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估了李思谌的圣眷了,皇上笑呵呵的说:“你倒真不客气。姜寿,你去再传份点心来。”

姜公公在一旁应着,皇上又问:“你们爱吃什么味儿的?甜的还是咸的?”

李思谌这回没再说什么让阿青紧张的话:“都成。”

“那就让御膳房看着上吧。”

御膳房哎。

阿青自己平时喜欢下厨。爱琢磨个做菜啥的,对御膳房是又向往,又好奇。

听说御膳房的手艺都是一代一代师徒相传的,外面的人很难踏入这个封闭的圈子,而他们的手艺也很少会流传出去。虽然京里的一些大小酒楼常会打出什么仿御膳招牌菜的旗号,但实际上与真正的御厨那是完全不搭界的。

不多时点心就端了上来,李思谌和她面前都放了一张小桌。各有四样点心和一个茶盅。

光看这摆盘和装饰就不一般。

想当然啦。既然是呈给皇上享用的,那必定在色香味意形这些方面都要尽力做到完美才行。栗米分糕一块块晶莹如玉,不过份量很少。一碟里就装了四块,上面的花纹精致且各不相同。分别是如意形,菱花形,双环团圆和和蝴蝶形状。

这看着就象艺术品嘛。让人不忍心下手。

除了栗米分糕,还有圆圆金钱饼——和铜钱般大小。上面烤成诱人的金黄色上,芝麻看起来更是粒粒生香,这样的点心一口一个吃起来还方便。里面应该还有馅儿,阿青尝了一个。是枣泥馅儿的。但是再尝第二个的时候,就变成了咸香的火腿肉馅儿。

御厨的手艺真不是吹的,确实是超出寻常的好啊。

在家里就干噎了几口。现在确实觉得有点饿,点心又这么精致美味。馋虫也一并被勾起来了。

阿青把小金钱饼吃了好几块儿,每一口味道都不一样。有一个居然是冰糖和薄荷味儿,十分新奇。

薄荷做点心虽然不稀奇,但多用在暑天,现在只是春天,用薄荷做馅儿就显得格外别致了。其实上春天人容易生内火,也容易生其他病症,吃些薄荷是有好处的。

看来不光讲究美味,御膳房的人对于饮食养生也颇有一套呢。

大约是吃了好吃的东西,阿青也不知不觉的放松下来了。

她偷偷打量了一眼皇帝。

虽然见过一次,但那次是晚上,匆匆一晤什么也没看清。

现在书房里光线明亮,阿青这下看清楚了皇帝。

皇上长的不错…已经蓄须了,看起来眉眼俊朗,形容清矍。没象阿青想的那样,皇上必定会穿着耀眼的明黄,衣上必绣龙,头上必戴冠。正相反,皇上穿着一件杏黄常服,除了腰间一块佩玉,再无别的装饰了,头发也只用根簪子绾起。如果和这样的的皇帝当街走个对脸,阿青绝想不到他是皇帝。

正胡思乱想,皇上突然把话的苗头转向了她:“吴氏觉得如何?在郡王府生活还习惯吗?”

阿青吓了一跳,顿了一下,才轻声回答:“还没有拜见过长辈,家里人也都不认得呢…”这种时候问她对新生活是不是习惯,她哪答得上来啊。

答习惯?那摆明是睁眼说瞎话。说不习惯?还没开始过日子呢哪能现在就下论断?不过万事开头难,一开始肯定会有各种不适应。等时间长了,不习惯也要习惯了。

“好,好。”皇帝连说了两个好:“你们俩不比旁人,都是媒人说合,父母安排才成就的姻缘。你们早早就认得彼此,以后的日子肯定会更加和睦恩爱的。”

皇帝确实和气的让人惊异。

而且,皇上应该是很忙的吧?这抽出时间来陪他们喝茶吃点心聊家常,真的不会耽误事吗?

皇帝还饶有兴致的问李思谌:“朕听说你夫人也是个爱书的,你前番出门,还特意让人捎了两箱书回来给她?”

