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诗可不是我做的。”李思敏笑着问她:“你也懂诗好诗坏?”

“奴婢可不懂好坏。可是这两句都能听得懂啊。”

书上说的话,碧莲她们多半是不懂的。可是这两句听着又押韵,又好听,意思也能懂。碧莲在心里把这两句又多念了几遍,牢牢记住。

姑娘心里喜欢她呢,给她新起的名儿还是这么好听的诗里来的。

李思敏转头往窗外看。

萱楼是整座王府里最雅致清幽的地方了,所以用来给姑娘们住。朝向最好,最大的一套屋子当然是属于李思容的,李思敏住的这边朝西。夏天的时候,屋子里常热的没法儿待人,燠热的象个大蒸笼。

现在还是春日里,西斜的暖阳照在脸上身上,只让人觉得舒坦。

以后王府里,可有好戏看了。

她肯定不会象从前一样,长年累月住在宫里不回王府了。

以后她要时常的回来。

从前不回来,是不想与厌憎的人碰面。因为她自己心里明白,虽然借了三公主的势,王妃、李思容还有那些狗眼看人低下的下人不能再任意欺凌她,可是她同样也不能把那些人怎么样。

借来的——说到底终归是借来的,不是自己的。

她奈何不得王妃,也不能对李思容怎么样。就算李思敏心里清楚,自己的姨娘死的冤,可她却没有力量替她讨还公道。

在别人眼中,她姨娘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女子,甚至安郡王只怕早就不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只怕连王妃,也只有在看到李思敏这个讨厌的庶女时,偶然会想起她那个早早就死掉的娘。

可是她是她的亲娘。

李思敏不知有多羡慕李思雯。

虽然之前在一起说话的时候,李思雯隐约流露出羡慕她的意思,可以离开王府过自舒心的日子,就算将来的亲事也有三公主和于妃娘娘看着,不怕嫁不着好人家。

可李思敏更羡慕她。

李思雯的亲娘虽然也早就失宠于安郡王,可是她毕竟还活着。李思雯有亲娘体贴呵护着,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在这个世上,有个人全心全意的,无私的惦记着你,爱护着你,为了你,哪怕她穷的只有一碗粥,她也会把这碗粥全都给你。自己却说不饿。

除了亲娘,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对待你了。

可是李思敏,连亲娘的模样都不太记得清楚了。

她试着画过。可是她那样细腻精湛的画技,在这时候却象失了灵。

她记得亲娘是丹凤眼。瓜子脸的女子。可是鼻子什么样?嘴唇什么样?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的架子上有那么一张画。

那是哥哥给她的画,画画的人据说是见过她亲娘的。

可是她总觉得…好象不是这样的。

但是到底哪儿不太象,她又说不上来。

有时候梦里她会梦见亲娘,可是醒来的时候,梦里所见所闻。一点儿都记不住,只有枕头,早就被泪打的湿透了。

碧莲把空碗和小勺收拾了,又端了茶上来,看姑娘靠在那儿眯着眼,象是在打盹,她不敢惊动,轻轻的拿了一床夹被替姑娘盖上。

看姑娘的样子,好象不如刚才那么高兴了。

姑娘在宫里也很不容易,走一步路都得谨慎小心。碧莲在一旁看着都替姑娘觉得累。

刚才去厨房的时候,原来府里相识的几个丫头围着她姐姐长姐姐短的争相巴结讨好,向她打听宫里日子是不是过的特别富贵,明里暗里递话,说想到姑娘身边来服侍。

就她们那蠢相,没准儿跟着进宫服侍没几天就得丢了小命儿。

她们死了倒不可惜,关键是蠢人做蠢事而不自知,准会给姑娘惹祸。

她们哪知道在宫里的不易。

光看着姑娘现在风光了,显赫了,可是人前显贵必定人后受罪。姑娘过的多艰难啊。

现在大公子成了世子,又娶了夫人,姑娘和夫人交好…对她的将来也是有好处的。世子爷是个有本事的人,世子夫人碧莲也知道。是个宽厚大度重情义的人,单看他们家那位张姑娘就知道了。明明没有一点儿血缘关系,可是在吴府里,人人都称她一声二姑娘,和自家主子是一样待的。

她将来一定也会待自家姑娘好的。这女子靠不上父母,能有兄嫂照料庇护。也算是补偿了。

李思敏并没有睡着。

她在想,这会儿哥哥和嫂子在做什么呢?

