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也做不了公主的主啊。”李思敏也一脸无奈:“真是的。想起一出是一出。听人说起你在这儿,是她说要过来看看的。现在看一看又变成了要住一夜,真不知道还会有什么新花样。”

换做旁人家,外甥女儿当然得听长辈的,舅母不发话,小姑娘哪能自己做主就在外面过夜了。可是三公主是公主,锦国公夫人是臣妻,她可管不住这位外甥女啊。

“你们跟来的人里,有保护公主的人吧?”

“有的。”

李思敏倒是不太担心安全的问题,一来有侍卫跟着,二来孙夫人一向治家严明,庄子上没有什么危险——只要三公主自己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应该问题不大。

“她既然要留下,我们也不能不让。快打发人回去同锦国公夫人说一声吧,再问问国公夫人的意思。”

纵然知道这位长辈不大管得了事儿,也不能不问一声。

“国公夫人肯定没二话,她对三公主简直是有求必应的。”李思敏左右看看,跟阿青咬耳朵:“我看她的意思,好象有意想让自己的小儿子做驸马。”

“真的?”虽然阿青这句话是问句,可是她清楚知道李思敏不会信口开河,她必定是看准了才会这样说的。

“大概只有她这样想吧。”

李思敏并不看好锦国公夫人的这打算,锦国公夫人有两个亲生儿子,长子不用说,那是要承爵的。小儿子既然不能袭爵,读书又不见得能读出名堂来,将来要是能尚公主,那一辈子的太平安乐是妥妥的跑不了。自家是公主的亲舅舅家,儿子与公主又是姑表兄妹,这总比旁人熟悉,将来真成了婚,夫妻间也好,婆媳间也好,这关系肯定会处得好。

每个当母亲的都会替儿女打算,可是锦国公夫人有这打算,别人未必都会赞成会配合啊。旁的不说,皇上和蕙妃只怕就没这个念头,更重要的是,三公主自己一点儿都不喜欢这位二表兄,以前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就说起过,三公主嫌他唯唯诺诺没有一点儿男子气,看着就不耐烦。这要成亲,总得挑一个看着不烦心,又能说得上话的人吧?要不然日子怎么过啊。

孙颖打发了人去和孙夫人回话,孙夫人当然不能说不乐意招待这两尊大佛在自家住下,又赶紧的打发人去跟锦国公夫人说,过了半晌去送信儿的人回来了,锦国公夫人果然没有反对,并且让人把三公主和李思敏的铺盖、衣裳和些用得着的零碎东西全都顺路捎来了,还送了鹿肉、贡梨等等礼物。

孙哲不想和一屋子姑娘待一起,太不自在了,找了个借口避出去了。剩下几个姑娘在一起玩的特别投机。先是李思敏提起上回赏荷花的时候画画的事情,三公主提议应该把今天她们在一块儿的情形也画下来,然后以后可以拿出来怀念回味。

对她来说,这样出宫外宿和同龄人的交往,是难得的宝贵的经历,十分值得纪念。

对于三公主来说,一般人渴求的富贵尊荣对她来说司空见惯,可是对一般人来说很平常的事情,对她来说却是难得的珍贵。

李思敏嘴上抱怨着说又被抓壮丁,不过还是让人准备了笔墨,用和上次差不多的笔法,把刚才他们去私塾的情景画下来了。他们一行人,孙家姐弟三个,阿青,李思敏和三公主,一个不拉都画上了,甚至连骑在私塾墙头上的那个想逃学的半大小子,她都画的活灵活现,寥寥几笔就把那孩子惫懒滑稽的神情全画出来了。

孙颖与李思敏早就相识,知道她画技了得,孙佩却叹为观止,兴奋的在一旁说:“这是我!这个是我!”

孙颖赶紧转身让她小声,别扰着李思敏作画。

阿青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仍然对李思敏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象照相机一样的记忆力惊叹不已。这一手本事不是人人都有的,实在太了不起了。

“思敏姐姐你真是厉害。”孙佩的目光已经变成了直剌剌的崇拜了。

二百零二 画眉

“一开始学的时候可烦了。”李思敏笑着说:“好几次都想把笔尖戳到师傅嘴里去,后来发现师傅说的话很有道理。万事开头难,有很多人学到几个月,一年的时候就放弃了。我是迫不得已才坚持下来的。”

