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瑚和桃叶进来服侍阿青更衣,李思谌隔着屏风问:“你想吃点儿什么?我吩咐厨房去准备。”

“能管饱的,快点儿送来就行。”

象昨天晚上喝杯酒的时候桌上那些拼盘,真是怎么想都没胃口。

“行。”李思谌出去吩咐了一声,阿青已经换好衣裳,一边系带一边低头从屏风后走出来。桃叶和琥珀两人把她今天穿的吉服小心翼翼的收起来。这衣裳很难洗,又怕皱,所以她们不敢折叠。珊瑚和琥珀两个人一起把衣裳捧出去,先挂起来,掸灰除尘,然后再收进衣箱里。

还是家常衣裳舒服。

她穿着一件海棠红的衫子。下面则是水波裙,过来帮着李思谌换衣裳。

李思谌很自然的张开两手,让阿青替他宽衣解带。

等他也换上一身儿家常的袍子,这袍子的样式颇似那种僧人穿的“一口钟”,因为不出去。连腰带也不扎了,鞋也换了一双新的宽口布鞋。

李思谌低下头,左右打量自己脚上的鞋——这个是刚才阿青丫头专门取过来的,这肯定是特意给自己做的。

“你的手艺?”

阿青正坐在铜镜前拆头发:“做的赶,你别嫌弃。等赶明有空了,我再慢慢的给你做。”

李思谌走到她身后,手扶在她肩膀上,弯下腰来。

铜镜里映出这对新婚夫妻幸福的脸庞,阿青脸上带着羞涩,李思谌在温存中还有一丝志得意满——都说洞房花烛比金榜提名还要令人欢欣愉悦。这话一点不假。以前他费了千辛万苦做成一件事的时候,也曾经感到过满足和欢喜。可是那种感觉非常短暂,而且…之后总是觉得空虚。

无人分享,无人倾诉,有高兴的事情只能自己闷在心中,有烦闷的事情也不能够表露出来被人知道。

可是现在…他觉得心里被填的满满的。一直空着的让他不自在的地方,现在已经被完全填满了。

“来,我帮你。”他兴致勃勃的要亲自动手。

阿青杏眼圆睁,很想喊一声“求放过”。李思谌是很博学多才,可是再博学也不可能在女人的梳妆打扮上也技能满点啊!

不过和她想的不太一样。李思谌动作很轻,替她拔下簪子,散开发髻的时候并没有把她弄疼。阿青头发很好,完全用不着装假髻。梳各种发式都合适。李思谌虽然自己没给女子梳过头,可是他却是见过的。那种头发稀疏的女子梳妆时,需要一边梳一边技巧的往里面填充假发,好让梳出来的发型显得饱满美观。

“坠子也摘了吗?”

阿青轻轻点头:“摘了吧——今天咱们应该不出去了吧?”

听她说咱们这两个字,让李思谌心里觉得暖融融的。

在她心中,她和他。他们现在是一体的,所以她会不自觉的就在话里这样说了。

“你该好好歇歇,就别出去了。”

李思谌替她摘耳坠的时候,动作更轻了,生怕扯疼了她。

等摘下来,他端详了一下掌心的耳坠。这是一对金莲花耳坠,花瓣精致,连极细小的花蕊都丝丝分明,花很有份量,上面还镶着小粒的红宝石,宝石成色相当好,看起来纯澈浓艳有如极品的朱砂。

可是真的很重。

李思谌在手心里掂着都觉得有些沉,想到女子们的耳朵上都戴着这个,沉沉的坠着,那肯定不舒服吧?

“戴着重不重?”他问。

阿青摇头:“习惯也不觉得。”

以前,平时她也不戴这么精致繁复的东西,不过以后只怕要天天戴了。

这么一想,这还真是富贵的负担。

“什么时候扎的耳眼?”

阿青想了想:“五岁多吧?”

“疼不疼?”

“也不觉得疼。”阿青笑着说:“一开始我也不想扎,我娘因为家务事忙,也没想起来这件事。还是街坊来串门的时候,说起她家闺女要扎耳眼了,问我娘要不要给我一起扎了。不知道京城的风俗怎么样,乡下都是趁数九寒天最冷的时候扎。”

李思谌问:“怎么要趁着那时候?”随即他自己就想明白了:“哦,冬天里头不大沾水,不容易发。”

“也不怎么疼。”阿青说:“扎的时候也没觉得疼。七家镇你也知道,冬天雪又大,地都冻得跟铁块一样。耳朵那会儿其实在屋外面待一会儿就没知觉了,扎的时候用豆子粒按揉一下,穿针的大娘手又稳又快,眨个眼的功夫就扎完了。之后为了怕发炎,还有将近半个月没敢乱吃东西。”

