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也得嫁人,既然不想出去,那就得嫁给府里头的人。桃叶伺候着吴婶,前院有多少人她心里有数,其中哪个得吴叔看重,哪个机警伶俐,哪个懒怠不求上进,她都明明白白的记着呢。

平时也没得人可以商量,她和唐妈妈赵妈妈平时虽说关系也不错,可没到能说这些事情的份上。这不桃叶一来,她再合适不过了,桃枝不和她说,还和谁说?

一是两人一块儿进府,相处的情分不浅,二来桃叶毕竟不是这府里的人了,就算她也有成家的打算,也不可能和自己有什么冲突。要不然她干嘛不找桃花商量?

桃枝比较含蓄的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又问桃叶:“你呢?你可和我同一年的,就是月份比我小,也该早早打算一下了。”

桃叶只是说:“我且不急,小少爷还小呢,夫人身边离不了人。我就是想走,可没人能顶得我。”

“怎么没有,”桃枝撇了下嘴:“那姐俩不是擎等着你挪地方她们好出头吗?”

桃叶笑了:“她俩比我也小不了几岁,琥珀心眼儿少,不是那块料。珊瑚就算能顶了我,她也干不了两年也得配人了。”

不过对桃枝说的话。桃叶也劝了她两句:“虽然说咱们现在不常在一处了,可是也没有为了这个生分。这府里规矩还不全,就比如说成家的事情,以前没有例。郡王府却是各种规矩一大把,我倒听人说过一些。”

桃枝忙问:“都有什么规矩?”

“要说规矩其实也不多,再说和咱们府上也不一样。郡王府人多,光是前院和内院各处伺候的。加上庄子上的。还有那些身上有职分的王府属官,好几百号人是有的,这么多人没个规矩怎么管束?咱们府上人少。老爷夫人讲人情。但是日子长了,人更多了,后来的人老爷夫人不可能个个认得,就不可能再处处讲人情了。比如郡王府。前些日子逮着一对后院粗使丫鬟和前院儿的人私会的,两个人一起都发落了。杨总管一点儿都没手软。他们真要是之前就认识,相互有意,大可以等着岁数到了求一求主子好相配,主子一般都会成全。何苦闹出这种丑事来。若不是处置,其他人也跟着学起来,那郡王府的颜面何在呢?”

桃叶话里有话。桃枝听出来了。

她不太自在的笑笑:“规矩大…人多自然要管的严一些的。”

桃叶也不多说。以前关系是好,毕竟现在不在一处了。交情也淡了。桃枝贴身伺候夫人,在吴府算是丫鬟里的头号人物了。人的境遇变了,心也自然跟着变了。夫人以前不是念叨过一句话吗?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看着情分,话她是说到这份上了,听不听得进去全看桃枝自己。要是人家觉得自己腰杆粗,手面大,干出什么事儿来自己都能兜得住,那桃叶也不好再多事了。别人没劝成,反而惹出仇来。

屋里头吴婶正和阿青说话。

“我见着杨夫人了。”

一说起杨夫人三个字就觉得有些别扭。

这算什么回事儿呢?姓杨的早死了,杨夫人现在又住在宫里,却又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名分,大家还是只能以杨夫人称呼她,感觉特别讽刺和荒唐。

“怎么样?”

吴婶问得十分忐忑。

阿青却没有吴婶想的那么心情复杂激荡。她是再世为人,对身世一早就心中有数。见到杨夫人这件事对她的影响,远没有吴婶想的那么大。睡一觉,再醒过来,日子还是要一天一天的过的。

“看她气色不太好,还不如上次见面的时候。”之前数次相见,她也觉得杨夫人十分亲近,只是没想到她们会是亲戚。

吴婶原以为阿青肯定有好些感慨,没想到就这么两句。

“你们提起以前的事情了吧?”

“说了一些。”阿青看吴婶难得的有些小心翼翼,吴婶的担忧她多少能体会一些:“也没说多少。她对过去好象十分自责,总觉得石家落到后来那境地多多少少都是她连累的。”

吴婶说了句公道话:“不能这么说,狗要咬人,难道人还得怪自己肉长的香吗?其实当年那阵子乱得很,京里世家十不存一,难道个个家里都有个貌若天仙的女儿才招来了灭门之祸吗?”

