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郭妈妈说起这件事来却是与有荣焉,觉得自己脸上都有光彩。

旁人送礼过来,不管是看着李思谌的面子。还是因为在行宫皇上的格外恩赏。总之这些礼物不单单是礼物,主要是表明了送礼人家的态度。

这代表着阿青世子夫人的地位进一步稳固了,得到了更多人的承认。人脉人情这是一笔多么重要而又宝贵的资本哪。

说完了这些。郭妈妈开始关心阿青的身子和肚子了,问题又多又细致,当然这些不用阿青自己回答,一旁桃叶就代劳了。和郭妈妈说的那叫一个热闹合拍。

郭妈妈也不是没眼色的人,知道阿青这赶回城来坐了大半天的车。精神确实不好,并没有多待就从屋里出来了。

桃叶特意送她出来。

郭妈妈的话还没问完呢,两人在假山石边的回廊拐角处坐下,郭妈妈十分严肃的问桃叶:“夫人有孕之后。世子晚上歇在哪儿?”

桃叶有点脸红:“还是歇在夫人房里头。”

郭妈妈眉头皱了一下:“庄子上头…石家的就没劝劝世子?”

桃叶忍着羞意开口:“石妈妈倒是说过,不过世子没挪地方…”

“那上夜的都是谁?”

“大多数时候都是我在外屋上夜。”桃叶虽然觉得不好意思,还是把话说的很清楚:“世子和夫人睡的很安静。依奴婢看,世子就是不放心夫人的身子。非得亲自看着才放心。”

郭妈妈松了口气。

李思谌也是她看大的,她也相信李思谌不会是那种只顾一时之欢贪恋美色的人,这头三个月里最怕出意外,年轻夫妻新婚恩爱,要是一个把持不住…不过现在看来,世子一点儿都不糊涂,这让郭妈妈总算是放心了。

可…既然世子没有挪出去住,那也就是说,并没有安排房里伺候的人了?

郭妈妈刚才已经打量过这几个跟着出去的丫鬟了,看起来世子是一个都没有收用。

这也好。

虽然郭妈妈觉得世子这样未免有委屈了,可是这是世子夫人头一个孩子,十分紧要。

想想李思谌的从前,他对女色也并不看重,不然的话,郡王妃安排的那些妖娆的丫头早就被收用了。

郭妈妈决定在此事上不多说话。世子如果真有那个心,不用旁人安排自己也会按捺不住的。可是世子自己既然没这个打算,不管他是为了名声、为了子嗣,还是为了世子夫人的身体心情考虑,郭妈妈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多事。

须知道,还有个郡王妃在一旁虎视眈眈呢,郭妈妈觉得现在的头等大事,就是盯紧了郡王妃,不能令她的谋算得逞。

桃叶乖觉的说:“我们都年轻,经得少见得少,还请妈妈多多费心指点。要是我们有什么做的不到的,妈妈尽管说只管罚。”

郭妈妈露出了笑容。恭维话人人会说,桃叶这个姿态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让郭妈妈感觉非常舒服,有面子。

“都是为主子尽心,只要小主子平平安安的出生,咱们肯定都少不了赏。”

桃叶乘的车先到了驿站,下了车小武在前面已经打点好,桃叶直接领着人把驿站的屋子又布置了一番,手下人力充足,她只要发号施令就可以。把不合适的移开,把自己带来的东西铺陈好。小武看她从院门到屋里反复了走了几趟,有些纳闷的问她:“桃叶姑娘,这是做什么?”

桃叶很认真的回答他:“我怕地下的砖不实。”

小武顿时明白了,还主动帮她去检查桌椅板凳,就差没让人躺床上去试睡一下了。

这边刚齐备,后面的车队也到了。

李思敏先下车,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阿青下手。而李思谌则是站在脚凳的另一边守着,看那就是四个字:蓄势待发。

好象时刻准备着她会掉下去一样。

这种近似国宝的待遇让阿青感动之余也有些啼笑皆非。

她的不适只是在最初那些日子,最近感觉已经好多了,除了偶尔会有的反胃和挑食之外,基本没有什么别的感觉。

他们的人不多不少,占了驿站位置较靠后的两个大院子,里里外外闲人都已经清干净了,明显是刚刚又打扫过的,洒在地下的水迹还没有干透呢。

他们自带着御厨,驿站提供了鲜肉菜蔬这些就够了,倒省了他们的事。

晚饭丰盛又不铺张,阿青吃的不多。她最近也给养成了挺奢侈的习惯,一顿不吃太多,免得引起反胃感。但是厨房是时刻准备着,一天里哪怕想吃十七八顿都能随时端上来,就算三更半夜也留着灶眼,有人伺候。

