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正寺的人已经站在了阶下,乐安公主把目光又投向了文安公主。

文安公主声音温和,但是态度没有半分转圜余地:“你去吧,我不送你了。等这件事过去,我亲自去接你回来。你的公主府我替你修缮,你回来的时候就可以住进去了。”

乐安公主四下环顾,这屋里没有一个人会帮着她,连亲姐姐都不站在她这一边——

乐安公主想喊,想哭,想把这屋里的东西都砸个米分碎。

可是她好歹还是记住了她身为公主的尊严。她如果撒泼哭闹,不是跟梁宽守的乡下老婆一样了?

她更清楚的是,撒泼和哭闹在这时候也是没有用处的。

一百八十六 草窝

出了门李思敏就拉着阿青上了车,李思静慢了一步,只好也挤到她的车上,幸好李思敏的车宽敞,坐她们三个一点儿不挤。

“说好了多玩几天的,干嘛才一天就走啊。”

李思敏心说这姑娘真笨,有点眼色就看得出公主府有要紧正事儿,她们不合适待那儿继续碍眼。

“明天宫学还有课呢。”李思敏找了一个最容易蒙混过关的理由。

阿青则是实说实说:“我家里头弟弟还小,事情也多的很。再说头一次去做客就住下了,实在不好意思厚着脸皮赖在公主那儿不走。”

李思静自以为明白了,一拍掌笑着说:“我知道,你要回去绣嫁妆是吧?我懂我懂,这定了亲的姑娘是不好在外面多待的。那,我下回请你来我们家,你是不是也不能来了?”

李思敏抿着嘴笑:“她不来找你,你也可去找她呀。阿青姐家的点心和饭菜都可好吃了,下次咱们一块儿去。”

李思敏吩咐车先去逸郡王府,送了李思静回去,然后再转道月桥巷送阿青,这路线很不科学,连李思静都说:“咱们先送了阿青姐,然后我回府,你回宫不是更近吗?你这样要多绕好多路。”

李思敏搂着阿青,脸凑过去贴着阿青的脸说:“我和阿青还有好些话想说呢。”

李思静指指她们俩:“好啊,你们一个小姑子,一个嫂子,现在就抱成一家了,把我当外人。哼,下次你们约我我也不出来了。省得碍你们的事。”

“真的?约你你也不来?”李思敏做出庆幸的表情:“那可太好了,省下你那份儿吃的喝的,我还能多攒几个私房钱呢。”

“净胡说,你要真敢不叫我,让我知道了饶不了你。”

李思敏只是咯咯笑,李思静非得逼着她答应请客,两个人嘻嘻哈哈闹成一团。你扯我一把。我咯吱你一把,等车到逸王府门口停下来,李思静的头发都散了。

“你看看你。还比我大呢,还当人姐姐,也不知道让让我。”李思静摸摸乱成一团的头发:“这让我怎么下车啊?”

阿青刚才在她俩滚来滚去的时候,已经知趣的避到一旁。权当自己是张挂画,以免被战火波及遭池鱼之殃。不过看李思静家已经到了。两人也休战了,才坐直身微笑说:“你过来我给你整一整。”

李思敏的车上自然有梳头的东西,阿青替她把头绳解开,用梳子轻轻梳顺。然后利落的给她挽起头发,系上头绳,再把钗子插好。

李思静对着小镜子照了又照:“阿青姐。你梳的真好。”她的头发不太好,有点硬。还容易缠在一起,平时要梳头,丫鬟怕扯疼她都要多蘸些头油和水来梳。

阿青把梳子收起来:“我家里有个妹妹,头发和你差不多。”

李思敏说:“你是说张姑娘吧?这么一说她俩头发确实差不多。”

李思静还依依不舍,拉着她俩的手说:“你们俩要聚,好歹想着我,打发人给我送个信儿。我那里有一大盒珠子呢,咱们可以一起串珠打络子。”

“好好好,忘不了你的,你快下车吧,瞧瞧,脚凳早给你搬好了。”