阿青都让吴婶逗笑了。

“您说的这道理我明白,别人也明白,就是她自己想不开。”

吴婶点点头:“可不嘛,事情放在别人身上都能说的轻松,搁在自己身上就不行了。”吴婶之前还担心阿青从此认了石家姑奶奶,和自己就生分了,话说到这份儿上倒反过来劝她:“你和她也算相认了,以后要是有机会,说法多劝着她点儿。她现在的处境吧…多少人卯着劲儿想算计她,可以说是危机四伏啊。”

虽然阿青也嫁进了宗室,好歹丈夫也是未来郡王,可她仍然觉得宫中是另一个世界,遥远,冷漠,危险。

三百八十八

天热得大人孩子都没胃口,阿青挽起袖子下厨,做了一道荷叶饭。不过阿长这年纪还不大吃得饭,阿青给他预备的是荷叶粥。荷叶性凉,不敢给他吃多,但是小阿长显然十分捧亲娘的场,对这道淡绿的清香满口的粥羹吃的又急又快,差点呛着。

“真可怜,荷叶粥又不是什么好东西。”阿青一面同情的给儿子擦嘴,一面无视他渴望的眼神不再给他喂食了,还不怎么有诚意的安慰他:“等你长齐了牙之后就什么好东西都能吃了,现在你是心有余而牙不足啊。”

至于阿长吃得正嗨的时候突然被掐了食儿高兴不高兴,这个问题不大,扔给他一只彩绒绒球就解决了,阿长用不了五秒钟就跟彩绒球玩做一团,把荷叶粥抛在了脑后。

小孩子嘛,忘性大得很。

回过头来阿青还得操心郡王府里的一摊子事儿。说是家务事,可件件都叫人心烦。不是钱物上的事,郡王府倒不缺钱,绝不至于象以前看红楼里头贾府那样寅吃卯粮还要放高利贷来补贴,账面基本是持平的。尤其李思谌还有许多解释不清来路的灰色收入,让阿青一面为家计放心,一面又为他来钱的门路不太放心。李思谌保证过钱的来路绝对不会亏负良心,阿青仍然有些忐忑。

让人操心的永远是人的事。

三个妹妹的亲事,还有李思谌的两个兄弟。兄弟间的仇怨解也解不开,又不能象对待陌生人那样老死不相往来。阿青打小长到大,家里的气氛都欢快和睦,象这种住在一个屋檐之下却天天被迫勾心斗角,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生活方式。

吴婶没什么诚意的安慰过她:“幸好世子已经先把陆王妃收拾了,要是她还在,天天得找事儿恶心你。现在嘛,虽然她还有一儿一女,可女儿总得要嫁出去的,兄弟嘛,名份上是世子的弟弟,他们要是折腾,你们做为兄嫂总是有法子压制收拾的。快知足吧,王府这人已经算少的啦。你知道当年石府有多少房头吗?一件事儿后头可能有三五拨不同的人在算计着,那才叫难办哪。”

这种安慰一点儿都没能让阿青觉得轻松。

吴婶在告诉她她开启的宅斗副本困难程度并非精英级而只是普通级吗?但这种家族内耗哪怕她最后顺利通关了,也完全不能称得上赢家。

这种事没有赢家。

为什么人们这么热衷于内耗呢?有这劲儿不能冲着别的目标去使力?是全都圈在一个府里,一个王城里,只能看见这一亩三分地儿?还是个个都属耗子的,对外怂包只会窝里横?

也许两种原因兼有。

就拿陆王妃养的那个儿子来说,他可不象李思谌一样走南闯北,自己身上有一身本事。正相反,这小子文不成武不就,除了在京郊围猎,长这么大估计连离京百里外的地方都没有去过,要说他有什么本事?唔,调戏丫鬟算不算?要是不算,他大概只有酒囊饭袋这一样特长了。可是没有本事却偏偏不甘心,总觉得是一个爹生的,凭什么你早生几年,所有的好处就都归你?把你折腾下去,这一切不就都归我了吗?

