茶。

也许他白天的时候就在这儿待着,一个人喝茶,等待。他离开的时候可能很匆忙,这里没有人来收拾过,茶具就还扔在这里。

“说起来咱们还没和邻居照过面儿呢,”大妞没话找话,不说点儿什么,站在这个地方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可这儿看着不象有人住。”

“没人住吗?”

大妞点点头,伸手往前指:“前头黑头瞎火的嘛,也没声响。”

是的,大妞说的对,这儿是所空宅,没有人。

他已经走了。

一百三十四 求医

大妞睡的很不踏实,晚上阿青的样子让她心里没底。

她欠起身来转头看,阿青安安静静的睡在一旁,看起来没什么异样。

外面起风了,大妞听着好象外头有什么动静,披了衣裳下床,把暖罩里的茶壶拿出来,摸摸壶身还是温的,倒了一杯水喝了。

“天亮了?”身后传来阿青有些含糊的问话。

“没有呢,我起来喝水。”大妞顺手给阿青也倒了一杯。

阿青接过来喝了两口,听着外面好象有声音:“外头怎么了?”

“起风了,好象下雪了吧。”大妞走到窗边仔细听听。

然后她就明白过来了,阿青说的应该不是风声,是夹在风声中的其他声音。

一下一下的,象是有人在敲门。

大妞有些犹疑,许是听错了?是不是什么东西没放好被风吹着晃荡着才响的?

不怪她这样想,这会儿都已经过了子时了,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了,外面又是风又是雪的,怎么会有人这会儿不睡还在外面游荡?就算游荡,也不可能会来敲他们家的门吧?

她们的屋子离前院大门隔着两重院子,大妞想多半是自己听错了。

“没事儿,咱们睡吧。”

一早起来的时候发现地下已经积了一层雪。

因为按京城这里的习惯,上元节这连着三天都不宵禁,也就是说这个节要过三天,早上起来还能听到不知道哪家在放鞭炮,噼里啪啦的好不热闹。

桃叶端水进来,桃花也过来了。和她一起服侍两位姑娘梳洗。大妞挽起袖子捧起水洗脸,等她洗好了坐下来擦面脂的时候,桃花走过来把一块素绢替她垫在肩膀上,以免落下的头发沾在衣服上头不洁净,然后替她梳头。

阿青手里拿着盛面脂的圆盒子,低垂着眼帘不出声。大妞偷偷看她一眼,没话找话说:“青姐。你还记得以前咱们在老家的时候自己做擦脸油吗?”

“记得啊。”那时候她觉得外面的擦脸擦手油不好用。就自己在家里想法子做,不光做这些,还做过香米分。到了京城之后一直没有这个时间和心情做。现在用的都是外头买的。不过京城里买到的东西和乡下当然不一样,擦在脸上既香又滋润,价格当然也不菲。

大妞用手指挖了一小块面脂在手心里,等捂的热些。软化了之后擦在脸上。面脂是莲花香味儿的,很清淡。

“外头雪还下吗?”

“还下着呢。不过已经小了。”

大妞戴上一只耳坠:“昨天夜里风可真大,听着跟有人敲门一样。”

桃花替她辫着头发,轻声说:“姑娘,昨天夜里是有人敲门。”

“啊?”大妞忘了正梳着头。一回头自己把自己给扯疼了,桃花赶紧松手,急着问:“姑娘。没事儿吧?”

“没事没事儿,反正没揪下来。昨天晚上真有敲门?是什么人?”

“我是刚去厨房提水的时候听赵妈妈提了一句。没细问呢。”

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敲门呢?

阿青抬起头来:“家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应该不会同他有关系吧?

应该不会的。

早饭桌上除了家常吃的东西,还有一道八宝蒸糕。尤其是玫瑰丝,都已经快蒸化了,和糕融为一体,吃起来又软又香又甜又糯。

这些应节吃的食物,比如年年有鱼啊,步步糕升啊,大家不管爱不爱吃这一味,都会夹上一块吃应节,为了讨好口采。

她们娘几个一块儿用饭,张伯一般是不过来的。平时在药铺子里忙起来就在外头吃,或者从家里送饭过去,吴叔在家的时候他才会过来一同用饭。

可是这已经比平时的时辰有些晚了,小山也没过来。他平时都起的很早,哪怕是大家都不想离开热被窝的寒冬腊月也不例外,起来后先练功,等他练完了正好一大早饭都没吃不会就跑出去了吧?

