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有鲜鱼吗?”

“旁人的份例当然没有了。新鲜鱼虾要运进宫里可不容易,可是三公主很受宠,只要她开口,膳房一定会尽力巴结的。”

阿青看着李思敏。对这个姑娘不知怎么有点儿心疼。

虽然她知道,李思敏不是个软弱的姑娘。可是她年纪小小又没有生母,不知道她是怎么熬下来的。她和三公主交好。应该也不是一帆风顺的,说不得也有不少委屈。可是没有亲娘。爹又指望不上,早年李思谌说不得自身难保,也无法照顾这个妹妹,她只能靠自己。

李思谌走后阿青继续跟着张尚宫学规矩。因为知道其中弯弯绕的关系,阿青对张尚宫也更自然了一些。

这些天吴家人来人往,吴婶要给阿青做衣裳,四季衣裳各十二套。阿青觉得有点太多,穿不过来。吴婶说:“穿不过来?你以为你嫁出去了还跟在家似的,整天穿条旧裙子也没人说你?到时候你只怕天天都要见人,哪天穿的都不能马虎,天天穿重样的人家会笑话你。”

吴婶找的铺子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惯做高门大户的生意。第一次上门的时候来了两个能言善道的女人,带着各式衣料来给吴婶过目。绫罗绸缎丝毛绢纱,各式各样看得人眼都花了。见客穿的,家常穿的,什么料子做外裳,什么料子做内衣,那两个人说的口若悬河,舌灿莲花。吴婶叫着阿青一同选看,还拉上张尚宫做帮手。选定了料子,再选款式,还得仔细丈量她的尺寸。

“这连理裙新嫁娘穿最好,富贵吉祥,比翼连理,夫妻一准儿能恩爱和睦。”

“姑娘看,这几年京城里的闺秀、夫人们,都少不得做一条这牡丹裙穿。您看这裙子多漂亮,就象一朵乍开的花儿似的,这裙脚边跟牡丹花瓣是一模一样的,姑娘说着这裙子,那真是人比花娇,婀娜动人。”

“夫人您看这块料子,这叫霞影纱,做夏天穿的纱衫,裁个披帛,都合适。这纱一共三个颜色,都很娇嫩淡雅,穿着不落俗套。”

“姑娘您看这个如何?做个镶边最好不过。”

一天下来,阿青都要累瘫了,这做衣裳挑料子,真比干了一天的家务活儿还累。

中间小石头闹了一次,吴婶喂完了他,把他抱出来看。小孩子喜欢鲜艳的东西,这摆了一屋的料子让他一下子就兴奋起来了,嘴里发出哦哦的声音,身子往外挣,就想往上面扑。

吴婶把他递到乳娘手里,再塞一个彩缎球给他玩。

“这些都是要给你姐姐做衣裳的,可能不让你乱抓。”瞧这口水淌的,这里面有些料子是很金贵的,不好洗。单口水不怕,万一他少爷一高兴,就地撒上一泡,那乐子可大了。

那两个女人很会招揽生意,见了小石头那就是一通夸,夸得吴婶眉开眼笑。阿青这衣裳还没个影儿,就拍板决定给小石头也做几身儿。

阿青累的坐都不大坐得稳了,眼见着吴婶被忽悠。每个当娘的都爱听别人夸自己孩子,夸孩子比她自己更让她高兴。小石头这才多大?这些衣裳做了多半也只能穿个一次,小孩子长的太快,一转眼儿这些衣裳就会淘汰掉。

可是吴婶高兴,阿青也不想扫她的兴,还强打精神建议吴婶也做几身儿。她生完孩子之后,以前的衣裙穿着有些紧了,而她现在见人应酬又不少。

那两个女人走的时候乐的嘴都合不拢了,这可是笔大买卖。即使他们铺子大生意好,这样的好事儿也不是天天都能遇着。

一百六十三 失眠

阿青吃罢了饭,帮吴婶哄睡了小石头,回屋又做了一会儿针线。她拿出针线盒子,又挑了块料子出来。

桃叶正在泡茶,她现在格外的周到,比以前更加了一百倍的细心。

后院里那对姐妹花让桃叶非常有危机感。如果没意外,那对姐妹是一定会被安排到姑娘身边的,这事儿没有十分也有八分。她从唐妈妈那里旁敲侧击,自己也暗中观察打探。那对姐妹花对她威胁太大了,她们俩聪明机灵,手脚勤快,就算俩人没有那一人一手绝活儿,也是这一批人里头难得的好苗子。

看桃核坐一边看着茶炉子烧热水,桃叶心想,这丫头倒是不发愁,好吃好喝好睡,无忧无虑的。平时桃叶总觉得这丫头傻,哪天被人吃的骨头都不剩她自己还不知道。

可是现在看着桃核那样,桃叶心里反而对她有点说不出的羡慕。

但是这感觉只是一瞬间,桃叶很快又收束心神,她可不想当个傻丫头。

“水烧好了提进屋,铜盆要涮一下再拿进来。”

桃核点头应着。

桃叶沏好的茶端进屋,阿青正在翻本子想挑个合适的花样。

平时这种事情难不倒她,可今天看哪个都觉得不够合适。

“姑娘,喝茶吧。”

桃叶殷勤的倒了一杯茶端过来。

阿青转头一闻就知道是安神竹叶茶。托张伯的福,家里头安神茶、清心汤这些东西都是常备的。

“姑娘这是要做个什么?”

