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闹成现在这样,你倒是说说,该怎么处置?”

安郡王这话虽然还带着斥责的口吻,可是他还真有几分在企盼着,儿子能给他一个完美的能面面俱到的处置方案。

“这事闹成什么样了?”李思谌有几分惊讶的说:“这难道算是什么大事?”

这难道不是大事?

李思谌觉得安郡王能被女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实在不是件意外的事情。

“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如果有人想闹大,那才是大事。如果人人都想息事宁人,这事又算得了什么?”

在李思谌看来,这件事真的不算什么。

如果他真要对安郡王妃还以颜色,也不会就这么轻轻放过了。起码他完全可以在昨晚的酒里再加味料,彻底废了李思炘,让安郡王妃抱孙子夺世子的期望彻底落空。

在他还小的时候,自己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那时候他的想法大概和李思敏差不多,就是摆脱安郡王妃的压制,狠狠把她掀翻在地。

可是从他走出这座王府,看到了外面更广阔的天地,他就不再这么想了。他不再把一个妇人视为敌手,斤斤计较于如何对付她。

昨晚的事她也根本没当成一件正经事情来办,放到安郡王夫妻这里,他们表现的跟天塌了半边似的。

这事有什么大不了?

被他这样一说,安郡王恍然觉得,这事好象也真不算什么大事。处置得好,王家那边根本不用知会,府里头当然得处置一批人,但这些关起门来就能办了。

能够大事化小最好。

安郡王抱着这种消极的心态想。

既然麻烦不算大,他的的怒气也跟着一缩再缩,完全没有那个精力和气魄再向儿子兴师问罪。

昨天晚上他一开始怒不可遏,多半原因都在于儿子对他这个父亲尊严的无视和践踏。

可他本来就不是个多强横的人,睡了一觉本来就把昨晚的心情忘了大半,再被儿子这么三言两语一说,更加不愿意节外生枝了。

“你媳妇在公主府?”安郡王主动转开了话题问李思谌:“这事她肯定不知道吧?”

“过了午我去接她回来,再和她说就行了。免得她从旁人那里听了添油加醋的说法,事情总是越传越离谱的。”

“嗯。”

说完这话,父子俩也没别的可说的了。

倒是杨得鹏又进来了,他先看了一眼李思谌,安郡王问他:“什么事?”

杨得鹏本来在琢磨这话要不要当着世子的面说,安郡王这么一问,他只好都说了:“陆姑娘早上支开身边的人投缳自尽,幸而发现的早捡回了条命。另外,罗太医来了,在外面等着回话。”

安郡王这才想起来,是他自己吩咐让太医过来的。

看了一眼儿子,安郡王吩咐:“让太医进来吧。”

罗太医进来之后,看见安郡王府里两尊大神都在,先向安郡王问安,又向李思谌问好。

“罗供奉不必多礼。”安郡王请他坐了,又让上茶。

罗太医哪里敢托大,忙道不敢。

“不知犬子的病况如何?可要紧吗?”

罗太医忙说:“公子的病症虽然急,但是并不算是麻烦。在下已经开了方子。”

方子递了过来,安郡王大略看看,都是清热安神的药。

安郡王又问了两句话,罗太医从屋里出来,抹了一把头上的汗。

虽然世子爷从头到尾也没说话,可是罗太医觉得他就那么安静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也比安郡王还要让人心生敬畏。

二百六十七 藏书

阿青她们痛痛快快的玩了半宿,因为赌了彩头,李思静输的最多,不但把自己带的金银锞子什么的都输给了李思敏,后来连头上的钗子耳朵上的坠子都摘下来了。不过玩到最后三个人都困了,竹牌和那些钱都没有收,就挤在一起昏昏的睡了。早上起来阿青看见桌上堆的那一堆东西,一时间还没想起来是怎么回事。

最下头是铜钱,上面是些很精巧的小银锞子和金珠子,还有李思静摘下来的首饰,混在一起倒是珠光宝气的。

再看看身旁还没有睡醒的两人,阿青忍不住笑了,替她们把被子往上扯一扯。

窗子外是一片竹林,绿叶潇潇,有水珠从沿着叶尖往下滑落。

不知道是露水,还是夜里下了雨。

怪不得讲究风雅的人,总是喜欢栽竹子。竹子不必多,可是一连成片,就象一面屏障,把外头的烦恼喧嚣都隔开了,风吹过的时候,叶子沙沙作响。只这么一院竹子,就让人感到一种置身山林的幽静。