李思静扶着丫头,踩着脚凳下了车,还是不甘心的回了头又说了句:“别忘了啊。”

“忘不了。”

车帘放下来,车子重新往前走,李思敏松了口气:“这傻妞,什么也不懂。”

可是话里还有一种隐约的羡慕。

有人宠着惯着,性子才会这么天真。没人疼没人护的,就得一切靠自己。

车子往前走了不多远,李思敏掀开一角车窗,对阿青说:“阿青姐,那就是安郡王府。”

阿青也凑过去看。

马车从府门前经过,虽然速度不快,也只够阿青看见大门上头的漆色,以及那块牌匾。

这就是她以后要生活的地方了吗?

没有什么真实感。

放下车帘之后李思敏说:“这边住的都是宗室,阿青姐以后你会慢慢熟悉起来的。”

对于她过家门而不入的行为,李思敏没有解释,阿青也没有多问。有亲人的地方才叫做家,对李思敏来说,现在安郡王府里的人大都不算是她的亲人了。

“我一直赖在宫里头不大愿意回来,不过我琢磨着,以后我可以回来长住了。”她给阿青一个心照不宣的笑,这个以后指的什么不言而喻。

肯定是说阿青和李思谌成亲以后了。

“要是有你做伴,我心里也能踏实得多。”

这安郡王府里,除了一个李思谌,大概也就是李思敏对她有善意了。等她嫁过来了望哪儿都是陌生人,这会儿能有一个人站在她这边帮她一把,这该多好啊。

“对了,公主府是有什么事情?”

“乐安姑母惹祸,被御史盯上了。”反正阿青也不是外人,李思敏细细的解释给她听,驸马重病的时候她不回京,驸马治丧下葬的时候她也打着养病的旗号正在外头逍遥快活。这回突然跑回京肯定是闯祸了心虚。

“齐尚宫跟我说了几句,虽然说的不详细,不过好象是宗正寺要把她送到太平观去,让她在那儿安安分分的养病,差不多得待个一两年才能回来。这种事儿怎么说都不光彩,乐安姑母颜面扫地,我们这些小辈如果还在,那她以后还怎么和我们见面?就算是文安姑母,也会不好意思啊。”

原来是这种事,那当然是要躲开了。

车到了吴家门前,阿青下了车邀李思敏进去喝茶歇脚,李思敏心里也挺想胖呼呼的小石头,可是她也还急着回宫去,只能惋惜的表示下次再来。

阿青站在门前看她的车驶出巷子,转头看看自家的大门。

没有公主府的精美,也没有光禄坊郡王府的威严,可这是自己家,一到了家门口,觉得浑身都轻松了。

所以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草窝,别人家再好住着也不踏实,一夜迷迷糊糊的会醒来好几回,睡一觉感觉一点都不解乏。

唐妈妈和珊瑚一左一右迎上来,唐妈妈又惊又喜:“姑娘回来啦?刚才夫人还惦记呢,快,快进屋吧。”

一百八十七 回家

吴婶看见阿青很是意外,小石头正趴在她身边象个大肉虫一样蹭啊蹭的,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就抬起头来,一见是阿青,兴奋的大声叫嚷,努力向她这个方向伸直胳膊,满脸都是“求抱抱”的神情。

阿青进来的时候已经洗过手,唐妈妈也替她扫过尘了,所以她这会儿也迫不及待把小石头抱了起来,狠狠在他两边的脸蛋儿上啵了两口。

“想姐姐了吗?”

小石头:“啊啊。”

“姐姐也想你了,你这两天听话没有?”

小石头:“啊啊。”

“真乖啊,姐姐回来给你做好吃的吧,你想吃什么呢?吃鸡蛋羹?还是想吃点儿肉肉?”

小石头:“啊啊。”

两个人各说各的,居然也有问有答,说的很热闹,把吴婶逗的直乐:“你昨天不在家,他还找你呢。”

“真的?他找我?”

