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就看唐律嘴巴动了动,然后一点头:“还真是…”他一脸的嫌弃:“我喝不惯这样泡的茶。还不如喝袋泡茶方便。”

毕罗轻声说:“这是上好的绿雪芽。餐前喝一点,清口,待会尝菜也不会影响味觉。”

他们两个你一言我一语说的热闹,自己不觉得有什么,落在沈临风眼睛里,却觉得别提多刺目了。潘珏见自家哥们儿一声不吭看着那头两个脑袋凑在一块咬耳朵,紧咬着腮骨,心里也有点不落忍。算了,谁让这馊主意是他给沈临风提的呢!而且上次还是他一时冲动把人家姑娘头撞破了,闹成现在这样,他怎么说也得承担一小部分责任。而且吧,虽说沈临风的女人缘向来比他好,但那都是妹子主动往他沈少身上贴。要论主动出手撩妹,潘珏自认比沈临风至少高出三个段位不止。

于是潘珏清了清嗓子,开口:“那个…毕小姐,上次的事儿,对不住啊!”

毕罗看都懒得看这边的两个人,头都没转过来,端起茶盏继续喝茶,不理。

潘子说话没人搭理,但好歹开了个头,沈临风被他这么一打岔,也回过神:“阿罗,你额头的伤…怎么样了?”

不等毕罗有什么反应,唐律嗤笑一声:“

这话问的!”他眉梢一吊,看向沈临风:“阿罗要真破相了,你负责是怎么的?”

毕罗闻言险些呛着。她和唐律坐的是靠近屏风的位子,沈临风和潘珏坐的是面朝大门的主位,因此若毕罗不转头,主位上的两个人都看不到她面上的神情。她狠狠瞪了唐律一眼,若不是场合不合适,她肯定忍不住踹他。哪有这么说话的,她看起来真有那么迫不及待想嫁给沈临风吗?

这么一想,她又觉得难过,自己从前那点小心思,原来连唐律都看的清清楚楚。想来沈临风和他那个好哥们儿也都知道的吧。所以才会想出那么损的招数调虎离山,一个电话就把她骗出家门。

他们这些人有钱人家的公子哥,从来都不把女孩子的真心当回事。

唐律投给毕罗一个安抚的眼神,又拿手肘悄悄碰了碰她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随即,他看向沈临风,那个又得意又挑衅又看不起人的小眼神,拿捏得别提多到位了。

沈临风让他看的直咬牙,将茶碗一墩,说:“我还真愿意负这个责!”

唐律目中透出几分讥诮,连唇角的笑都显出冷笑的意味来:“你愿意负责,我们家大小姐就要接着啊?你怎么想那么美呢?”

毕罗想笑,又忍住了。

主要唐律变脸之快,实在精彩。

沈临风:“你…”

潘珏以手撑额:我的哥,你还真是别人怎么问怎么答啊!你不掉坑谁掉坑!

律站起身,手臂一撑:“大小姐,我看宴席也快开始了。”

毕罗轻轻“嗯”了一声,跟着起身,轻挽住唐律的手臂。

沈临风跟着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跟前:“阿罗,你…”

毕罗一转脸,他刚好看到她额头上的那道伤口,没有贴纱布,有头帘遮着,远处看并不明显,可这样近的距离就看得非常清楚了。小小的一道暗红,在毕罗白皙的肌肤上特别醒目,也特别刺眼。沈临风一时语塞,又听到唐律轻嗤了一声,伸手就去揽毕罗的肩膀:“阿罗,我有话跟你讲。”

结果手还没碰到毕罗肩膀,就让唐律给拦在半路了:“说话归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如果不是现在情形不合适,毕罗还真挺想笑的。主要是她现在心结已解,从前对沈临风的迷恋如同晨雾,太阳一出,早已消弭无踪。现在跳脱出来看,毕罗发现唐律这小子天天都憋着一股坏劲儿,还特别能气人。至少沈临风两次跟他交锋,都没讨到什么便宜。

沈临风发现毕罗唇角微微翘着,笑又不像,但至少不是一直冷着脸,顿时心喜,也不管唐律话里话外地挤兑他了:“阿罗,你不生我的气了?”