新婚燕尔,一定是在卿卿我我吧?看哥哥今天的样子,笑容似乎一直都没有从他脸上消失过,看嫂子的眼神儿都是柔情。

以前从来没有见他这样过…从来没有。

李思敏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儿。

这个哥哥和她不同母,可是两人在府里算是同病相怜的。他生母是原配王妃,可惜也早早去了。没娘的孩子就象那地里没人照看的庄稼,自己艰难的挣扎求生。

后来哥哥向她伸了一把援手,她在宫里也悄悄的替哥哥注意一些旁人不注意的细微变化,希希望可以帮上她的忙。

哥哥成了亲,她心里有点酸酸的。尤其是哥哥这么看重嫂子,自己这个妹妹本来就不是亲生的,以后在他心里还有几分地位,那就更不好说了。

可是同时,她又替他欢喜。

阿青是个好姑娘,秀外惠中,善解人意,哥哥一定会过的很好的。也许不久后两人就会有儿女了,哥哥打小孤单一个人,可是成了家,亲人不就慢慢的多了吗?

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人呢?那个人会不会真心实意的对自己好呢?

其实她猜错了,李思谌和阿青这会儿恰恰没有卿卿我我。

李思谌正和妻子并头靠在一起休息,可说的话却和你侬我侬的不相干。

他在和她说今天见着的亲戚。

“二叔听说…小时候身子不是这样弱的。听说他小的时候相当聪明,过目不忘,出口成章,见过的人都夸他有出息。结果七八岁上,出了桩意外,后来又失于调养,落下了这么个病根,一辈子都得泡在苦药汤子里了。”

他说话颇有几分笔削春秋的意味,虽然话只有几句,但是阿青可以从中分辨出很多内容来。

一个庶子,越是聪明,越是会令当时的主母心中不安吧?

意外是什么意外?堂堂郡王府,连个太医也请不来?连一剂药也熬不好?生生把小病拖成了大病,毁了他的终生。

一个掌家理事的主母,想收拾一个小小的庶子,办法实在太多了。

“二婶出身也很贫寒,当时嫁进门的时候,就几箱嫁妆,还是当时府里帮着又置办了一些,看着才体面了一些。他们一家的日子过的不算太好,进项少,二叔又一年到头的得药培着。二婶时常来府里走动,每次来,府里也不会让她空手回去。”

这个阿青已经有感觉了。二婶给的见面礼,是一件看起来成色很新的金钗,约摸二两左右重。阿青已经不是刚进京城什么都不懂的姑娘了。这件见面礼应该是融了什么东西金饰新打的,从重量做工都能看出来有些匆忙赶工了。

阿青肯定不是嫌贫爱富的人,只是就事论事。

他们告辞时,安郡王还让他们捎药材补品回去,看来他这样贴补弟弟是经常的事了。

安郡王多半心里也明白,这个优秀的弟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好好的才子成了个废人,安郡王心里也会不安吧?反正现在这个弟弟不可能再威胁到他了,适当的给一些补偿,也能显示出他的宽宏大度啊。

“三叔呢…他听说小时候性子就很跳脱,生得又好,嘴又甜,听说当时曾祖母倒是挺喜欢他的。从小他就会和丫头们一起玩换手绢、涂胭脂什么的,长大了更不得了,现在的三婶,其实就是他自己给自己找的媳妇。”

“啊?”阿青吃了一惊。

那么不般配的一对夫妻,她还以为是父母之命媒酌之言呢。

“三叔少年时和人出去游湖,喝多了落了水,是三婶儿家的船把他救起来的。当时三叔好转之后,还特意去三婶府上道谢,一来二去,不知怎么就认识了。三婶为人很方正,也不知道三叔怎么想的,回来跟长辈说想求娶三婶。”

“长辈们同意了?”

“一开始不愿意,因为三婶家是大商家,一开始是做木材生意起家的,发迹时间很短。给三叔娶个商家女,长辈也怕名声不好。”

二百三十八 复杂

“可是三叔他好象是铁了心了,就算要打断他的腿他都不改主意。后来长辈也拗不过他,又怕他任意妄为,将自己和人家姑娘的名声都给糟蹋了,就请了人提亲,正正经经给他成了亲。可他成了亲之后也不改风流脾气,房里美貌的侍妾丫鬟很不少,三婶儿为这事儿没少跟他置气。”

阿青笑着说:“可是看三叔和三婶那么些孩子,倒不象感情不合啊。”

“也亏得三婶儿娘家豪富,当年三婶出嫁,嫁妆足足占了一条街,引了无数人追着看。三叔是个放旷不羁的性子,他那家里里外外的事儿都是三婶操持着。要是没有三婶,他想过得舒服也难。”

阿青看了一眼李思谌。

他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在暗示,三叔娶三婶,就是娶了一座金山兼管家婆回来。

要不然以当初老太妃的心胸和手段,他的日子只怕也得过的和二叔家差不多,抠抠索索,憋憋屈屈。可是现在他谁的脸色都不看,可劲儿的享乐,爱干什么干什么…

“这么一来三婶儿好象挺吃亏的——”

李思谌笑着说:“子非鱼,安知鱼之所好?其实三叔文采风流,不光在京里,甚至在江南都颇有才名,人生的又那样好,多的是女子哭着追着想和他要好呢。三婶稳当当的做了他的夫人,还生了这么些儿子,旁人不知道多羡慕她呢。就算三婶自己,大概对现在的日子没什么不满意的。”