在驿站这一晚睡的出奇的踏实,感觉似乎还做了个梦,应该是个好梦,因为阿青睡醒之后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只是完全记不得梦里的经历了。

虽然今天就要回到郡王府了,又得跟那一帮子皮笑肉不笑,各怀鬼胎的人打交道,但是阿青精神抖擞,一点都不怕。

她又不是吃素的,再说,她还有个这么英明的相公呢。

回到京城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了,马车直接进了府门,到了二门处才下了车换了软轿。

阿青小声问李思谌:“不用去给王爷、王妃请安?”

怕有人会借此挑理。

“放心吧,你就赶紧回去歇着,谁还能挑你的理。”李思谌微微笑着说:“好些日子没回来了,也不知道院子里头现在什么样儿,屋里落灰了没有。”

阿青也笑了。

落灰是不可能的,就算他们不在,也有人天天在打扫。

不过确实是离家好久了,原来以为就出去避暑洗温泉,玩个一二十天就回来的,没想到在外头待了将近两个月之久。而且出去的时候他们是两个人走的,回来的时候…呃,好吧,现在也不能算是三个人,顶多算是两个半吧。

阿青摸着肚子,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不过菊苑里确实有变化。

首先,夏天的花谢了之后,秋天的花儿开了。假山石上的绿绿青藤结出了珊瑚子一样的红果实,叫不出名来,可是看着累累结结,好不丰硕。

夏天有夏天的热闹,秋天也有秋天的斑斓。

阿青站在那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迈步进屋。

三百零三 父子

李思谌进门的时候,安郡王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脸上的表情也有点怪:“坐吧。”

李思谌觉得他是等久了心里不自在。

安郡王自己才清楚他是怎么一回事。刚才看见人进来的时候,他第一反应竟然是想起身相迎,脸上也差点儿就要挂上客套的笑容了。

幸好他没有真的站起来,就想起了这不是请来的贵客,是自己的儿子。

所以他赶紧又坐了回去,借着换姿势把这一点失态给掩饰过去了,就是脸上的表情硬要憋回去,所以显得很不自然。

“下午你进宫了?”

李思谌摇头:“牌子递进去了,明天一早再进宫。”

“好,好。你这回是有点太懈怠了,皇上回京你也该随驾一起回来才是,又多盘桓了这些天,只怕误了不少正经差事。”

这种话李思谌直接当没有听见,他慢悠悠的从袖子里取出一个扁盒,放在桌上,朝安郡王面前推了一下。

安郡王十分纳闷:“这是什么?”

李思谌示意他打开盒子自己看。

这盒子扁扁的只有半寸厚,看起来没什么出奇的地方。安郡王打开盒子,更奇怪的是盒子里是薄薄的脆纸包着两块糕。

总不能是儿子从外头买点心来孝敬他?安郡王往那个方向去想,觉得不大可能,可万一是呢?

或许儿子现在也要当爹了,知道当爹的不易了,所以想对他委婉的表示一下孝心?

又或者,这是什么新奇的、用大补材料做的点心,想贡给皇上?

安郡王把点心拿起来。闻了闻,好象就是一般的糕点香味。

“要尝一尝吗?”李思谌淡淡的说,就在安郡王真想咬一口的时候,李思谌不紧不慢的又补了一句:“这是王妃特意差人到别庄去,给我的妻儿预备下的糕点。”

安郡王一惊,手一滑,那块糕啪嗒一声掉在桌上。外面的包纸摔破了。点心渣从里头滚出来散在桌子上。

“王爷不尝了吗?”

安郡王死死盯着那块糕点,目光又移到李思谌的脸上。

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手上也沾了一些点心渣,安郡王本能的急切的搓了两下。把这渣子搓掉。

“您看您,怎么怕成这样?”李思谌嘴角微微弯起,这样毫无温度的笑容看得安郡王心里直冒凉气。李思谌自己捏起了剩下的那块点心:“这个吃不死人,又没有加砒霜鹤顶红。不过是有孕的女人吃了会滑胎而已。”

安郡王冷汗都出来了,他力持镇定。可是脸能板得住,声音却在抖:“胡闹!荒唐!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您不信?”李思谌把手里那块点心递了过来:“那您就赏个脸,把这个吃了吧?”

