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是,那穷山僻壤的地方。官府的衙差保不好都和这些强人有瓜葛,真送去了。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杀人,你怕不怕?”

小山摇摇头:“那有什么可怕的。”

他是真的没觉得害怕。从小在山里长大,还曾经跟方师兄有过一次生死历练,完全不会对那样的事情有什么怕。而且他都没觉得自己杀的是人,干出那样的事情来的还能算是人?杀他们的时候小山感觉跟杀山里的野兽一样,没有什么想法。至于在打斗时杀死的,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想法了,那种时候哪还会想那么多?

大妞又往嘴里填了一块儿点心。

小山看看她,不怎么熟练的劝了句:“吃这个不成,厨房应该还没封炉子,让人给你弄点热饭热菜。”

“没事儿,这就行。”大妞吃了个半饱,精神也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好多了。她的手在腿上蹭了两下,把沾的点心渣子蹭掉。

“我是想说…”小山确实不怎么会劝人,而且劝的还是从小到大总和他不对付的大妞。两人实在太熟了,熟到小时候光屁股睡一个炕,为了谁尿床这种事互掐。有时候太熟了,好多话反而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是想说,是人都会死的,不用太在意。再说,这人是被自己家人耽误的,不是你的事儿。”

“我知道。”

道理她都明白,这其实也不是头一次。

就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次的感触特别的深。

一开始张伯不让她干这行,说这个行当不好干。

当时大妞只是觉得张伯是门缝里瞧人,忒小看她。她不算特别聪明的那一类人,可是也不是特别笨。尤其她从小也见着张伯用药给人瞧病治伤的,怎么着也不算两眼一抹黑。再加上她还识字,就算起步晚一点儿,总不会象张伯说的那样,什么也干不了,只能成为一个一事无成的窝囊废。

现在她好象多明白了一些,张伯说这个行当不好干,还有别的意思。

有的病能治好,有的病治不了。大妞给产妇接生过,见过孩子是怎么艰难的来到这世上的。也有象今天这样,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咽气的。

她觉得每有一次这样的经历,自己身上就象是少了些什么,又象是多了些什么。

这感受她也说不清楚。

难受的时候居多。

这种难受还说不出来,一次一次,都憋在心里头,心都要被撑炸了,感觉特别的沉。

“要是难受,你在家多歇几天也成。”小山这会儿真是急的恨不得抓耳挠腮,他觉得他能明白大妞的难受。

可是他也说不上来自己是怎么明白的,也不知道该怎么能让她觉得好受起来。

要是姐姐在。她肯定更有办法,她细心,而且大妞一向最服她,听她的话。

可姐姐现在已经嫁出去了,还正怀着孩子,别说他不能这会儿去拿这事烦她,就算他想去。姐夫那关都过不了。

这么一想。小山还觉得心里头酸溜溜的。

“歇不了。”大妞说:“一入冬,生病的人比上个月多了。昨天一天我都忙的找不着鞋了。一上午好几个来请我上门出诊的,可铺子里还有一堆事儿扔不下。”

“都有人请你出诊了?”这个小山可没听振武说起。

“名声传出去了。有的人家不愿意家里女人来药铺跑一趟,就想叫去上门出诊呗。”

“那你现在生意比张伯还红火啊?”

“象青姐说过的呗,物以稀为贵。再说郎中生意好有什么可高兴的。”

京城里的女医忒少,宫里头听说倒是有尚宫们也精擅医道的。但是民间极少。所以大妞尽管论起专业水平来差得多,可是她的性别却成了一大优势。

小山咂巴咂巴嘴。有些生硬的转了话题:“我还给你捎了东西呢,想给你送去的时候,桃花说你睡了。等会儿回屋的时候,你到我那院站站。我把东西给你。”

“也给我捎了?谢谢你还惦记我呢。”大妞问:“家里其他人都有吗?”

“都有,我给姐也带了,是一块佛前受过香火供奉的石头。”

听他说起姐。大妞愣了一下。

“嗯?”小山有点纳闷,被她这么盯着看。有点不自在:“什么事儿?”