说话功夫,厨房的人送了饭来。已经摆上了。

阿青先闻到了一股热腾腾的饭香。好米蒸出来的饭,和一般的米那是完全不一样的。

四样小菜,一个汤锅。打开盖,锅里有一整只乌鸡。汤花翻腾,显然从厨房端来的一路上都没离火,一直到上桌的这一刻才把炭炉撤下去了。

四样小菜也不是昨天那样精致的样子货,让人看着就没有想吃的食欲。

今天的小菜相当的家常,素炒绿豆芽儿。烩豆腐,山药炒肉片,还有一道火腿蛋羹。

厨房过来伺候的女人是个圆脸的媳妇,看起来二十来岁年纪,显得干净俐索。她只用两只筷子就把一只焖的酥烂的乌鸡全都拆开了,连肉带汤盛了一碗,双手奉给李思谌。

李思谌接过来,却又转手递给了阿青:“你尝尝看。”

这个媳妇脸上恭谨,心里头却象翻了天一样。

都说世子爷真心喜欢吴家姑娘,才求了圣旨赐婚也要娶她。现在看来。传言一点不假啊。瞧瞧世子爷现在这神态,这温存,有好吃的东西居然先端给了她。

这要还不是真心喜欢,那还有什么叫真心喜欢呢?

就是自家那个死鬼,成亲这都快十年了,给自己端过一次饭没有?这么温柔小意的和自己说过一句话吗?

阿青吃相并没有不雅,但是她今天确实是饿了。早上起的那样早,就干咽了两块点心。进了宫皇上那儿给吃的点心确实也挺好吃,就是份量太少了,而且在皇上面前。怎么可能傻冒二缺的大吃特吃呢?回来后又在正厅那儿认亲、行礼、敬茶,好一番折腾,肚子里早就唱开空城记了。

看阿青吃的香,李思谌也觉得今天的饭特别好吃。夫妻俩都超常发挥。四个小菜全吃的差不多了,那只乌鸡更是连汤带肉一点都没剩下。

吃完了李思谌还心满意足的让人打赏了厨房的人,说伺候的好。

不过同在郡王府中,有人吃的就不是那么香了。

安郡王有了年纪,到底不比年轻人了。他记得十几二十岁的时候,自己能吃下成斤的烤肉。酒也能喝上许多。可是现在却不成了,偶然吃些烤肉,就不太消化得了,还得请太医来开方子调理。如此这般几次之后,他也渐渐听进去了太医的话,接受了自己已经不再年轻的事实。

都说人要老脾胃先老,年轻时他还喜欢骑个马,对打猎也有兴趣,可现在对这些费力气的事情都没多大兴趣了。同理,他的肚腹五脏,也肯定也都跟着疲怠了。

看着桌上的饭菜,他没多少食欲。

他并没有跟安郡王妃一起用餐。

因为两人之间有不可调和的分歧,世子之位已定,不可能再更改了。而安郡王妃为了这事儿总是对他不阴不阳的,时不时就要提起来再刺他几句。

既然两个人都难受,何必还要往一起强凑呢?

杨得鹏进来的时候,一眼看过去,就发现桌上的饭菜没怎么用。他行过礼站到安郡王身侧,轻声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他们先去了东面?”

安郡王府有东西两路,不过安郡王现在说的东面却是特指东路的一个院子。

那是以前他的原配发妻住的地方。

她病后缠绵病榻,那里…也是她去世的地方。现在那个院子也没有人动过,还保持着她在生时候的原样。后来继室嫁进来,新房也没有设在那边。

但是这府里除了李思谌,也没有别人会去春水居了。他以前似乎去的次数也不多,固定在亡母生辰和祭日,以及他自己生辰的时候过去。

刚才他们进宫回来,在知道一众长辈都在等着他们的时候,却没有第一时间过来请安见礼,居然去了春水居。

可是安郡王不能说儿子过分。

从情上讲,这一府的人里,他自然最想让妻子拜见的人是亲生母亲,哪怕只是去拜冷冰冰的木刻的牌位。

从理法上讲,他这一举动是出于孝心,死者为大,先拜亡母无可厚非。

安郡王听了这消息半晌没说话,杨得鹏也不出声,静候在一边。

“一转眼…也有十来年了。”安郡王无限感慨。

他和原配妻子,也是有过感情的。

原配也是个很美丽的女子…虽然她的相貌他已经渐渐淡忘了,可是她留下了血脉,从李思谌的身上,倒也能看得出来他生母的轮廓。

只是,后来过日子,柔情蜜意再浓也有渐渐转淡的一天,后来甚至形如陌路。

以前他不大去想到她,现在忽然间,就想起两人成亲的时候了。

他揭开红盖头的时候,她那张芙蓉一样美丽的脸,娇羞无限。

当时他多高兴啊…

他想,他们会过的很好,他很喜欢她…

安郡王更没有食欲了,让人把饭都撤下去,还顺口吩咐一句,让沏荷香茶来。

话一说出口,安郡王蓦然记起,这茶,是亡妻最喜欢的…

如果说安郡王只是惆怅黯然,那安郡王妃就是怒发冲冠了。

府里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而且李思谌带着阿青去春水居的事情又没瞒着人,下了车就大大方方的往春水居去了,然后才折回正堂拜见公婆。

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她的脸是什么!

