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在这儿混顿饭吃,吃完了还可以出去逛逛,到傍晚再回来,跟张伯和大妞一起回家,这样他娘也挑不出他的错儿来。

“那成,我去说一声——你想吃什么菜?”

“我都成。”

大妞想想他平时爱吃的…好吧,其实想投小山所好也不是难事,给他肉、肉、肉就行了。

大妞过去跟茶楼的人打了招呼,添了两个都是肉菜。

等张伯带着振武回来,茶楼的伙计也把他们的饭菜送来了,装在一个大提盒里,看他拎着怪吃力的,一看就知道里头装的饭菜份量不轻。

振武机灵,一般张伯去出诊都是带着他去。他机灵,会来事儿,嘴也甜。杨威比他沉稳,但是同人打交道的机变本事比振武是差远了。

把饭桌支起,饭菜都摆齐了。不分主仆都围着一张桌子坐下。大妞忙活一上午早饿了,端起碗来先扒了几口饭。

张伯夹了菜给她放碗里:“别光顾扒饭。”

大妞含着饭嗯嗯了应了两声。

事忙的时候有时候都不顾不上吃饭,就是吃,也是狼吞虎咽的赶紧对付几口,有时候就顾不上吃菜了。

“还以为你们这个点儿去出诊,人家会留饭哪。”小山好奇的问张伯:“结果你们还赶着回来吃。”

“那一家倒是留饭来着。”振武解释:“先生很少在人家家里用茶饭。”

“为什么呢?”

“先生说,人家家里头有人生病。家里上上下下都不自在。何必再给人添乱呢?”

小山点点头:“说的也是。”

外头茶馆包的饭,当然不能和自家的饭相比。吴婶原先不乐意他们在外头胡乱混饱肚子,都是打发人从家里送饭来。张伯怕她麻烦不肯。两人还为这事儿争执过。后来为什么吴婶退让了,这个大妞都不清楚。

豆腐干炒肉干,老茄子烩肉,面筋炒豆芽。酸辣白菜…外头的菜,当然没有家里的菜好吃。油盐都不舍得多搁,感觉火候也差着远远一大截。倒是挺舍得往里头放酱,哪个菜里头都少不了,这么一来不管是炝的炒的焖的。全是一种烂糊糊的酱味儿。

张伯他们平时都是这么吃的,早就习惯了。大妞瞅了一眼小山,怕他吃不惯。

结果小山吃的比他们还香呢。一点儿不挑菜,稀里胡鲁的一通塞。加上杨威振武他们也是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瞧着今天这饭菜不但剩不下,好象还有点儿不够。

小山在山上吃的肯定还不如这个,出去这段日子,听他说的那意思,多半也是餐风露宿,有一顿没一顿的。

说起来吴叔现在好象又升了官儿,越发是位高权重,小山大小也是个衙内,可是看怎么他还都象当年在七家镇的时候一样,一点儿都没变过。

吃完的碗碟再回食盒里头,茶楼的伙计自然会来收去。小山蹭了顿饭,脚底抹油就溜了。

张伯眯着眼看他去了后院,没多时就听见牵马、开门的动静,就知道这小子没那耐性在药铺子里耗着。后院也有扇门,当初寻这一处铺面,就是看中了前面店堂宽敞,后头院子安静,还有两间屋子,一间现在大妞用了,一间做了储药的仓房。

大妞下午倒还好,只来了一位病人求医,病也不算重。大妞连方子都没开,就让她饮食清淡一些,不要吃鱼虾等发物,另外就是吃完的桔皮不用扔,晾干在火上烤过,用来擦在脸上和身上发痒的地方,效果就很不错。