小山还不知道,青姐不是亲姐姐。

以前这个家里,就她和小山不知道。

现在她也知道了…不知道的人就只剩下了小山一个了。

大妞从厨房端了两盘凉点心,还拎了一壶茶。

中午没怎么吃,阿青姐和世子走了之后她被桃花哄着睡了一会儿,现在觉得肚子有点饿了。

早上就喝了一碗粥,到现在她粒米未进呢。

睡了一觉她觉得好多了。

在入睡之前,她一直都能看见那个气息奄奄的女人在眼前,她已经说不了话了,渐渐喘不上气来,眼神里先前还能看出一丝哀恳,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她还记得握着那个女人的手的感觉,真是皮包骨头,又硬,又凉。

真奇怪,明明刚刚咽气的人,按说手还应该温热。

可是她的手那时候就是凉的,僵硬的。

就象死亡是从身体的边缘开始的,手脚、腿,胳膊,最后,是眼。

她不恐惧,就是…就是总忘不了那感觉。

哪怕是后晌到家,她靠着阿青姐坐着的时候,自己的身体也是麻木而僵硬的,就象她也被死亡传染了一样。

不过睡完一觉,她觉得好多了。

点心有点凉了,不过幸好茶还烫热,嚼一口点心,再喝一口茶,在嘴里这么一搅和再咽下去。

吃了两块点心,有个人悄猫的走过来,在她旁边的石凳上坐下了。

大妞一点都不意外,她看了一眼小山,又向他示意了一下点心盘子:“你吃吗?”

小山也不客气的拿起一块扔嘴里。

“药铺死人了?”在大妞转头看他时,小山补了一句:“振武和我说的。”

杨威话少,振武话多。要是小山去问,肯定不会是杨威说的。

“你想开点。”小武不大会安慰人,不过他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妞这么着。饭量挺大的丫头这会儿没滋没味儿的干噎点心,这事儿可不算小了。

“我也见过死人,真的,死人没啥。”小武左右看看,小声说:“这趟出去,我还杀了几个人呢。”

大妞慢慢的扭过头看他。

小山以为她不信,接着说:“真的。我们在黑店里宰了几个人,连那个黑不拉叽的老板娘一块儿。本来我们不想杀女人的,可是她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们在那个黑店里头找着好些东西,还有很小的小孩儿的鞋。”小山伸出两手比划了一下大小,看起来那鞋应该和小石头穿的鞋差不多大:“后院里埋着好多…”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决定还是不细说好多后面的内容了。

大妞并被吓着,她现在很少会被什么事情吓着了。

“黑店里那个女人,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全是从被他们害死的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她也杀过人。那山里头有十来个强人,可能还要更多,我们在黑店里干掉了几个,守在店里又等来了一拨。”

大妞问:“你们没想把这些人捆到衙门去吗?说不定还能得些赏银呢。”

“没有,干不了。”小山挺直白的说:“十好几个呢,我们就三个人,哪里顾得过来?”

还有一个理由小山没有说。

那就是,那穷山僻壤的地方,官府的衙差保不好都和这些强人有瓜葛,真送去了,还不知道后面会怎么样。

“杀人,你怕不怕?”

小山摇摇头:“那有什么可怕的。”

他是真的没觉得害怕。从小在山里长大,还曾经跟方师兄有过一次生死历练,完全不会对那样的事情有什么怕。而且他都没觉得自己杀的是人,干出那样的事情来的还能算是人?杀他们的时候小山感觉跟杀山里的野兽一样,没有什么想法。至于在打斗时杀死的,那就更不可能有什么想法了,那种时候哪还会想那么多?

大妞又往嘴里填了一块儿点心。

小山看看她,不怎么熟练的劝了句:“吃这个不成,厨房应该还没封炉子,让人给你弄点热饭热菜。”

“没事儿,这就行。”大妞吃了个半饱,精神也比刚醒过来的时候好多了。她的手在腿上蹭了两下,把沾的点心渣子蹭掉。

“我是想说…”小山确实不怎么会劝人,而且劝的还是从小到大总和他不对付的大妞。两人实在太熟了,熟到小时候光屁股睡一个炕,为了谁尿床这种事互掐。有时候太熟了,好多话反而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怎么说。

“我是想说,是人都会死的,不用太在意。再说,这人是被自己家人耽误的,不是你的事儿。”

“我知道。”

道理她都明白,这其实也不是头一次。

就是…她也说不清为什么这次的感触特别的深。

一开始张伯不让她干这行,说这个行当不好干。

当时大妞只是觉得张伯是门缝里瞧人,忒小看她。她不算特别聪明的那一类人,可是也不是特别笨。尤其她从小也见着张伯用药给人瞧病治伤的,怎么着也不算两眼一抹黑。

三百一十八 药铺

他们出门的时候天还没彻底亮起,刚才饱饱的吃了一顿早饭,刚烙好的面饼切一刀,里面塞的是在灶上小火咕嘟了一夜的卤肉,肉和脆生生的青椒一起剁碎,塞进饼里面,再浇进一勺子卤肉的汤汁,大口咬着吃,还有稠稠的烫烫的热粥,喝得人脑门上后背上都出了一层热汗。