毕罗瞥他一眼:“不敢。沈少这话说得严重了。”

唐律叹了一声:“光天化日啊朗朗乾坤,我们家大小姐这都被欺负成什么样儿了。”

潘珏险些笑出声来,这两位一唱一和的,怎么不去说相

声啊?但他很快发现自己立场不对,赶紧往前凑了一步,替沈临风劝道:“唐少,您就别挤兑我这兄弟了。您看,临风和毕小姐怎么也是同窗多年,老同学!您就高抬贵手,给临风一个机会,让他跟沈小姐单独聊两句。”

唐律微一扬唇角,但那样子比不笑还渗人:“我呢,今天是受人之托,要保护好大小姐的安全。”他先看了沈临风一眼,又瞅了瞅潘珏:“你们二位之前已经有不良记录。把我们大小姐搁这,让她跟沈少爷单独相处,这回不磕额头了,磕着胳膊碰个腿的,我怎么回去跟毕老先生交待?”

沈临风本来嘴皮子就不如唐律溜,而且他自诩风度翩翩久了,还真做不出拉下脸皮跟唐律打嘴仗的事。让唐律说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直到唐律好不容易收声,他才开口:“上次的事是个意外,我怎么可能让阿罗再受伤呢。阿罗…”他低头去看毕罗的表情,却见她微微皱着眉,便问:“怎么了,阿罗,是哪里不舒服吗?”

毕罗微微摇头:“早起没吃饭有点饿了。有什么事改天再说吧。”

唐律一听就知道毕罗这是说敷衍的话,顿时一乐,转身前还投给沈临风一个挑衅的眼神。

沈临风本来心里就搓火,一看唐律这个志得意满的样子,更是咽不下这口气。毕竟他一向顺风顺水惯了,哪里有过这样接二连三当着女孩子的面被同

性撩面子过,他紧跟在两个人后头,趁着转过屏风的空当,一把拽住毕罗的手腕:“阿罗,我是真心跟你道歉的,而且菜谱的事,你听我说…”

毕罗另一只手刚好挽在唐律的手臂上,沈临风这么一拽,她险些摔倒,还是唐律反应快,转过身托了下她的腰后,才让人站稳。

毕罗这时也来了火气,在场这三个人都知道她喜欢过沈临风,合着这一个两个的都看她性子软好欺负是吧?她先松开唐律的手臂,站直了身体一把甩掉沈临风的手:“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她这句话跟平时温温的语调截然不同,语调也不低,一下子在场三个男人连同站在门口的服务生都被她吼愣了。

“菜谱的事我今天本来不想提,但你既然提了,也别再找什么借口。想获得我的原谅,菜谱拿回来,找来媒体记者,公开道歉!从今往后你们几家的菜谱里,不能出现与四时春重合的菜式。”她这番话说的脆生生的,掷地有声,说完便看向愣愣看着她的沈临风:“我说的这几项,做得到吗?”

“不是,毕小姐…”潘珏心想这不是白日做梦吗?谁见过到嘴边的肉不吃下去,还吐出来的?

“你也闭嘴吧!”毕罗狠狠捏着自己的手腕,那里被沈临风突如其来的动作拽得生疼:“做不到,就别说什么道歉。”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这块疤,就是你们做过的事,不

痛不痒,那是因为伤口不在自己身上。”

她说完就走,连唐律都被她这几句话说得有点愣神,反应过来去追时,人已经走出很远一段距离了。

好在有服务生一路引领,每个人的座位也是事先安排好的,走进用餐的小院,唐律一眼就看到毕罗坐的位置,连忙走过去也跟着一块坐下。

宴席采用的是古代的分餐制,一张长条桌前坐两个人,刚好两两一组。唐律坐下就朝毕罗竖了个大拇指:“行啊,大小姐。您这通威风耍的,我看那俩货都被你给说傻了。”

毕罗这会儿情绪很差,不想说话。

没过一会儿,沈临风和潘珏也过来了,坐下之后刚好是在毕罗和唐律对面的位置。毕罗小脸儿绷得更紧,唐律在一旁看得有趣,压低声音对毕罗说:“我看那个姓沈的,现在好像还真对你有那么点意思。”

毕罗依旧冷着脸:“他对我有意思,我就一定要搭理他吗?”