孙佩小声说:“我就坚持不下来…”所以除了写字是姐姐天天看着不能不练,书也还有读,其他的琴棋画都只是沾个边就放弃了。这孩子兴趣广泛,但都只有三天热度。比如那年说迷上了香料,想自己用桂花做东西,结果鼓捣了一阵子,做出了几瓶失败品,就再也不提这事儿了。孙夫人虽然嘴上对她严厉,可是她每回要折腾什么东西,撒个娇求个情,孙夫人也总会答应她的。

晚上几个姑娘就真的在西屋睡大通铺了。三公主圆睁两眼盯着阿青,看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要不是知道这是个姑娘,真以为这个是色狼。

李思敏轻轻推她一把示意她收敛点:“你这是干嘛?”把人看的衣裳都不敢脱了。

“阿青姐真漂亮。”三公主由衷的说:“之前听你说起的时候,我还觉得你是夸大其辞,结果你还真是实话实说啊。”

阿青笑着把头发放下来,转头正想说话,孙佩不知何时和三公主凑到了一起,两人四只眼睁的圆圆的,齐盯着她看:“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啊。”

“对的对的。”

阿青顿时觉得手心儿痒痒…不行,这俩都不能掐。三公主不用说,孙佩的姐还在一边儿年着呢,这打狗也看得看主人不是。

三公主见过的美人不少——当然了,她生活的地方大概天底下美女最集中。平均素质最高的地方了。不是有话说吗,后宫佳丽三千人。当然宫里的女人肯定不止三千,这三千人不可能个个都是大美人,但肯定都是经过挑选,起码都是无官端正身材匀称的。就算美女占的比率只有十分之一,那总数字也很惊人了。能让看惯环肥燕瘦的三公主真心这样推崇称赞,阿青足以自傲了。

“都说三分人才。七分打扮。这美女就得洗过了脸再看。”三公主说:“我记得吧。前几年见过一个,看着挺温婉动人的,可是实际上呢。她不米分饰上妆从来不出门见人。你知道为什么吗?”

孙佩特别配合的问:“为什么啊?”

“她眉毛秃。”三公主卖过关子,很快揭晓答案:“可秃了,洗完脸就眼睛上面就秃成一片了,看起来特吓人。”

孙佩对八卦热情特高:“你不说她从来不素面见人吗?你怎么知道她洗完脸什么样儿?”

“这个…就是偶然见到的。”

肯定有什么不便说的原因。

幸好孙佩没有追着她寻根究底。而是对着铜镜研究起来:“眉毛秃真的很吓人吗?听说过去有女人还专把眉毛刮秃了重画呢,画什么卧蚕啊。挑春啊那种眉形。”

阿青笑着说:“想知道吓人不吓人,你自己试试呗。”

孙佩吓的把眉毛捂住:“我可不刮掉!”

谁知道刮掉了还能不能长得出来啊。就算长出来,要是长不好怎么办?

“不用刮掉也能试啊。”李思敏从自己的妆盒中翻了翻,拿出一个小螺钿盒子来:“喏。你别动,我给你抹点东西。”

孙佩好奇的看着她,李思敏用手指蘸了盒子里的白色脂膏。利索的一边一下抹在孙佩的眉毛上,把她的眉毛盖住了。抹好了才说:“你照照。”

孙佩回头一照镜子,嗷一声捂住了脸:“真丑。”

看惯了原来的脸,乍一看见这没了眉毛的脸,真不止丑字可形容,简直是吓人。一没了眉毛,好象整张脸都变了形,眼睛也不是那眼睛了,鼻子也不是那鼻子了,脸更不是那张脸了,脑门儿显得倍大,整个头跟个大白眉一样。

一屋人哈哈大笑起来,孙佩赶紧拿一边的细棉纸把眉毛上的白膏擦掉。以前她老觉得自己眉毛生的不好看,总想着要修一修画一画,只是不知道画成什么样儿好看,又怕母亲和姐姐训她,所以才一直没有什么小动作。可是现在擦掉白膏之后,她看自己的眉毛简直太顺眼了,形状怎么看怎么合适,位置也是恰到好处不高不低的。

“这眉毛还真是要紧。”孙佩心有余悸,心里十分同情那位眉毛长秃的美人:“怪不得她不画眉毛不敢见人呢。”

阿青也说:“眉毛画好了,很长精神的。”

孙佩有点酸溜溜的看了她一眼:“你不用画,你天生长的就好。”

虽然以前听人夸过什么眉若远山,可是那毕竟抽象。不过孙佩在看到阿青的时候,就明白什么叫眉如远山了。首先很自然,一看就不是那种细细弯弯强画出来的。青山嘛,毕竟是在远处,看上去就略有些朦胧,阿青的眉毛就是这样。

阿青把眉笔拿在手里:“我是说真的,不信你过来,我帮你画一个。”

孙佩将信将疑的走到她跟前坐下。阿青扶着她的脸看了看,一笔一笔细细的替她画眉。

孙佩忍不住嘻嘻笑:“痒。”

“别乱动。”

“好了吗?”