那个妇人原先还觉得这肯定是大病,来时心情颇为不安,哪成想连药都不用吃,银钱也省下来了,没子的道谢,把大妞夸的象一朵花儿似的。

她走了之后,大妞总算得空歇了一阵,手头该理的事情都整理了一下。

也不知道小山跑哪儿去了,这半天不见人影。就知道他不是真心想来铺子里帮忙,就是打着这个幌子好溜出门,要不然婶子才不会这么痛快放他出来。

“姑娘,”桃花挑起帘子,又有病人来了。

大妞洗过手重新坐下来,新进来的两个女子看穿戴象是主仆,而且年纪很轻。

大妞不是没给年轻姑娘看过病,但是很少有小姑娘家自己过来看病的,一般都有母亲、长辈陪着来。

那个丫鬟看起来十四五年纪,穿着鸭蛋青的长夹袄,她扶着的那姑娘应该才是今天来看病的正主。她头上戴着顶帷帽,看举止姿态,应该是一位很有身份教养的大家闺秀。

桃花引着她坐下,轻声招呼:“请不要拘束,有哪里不舒坦就只管说。”

药铺打开门做生意,大妞当然不可能挑病人,她就是觉得有点奇怪。

到她这儿来瞧病的,也有富家的千金,小官家的闺女。但是象今天这一位这般,并不多见。

“姑娘身上倘有不舒服的地方,就同我说说。”

“我…”隔着纱帽,大妞听到她说:“我这些天夜里总是睡不着觉,胸口闷的难受,有时候还觉得头晕。”

这声音听起来脆生生的,很悦耳。

看不见脸,光这么听着挺笼统的,单听她这样说,判断不出来具体她可能是什么病。

但是看她身形步态,听她的声音气息,应该不是大病。

大妞心里那一丝怪异的感觉更重了。

诊过脉之后大妞也没有发现她脉相有什么不妥。大家小姐们吃的少,动的少,不少都有些娇弱之症,这种病完全犯不着特意跑来找人瞧病诊治。

这病让大妞怎么说呢?

“姑娘身子没有什么大碍,近来气候突然转冷,岁时不和,温凉失节这也是有的,不是什么大毛病。”

旁边的那个丫鬟替她主子问:“真的?我们姑娘明明身子不爽利,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诊不出来?是不是你学艺不精…”

那小姐喝斥了她一句:“云儿,不许无礼。”又对大妞说:“丫头无礼,还请您别跟她一般见识,回去我自当好生管教。”

虽然被人质颖了,可是大妞这一天天的什么样的人都见过,早历练出来了,哪会为了这样的一句话就生气。

“不打紧。虽然说我从脉相上确实没看出什么不妥来,也许确是我学艺不精,这诊费和药钱我当然不会收。姑娘要是不放心,还可再请高明的郎中再替您看看。”

“张姑娘无需妄自菲薄,放眼这京城里,象张姑娘这般年纪就有这样声名的女医,也称得上是独一份了。我看张姑娘年纪和我差不多,可比我要强多了。”

大妞可不会实打实的把人家的客套话当真。不过这小姐和丫鬟态度倒是完全相反。丫头看着有些刻薄嚣张,但这位小姐又客气的有些过了头。

“不知道张姑娘…许了人家没有?”

大妞愣了一下。

这问题她不陌生,有时候一天就会被人问好几回呢。可是问这些问题的,都是些婶子大娘那辈的人,有时候甚至是奶奶辈。被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人问起,这感觉真叫怪。

难道这个年轻姑娘也想替她做媒不成?

大妞近来为了怕麻烦,怕别人总是热心过头的要替她做媒,现在对外头的说法已经改了,统一口径说亲事已经有了着落,这样可以免除麻烦。

“家里头已经替我看好一门亲事,这一二年就要定下来了。”

三百一十九 提亲

那姑娘又问:“不知道定的是哪一家?张姑娘这样好的一位郎中…想来定的也是家风清正,家境殷实的好人家。”

大妞忽然有种感觉,这姑娘好象根本不是来看病的,她说自己身上不舒坦的时候满不在乎,语气轻飘飘的,听着就象是漫不经心。可是问起她的姻缘来,却这么上心,这么郑重。

大妞心里隐约有点猜测,只是这种事不好讲明,只好揣着明白装糊涂,把这个问题含糊过去,又问:“姑娘取笑了。不知姑娘贵姓芳名?府上住在那条街上?要是姑娘身上还有别的不爽利之处,不方便来我们铺子里瞧病,待这里不忙时,我也能到府上去,不敢说能替姑娘请脉治病,也能陪姑娘说说话解解闷,打发打发辰光。”