“我哪儿是这个意思啊!”唐律连连摇头:“我的意思是说,我觉得这个做人吧,还是得走点心。不然这现世报啊,来得快。”他这个看客都觉得挺有意思的,当初这姓沈的出歪招偷人家姑娘东西时,肯定还为自己的个人魅力沾沾自喜吧。结果这才几天啊,再看到毕罗时,那眼珠子都快种毕罗身上拔不下来了。这么能黏人,早干什么去了?唐律越想越唏嘘,前车之鉴啊,等将来自己

喜欢什么人时,可不能犯这种蠢到姥姥家的阶级错误。

一步踏错,真是连回退的后招都没有。

毕罗眼看着唐律特别殷勤地帮她把餐巾铺好,又将人家摆得好好的餐具重新摆了一遍,那股精神头简直跟头一次玩过家家的小孩似的,就问:“好玩吗?”

唐律一抬眼,就见毕罗冷着脸看着自己,顿时绽出特别乖巧的笑容:“还行吧。”

毕罗说:“我看你玩得挺上瘾的。”她指的不是别的,而是从见到沈临风起这货就跟个愣头青保镖似的,一口一个“我们大小姐”,简直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们俩是一家出来的。

唐律看着有点委屈:“我这不是替大小姐抱不平吗?”他见毕罗神色不变,知道自己插科打诨这套是很难糊弄这小丫头了。明明比自己还小一岁来着,而且头一次见面时,看着挺青涩挺单纯一个小孩,怎么没过多久就历练成现在这副刀枪不入的样子了…唐律在心里哀叹,这就是人生的重击啊!挫折使人成长,看来是真的。

看眼前这颗小倔萝卜的进化速度就知道了。

唐律清咳两声,坐直了腰板,一本真经:“我是认真的。你别看我这人外表好像不那么靠谱,但我其实是个很有责任感的人。”跟那姓沈的绝对不一样!这话不能直说,他只能通过描述性语言让毕罗去领悟:“你看,我事先托你跟毕老先生打

过招呼,今天又专程去你家接上你,咱俩一块出来参加这个活动。你要是有个什么不妥,我这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是不是?”

眼看前菜还没上桌,唐律跟毕罗小声解释:“这两个人搭伴在外面出席业内活动,我首先要确认你的安全;其次呢,还得帮你撑场面。你看你上次不就在那俩贱人手上吃亏了吗?我这次吧,就是先发制人,先让那姓沈的发自肺腑感到羞愧!看着我,就让他体会到人与人之间巨大的差距!”

毕罗:“…”

他们两个最大的差距,大概就在嘴上。

沈临风做事没底线,唐律是夸起自己没下限。

毕罗一时无语,一抬头,正好对上沈临风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饱含着内疚、愤怒,还有幽怨…毕罗都有点看愣了,这又唱的是哪一出啊?

她还真不相信就这么几天功夫,沈临风真能发自内心认识到自己错误,还人格重塑一样地…喜欢上了她?

他们两个认识五年了,要真有这份心,他早干什么去了?