“是啊,玩一会儿就四下看看,中午吃饭的时候也左顾右盼的,虽然他不会说,可肯定是觉得家里少了一个人。”

阿青抱着小石头在腿上颠着他玩儿,这孩子现在特别喜欢保持站姿——当然他自己站不住,可是如果有人架着他让他的脚着地,他两条小胖腿可有劲儿了,使劲儿的蹬动。如果在这时候配合他,他能兴奋的叫翻屋顶,两条小胖腿爆发的力气都差不多能让他从大人的掌握中蹿出去。阿青就遇着过一次,险些没抓紧就让他真脱离掌控了,当时把她吓的一身冷汗。真挣脱了这孩子肯定得摔的不轻。

“跟他哥一样。”吴婶说:“小山小时候也是这样,还不会爬就想学走,天生一双闲不住的脚。”

阿青笑了:“男孩子嘛,这样才结实体壮。”

吴婶很感慨。再有个儿子当然好,可是儿子们只要一会走路,就不可能再老实待在母亲的身边,白天黑夜的都想往外跑,除了吃饭睡觉。别想在家里看见他们的影儿。

阿青哄了一会儿小石头,桃枝把他抱到一边儿去,吴婶才腾出空来问阿青:“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要多玩两天?”

“公主临时有事就回来了。”看着没有旁人在跟前。阿青把公主府的事情和吴婶说了。

吴婶十分吃惊:“乐安公主啊…从前倒是听说过她,这些年没有消息。”

“娘你也听说过?”

“怎么没听过。”吴婶一脸不能苟同的表情:“我们这岁数的都知道,年轻人多半就不清楚了,当年她那个作为啊。简直是放浪形骸,把公主们的脸面都丢尽了。”

“是吗?”阿青十分吃惊。

“可不是。”吴婶跟女儿兴致勃勃的说陈年旧事:“我还记得呢,当时京里传的沸沸扬扬的。她头一次嫁人的时候,听说当时白驸马根本不乐意娶她,人家挺有才华的,当时好象是二甲头名吧?据说是有宰辅之才。做了驸马。也就是个虚衔儿。别说光宗耀祖了,连想向父母尽孝都不行了。父母费了多大心力才把孩子栽培长大,难道就是为了给公主当丈夫吗?”

“那后来亲事还是成了?”

“皇上要招女婿嘛,好容易乐安公主想嫁,希望她嫁了之后就能修身养性好好过日子呗。”

阿青明白了。皇上下旨,这亲事不成也得成。自己的亲事也是皇上下的旨,咳…好吧,二者情况不同。

“听说那位白驸马早就亡故了。”

“说是重病。”吴婶说:“可是其他人都说,是郁郁而终。跟公主过不到一起。还有人说,白驸马之前是定过婚的,未婚妻还是青梅竹马,结果被这么活活拆散了,一辈子的前途也毁了,谁心里能好过啊。”

“乐安公主,还有先帝爷,知道不知道白驸马定过亲啊?”

“知道又怎么样,人家是公主啊。”吴婶说:“你回来也好,住在旁人的地方。我就是不放心。昨天晚上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

“我也想家,夜里醒了好几回呢。”

吴婶笑着拉着她的手:“唉,等明年你出嫁了我可怎么办啊。”

阿青这么一想,心里也觉得难受起来了。

“你不是没睡好嘛,快回屋去补一觉吧。”吴婶说:“饿不饿?想吃东西吗?”

“不睡了,下午睡了怕晚上睡不着。”阿青说:“张尚宫做什么呢?”

“张尚宫出门去了,说是去探望一个同乡。”

“是吗?”阿青想想,张尚宫这时候出门也很自然。平时自己不出门,她也要教导自己,每天都有课程安排。正好自己出门做客,她也就得了两天的假,可以趁这时候做点自己平时没空做的事。

正说话的时候,玉玲进来回话,说是世子爷打发人送东西来了。

“哦…”今天出了这样的事,阿青都忘了,他说给她带了东西,要给她送来呢。

吴婶噙着笑看了一眼女儿,又问玉玲:“世子爷打发什么人来的?都是什么东西?”