大妞一直不觉得自己算是郎中。人家行医,怎么不得学个十年八年的?她这才学了多久?连门坎都没摸着,硬是给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顶上,其实来求医的许多人也明白她这么年轻的一个姑娘,行医的水平到底有几斤几两。但是大妞背后有个名医父亲,这边的脉案送过去请他把关,这么开了一个头,名声才渐渐传开了。

送走了这有些诡异的主仆俩,大妞纳闷的问:“你知不知道她们什么来路?”

桃花摇头:“领她们进来的时候我问过,人家也没说。姑娘,这是哪家夫人看中了你,想给你做媒吧?”

“猜不出来。”范围实在太广了,隔三岔五就有人热情过头的跟她提起,自家的子侄啦、亲戚啦、熟人啦…

但是象今天这位姑娘如此年轻,这个作派。还是头一回。

“八成她是听家里人说起过,图新鲜,所以过来瞧瞧姑娘吧。”桃花把茶碗收拾了,揣测着说:“保不齐是她家的兄弟没娶妻呢。”

可能是吧。

连桃叶都能看出这姑娘根本没病,找上门来就是为了问那么几句话。

这事儿虽然奇怪,不过大妞也没往心里去。

天快黄昏的时候,小山回来了。他不知道上哪儿去兜了一圈儿。头发显的有些乱。带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袱。

“你这是买什么去了?”

“没买,是姐姐给我的。”

大妞有些意外:“你去郡王府了?”

小山点点头。

“你怎么不声不响的自己去了?要去你早说啊,把我也叫上一块儿啊。”

“我也不是有意去的。走到那附近,顺路进去看看姐姐。”

大妞笑着指指他身上的包袱:“所以空着两手去了,背着个大包袱回来?你也不怕别人说你是去郡王府打秋风的。”

“爱说说去。”小山才不在乎那些。

大妞把包袱打开,里面是两身儿衣裳。还有一双鞋。

大妞翻着随意看了一下:“这鞋好象是青姐跟前那俩丫鬟做的吧?不过这衣裳…看着倒是青姐的针线。”阿青的针线她可不会认不出来。

青姐现在这情形,多小心都不为过。居然还给他做衣裳!这小子有什么招人喜欢的地方?明明自己都一件没捞着,凭啥给他做啊。

桃花一看就知道大妞在嘀咕什么,这几年主仆相处下来,大妞不用说话。桃花也能摸准她的心事。

肯定是看着这衣裳眼热了呗。

对于这方面,桃花是行家里手。

她把衣裳提起来抖了一抖,从上到下扫了一眼。微笑着说:“少爷,你看咱们姑奶奶多惦记你。这衣裳肯定是刚入夏的时候就开始做了,断断续续的做了大半,不过最后这袖儿看着不是大姑奶奶缝的,毕竟她现在身子重不方便了。”

桃花不说,大妞还没有看出来。被她这么一提,大妞也看出来,不同的人做的针线能看出些不一样来。看起来青姐应该是在小山还没出师的时候就想给他做件秋天的衣裳了,那会儿小山还在外头,山上天冷的早,一早一晚的比城里凉得多。结果做了一大半,青姐有孕了,就不能接着往下做,后头上袖这活就由身边的人替她做完了。

至于为什么给他做,那是因为那时候他离家在外嘛。要是自己不在家里头住着,青姐肯定也会这样心心念念的牵挂着自己,给自己做针线的。

想到这个,大妞心气也就平了,为了这么件衣裳吃醋,她是绝对不会承认的。

“你在青姐那儿吃饭了没有?青姐现在怎么样?”