毕罗想不通的事,沈临风自己也想不透。但他现在至少明白一件事,那就是此时此刻他心里的真实感受。从前怎么样暂且不提,但现在,他看到毕罗面无表情对着自己,身边还坐着唐律那么个花花公子,他就觉得心在熔岩上烤一样,难受得想揍人。

一旁潘珏跟他从小玩到大,也觉察出他情绪不对,就凑在他耳边低声

说:“你收敛着点儿。在场这么多人呢,你不能不错眼珠地盯着人瞧啊。”

刚刚左右邻座还有斜前方的几桌客人都先后朝他们这边看过好几次了。能来参加这次宴席的人,各个非富即贵,但非富即贵的人往往更八卦。他再这么盯着人瞧,用不了三天,他和毕家小妞那点恩怨情仇就能被人挖个底儿掉。远的不说,沈、潘两家的长辈还有江梓笙都会不高兴的。菜谱到手了,张大厨还有齐若飞两个人也都到岗,他们内部最近正紧锣密鼓地安排着,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偷拿菜谱撬大厨这件事被平城太多人知道了,并不是什么好事。

沈临风垂下目光,嘴唇微微蠕动:“找个办法,把姓唐的从毕罗身边弄走。”

潘珏一脸“你在开玩笑”的表情:“那混世小魔王,他哥他老子都管不动他,你跟我说让我想办法?”

沈临风皱了皱眉:“他喜欢犯浑,那就给他用昏招,我不信他不中招。”

厉害了我的哥!潘珏心说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啊,经历过这次的事的洗礼,连沈临风这种一向走“道貌岸然”路线的翩翩君子都开始学会下黑手了。他突然觉得从前有点小看自己这兄弟了:“你这是…想到办法了?”

沈临风盯着唐律看了一会儿,低声说:“毕罗对他只是个争取中的合作伙伴,但他现在故意闹这出碍我的眼,就别怪我给他来邪的

。”

潘珏琢磨了会儿,突然笑了:“你说的对。我也看姓唐这小子不顺眼很久了。真能让他栽个跟头,我觉得会有挺多人愿意看他这个笑话。”

毕罗一入座的时候就数过了,庭院里一共摆了15张桌子,也就是说,前来参加这个宴会的,一共只有30个人。他们在这等待前菜上桌时,隐约能听到幽幽的古琴声,能听出不是光碟而是有专人现场弹的,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愈发烘托出几分出尘之感,还别说,就连毕罗也不得不承认,现在愿意来参加这种宴席尝鲜的,包括她这个前来凑热闹偷师的,就是吃这一套。

最重要的是,只闻其声,不会喧宾夺主,夺去大家对菜肴的关注度。

第一道前菜上桌前,站在一旁的服务生先给每一桌的客人端上一只透明的茶盅。毕罗掀开茶盅一瞧,就见浅金色的茶汤里飘着黄灿灿的细长花瓣。随着众人掀开茶盅的动作,庭院里也飘起淡淡的芬芳,这味道淡淡的,带一点说不上的药香,让人闻之忘俗。

唐律瞥了一眼,有点懵圈:“这是…迎春花?”看样子是挺像的,主要是他一时也想不到还有什么花也长这个样子。

毕罗轻声说:“是连翘茶。但取的应该是迎春花的意境。”

既然取名叫“荼蘼宴”,自然人人都能想到那句诗“开到荼靡花事了”,苏轼也有句诗叫“一年春事到荼蘼”,意思是说

,荼蘼花是春天里最后开的一种花,而荼蘼花落,这一年的春季也就结束了。以花入菜,以花为名,那么用形似迎春的连翘做开场,也在意料之中。

唐律尝了一口,吐了吐舌头:“味儿不怎么样。”

毕罗微微一笑:“连翘茶祛火。”她轻轻抿了一口,浅尝辄止。对于花茶,她个人是觉得意境大于味道的,希望接下来的菜肴不要也走这个路线才好。否则这位桑紫小姐的“荼蘼宴”,可就真是徒具其表了。

接下来端上的是一只没有任何装饰的白瓷盘。服务生轻声介绍:“润如酥。”