阿青正想着,吴婶也问:“小山去哪儿了?”

说曹操曹操到,吴婶这刚问完,门帘一掀,小山大步走了进来,他穿着斗篷,鼻头被风吹的红红的,鞋尖上还沾着雪泥碎沫,一看就是刚从外头进来。

吴婶十分诧异:“你这是上哪儿去了?”

小山回来这么些天出门频率高吴婶是知道的,男孩子嘛,又已经长大了,又不是小姑娘能关在家里,爱出去吴婶也不拘着他,只要不闯祸就行了。可是眼见这一大早孩子居然从外头回来,就由不得吴婶不关心了。

“我和张伯一起出去的。”小山说:“昨儿我去找张伯说话,跟他讨教人体经络的学问,张伯还指点了我练功的时候怎么吐纳呼吸呢,一不当心说的时间长了点,结果大半夜有人敲咱们家的门。”

吴婶是刚听说这件事,也是结结实实吃了一惊:“怎么有人半夜敲门?是你爹有什么事儿吗?”

吴叔昨天又没在家过夜,吴婶本来就挂心丈夫,一听到这消息马上就联想到一块儿去了。

“不是不是。”小山一看吴婶着急,也顾不上别的,先解释说:“不是我爹的事儿,是找张伯求医的。”

大妞也很意外,拉了他一把:“你坐下慢慢说吧。”

阿青盛了一碗热粥递给他:“先喝口热的暖一暖。”

吴婶听着不是丈夫有事,已经没有刚才那样焦急了,心疼起儿子来:“你这是在外头冻了半宿吗?先喝点粥,吃两块糕再说。”

小山端起粥来一边吹一边喝,又塞了块糕到嘴里,嚼都没嚼就囫囵咽了:“是离咱们不远的人家,半夜里突然发病,他们知道咱们家有药铺子。离的又近,所以就跑过来求医了。”

“张伯就去出诊了?”阿青问。

“是啊,”小山把粥几口喝完了,碗一伸:“再给我盛一碗。”

桃叶赶紧接过去给他盛粥,小山接着说:“那会儿风大,雪也下的大,又那么晚了。我不放心张伯一个人去。就替他提着药箱打着灯笼跑跑腿。”

吴婶关切的问:“那病人生的是什么病?现在情形怎么样了?你张伯怎么还没有回来?”

“我没进去,应该是急病吧。张伯还在那边,他说用不上我。就让我先回来了,不过杨威和振武刚才已经过去了。”

“哎哟,这半夜里突然发急病也真是不巧了,幸好这几天不宵禁。离咱们家又近,不然的话真抓瞎了。”

大妞急匆匆的把手里剩的半个包子塞进嘴里:“那我也过去看看吧。兴许能帮上忙呢。小山,病人家在哪里?”

小山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隔着一条巷子的包家,很好找的,出了咱们这条巷子往西去。”

“我知道了。”大妞站起身来。又犹豫了一下。

她是挺挂心她爹的,可是青姐这边她也放心不下啊。

阿青看出她的心事,替她把斗篷拿了过来:“家里没什么事儿。你想过去就去看看吧。”

“嗯,那我去了。”

阿青现在看起来一切如常。就好象昨天晚上的失态没有发生过一样。

大妞出了门,街上有人正在扫雪,她避过那挥动的大扫帚扬起的雪沫,小心的前进。

青姐这件事真是…如果换成大妞自己,她大概也会左右为难吧。

一边确实是动了心喜欢上了,可是另一边却是门第悬殊太大,一旦有什么事,很可能连累全家。

大妞心事重重,都快走到地方了,正沿着巷子挨户的找包家的门,她突然想起件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