“看着挺好的。”

小山也是因为回来之后听说了郡王府的种种传闻,对姐姐的处境实在放心不下,才跑到郡王府去兜了一圈儿,可不是什么顺路走到那附近的。

那附近除了宗室勋贵,别的住家儿可没有,商铺子什么的更是一家也不见,怎么逛街也逛不到那边去。

这个连大妞心里都明白,就是大家不用把话说的那么清楚就是了。

这女人出了嫁,虽然算是婆家的人了,可是遇着事儿,娘家得给她撑腰做主才行。小山想的很清楚,父母总有老的一天,他要奉养孝顺父母,给姐姐撑腰帮忙他更是责无旁贷啊。

郡王府里上上下下的人,谁包藏祸心也不会摆在脸上。没了郡王妃,还有郡王妃的三个儿女呢!谁能担保他们就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小山去一趟,一是让郡王府那些人看看,姐姐也有兄弟。二来,他还把郡王府前前后后的地势什么的看过了一遍,知己知彼嘛。退一步说,要真到了逼不得已的那一步,他要找人算账也不会摸错地方。

小山也就松快了这么一天,第二天他就被吴叔钉在了家里——没关也没打,就让他抄书。

好久没尝到闭门抄书这一招的味道了,小山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待在屋里。一个字一个字的抄书。

可以说,家里不少书他都抄过。原先在乡下的时候,阿青姐教他练字的时候,那会儿写的是三字经、诗经、千字文那些。吴叔让他抄过各种兵书,连吴婶儿都支使他抄过佛经。

这么抄抄抄的日子过的他苦不堪言。连上山学艺之后,本以为是脱离苦海了,结果山上师傅也会这一手。罚别的这些愣头青都不怕。就是一罚背书写字的事儿。个个都变成苦瓜脸。

小山琢磨着,是不是因为他们越怕什么,爹妈和师傅就越罚什么?

俗话说。蛇打七寸,他们就这么个毛病,天天被揪着打,躲都躲不了。

小山一边唉声叹气。一边把抄好的那一张小心的放到一旁,又把茶盏挪的远了些。要是被溅上水晕了墨。那这一张的功夫就白花了。

大妞也是,昨天回来一点儿不客气,直接就对吴婶说他出去乱跑,整个下午都在外头。根本不是在药铺帮忙。

小心眼儿,不就是因为青姐给他做了衣裳吗?她没得着衣裳,就告小状。

还以为这丫头现在大了。懂事儿了呢,现在看着她干的这些事儿。还跟五岁的时候一样!一有点儿什么不痛快,就跑去告状,然后看着他被收拾,她在一旁还乐呵呵的笑,就会兴灾乐祸。

他屋里有两个小厮,没用丫头伺候。幸好还有人帮着磨墨裁纸,搁在山上这些活儿全得自己干,现在有人打下手伺候着,抄书抄的也快些。

站在门边伺候的长全看茶盏碍了事,过去把茶盏先撤了端到一旁,长启一溜小跑沿着墙根过来,隔着窗子轻声喊他:“长全哥。”

长全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看少爷没什么旁的吩咐,这才出来找长启说话:“少爷正写字儿呢,你别这会儿瞎吵吵。”

长启凑过来小声说:“刚才我从前面过,看见有客来了。”

“那有什么稀奇的。”

“可是我听见人说,来的人是给少爷提亲的。”

这话让长全也吃了一惊:“你没听错?”

“保证没错儿。”

“姓什么?提的哪家啊?”长全一琢磨,摇头说:“不会,你八成是听岔了。少爷前儿才到家,连左邻右舍都不知道咱们家少爷回来了,哪家能消息这么灵通,今天就堵着门来提亲?”

长启被他一说,也有点儿不确定:“哪家我不知道,可是咱家就这么一个少爷啊,既然说是给少爷提亲,那总不能是给小少爷吧?”

越说越离谱了,二少爷才那么点大的娃娃,都没断奶呢,提什么亲哪。

“你再去前头看着,多打听一点儿。”长全看了一眼屋门,怕误了事儿,不敢再跟他多说:“最好能打听出来名姓。”

长启干脆的应了一声,又一溜小跑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