呃…

他俩虽然成了夫妻,可毕竟男女有别,看一件事情的时候,角度也完全不一样。

阿青作为新嫁娘,当然从三婶的立场上去看待两人的婚姻。但李思谌完全是从三叔那一面出发,认为他们俩这么多年吵吵闹闹虽然有,可是大事从来没出过,更何况家业兴旺,人丁也旺。过的算是很不错的。

而且李思谌自己也有过坎坷奋斗的经历,对二叔和三叔当时的处境也更能理解。二叔年少气盛,更兼得到了祖父的偏爱,锐气毕露。犯了祖母的忌讳。祖母绝不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被庶子压下去,不愿意看到他继承人的地位受到威胁,当即立断的出手,将威胁掐灭在了萌芽时期。

而三叔当时年纪更小一些,可是自己哥哥的遭遇必定让他从中悟出了什么。打从二叔出事之后。三叔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一个浪荡跳脱的纨绔子。他不肯读书,不愿上进,整天胡闹,气的祖父天天要拿棍子打他。

可是他平平安安的活到了大,并娶了一个家财雄厚的妻子,离开了王府依旧过得很好。

要是他不为自己拼搏,任由长辈安排,可能最后会象二叔一样,娶一个穷京官的女儿,分家之后。别说象现在这样一掷千金买字画玩器,就算是养家糊口都难。

成王败寇。

上一辈的事,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而且他和两个叔叔还不一样。

二叔和三叔再有才,再优秀,他们都是庶子。只要确定他们对世子之位没有威胁之后,祖母并不一定非得要他们的命。她毕竟还是得为自己的名声,为了出嫁的女儿,为了将来的子孙考虑。

可他的情况不一样。他是原配嫡长子,不除掉他,或者毁了他。他的两个兄弟没有机会上位。

李思谌有些庆幸。安郡王妃刚嫁进来的时候,因为立足未稳,花了不少时间才慢慢把王府里的一些势力肃清,慢慢掌握了大权。

在她还没有生下儿子的时候。没有兴起对李思谌下手的念头。等她连生二子,地位稳固,开始替儿子打算,替自己的将来谋划时,李思谌已经不是一个不懂事的没有自保之力的孩子了。

他是个男子,不愿意圈在一个院子里和一个女人斗。女人能使出来招数。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样,阴险,但过于小巧。只要他离开王府,安郡王妃想对他下手就机会渺茫了。

现在安郡王妃肯定又有了新的目标。

他的妻子,还有…

李思谌的手轻轻按在阿青的肚子上。

这里现在平坦紧实,但是将来…这里会有他们的孩子。

他必定会好好的保护妻儿,不会让人有机会伤害他们。

…不过,阿青对他的碰触是很敏感的,怎么现在却毫无所觉?

李思谌抬起头来,发现阿青双目闭合,呼吸细匀——她已经睡着了。

也实在难为她了。

李思谌爱怜的用手指轻轻摩挲她的面颊。

她的肌肤温润,摸起来就象最上先等的丝绒。

但是丝绒又没有她这样清香。

这香气…就象花朵的天然香气。

那样自然,那样清幽。

阿青这一回没睡太久,大概申时过半,她就醒过来了。

账子外头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有些悉悉簌簌的声音。

阿青坐了起来,一手掀开了帐子。

“姑娘…”琥珀手里抱着个包袱,习惯性的还唤了旧称呼,但是马上就回过神来,改口称:“夫人,是不是我们吵醒你了?”

“你们做什么呢?”阿青有些纳闷。

桃叶听见动静,赶紧进屋来:“夫人醒了?世子刚刚去前院小书房了,说是王爷有事寻他。我们几个就想趁着世子不在的功夫,赶紧把屋里收拾归置一下。”

她们的时间也很紧,必须争分夺秒,见缝扎针的做活。阿青带来的东西很多,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都是有数的,什么东西常用,必须先收拾出来。什么东西不常用,可以先放置起来待以后有空了慢慢再整理。这些细活,那些粗使的丫头不能做,她们根本连进屋的资格都没有,所以必须她们几个亲自来。

桃叶虽然这两天也快忙疯了,可是她精神抖擞,显然越忙越有干劲,越忙越精神了。

珊瑚和琥珀两人也是一样。这姐妹俩心细,心也巧,干活麻利很少出纰漏。在这件事情上又都听从桃叶的调停,让桃叶忙的非常有成就感!

姑娘的习惯她们几个最了解,午睡醒来必定得先喝一杯温温的白水,早上醒来也是一样。这个习惯桃叶她们几个后来也跟着学。睡醒了先喝杯水润润嗓子,然后再做旁的事情。

温水已经备好,桃叶倒了来端与阿青。

“厨房刚才来了人,问夫人晚上想吃什么。”

阿青忍不住莞尔:“怎么我这一天好象都在吃吃吃。刚才吃过午饭没一会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