李思谌笑着说:“也不是什么特意,就是出门的时候,想着外地的书坊和京城的书坊,新书多半不会全都一样,顺手搜罗了些送回来。当然主要是呈给皇上御览的,她只是顺道沾了光。”

…皇上连这个都知道?

阿青忍不住脸上发烧。

这种事情被人拿出来打趣,实在难为情。虽然说两个人已经成了夫妻,那些事情也都算是过了明路不是私相授受,可是…可是做为长辈,这么当面调侃晚辈,做为皇上,这么打趣臣子,这也不合适吧?

“是她沾了朕的光?”皇上可不好蒙骗:“只怕是朕沾了她的光吧。”

茶点用过,皇上果然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就赐了赏,李思谌和阿青从殿内告退出来。

出了殿门冷风一吹,阿青才发觉,她头上、脖子后面,背上…全都是汗。屋里是热一点,可是更主要的原因是她太紧张了。出汗刚才她自己一点感觉都没有,现在出来被冷风一吹,这才感觉前心后背都凉透了。

皇上很和气,从头到尾都和颜悦色的。可是…还是有一种威势。

阿青想,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不怒自威吧?

刘公公有始有终,把他们迎进来了,这回也由他送他们出去。

见过皇上了,阿青心情终于轻松些了。她开始有心情想些别的。

吴叔今天当不当值呢?

不,他应该在家中吧。因为女儿出阁,吴叔是告了假的,这会儿当然不可能在宫里。

就算他在,也不代表父女俩就能见着面了。吴叔责任很重,宫里这么多眼睛盯着,哪能假公济私的来见女儿。

才刚刚离家一天,阿青发现她就已经开始想家了。

宫墙延绵,真是一眼望不到边。

不知道后宫是个什么样子呢?那些美丽的嫔妃、宫人,她们每天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对了,阿青还想起引得京中暗潮汹涌的秋猎事件。都说那天替皇上坠马的是个御前的宫人,可阿青刚才睁大眼也没看见一个宫人,当然更无从猜测是她们其中的哪一位了。

也许是因为刚才在书房,没有宫人在近前服侍…

但是刚才见到了皇帝,阿青心中很难相信这是一个会爱美人爱到失去理智的皇帝。什么为了美貌宫人冷落贬黜皇后什么的…很难套在这个人的身上。

二百三十四 回府

到了宫门口,刘公公就笑呵呵的停住了脚步,目送他们上了车,没拿拂尘的那只手挥了挥。

一到车上,阿青就差点儿瘫了。

“怎么了?”李思谌赶紧抱住她。

“没事儿…”这原因说起来太丢人了。

因为一直太紧张了,到了车上放下车帘,顿时感觉安全了,轻松了,所以…一瞬间跟虚脱了一样,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

“没事儿的。”李思谌很明白她现在的心情,拿出帕子替她擦汗,问:“车里有茶吗?”

“有吧。”

阿青定定神,从桌子下面的小格里拿出茶壶茶盏来,因为保温很到位,所以茶现在还很热。

“喝杯水吧。”李思谌替她把茶斟到盏里,递到她唇边。阿青想接过来自己喝,李思谌坚持要喂她喝水。

“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皇上是真龙天子,天底下人见了他,哪一个会不怕呢?和你说,你在女子里算是巾帼英雄了,好些男子都不如你呢。刚才你表现的很好,对答得体,也没有什么失态的地方。很从男人见了皇上,那失态也多着呢。有的嘴直哆嗦,脸色苍白,汗如雨下,有的直结巴,皇上问他一句话,他我我我了半天,就是吐不出第二个字来。”

阿青咽下了茶水:“真的?”

“当然了。以前有一次吧,皇上去藏书库,那里值守的两个老翰林,根本就没有面见过皇上,其中一个激动的当场就晕过去了,另一个也好不到哪儿去,皇上问他书库的事,他却翻来覆去只说自己一心为公,满腔忠良什么的…皇上都哭笑不得。”

“不会…治他们的罪吧?”这御前失仪听说也是个不轻的罪过的呢,轻的好象要罚俸了降级,重的可能乌纱不保。

“不会。皇上不会同他们计较。两个人胡子都白了,在书库干了大半辈子,整天与书打交道,待人接物、仪表仪容这些平时都用不着。就算年轻的时候也下过功夫,也早忘的差不多了。”

这说的也是。

看起来皇上确实象是挺大度的,应该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治臣子的罪。

说完了男子,李思谌又举例子说女子:“前些年,皇上刚登基没多久的时候。因为后宫空虚,曾经有过一次从民间遴选秀女以充后宫。”

“是哪一年的事?”