“想做个荷包。”

桃叶看见旁边那块布料的颜色,就猜出这要做的是个男式荷包。

桃叶想到姑娘前日才出去过,这个荷包应该是做给谁的,她心里有数。

桃叶看着书页里夹着的样子。小心的出着主意:“这样子说好挑也容易,说不好挑也难。”

阿青转头看她:“这话怎么讲?”

桃叶笑着说:“不一样的人,用的花样当然也不一样。做买卖的想要发财,有年纪的想要添福寿,做官的人想步步高升。”

阿青想,李思谌盼着什么?

她发现自己还真猜不透。

可是骑马的那天,她觉得李思谌现在最期盼的事儿。就是快点成亲…

把这个刨除。阿青想,他的差事总是危险的,她现在最希望的。就是他平平安安的,别再出上次那样的意外。

这样看来,给他绣个岁岁平安的图样吧?

桃叶看姑娘已经拿定主意了,就没有再多说话。

桃核敲了下门:“姑娘。我送热水来了。”

一手提着大铜壶,一手提着凉水桶。桃核连个晃都不打就这么大步进来了。

说起来桃叶都不得不对这个丫头服气。虽然说桃核比较傻,可是她有她的长处,别人替代不了。

这丫头是真有把子力气!这样的大铜壶,桃叶两手才能提动。而且这是开水壶啊,绝不可能象她这么举重若轻。至于那凉水桶,桃叶就更不可能提得动了。得找个人帮她一起抬才行。

桃核就凭这力气,在姑娘身边也有一席之地。这种粗重活计不会有人跟她抢着干的。她永远不怕被别人顶替掉。

连赵妈妈都笑着说,桃核饭量是大了点儿,但是她的饭也没白吃,干起力气活儿来一个顶俩,又不偷懒耍滑,是个顶用的。

把水放下之后,桃核又去把盆端了进来。

阿青看看时辰,也到了平时该安歇的时候了。

她梳洗过之后,躺在床上习惯翻两页书。今天随手一摸,摸着的是本佛经。

好吧…不是巧合,她经常用佛经当催眠经来读的。不夸张,读上两行就觉得心平气和,读个半页就瞌睡一阵阵的,通常她是读不完一页的。

催眠效果堪称奇佳,阿青觉得这比喝安神茶之类的有用多了。

可是今天不知道怎么,都看了整整一页了,她居然还了无睡意。

很多念头在脑海里来来去去的,她想他离了京没有?如果离京了,现在走到哪里了?晚上会在什么地方歇息?驿站吗?

如果是驿站还好,起码条件好一些,热水热饭热炕都有。如果不在驿站,那就要差得多了。

依阿青来猜想,他很有可能不住在驿站。

佛经都翻了几页了还是睡不着,阿青索性坐了起来,桃叶马上过来了。

“姑娘?”

“把柜子上那篮子给我吧。”

桃叶劝她:“晚上灯烛不亮,要做针线不如明天做。姑娘是睡不着吗?我替您捶捶腿?”

“没事儿,我做几针困了就睡,你去歇着吧,我这里不用伺候。”

桃叶看阿青很坚持,可是她也不能这么就去睡,说到哪儿也没这个理。她也把针线拿出来了做。

阿青选了那块看起来颜色素雅的料子,用绣花绷子把布挣平整了,先比了比左右上下大小,慢慢的下了第一针。

做了一会儿针线她心里就踏实了,绣了一个花瓣,也没用多少时间。

阿青打了个呵欠,这才算踏实躺下了。

桃枝刚才看了一下阿青绣的图案,一目了然,那就是个平安如意的图案,没什么花巧。

桃枝替阿青把针线篮子又放回去,自己也才安心躺下睡了。

早上还没睁眼就听见了雨声。

阿青披上衣裳,下了地先去开了窗子。

外头细雨蒙蒙,对面的屋瓦被雨水洗得干干净净,泛着乌润的光亮。阿青深吸了口气,雨的气息里夹杂着早起炊烟的味道。

阿青还闻着了煎米糕的香气,这股香味儿特别浓,直往人鼻孔里头钻。

他们家的米糕现在又小有名气了。原来在乡下的时候,左邻右舍的一闻见她家蒸米糕、煎米糕的香气都忍不住流口水,家里有客人。吴婶也时常用米糕招待。

而现在在京城,家里做了米糕,也常常会做为一样礼物送给亲友。比如孙家,常来往的吴叔的几位同僚和下属家,邻近的街坊家。这关系都是处出来的,邻居当然也不能白要他们家的东西,时常回送一二。熟了之后有次笑着对吴婶说:“你们家什么时候再做米糕。记得一定给我们家多做个几斤。大人孩子都喜欢吃。”