再加上院子里还栽了梧桐树,梧桐树的叶子长的特别大,象小蒲扇一样,树身又高,一棵树就快把整个院子给盖住了。

满目都是绿色,深的浅的,阿青站在窗前一阵恍惚,感觉自己象是又回到了七家镇一样。

那是真正的山野,推开窗可以看见屋后的连绵青山,鸟鸣声交织成一片,象一首悦耳的晨曲。

阿青最喜欢的布谷鸟的声音。

说起来也巧了,她正这样想的时候,遥遥的天际就传来了布谷鸟独有的,茫远而悠长的叫声。

阿青抬起头往上看。当然她看不见什么。

布谷鸟好象总是飞的比其他鸟要高,因而叫声也显得更缥缈。小山以前经常掏鸟窝,还曾经把小鸟抓回家过。但是布谷鸟是一种不筑巢的鸟,所以从来没有出现在小山的战利品中。

“嫂子?”

李思敏也醒来了,随意的披着一件衣裳站到阿青身边来:“你什么时候醒的?”

刚睡醒的脸蛋显的红扑扑的,头发也披散着,和平时的样子比。这样显得更稚气。

其实她和李思静岁数差不多。可是平时给人的感觉总象是比她老成许多。

没娘的孩子没人疼。

“刚才听到布谷鸟叫。”

“是吗?”李思敏探头往窗外看看:“大概飞远了吧?”

“京城里不大听得见这种鸟叫。”

李思敏笑着,懒洋洋的掩着口打了个呵欠:“昨天玩的太尽兴了…好久没这么放纵过了。”

住在宫里肯定规矩更大,未出阁的姑娘家彻夜玩闹。这肯定行不通。

“公主府可真好,多自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思静感慨的说:“我要是能过上文安公主这样的日子就好了。有个自己的宅子,也不用这么大。嗯。也要个花园,按自己的意思种点花草。然后…晚上想玩到什么时候就玩到什么时候。早上想几时起再起。”

不过她也知道,这想法不太容易实现。

首先她不是公主,也不是安郡王嫡出的女儿,将来嫁人不可能自己开府独居。做旁人家的媳妇可不是轻松的事情。

天底下能象文安公主过的这样清闲自在的女子能有几个?大多数都是多年媳妇熬成婆。相夫教子,操持家务,每天从睁开眼忙到合眼上床。就是躺下了心里转的也都是事。

不知道昨晚上郡王府的事情怎么样…她特意把碧莲打发回府里拿东西。当然这只是个名义,实际上她就是想让碧莲把事情的经过打听清楚些。回头好一五一十的告诉她。

她们俩在窗边说了几句话,这会儿李思静也醒了,三人唤了丫鬟进来梳洗,然后一起收拾那一堆东西。李思静昨晚玩到后面都困的睁不开眼了,一看自己把身上的东西都输出去了,跺着脚懊恼。

不过她不是心疼东西,她就是觉得自己实在太笨了,怎么会输的那么多。

李思敏笑着把铜钱和银锞子什么的都收去了,金珠子和首饰都还给她:“你拿回去吧。”

李思静赶紧说:“不要。输给你就是你的了。”

“我也不记得是不是赢了,没准儿咱们只是押了注,没分输赢啊。”李思敏一摊手:“你记得吗?”

这个…她真不记得了。

李思静老实的摇头。

“所以啊,既然都不记得,那就一人一半呗。钱归我了,东西你拿回去。要是你出门一趟,回来头上手上光光的回去了,逸王婶下回准不放你出来了。”

这倒是!

李思静就怕不能出门,李思敏的话正中她的死穴。

“那我就收起来了。”

阿青在一旁忍笑看着。明明是一样大的年纪,可是李思敏这八面玲珑的功夫,一下子就把李思静比得象个小傻子似的。

但是两个人都是好姑娘。

思敏很好,思静也很好。

上午姑娘们又聚在一起,文安公主陪着她们一起玩,还慷慨的给备下了彩头,大家猜谜。谜面都是两句诗,猜中了话,也不能直接把谜底写出来,而也要用一首诗把谜底藏进去。

玩起这种东西来,阿青可就不在行了。她虽然也练字,也念书,可作诗实在不是她的长项,就算能随口诌两句,也是平仄不通的打油诗。这水平,大概也就比大名鼎鼎的“抬头见老鼠,低头见蟑螂”稍微强点。