“改元的第二年。”李思谌接着说:“当时宫中十室九空,大多宫室都荒废了,连日常洒扫都缺人手。”

明白了——阿青秒懂。

二王之乱京城受灾最重,宗室、王公、高官显贵们都被清洗了一遍,宫中当然也是重灾区了。宫女宦官死的死,逃的逃,皇上登基的时候,皇宫荒凉的简直可以媲美兰若寺了。这种时候要从民间选秀女充实后宫也是很自然的事。

“那出了什么事呢?”

“当时好象皇后看中了两个姑娘,送到皇上身边来。其中一个一见皇上就抽搐了,据当时见过的御医和内侍说,手指紧并,整个人弓缩的象个虾子,吸气都吸不进,要不是御医来的快,可能当时就没有命了。”

“哎呀。”阿青听的很投入,跟着紧张的要命:“那…那她后来怎么样了?”

“皇上让皇后处置,皇后让御医给她诊治,然后把她送出宫了。”

“是送她回家了?”阿青问。

李思谌心说。妻子还是太天真了。宫里的事情,哪有那么宽容?要是皇上当时多吩咐一句,也许那姑娘能出宫回家。可是让皇后处理这事,皇后说她虽然没有伺候成皇上。可是到底也进过皇上的寝宫了,不能就这么放归回家,就让人把她送到太平观去了。太平观那种地方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活死人坑,那姑娘听说送去没多久就没命了。可能是在宫里头病就没治好,可能皇后不喜欢她,觉得她扫了自己的脸面。让人把她结果了。也有可能是太平观里那些人折磨欺辱她。

不过这些话,李思谌是不会跟妻子说的。两人才刚新婚头一天,李思谌决不愿意用这样的事情坏她的心情。

他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不着痕迹的转开了话题:“等下要拜见长辈,你都预备好了吗?”

“都预备了。”

给长辈做的是鞋,平辈都是一些针帕荷包之类的东西。有的是她亲手做的,有的是别人代工的。反正这东西就是走过场,没谁真正以为新娘子女工盖世绝佳,大面上顾得住就可以了。

“可能会有人说些不中听的话,你就只当没听到。”李思谌先给她叮嘱一番:“这样的人你不用去理会,他们说的那些话,倘若不过分,就不要理。若是说得过分了,那还有我。”

“我知道,你不用替我担心。”

新娘子刚过门,当然不可能因为什么事和婆家人起口角纠纷,不然的话传扬出去,为难她的人固然得了不好,她也得不了什么好评价。

这世道对女人就是这么不公平哪。

阿青曾经认为礼法陋俗都是束缚在女子身上的枷锁,但是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时间长了,她慢慢察觉出,在这个律法的力量其实很薄弱的地方,有些礼法反而会对女子有一定保护作用的。很多地方的官吏都没作为,一方平安其实倒靠了这些不知从何时开始流传下来的礼法族规。

她和安郡王妃都是女子,可是女人却偏偏要为难女人,因为女人对男人无能为力啊,只能为难自己的同类了。

“不要紧的,我想王妃也不会肆无忌惮的。”

她也有顾忌啊。她的两个儿子还没娶亲,她可不能现在得个刻薄儿媳的名声。更何况,她有个女儿未嫁呢,她肯定得为儿女考虑,就算对她恶意满满,也不能全放在脸上。

这就是京城和乡下不同的地方了吧…在乡间恶婆婆和媳妇对骂对打的事阿青都见过,俗话说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泼辣大嫂和刁悍婆婆那骂的话啊,能让厚脸皮的男人都听不下去。