阿青画了最后一笔:“好了。”

孙佩有点儿犹豫的再把镜子拿起来照。

阿青替她把眉毛画粗了!还画的特别黑,镜子里那姑娘…就是她自己,可是看起来又那么陌生。

三公主也啧啧称奇,凑过来细看:“这浓眉大眼的…确实显得好看。”

以往没有人会把眉毛画的这么浓重,三公主也是头一次见。但是这样一画,好象显得整张脸都和刚才不一样了——脸庞好象显得小巧精致了,额角看起窄了些,衬着她额角有些卷卷的茸发…

很漂亮。

“确实提精神。”三公主回过头来。肯定了阿青画的眉毛。

阿青回以微笑。

孙佩轮廓算是清秀,但是五官细看的话显的有些散,所以乍一看到她的时候,会有一种平淡无奇的感觉。可是这双眉毛一画,本来略散的五官都拢到一起来了,连眼睛都显得更明亮。

其实如果再把上眼线画了效果会更好。

这一招并不算新鲜,是一位以清纯公主形象红遍全球的女星最爱画的妆容。如果卸去她描浓的眉毛和浓重的上眼线。很多喜欢她的人根本认不出她来了。这就是妆饰之术的巧妙之处了。

孙佩对着镜子看了又看。自己也得承认,原来她一直喜欢的那种漂亮的柳叶细眉并不一定就好,她的脸型居然画出这样浓浓的粗眉变的更好看了。

三公主往阿青面前一坐:“帮我也瞅瞅。我的眉毛怎么画好看呢?”

三公主很漂亮,五官没什么大的瑕疵。她这个人给人印象更深的是她的眼睛,神采飞扬。阿青稍退后一点看看:“倒是不用怎么画眉毛了,尾梢这里修短一点点更好。”一边说。一边拿起眉笔在她的眼角处轻轻往外描了一点,收笔时微微上挑。

三公主伸手摸了一下。目光很灵动:“好了?”

给孙佩就画了好半天,给她就只是两笔?

有点厚此薄彼啊。

三公主凑到镜子前看了看,正脸看完又侧过脸细看。眼角被稍稍加长了一点,眼尾上挑。即使这样平平常常的对着镜子观察自己,都感觉镜中人好象凭空多添了一些…妩媚?退后一点再打量整张脸,好象比刚才显得也温柔了。

“想不到阿青姐你还有这手啊。”

阿青把眉笔放下去洗手:“这个其实对着镜子自己琢磨一下就知道了。你们学过画的人。肯定比我看的更清楚,就是以前没注意过。”

还有一点就是。一个人对着镜子观察自己,往往看的不够客观,有时候不会明显的看出的缺点,可是看别人的时候,就看的比较清楚了。尤其是姑娘看姑娘,可能目光会更多的注意对方的缺陷——

这不是什么恶意,而是人下意识的本能。

孙佩看着这双被描过的眉毛,都不想去洗脸了。

“哎哟,不洗脸怎么睡啊。洗了吧,记住什么样子了,下次自己画就成了。”李思敏劝三公主:“你也快梳洗吧,这都什么时辰了,再不睡当心明儿起不来。”

“起不来就起不来呗,明天就不回城了,咱们再多住一天。”

话是这样说,两个人还是去把脸洗了,屋里吵扰了半晚,终于安静下来,灯盏也熄了。

可是躺下来并不代表马上就能睡着,孙佩还是想说话,她和三公主是挨着睡的,两人在那儿小声的说话。

孙颖不好喝斥她,只能压低声音催促:“别再说话了,小心回头又说得口干,还得折腾着喝水。”

“我知道我知道,说完这个就不说了。”

两人的话题已经从穿衣打扮偏到今天他们去过的那个私塾上面去了,然后又从那土地庙发散开来,讲起了乡间的野话杂谈。她们这年纪对这些最是好奇,听得孙颖直皱眉。

这些话可不是姑娘家该说的。

可是谈的兴致勃勃的人不止她妹妹,还有三公主哪,这让她拦都不好拦。

“我听说过一个关于山神庙的传说。说是有个书生半夜赶路,路遇大雨,好不容易在路边看见一座小庙,心里暗叫一声侥幸,赶紧奔进去避雨…”

且不说这书生怎么在漆黑的雨夜看见路边有庙的,总之这种故事里,十个有八个的主角都是书生。进了庙里会遇到的事情,也都是大差不离。

这会儿的乡野杂谈都差不多,设定和结局都是大同小异。

阿青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是遇上了一位美女吗?”