这买卖本少利厚,付出少回报大,傻子也能算过这笔账来。别说他们不是一个娘养的,就算是亲生的同胞兄弟,为了爵位家业反目成仇互相算计的也多了去了。

说起来朝廷在宗室勋贵爵位传承这一块规矩是很严的,嫡长承继制是板上钉钉不容置疑,防的就是这种内乱。可人心永远不足。嫡长了不起吗?死了的嫡长可就不能承继了吧?到时候老二就是老大了,这事儿多顺理成章啊。不过这么一来老三会不会心思活动?要是第二没了,老三就可以顺势顶上啦…

阿青想的头痛,只好承认这题无解,起码她没那个本事解开。

吴婶坐在一旁打量着从小到大抚养照看的孩子。

阿青和以前在家里的时候不一样了。尽管她自己可能也没发现,但是她的气度,眼神,甚至连穿着打扮,都不免沾染上了王府生活特有的痕迹。

她的气质容貌都越发出众,那种雍容奢华的生活让她就象一朵渐渐绽放的名贵的牡丹花,一日比一日更加散发出逼人的华丽艳。

即使在竹篱茅舍边养大,牡丹终究还是牡丹,与野花闲草还是不一样。

吴婶有几分心酸。

她在石家待的时日并不久,对石家的人既没有什么感情也没有什么交情。倘若现在突然又出现的亲人是薛家人,吴婶不会这样担忧,总担心阿青会被抢走一样。她当然不会轻信谣言,觉得石家都是因为生了一个祸水红颜的女儿才招致灭门之祸。

但她不喜欢杨夫人,一点儿都不喜欢。

同为女人,吴婶很同情杨夫人。

但是吴婶养大了阿青,早将她看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早就把自己与阿青并无血缘关系的事情忘了。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杨夫人,时时刻刻提醒她,阿青与吴家其实无关,她是石家女儿,吴家纵然将她养大,也是留不住她的。

现在只是见面,下一步呢?

吴婶也不愿意这么想,这样想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受。

她把那些烦恼抛开,笑着抱起阿长。又白又胖又嫩的阿长笑得咧开嘴,露出那几颗零星的小糯米牙。

吴婶乐滋滋的夸赞他:“阿长真是乖巧聪明啊,长大后必然是个俊秀有为的好儿郎。”

阿青在一旁忍笑。

她和阿长小时候,吴婶对孩子可是宽严并济的,虽然也夸过,但是管教起来也不手软。可现在对着外孙子,吴婶是一点儿原则都没有了,张口闭口只是夸,果然老话说的对,隔辈亲隔辈亲,原则算什么?见了大孙子,谁还记得原则俩字怎么写啊。

阿青这么随意的回娘家倒还可以,但是无事是不能在娘家过夜的。按着现在的俗例,出嫁女儿在娘家住下了,那得是有什么大事才成,所以没大事阿青还得赶回去。

收拾停当正要出门时,柳枝忽然急急从外面进来,有些慌张的回禀:“夫人,外头来人了,说是宫里来的。”

三百八十九 入宫

戍卫长泰门的侍卫远远就见着队禁卫护着辆马车驶过长街,径直朝着宫门而来。

这车不是宫中的的制式,两名侍卫正要上前拦阻,有人夹马腹向前,高高扬起手中的令牌,吆喝着:“放行!放行!”

看到那块令牌,守门的侍卫不敢怠慢,急忙让开路,任凭那些禁卫并这辆马车穿过长泰门,度并没有减慢多少,直向着宫中奔去。

这样的例外是极少的,起码守门当值的这班侍卫们,都是头次遇到。

刚才那个人亮出的令牌是漆黑的,中间是红漆字,这是皇上钦命令牌,进出宫门当然可以畅通无阻。

而且亮出令牌的那人他们认得,是姜总管的徒弟,常在延政殿伺候的赵德林。这位现在在皇上面前也很有体面了,般朝臣勋贵见了他也得客客气气,当然,般的差事也绝没有那个份量让赵公公亲自奔忙。

这样急着接人进宫,拿的又是黑色令牌,接的人肯定非同小可,原因也定十分重要。

马车驶得太快,颠簸也太剧烈,阿青下车的时候脸色白,要不是大妞在边扶了她把,她可能会站不稳当。

进宫对阿青来说绝不陌生,可是对大妞来说还是头次。

从张伯的药铺开张,大妞带着丫鬟开始学医,她也曾经出入过豪门大户,替那些住在深宅后院里的女人们诊病。

大妞有些担忧,小声问:“青姐?”