李思谌对她的担心她明白。可是阿青想,明面上的事儿安郡王妃做不了多过分,至于私底下,她早就有所防备。不会给安郡王妃可乘之机的。

吴叔吴婶在她出嫁之前都对她耳提面命过,尤其是吴婶,直接告诉她,安郡王妃一定对她不怀好意。因为这郡王世子之位要传承下去,子嗣是头等大事。阿青嫁过去并不代表就万事无忧了。如果她不幸早亡,或是她生不下儿子,那这世子之位的归属就难说了。

安郡王妃和李思谌之间已经没可能和解了,她以己度人,认定李思谌将来也绝不会放过她们母子。她现在是郡王府的女主人,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将来如果她的儿子成了下一任郡王,她是太妃,这王府仍然是她的。

但是李思谌做了世子,一下子就敲破了她的全部盘算。她不甘心失去现有的一切。更不甘心将来她和她的儿女都要仰人鼻息任人宰割。

世子之位只有一个,李思谌和阿青现在就是她的绊脚石,她一定是日思夜想都在谋算着把他们踢开。

阿青绝不是圣母,这种情况下还想着和同她和解,玩什么“我用真情感化你”这种把戏。就算她去跟安郡王妃说,将来就算安郡王不在了,我们也不会虐待你,不会亏待你的儿女,所以我们大家就和平共处吧…这话只能去哄哄小孩子。

安郡王妃如果对她出手,阿青绝不会坐以待毙。

夫妻俩说着话。马车已经回到安郡王府门口了。

从安郡王妃进宫,路程并不远,所以阿青感觉没说几句话,竟然就已经从宫里回来了。

在宫里她是紧张的要命。见了皇上之后差点瘫倒。

但是回到郡王府,她反而更不清松。

因为皇帝虽然是九五至尊,一言可以定人生死,但他对新婚小夫妻是怀着善意的。

安郡王府的这些人就不同了。套贾三姑娘探春的话说,一家子骨肉,却是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一个利字吗?

这府里除了李思谌和李思敏,她谁都不能相信。

这些人对她都抱着恶意,恨意,甚至可能暗藏杀机。

下车的时候阿青深吸了一口气。

这也是一场硬仗啊。

她轻声问李思谌:“我看着怎么样?”

坐了一路车,怕衣服皱了,头发乱了,她可不想在这些细节上被人挑剔诟病。

这世道对女人就是这么不公平哪。

阿青曾经认为礼法陋俗都是束缚在女子身上的枷锁,但是在这个时代生活的时间长了,她慢慢察觉出,在这个律法的力量其实很薄弱的地方,有些礼法反而会对女子有一定保护作用的。很多地方的官吏都没作为,一方平安其实倒靠了这些不知从何时开始流传下来的礼法族规。

她和安郡王妃都是女子,可是女人却偏偏要为难女人,因为女人对男人无能为力啊,只能为难自己的同类了。

“不要紧的,我想王妃也不会肆无忌惮的。”

她也有顾忌啊。她的两个儿子还没娶亲,她可不能现在得个刻薄儿媳的名声。更何况,她有个女儿未嫁呢,她肯定得为儿女考虑,就算对她恶意满满,也不能全放在脸上。

这就是京城和乡下不同的地方了吧…在乡间恶婆婆和媳妇对骂对打的事阿青都见过,俗话说相打无好手,相骂无好口,泼辣大嫂和刁悍婆婆那骂的话啊,能让厚脸皮的男人都听不下去。

李思谌对她的担心她明白,可是阿青想,明面上的事儿安郡王妃做不了多过分,至于私底下,她早就有所防备,不会给安郡王妃可乘之机的。

吴叔吴婶在她出嫁之前都对她耳提面命过,尤其是吴婶,直接告诉她,安郡王妃一定对她不怀好意。因为这郡王世子之位要传承下去,子嗣是头等大事。阿青嫁过去并不代表就万事无忧了,如果她不幸早亡,或是她生不下儿子,那这世子之位的归属就难说了。

安郡王妃和李思谌之间已经没可能和解了,她以己度人,认定李思谌将来也绝不会放过她们母子。她现在是郡王府的女主人,大权在握,风光无限。将来如果她的儿子成了下一任郡王,她是太妃,这王府仍然是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