出了门被冷风一吹,这股汗劲儿才慢慢削下来。

小山骑的马,大妞看看一边儿的车,没怎么犹豫就扭头换了方向走向小山了:“我不坐车,咱俩一块儿骑马。”

小山二话不说,拉着她手往上一带,大妞顺势就骑上了马背,坐在了小山后头。

桃花站那儿愣了下,自己一个人坐车上了。

小山脚轻轻一磕马腹,骏马迈开四蹄,轻快的向前小跑起来。

“别别!”大妞赶紧扯着他的衣裳:“这又不是在外头,城里头哪能跑马,又不赶时辰,慢慢走过去就是了。”

“哦…一时没想起来。”

马速慢了下来,后头车也赶了上来。大妞松口气,有点好奇的问:“你在外头是不是马都骑的特别快?”

“也不是。”小山说:“这回出去身上就没装多少钱,外头骡马市上买不着什么好马,都是驴子、骡子多。有马也是那种有了年齿、不堪重负的居多。我这回出去骑的就是匹驽马,跑是跑不起来的,就算强催着跑几步,后头的路还怎么走?”

大妞忍不住笑了。

到了药铺,小山帮着张罗开店,不过指望他干活儿那太不现实了。他不添乱就够好了。一整条街上的铺子都陆陆续续的打开了门,杨威和振武两个干活儿熟练又麻利,药铺里暂时没有多请帮手。他俩扫地抹灰,桃花把昨天没拾掇完的东西一一归整。大妞翻出一本厚厚的大册子来从前往后逐一翻看。

“账本儿?”小山也探头看。

“不是,是我记的病人的医案。”

小山看了几眼,不是太看得懂,大妞又嫌他站在这儿碍事。

天渐渐亮起来。店门前的这段街面儿都已经让杨威扫完了。洗了手抹了汗,他们前天进的药已经送到了。

大妞忙碌的一天又开始了。有约好来复诊取药的病人,也有新上门来求诊的人。这一忙起来连喝口水都顾不上。好不容易等着没人的空档松口气,一抬头,居然天已近午,太阳都升到头顶了。

桃花捧了茶过来:“姑娘快歇一歇。喝口水吧。”

“你也歇会儿吧。”

桃花点点头,就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下了。

大妞不得闲。桃花当然也不可能比她轻松,脸红扑扑的人,额头发际处隐见汗迹。

大妞一口气把茶灌下去——茶肯定是桃花刚才抽空倒好的,算准了时候端过来。要是刚倒的。肯定会烫。要是倒的早了呢,那到现在早就搁凉了。现在这茶不凉不热正好入口,喝起来特别爽快熨帖。

大妞忍不住夸了她一句:“要是没有你我可怎么办哪。”

桃花笑了。小声说:“没有我也有别人,我已经算是笨的了。家里头桃枝姐姐她们都比我强。”

“你不用瞎客气,我看你就很好。”大妞刚才写的方子和医案拿出来趁这会儿理一理,现在是来不及誊抄,就先夹在薄子里。简单的誊抄整理这样的活儿,桃花也能慢慢接手帮她干,让大妞确实轻松了不少。

“对了,前头怎么样了?”

桃花老老实实的摇头:“奴婢不清楚。”

她刚才往前头跑递方子拿药都是来去匆匆,没顾得上多看几眼。

大妞站起身来,伸伸懒腰,活动活动脖颈:“走,看看去。”

一般不是急症,这会儿就不大会有人过来了,平时都趁这会儿功夫吃口饭。

出门一瞧,大妞乐了。

前头倒是不忙,张伯出诊没回来,振武也跟去了。小山和扬威两个守在前堂没事儿干,杨威正翻着医书皱着眉头念念有辞,多半在背张伯给布置的书。小山外面套的一件夹袄已经脱了,就穿着件单褂子蹲在药铺大门口,眯着眼看着外面阳光下人来人往的街市。

“蹲这儿干嘛?”大妞笑着用脚尖碰了一下他的腿:“从后面看跟个猴儿一样。”

“谁象猴儿啊?”小山不怎么认真的反驳了一句,指着街对面:“那铺子里卖什么?”

“那是卖南北货的。”

“那旁边儿呢?”

“那是茶楼,咱们中午在这里包一顿午饭,每个月到底给他们结账。”大妞抬头看看天色:“你是家去吃,还是在这儿吃呢?要是在这儿吃,就去跟他们说一声,再加两个菜。”

“我就在这儿吃,也看看你们每天都吃的什么。”小山不回去还有个缘故…他怕一回去被吴婶揪住,想再脱身出来就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