同样,吴家也是大人孩子都爱吃这个,就是天热的时候不大耐放。一次不敢多做。米糕好些吃法,蒸了吃、煎了吃、煮了吃,都成。撒上玫瑰丝果仁碎什么的当点心也行,切成如纸张一样的薄片煎的稍硬。吃起来又脆又香。和肉、排骨、鸡鸭什么的一起炖煮也行,米糕在肉汤里打完滚。比肉还好吃。冬天的时候天冷,做好了冻得硬梆梆的,可以放很久呢。

阿青伸手出去,檐角滴下的雨水落在她手上。凉冰冰的。

早饭摆了一桌子,吴婶看见阿青和大妞一前一后进来,忍不住唠叨她们:“今天下雨。天凉,你俩也不多穿一件。”

大妞笑着说:“等下我出门的时候一定记得添衣裳。”

吴婶有些诧异:“今天下雨你还出门?”

“雨又不大。”大妞说:“反正我还有雨屐和蓑衣呢。”

吴婶知道她是劝不动的。天冷的时候下大雪也要去,刮大风也要去。现在就下个小雨,她肯乖乖待在家里才怪呢。

“算了,我是管不了你,想去你就去吧。”吴婶说:“都坐下,吃饭吧。”

大妞笑嘻嘻的讨吴婶喜欢,一顿饭的功夫终于把吴婶逗乐了。不过就算这样,煎米糕吴婶也不让她多吃:“本来里头就掺了糯米面的,又用油煎过,不好克化。你过过嘴瘾得了,别逮着就没饱没够的。”

“我知道了知道了。”大妞心想,桌上不能吃,她可以去厨房讨一些,带去药铺吃。

等用过早饭,吴婶喂过孩子,把他交给了乳娘,嘱咐她好生带着孩子,转头对阿青说:“你去换件衣裳,咱们出趟门。”

吴婶是不常出门的,尤其是有了孩子之后,她还一次门都没出过。

阿青有点意外:“娘,咱们去哪儿?是去谁家做客吗?”

“不是做客,随便换一件出外穿的就行,记得多添一件,今天风凉。”

阿青心想,这刚裁完衣裳,是不是要出去买什么东西?

她换了一件出门的衣裳,披了一件斗篷,吴婶也已经预备好了,她们一出了门,桃枝桃叶她们跟在后头撑着伞。

阿青注意到跟车的人比往日多,尤其是今天下着雨,还有这么多人跟车就有点怪异了。

以吴婶的性格,如果真是要买什么东西,也不会让这么些人陪着一起淋雨。

可是今天下雨还坚持出门,八成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吴婶靠着软垫坐着,从上了车就没说话。

车在雨地里安静的向前走,车走的并不快,是一路往南城的。过了宏化寺之后就是明昌坊。这里十分繁华,不过因为下雨的缘故,所以街道上的车马并不多,显得稀稀落落的。

车子最后停了下来,有人撑着伞迎出来,搬了脚凳扶着她们下车。

“夫人、姑娘请当心,下雨天这石阶有点儿滑。”

阿青在伞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天元票号,这可是家百年老字号了,分号开遍大江南北,信誉是响当当的。

吴婶带她来这里做什么呢?要给她存一笔嫁妆钱吗?

一百六十四 念想

她们没有进大堂,直接进了右边一扇门,这里进去一个院子,雨地里的花木都静默着。请他们进来的那位掌柜看起来三十来岁,瘦而矮,撑着一把油布伞在前引路。穿过院子,他引着吴婶和阿青进了一间小敞厅,穿着青衣的仆妇端上来两杯热茶。

吴婶对那位掌柜说:“前天已经让人来打过招呼了,来取从前寄存在这里的东西。”

掌柜点头说:“是,那夫人手里应该有凭证吧?”

吴婶从怀中摸出一只布包,一层层取开之后,布包里头是一把不起眼的黄铜钥匙,钥匙下面吊着一个小小乌木号牌。

“天字柜壹百壹拾号。”

那人看了一眼号牌,朝身边的伙计吩咐了一声。

那人躬身退下,过了不多时就回来了,手里捧着个不大的木盒。

打开这个木盒之后,里面赫然也是一把钥匙,上面坠有同样的一个号牌。

掌柜把两把钥匙并在一起,阿青惊讶的发现,其实这是一把钥匙,被分成了两半。各自看起来看不出什么,合在一起的时候却严丝合缝,显然这才是钥匙的完整形态。

“请夫人与小姐稍等。”

吴婶点了下头,那掌柜领着伙计匆匆而去。

这间敞厅空旷安静,外头雨下的比刚才更紧了。

这里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压抑,让人连呼吸声都放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