“在门口,正往里抬箱子呢。”玉玲一面说一面把手里的贴子递上来。

吴婶没接,抬抬下巴示意。玉玲愣了下神,然后很快在桃叶的不动声色的指引中明白了,把贴子递给了阿青。

阿青的脸又热又涨,她嗔怪的喊了一声:“娘。”

“送给你的东西嘛,你不看谁看?”吴婶端起茶盏,用杯盖撇了撇浮在上面的茶叶:“反正这些东西又不会落到我的手里,你一嫁,还不是都带走了,我才不替你当这个过手掌柜呢。”

阿青咬着唇,把贴子接过来。一接到手里阿青就发现贴子厚的有点不寻常。

贴子上就写了两句请安的套话,李思谌的字迹和他这个人的感觉竟然全然不同。他那个人锋锐峥嵘,可是字写的却圆柔温润,整行看下来,有种水一样的流畅感。

下面附的是礼单——好吧,贴子就一张纸,异于寻常的厚度全是礼单的功劳。

首饰、衣料,摆设玩器、香料、珍贵的药料…这也有点太多了。而且武城那地方又不是江南,丝绣、竹骨团扇、茶叶、字画这些东西从那里买又不会特别便宜。

男人买东西就这样。总是不知道精打细算。而且看他买的这些东西,一点儿目的性都没有,简直眉毛胡子一把抓。虽然说每样东西各有各的用途。买这些不算浪费,可是很多东西都是一时用不上的,买了之后不但要占库房来存放它,保质期也不算长。

以后得跟他说。别这么乱买东西。

大美人从门口静悄悄的过来,顺着椅子腿跳上去,然后跃到阿青的腿上。

“大美人,你是不是踩雨里了?”吴婶可没漏过它,欠起身把大美人抱过来,挨个查看它的猫爪。发现没有雨水的湿迹才放它一马。下雨天就是这点不好。到处都容易弄的脏兮兮的。以前小山就是个麻烦,下雨也不愿意待屋里,总是要出去,把自己弄的又湿又脏的才回来,他一进屋,屋里也给踩脏。他一坐下,椅子也给弄脏,总是把吴婶气的火冒三丈,抄笤帚揍他。他还满屋乱窜,把泥点子溅的到处都是。

“行啦,你的东西你自己去收拾吧。”吴婶笑着打发她走:“去换件衣裳歇息一下,晚上你想吃点什么,让赵妈妈给你做。”

“好。”阿青说:“这天阴沉沉的,想吃点儿酸凉的东西。”

“行啊,我这就跟她说。”

阿青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起身,手里还攥着那张礼单。

一箱箱的东西搬进门,当然不能放在雨里,现在也不方便收拾。只能先胡乱堆放进空屋子里。阿青换了衣裳,也洗了脸,虽然说着不困不睡,可是回到自己屋里之后,也不知怎么倦意就一阵又一阵的往上涌,床在她眼中简直充满了无法抵挡的诱惑。

阿青躺下的时候还在对自己说,就眯一下下就起来,她还想给小石头做点儿好吃的呢。

可是这一眯,就一直眯到了天黑。阿青听着身旁有人说话,其中一个是大妞。

“青姐?”听着动静,大妞转过头试探的问了一声。

“什么时辰了?”

“晚饭我们都吃完了。”大妞笑着说,把灯端过来,挂起帐子:“你饿不饿?我觉得你也该饿了吧?”

“饿倒不算饿,给我倒杯茶。”一觉睡醒觉得口渴的很。

大妞倒了杯水过来,阿青慢慢的把水喝了这才起身。桃叶领着珊瑚把饭菜摆好,赵妈妈果然做了凉凉酸酸的木耳拌豆皮和瓜片虾仁,吃起来爽脆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