众人一看,就见盘中有细细的雨丝绿绿的小草,看起来还真是“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的意境。用筷子夹起来一尝,原来那白色是用豆腐制成,而碧绿的颜色来源于又细又嫩的香椿,这道菜看着春色如许,吃到嘴里,香椿的清香微脆和豆腐的温润酥软结合在一起,让人觉得清新适口,作为开胃菜是非常合适的。

说到春天里最鲜美的时令菜,自然少不了春笋,第二道“一朝春”就是了。然而桑紫所做的春笋别有新意,她用荠菜的鲜美去碰撞春笋的纯美,使得这道菜无论从酥脆的口感还是越发鲜甜的味道上,都将在场所有食客的味蕾彻底唤醒了。品尝这道菜的时候,现场寂寂无声,只能听到轻微的筷子尖与盘底轻触的声音,而当服务生撤

下餐盘,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院子另一头的屏风——那是服务生上菜的方向。

第三道“鸭先知”,用的是嫩鸭肉与春天里翠绿鲜嫩的小豌豆,也正应了那句诗“春江水暖鸭先知”。迄今为止这三道菜,前面两道都是纯素菜,而这第三道用了鸭肉,也更考验厨师对于肉食火候的处理和后期的调味,毕罗夹起一筷子沾着碾碎的豌豆泥的鸭肉放入口中…她想挑出点什么毛病,但发现,这道菜,无论是鸭肉的鲜嫩,还是豌豆泥的口感,以及整道菜口味的协调感,包括菜品的摆盘和卖相,完全无可挑剔。

如果说此前她还怀抱着质疑和试探的态度来品评今天这场“荼蘼宴”,那么桑紫已经用这道“鸭先知”无声地告诉众人,她的真实水准,远在盛名之上。

大概是毕罗的神色难掩黯然,唐律不禁出声问了句:“你这表情,到底是好吃,还是不好吃?”

毕罗反问他:“你觉得呢?好吃吗?”

唐律自小锦衣玉食,家里亲哥又是开酒店搞餐饮的,什么龙肝凤髓没尝过,也正是因为此,他的舌头比在场许多食客还要挑剔。桑紫的宴席他不是第一次参与,然而每一次桑紫开席,他都一次不落地出席,这种行为本身已经说明了一切。可看着毕罗隐含着期待的双眼,将将说出口的赞美就这么又咽了回去,他耸了耸肩:“我喜欢吃肉,但不是很喜欢

这种肉被植物的绿感包裹起来的味道…”他见毕罗仿佛放松了不少,连眼睛里都流泻出淡淡的笑,接下来的话更不难出口了:“太素了,还不如早上在你家闻到的鸡汤香呢!”

毕罗忍不住想笑:“都不是一种食材,哪能这么比。”

唐律一本正经地反驳:“怎么不能比,鸡肉鸭肉吃起来都差不多,最重要的还是一个字,香!”

毕罗想了想,突然觉得这个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家伙,在美食品评方面还挺有独到见解的。至少这句话说得就剥皮入骨,很深刻。

美食的终极奥义,不就是好吃么?

摆盘美,意境好,口味佳,这些是所有厨师都在极力追求的,然而归根结底,美食是要入口的,最重要的一个“香”字,现在反而被许多人忽略了。噱头是足了,味道反而差了。

接下来四五六七道菜都是荤菜。“清蒸鲈鱼”做成了非常美的杏花林中落英缤纷的意境,口味也是清淡温柔之中裹挟着淡淡杏花香;“鳕鱼狮子头”口感醇厚,肉质鲜嫩,摆盘充满了春季小森林的意境;“香烧乳鸽”则描摹了“倾筐蒲鸽青,满眼颜色好”的意境,让人有如身临其境之感;“葱爆牛肉”的摆盘则让人想起“红杏枝头春意闹”一诗,红褐色的牛肉做成枝桠的样子,最上面则是有如点睛之笔的“一朵红杏”。有客人见了,先挟起那朵红杏来尝,紧接着就脸