孙佩意外的说:“原来阿青姐你也听过啊?”

当然了…

一般来说,这种奇遇都可以归纳为两类。当然白天遇到奇遇的机率也有,只是比较少。白天常常遇到是落难老人,可晚上遇到老人有什么意思?这设定妥妥的就要遇见美女才够刺激啊。大半夜雷雨交加的遇见个老头儿老太太,一脸褶子赛菊花,看书的人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个不新鲜,我也来讲一个吧。”

“好啊好啊,阿青姐你说一个。”

连孙颖都忍不住支起耳朵细听阿青说话了。

可是阿青语气平淡,故事的主人公也是个书生,路遇美女,美女自诉无处可投还跟他回了家,听的大家都觉得奇怪。

这讲的和孙佩一样啊。

可是接下来就不一样了。

“王生探头从窗缝里往里一看,那女子站在桌案边,正拿着笔在画画。等她画完了,把画提了起来,王生这才看清,原来她画的不是画,而是一张皮!这女子把皮披在身上,转过身来…”

“啊啊啊,别说啦!”孙佩吓的一拉被子,把头都蒙起来了。

其他人反应没孙佩这么吓人,可是也让这故事给瘆的后背发凉。尤其她们刚才又画眉又照镜子,听到阿青说起女鬼画皮,不禁联想到自身,屋里又这么黑漆漆的,让人心里一跳一跳的难受。窗外头风吹的也更紧了,乡下不象城里头,因为空旷,风声有时听起来就象有人在哭号一样,简直越想越吓人。

孙佩捂着头也不觉得安全,干脆朝旁边的被窝里挤,硬是拉着孙颖的手给自己壮胆:“姐…咱俩一块儿睡啊,暖和。”

孙颖老实不客气的说她:“你不是想暖和,是想壮胆吧。”

那一边三公主也忍不住朝李思敏那儿靠,她嘴上是没承认自己怕,可是一想到野店荒村女鬼画皮,也觉得好吓人。

丫鬟们在外屋上夜,阿青讲故事声音不大她们没听见,孙佩刚才那一嗓子她们却都听到了,跟着三公主一路来的一个丫鬟不放心的问:“姑娘,有什么事吗?”

李思敏肚里好笑,提高声音说:“没事,不用你们伺候。”

吃了这么一吓,孙佩和三公主是再也不敢说什么野话闲谈了,两个人一个赛一个老实,不多时也就都沉沉的进入了梦乡。

二百零三

恐怖画皮故事的威力持续的时间远不止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起来再看到妆台上的瓶瓶罐罐,大家不约而同就都会想起昨天晚上那个画皮的梗,连镜子都没心情照了。本来孙佩昨天洗脸的时候还惦记着今天要把眉毛画成昨天阿青姐画的那样子,现在可一想到个画字就条件反射的想把眉笔扔掉。

锦国公夫人一早打发人来接三公主和李思敏,要一同返城。三公主不舍得走,好不容易遇到了投缘的朋友,更重要的是,宫外的日子和宫里实在是天差地远。城外连风的味道都不一样,更没有那么些烦人的事情。

李思敏小声劝她:“还是回去吧,正值多事之秋。本来出来散心不算大事,落在有心人眼里,再挑拨一二,麻烦就大了。”

“好吧…”三公主还是比较听得进去李思敏的话的。虽然有点舍不得,可是孙家姐弟也好,吴姑娘也好,她们也是在这儿小住,很快会回京的,到时候会有见面的机会的。尤其是吴姑娘,她不久就要嫁进安郡王府了,到时候见面的机会多着呢。

吴姑娘不是京城土生土长的,见识谈吐都与众不同,昨天夜里那个故事虽然听得人害怕,可是…奇怪的是还想听。就是下次要听这故事,不能在晚上听了。

她昨天帮她画的那眼妆也挺好的,下次有机会再跟她请教。

上了车之后,三公主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瞧见外头骑在马上那个人,又有些悻悻的放下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