所以她帮着文安公主弄香、烹茶。说起来,在场的人里,人家都是姑娘,就她盘起了发已经成了妇人,不和她们扎堆玩艺术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并不显得突兀。

文安公主什么话题都能聊得上来,两人从烹茶的水说起。不知不觉话题就偏的离题万丈了。

其实文安公主也觉得诧异。

她知道阿青没念过多少书,在从乡下来到京城之前也不可能见过什么大世面。可是这姑娘就是有一股宠辱不惊,落落大方的气质。而且她的见识谈吐都很不俗。

问起来,阿青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喜欢看些杂书,家父倒是去过很多地方,有时候也会听他讲起一些。”

文安公主点点头。

齐尚宫走过来,在文安公主身边小声回禀:“要带的东西都预备好了。是不是送来您先过目?”

“你看着办吧。多带些。”

“好。”

阿青没有好奇的多问,文安公主却主动的和她说:“我明后日打算出趟城。”

阿青轻声问:“是出远门?”

“不是。”文安公主端起茶盏:“我想去趟太平观。”

哦…

阿青秒懂。

肯定不是为了旁人,是为了乐安公主的事了。

乐安公主不知道怎么样了。让一个生性放纵不羁的人被关在一个地方不能动弹,肯定跟坐牢一样难受。

“上回去看她的时候天还冷,她一听还得继续待在那儿,根本不想搭理我。”

阿青能说什么呢?人家才是姐妹俩。她只是外人。她只好说点委婉的话:“想来乐安公主是太憋闷了,您不要同她生气。”

文安公主笑了。她不笑的时候象尊玉像,笑起来却象春花初绽,实在是很动人:“她不理我就不理吧,我也不独去看她的。我同太平观的清虚真人交好。她有一手好茶艺,我们可是多年的好友了。”

呃…好吧。乐安公主这么耍性子,一点用处都没起到。文安公主可不吃她那套。

这样耍脾气撒娇,简直象个小孩子一样。嗯,就象李思静这么大的姑娘,这样做一点都不显得奇怪。可是乐安公主都人到中年了,还象没长大一样,做事这么不成熟。

这样使性子,在关心看重自己的人身上才好用。除了爹娘,别人哪有义务这么惯着你?就算是兄弟姐妹,大家长大了也各有各的生活,谁能管谁一辈子呢?

阿青越想越远,开始想到大妞将来嫁了人,小山也成了亲,肯定都会更顾着自己的小家,姐弟、姐妹之间应该再也不会象从前一样了。

这么一想,还真有些怅然。

“想什么呢?”文安公主问她。

“哦…”阿青说:“也没什么。就是听说您这里有不少藏书,有很多都是前朝孤本珍藏…当时搜罗这些,一定费了很大功夫吧?”

“这个啊。”文安公主大大方方的说:“你想看吗?我带你去藏书阁。”

阿青本来只是说一说,并不指望能去饱这个眼福。文安公主是爱书之人,她的藏书阁平时根本不许旁人踏入一步。

“走吧。”文安公主小声说,十分俏皮的眨了一下眼:“咱们偷偷去,别告诉她们了,人一多闹哄哄的挺烦人的。”

阿青赶紧应了一声。

这么看文安公主,真不象个长辈,倒象是个平辈好友。

“我的书装了整整两层楼。”文安公主颇为自豪的说:“我打小就喜欢读书,那时候在宫里头,先皇就让人给我特特单做了书架来盛放。御书坊每回有新书,我都要去挑。等我出嫁开府的时候,那些书要运过来可花了好几天呢。”

都说文安公主风雅,果然名不虚传。

“驸马也是个爱书的人,他也不少的藏书…”现在说起亡夫来,文安公主已经十分平静了:“后来还有几位好友,在身故之时,将一些书画赠与我。你知道任兰溪吧?”

“知道的。”

这人也是一个有名的才子兼收藏家。

“他没有后嗣,所以当时把他的毕生珍藏分送给了几位至交好友,我得了一大半。”文安公主说:“当时天下大雨,快半个月都没有停,为了把这些东西运回来再收藏好,把我急出了一场病来。”

藏书楼是全砖石结构的,楼外头防火防潮措施做的相当到位。她们走进院子时,有个穿青布衣的老年尚宫迎上来,向文安公主和阿青行礼。

“林姑姑不用多礼。”文安公主对她相当的客气:“我就是过来看看。”

那位林尚宫应了一声,她头发已经花白,但走路的姿势仍然看起来相当的严谨,背挺的直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