安郡王妃抓住手边的茶盏,重重的往地下一掼,飞溅碎瓷热水烫着了身边丫鬟的脚,可是她们一声不敢叫痛。

以前他不大去想到她,现在忽然间,就想起两人成亲的时候了。

他揭开红盖头的时候,她那张芙蓉一样美丽的脸,娇羞无限。

当时他多高兴啊…

他想,他们会过的很好,他很喜欢她…

安郡王更没有食欲了,让人把饭都撤下去,还顺口吩咐一句,让沏荷香茶来。

话一说出口,安郡王蓦然记起,这茶,是亡妻最喜欢的…

如果说安郡王只是惆怅黯然,那安郡王妃就是怒发冲冠了。

府里没有什么真正的秘密,而且李思谌带着阿青去春水居的事情又没瞒着人,下了车就大大方方的往春水居去了,然后才折回正堂拜见公婆。

这不是明晃晃的打她的脸是什么!

安郡王妃抓住手边的茶盏,重重的往地下一掼,飞溅碎瓷热水烫着了身边丫鬟的脚,可是她们一声不敢叫痛。

二百三十七 亲戚

世子和世子夫人从宫中回来,先去了春水居拜祭先王妃的这件事情,王府里的其他人,该知道的也很快都知道了。

李思敏抿着嘴笑,一边用银勺挖糖蒸酥酪吃,一边听贴身丫头青莲周详的告诉她今天这一上午王府里的事儿。

糖蒸酥酪可不是普通家常的点心吃食,主要是鲜牛乳难得,这样金贵的东西,李思敏记得小时候自己肚子饿,丫头不管她的事,她看见李思容就在吃这么一碗东西,而且她还嫌甜腻,吃了两口就说不吃了,递给了一边她的丫头。

那个丫头谢过赏,就在门外头把酥酪吃了。

那时候她已经明白,自己连李思容身边的丫鬟还不如。

现在府里头可没有人敢怠慢她。

因为她有三公主这么一位靠山,王府里这些惯会踩高拜低的下人,现在巴结讨好她还来不及。

这屋子里以前冷清清的空落落的,穷的连耗子都不会愿意在这里作窝的。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屋里该有的全有了,天天有人打扫,博古架上、案几上头该有的陈设也一样都不少。甚至窗台子上头,还摆着两盆暖房里才养得出的鲜花,那花朵是深红色的,有茶碗口那么大,花瓣重重叠叠,异常娇艳。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好处啊。

李思敏在心里冷笑。

小时候她曾经很惧怕安郡王妃,这位嫡母手握生杀大权,对她可以想罚就罚想关就关。现在她已经不再是当时无自保之力的小孩子了。她也明白,她对安郡王妃的畏惧,实际上是对于权势的畏惧。

因为安郡王妃掌握着权势,才能任意苛待摆布她。而现在,虽然她还是安郡王府的女儿,可是安郡王妃已经不能把她怎么样了。

这就是权势带来的改变。

人只要从底层爬出来,尝到了权势带来的好处,谁肯愿意再失去这一切呢?谁愿意回到仰人鼻息。忍气吞声以求自保的时候。

李思敏当然不愿意。

想当然,安郡王妃也不会乐意。

可是有些事情由不得她乐意不乐意。

今天这件事儿,哥哥和新嫂子可是响亮的抽了安郡王妃的耳光,打的好。打的妙。她作威作福太久了,早忘了自己只是继室填房,忘了自己也原本出身不高。她早把王府世子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可是突然一朝梦醒,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悬崖边缘了。之前她蒙着眼大步飞奔。还得意洋洋的对灭顶之灾毫不自知。

“青莲啊,有件事儿我才想起。”李思敏说:“你的名字得改一改了。”

青莲马上说:“应该的,不然奴婢贱名被人天天呼来喝去的,对世子夫人太不恭敬了。”

她常跟李思敏出门,吴府也没少去,早就知道世子夫人闺名是一个青字。之前夫人没有过门,她这个名字叫着没妨碍,可是现在夫人已经过门了,这名字自然不能再用下去了。

青莲反正也不是她原本的名字。她只记得自己本姓夏,也没有什么正经名字。家里头就毛妮、丫头的乱叫。后来到了姑娘身边服侍,姑娘给她们几个人一起改了名字。除了她,另外三个人分别叫做紫檀、藤黄、朱砂,全是画画儿用的颜色名字。

反正她得姑娘的信重,又不是因为一个名字。只要姑娘高兴,让她改叫阿猫阿狗那也是恩赏啊。

“把青字去了,叫碧莲吧。”李思敏把最后一口酥酪吃了,用小勺敲着碗沿,轻声诵诗:“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

“谢姑娘赏名儿。”碧莲盈盈福身:“这诗做的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