就算里面没加砒霜鹤顶红,安郡王看着这点心也觉得浑身发毛。碰都不敢碰一下,更别提说让他吃了!

“你…你这话是从何说起?王妃她…王妃…”安郡五有点结巴。

他还真就没法儿斩钉截铁的说一句,王妃没问题。

他不能给王妃做这个保。

李思谌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是相信的。只是不承认而已。

“点心不算什么,小东西不起眼。”李思谌把这块点心扔回盒子里。擦了擦手:“王妃真是有韬略,堪称女中豪杰,连兵法都用上了。一边儿支使人往点心里下药,其实不过是障眼法。还有一拨人在回京要乘的车上动手脚,真是下了大本钱。”李思谌问面如土色的安郡王:“车就在外头,王爷要不要过目?”

安郡王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憋得他眼珠都往外凸了。

“你…住口!这种话岂能乱说?”安郡王想要端起做父亲的架势来,可在李思谌看,他不过是色厉内茬而已。

“王爷觉得我是乱说的?我不光有物证,我还有人证。王妃打发人去庄子上传话的人,事先给的赏钱,下手的人…都捆好了,您想从哪一个问起?”

安郡王猛的抬头,死死盯着这个陌生的儿子。

他一直有听到些传闻,说儿子干的不是什么礼部的闲差,而是内卫司的实权人物!对此安郡王一直半信半疑。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儿子干个礼部闲差为什么需要时常的出京公干,一去就是数十日甚至数月不见人影?为什么他手下的人看起来总是那样同旁人格格不入?为什么他能得到皇上这样异于寻常的器重?

最后一点最让安郡王疑惑。

他早就想问李思谌一句,可是因为种种原因,一直都没有问。

可是现在看着李思谌的模样,安郡王想到的是皇上身边的马公公,想到的是那个象个平庸书生一样的赵增文。

已经不用问了。

安郡王的手在袖中蜷了起来,紧紧攥成拳。

他心中既恐慌,又茫然。

他的儿子,怎么会干上这么一个行当?那些人都是两手沾满了人血,杀人不眨眼,做的事情全见不得光的!

在安郡王想来,不是亡命徒,不可能走上这条路。

李思谌是他的长子,堂堂的郡王府的嫡长子,他怎么会…

难道…是因为自己迟迟没有为他请封世子的缘故吗?

安郡王越想越心惊,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理。

因为他迟迟没有给李思谌请封,所以李思谌不知通过什么人加入了内卫司,干上了这刀头舔血的绝户勾当!他肯定干的卖力,干的比旁人都狠绝,不然的话,凭什么让皇上器重他?

如果…如果自己没有递上给他请封的奏折,会不会他就要自己动手来抢了?

或许有一天他不明不白的就暴毙了,他的其他几个儿女面对李思谌也绝无还手之力,这下一任安郡王,板上钉钉就是他。

这想法让安郡王惶惶不安。他过去竟然这样傻!居然有一把剑,就横在他的脖子后面,可是他却一点儿都不知道。

再看向李思谌的时候,安郡王的目光几乎是惊惧中带着憎恶的。

李思谌毫不在乎安郡王想怎么看自己。

父子二人对视了一会儿,安郡王的目光先是质疑,愤恨,渐渐的。弱下去了。最后他先示弱般的移开了目光。

李思谌对此毫不意外。

他太清楚安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除了安逸与享乐,安郡王的生活中没有旁的内容。生为宗室郡王,生下来就注定了锦衣玉食的一生。他这辈子,大概从来没有一件事情需要付出艰辛毅力去得到。

现在两人的关系是父子,可是安郡王对着长大的,强势的儿子。毫无反击还手之力。

“你想…怎么办?”安郡王声音有点无奈。

他没那个底气,也没那个本事和儿子叫板。儿子已经长大。羽翼丰满,能谋善断,手下有一帮要命的亡命之徒,更重要的是。他背后有皇上。

安郡王凭哪一点跟儿子争?刚才那短暂的对视时,他甚至想到了…如果惹翻了面前的人,自己说不定明天就会“暴病”而亡。

他不愿意让自己去想那可怕的两个字。可是这俩字就象在他脑海里扎了根一样,怎么都抹不掉。

弑父。

这样十恶不赦的逆伦大罪…李思谌他肯定不敢的。

可是。被人发现的罪恶才是罪,万一没有人发现呢?安郡王绝不肯豁出去试一把李思谌的胆量。

“王爷想怎么办?”李思谌反把问题抛给了他。

安郡王一阵茫然,又是一阵为难。

这是逼他表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