色爆红,到处找水——原来那红杏竟是辣椒。一旁站着的服务生立刻上前帮忙,指点客人不妨挟一筷牛肉试试。那客人忙不迭夹起来送入口中,有趣的是,牛肉不仅嫩滑浓醇,上面裹着的酱汁还有解辣的奇效。

头盘和主菜令人惊喜连连,甜品部分也让宾客不时发出赞叹。最有意思的一道甜品就要数“荼蘼粥”了。小小的一个浅碟里,粥是浅粉色的,里面的花瓣小小一瓣,形状颜色与樱花相近。粥只有几口的量,也不知是用什么米熬出来的,吃在口中又滑又稠,还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既然是“开到荼靡花事了”,这一席饭,到了最后一例荼蘼粥这儿,也算终结了。淡淡香甜的花粥入肚,每个人都觉得胃里暖暖的,口中也沁着荼蘼花的清甜,让人生出回味无穷之感。

毕罗吃得心服口服,对这位桑紫也愈发生出几分好奇,按照常理,一般等到最后一道菜上桌,主厨会到前面来跟大家打个招呼,毕罗想了想,侧过头跟唐律小声说:“待会桑紫会不会——”

“各位贵宾,Chef今天有准备一道非常特别的菜肴,但因为食材有限,这道菜的烹饪过程也很繁琐,所以今天只有一位宾客可以品尝到这例菜肴——”

立刻有人表示不满:“大家都是交了一样的钱来这儿的,怎么还讲搞特殊化的?”

也有人打听:“只有一个人能吃到,规则

是什么?”

站出来讲话的是周先生,他抬起手示意示意大家稍安勿躁,不慌不忙地说:“老实说,这个环节从前是没有的,今天以前,我也不知道Chef会准备这样一道菜肴。桑紫的脾气,大家也都知道,我想她大概是突然有了灵感,但食材有限,时间也有限,所以才突发奇想有了这样的安排…”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想,要不咱们就将这个环节当作surprise来看吧,桑紫制定的规则也挺公平的,这道菜呀,今天考验的是谁能跟我们的chef心有灵犀啦!”

沈临风突然开口道:“这么说,还有测试?”

周先生笑吟吟的:“也说不上测试那么难。待会菜端上来,在场的各位看一看,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好,如果您心里想的,跟咱们chef想的刚好一样,对上了,那这道菜就归您了!”

唐律有点懵:“这意思,是要考唐诗宋词?”

潘珏嘀咕一句:“靠…还他妈唐诗宋词,老子只会背鹅鹅鹅!”

在场有如唐律潘珏这样家里有闲钱来这儿消遣的富家子,但也有如沈临风这样,家境富裕却也自诩风雅的文化人儿,所以这个规则一说出来,有的骂娘,也有的心里特别有谱地往那一坐,什么都不多说了。

周先生见众人都无异议,就向一旁的服务生示意,后厨可以上菜了。不多时,两个服务生合力端着一只盖的严严

实实的大碗上来了。为着公平起见,周先生让人将碗放在屏风前的一张长方桌上,逐一邀请各桌客人上前一观。轮到毕罗和唐律上前时,毕罗只盯着碗里的菜肴看,就见里面盛的汤水与抹茶类似,闻着却并不是抹茶的味道,再看上面浮着朵朵细小的雪片,不知道是用什么食材做成的,拇指肚大小,颜色雪白,做成花朵状,当中还有一物,大部分都浸沉在汤水里,只露出雪山一角,看起来晶亮莹润,闻起来有淡淡的清香…毕罗在桌前静静站了片刻,已经猜到这道菜肴里用的主要食材都有什么,不禁微微一笑。

唐律知道自己诗书上不通,也不去费那个劲,他一看毕罗笑了,就知道有戏,也跟着嘿嘿一笑。正要回去时,突然感觉到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没抬头,心里却知道,这是有人一直在暗处观察众人的举止呢。他摸摸下巴,桑紫这是什么意思?做一道菜让大家伙儿背诗词,她还一个人躲在暗处偷看,真当自己是西夏公主选驸马啊!这么一想,他唇角的笑容愈发扩大,大美人儿若是选男朋友,他倒可以一试,毕竟早就听说这个桑紫容貌不俗。可要是选驸马,还是让沈临风那样的脓包上吧,他可不想年纪轻轻的先给自己找个大boss搁家里供着!