“我没事。”

只看这两个人,阿青还需要人搀扶,似乎还不如大妞。可是要论镇定,大妞其实远不如阿青。她托了把身上背着的药箱,手有些微微抖,迈出去的步子也有些僵硬。

这是皇宫啊!

大妞心里惴惴不安。她以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那时候初生牛犊不怕虎。可是在京里住了几年,长大了,懂事了,见识多了,渐渐也知道人情世故,知道怕惧了。

不说皇宫这样的地方,就算是外头那些豪门府邸,哪家不以势压人?她个小小的女医,谁把她放在眼里?要不是因为有吴叔家照应着,做女医可没有现在这么容易。

那些人尚且如此,宫里就更不用说了。

要只是给哪位贵人看病,这个大妞是不怕的。可要是她看不了,看不好,会不会被问罪?会不会连累家人?

抱着这样的心思,大妞旁的都顾不上理会,脚底下高低难辨,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着阿青进了殿门,

引领他们进门的姜公公退到旁后,阿青先朝站在殿中的那人拜了下去,大妞愣了下神,接着她下子明白过来,赶紧也跟着跪下去。

殿中这人穿着身儿石青色常服,约摸四十开外年纪,面容清瘦,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愁色。

“免礼,起来吧。”

阿青低低应了声:“谢皇上。”随即带着大妞站起身来。

大妞呆呆站着,低着头,只能看见眼前人袍襟的下摆和鞋面。

这就是皇帝?

她见着皇帝了?

“你们进去吧。”顿了下,皇上又说:“陪她…说说话。”

阿青又应了声是,示意大妞跟上她。

两人随着姜公公进了内殿。

大妞如同身在梦中,等姜公公退下去,个宫女掀起垂珠络帘幕请她们进去时,还是没有回过神来。

殿内弥漫着股略带清苦的药香,对于大妞这样天天同药材打交道的鼻子来说,很容易就分辨出来这股药气自何而来。

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方子,闻着这气味儿就象是很寻常的安神补气汤。

这种补汤很普通,很多郎中都会用。除了煎服,还会制成丸药,比煎服更方便些。就连张家的药铺子里都有这种成药在卖。

凭这个真断不出帘子后头的人究竟生的什么病。

宫人掀起帘子之后,靠在床头的杨夫人朝阿青招了招手:“你来了?来,坐过来些。”

杨夫人的头是刚才梳过的,脸上居然还敷了点脂粉来掩饰气色。可阿青和大妞都不傻。

阿青虽然和杨夫人不算太熟悉,但是她知道皇上让人这样急切的把她召进宫来,绝不会是时心血来潮,杨夫人也不是那样行事张扬率性的人。

大妞则是看出了杨夫人身上带着病,且病的不轻。

阿青在床边坐下来。

无论如何,床上坐的这人和她是血脉至亲,且对她抱怀善意。

“夫人身子不舒坦吗?服过药了没有?”

“不是什么大病。”杨夫人轻声说:“药也服过了。”

可是阿青信她的话吗?

如果杨夫人不是大病,又乖乖的服了药,刚才去吴家的太监何必要强调“请张家姑娘道入宫”?杨夫人和大妞又不熟,没必要让大妞走这趟。

“让大妞帮夫人看看吧,她也正学医术呢。”

果然杨夫人微微摇头,拒绝了她的提议:“不用了。”

这让阿青也不好说了。

毕竟她和杨夫人…其实也不熟啊!起码没有熟到和吴婶那样不避疑,有事甚至能替对方做主。

请脉不说了,阿青改口问:“夫人用晚膳了没有?我和大妞急着进宫,还饿着呢。”

这下杨夫人果然顺着她来了:“还没用晚膳?这会儿都什么时辰了?快让人呈膳吧。”

阿青顺势说:“那我们就陪夫人用些。”

大妞站在旁,看看杨夫人,再看看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