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位子落座,服务生递过纸笔,除了像毕罗和沈临

风这样下笔如有神写得飞快的,也有像唐律和潘珏这样,把纸笔一推,压根没打算写的。周先生将众人交回的答案纸拿在手里,转身去了后面的房间。他很快折返,面带笑意对众人说:“桑紫说,有几位朋友写的都很好,比她自己原想的名字还要好。请沈先生,毕小姐,赵先生,尝一尝这道菜的味道。”

说着,周先生将三人写的答案公布出来给众人看。

赵先生是个老头儿,他写的那份答案,且不说内容,光那一笔铁画银钩的字就甩出众人几条街。他写的是:“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不若叫‘玉阶飞’更好?”

沈临风的那张写的是:“遥知不是雪,唯有暗香来。我为之取名‘暗香’。”

毕罗的最简洁:“驿外断桥边。”

汤羹之中确实有白色花瓣的提示,而三个入选的人选取的诗词都与花相关,有趣的是,赵老先生的这句诗,意指梨花,沈临风和毕罗则不约而同地选取了与梅花相关的诗词。在座许多人对这其中的细微差别并不知晓,但毕罗和沈临风各自的神情就都有点不自然了。唐律虽然诗词不通,但他擅长察言观色,一看情形不对,就拿手机把这三首诗都查了一下,再看毕罗那个别扭的神情,以及对面沈临风看过来那个脉脉含情的眼神,他默默把手机收回口袋,破天荒地没有调侃毕罗一个字。

很快,服务生盛好了汤

,送到三人面前。

毕罗一声不吭,率先将汤水里梅花状的食材还有那晶莹雪山样的食物都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汤。

唐律在一旁眼巴巴的:“大小姐,好吃吗?”

周先生说:“这汤还有一多半,在座诸位若是想尝一尝,我这就让服务生端给大家。”

在座的这些客人,不是对饮食挑剔诸多的老饕,也是惯爱吃喝享受的富家公子,本就对桑紫这道份例之外的菜肴抓肝挠肺心痒难耐,如今听说还有多出来的汤可以分来尝尝,自然无不应好。自然的,唐律也得到了一份,虽然比之毕罗那份要少了许多,卖相也差了一些,但对于想尝尝鲜的人来说是足够了。

甫一尝到味道,众人的神情便又微妙了几分,有的和同伴窃窃私语,有的则面露迷茫的同时又连续尝了好几口,还有的人干脆直接问:“老周,你别卖关子了,这东西味儿是绝了,可我吃了好几口,都没吃出这是什么东西做的汤!”

有人说:“这肯定是某种肉。”

旁边立即有人嗤之以鼻:“这还用你说!蔬菜也不能是这种口感啊!”

这话一出口,也有人当场反驳:“非也非也,许多素斋都做的比肉还香!”

这话说得也在理。

毕罗见唐律并不举筷,便问:“你不是想尝尝,怎么又不吃了?”

唐律眼眸微眯,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没有答话。桑紫无疑是今日荼蘼宴的最大赢家,其

实她不搞这些手段,光凭一手厨艺已足以立足平城,像今天最后这道汤羹这样吊胃口,会让一些爱好哗众奇宠的客人趋之若鹜,但也会使得一些单纯爱好美食的人拂袖而去。

至于他,也是在刚刚陡然生出一种“不过如此”的感慨,是他此前将桑紫看得太高了。这样的荼蘼宴,日后不赴也罢。

大家伙为这汤里的食材争执不休,老周反倒笑容越来越大,他抬了抬手示意:“诸位,若是哪位能说出这汤里都有什么——”

沈临风眸光一闪:“若能说出主要食材,有什么额外奖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