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话的功夫他往毕罗身边一坐,本来是长条的沙发椅,毕罗坐得就靠外,他这么一坐,毕罗只能往里头挪,她一挪,唐律也跟着挪,变成两个人肩并肩坐着。

唐律这么一坐,齐若飞的气势顿时矮了半截,他沉着脸,拿起桌上的那叠资料翻了两眼,随之神情大变。他紧攥着纸张的边缘,看向唐律:“这些东西…你从哪查来的?”

唐律翘着二郎腿,看都懒得看他一眼:“你要是真有心把事情弄清楚,放着四时春那么多人,问谁不是问。非要去信潘家找来的人,他们打着什么主意,别说你不知道。”

齐若飞脸色变了又变,拿起资料从头到尾

读了一遍,最后在沙发坐下来时,仿佛全身的精气神都被抽干了。

毕罗在来的路上早就看过了上面的内容,其实当年的事情也不复杂,而且相当狗血。简单来说,就是齐若飞的父亲找了个很漂亮的老婆,他这个老婆爱打扮、能花销,齐父赚的那些钱根本不够她花的,后来也不知道是谁介绍的,她就在外面偷偷勾搭上了别人…齐父每天都在四时春后头忙碌,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只是隔了一段时间,媳妇儿就开始撺掇他干脆偷了毕家的菜谱,自己单干。

那时候齐若飞已经上小学了,但因为齐母爱好奢侈,不会持家,齐家一点家底都没有,称得上一穷二白。再加上女人三天两头地跟他闹,闹完了就哄,跟齐父展望拿到菜谱后一家人的幸福生活…齐父并不是个性格强势的人,被她这么三天一闹两天一劝的,有天晚上喝多了酒,壮了胆儿,还真跑去毕家老宅偷菜谱了。

不过他没成功。那时候朱大年还没结婚,就住在毕家的小院里,半夜口渴起来喝水,听到院子里有动静,立刻点着灯喊人。

左邻右舍都被他吵嚷起来,齐父想偷东家菜谱的事也闹的人尽皆知。

他自然不可能再在四时春干下去。哪怕毕克芳愿意原谅他,其他老员工还不愿意跟个小偷一块共事呢。

没有了经济来源,又被街坊四邻指指点点,齐若飞的母亲自然不可能在

家枯坐,没多长时间就卷了家里剩余的一点钱跑了,去投奔那个当初授意她让丈夫偷菜谱的有钱人。齐父后来一蹶不振,熬了几年,某天晚上喝的烂醉,跌到路边正在施工的坑里头摔死了。

据说齐母的结局也不太好。个有钱人对她也不是真心喜欢,没能按计划拿到菜谱,也不是多爱她的容貌,新鲜了一阵,就把她赶出了门。听说她最后是出车祸死的。

看齐若飞此时的脸色,就知道他此前听说的故事版本和唐律调查到的这些有很大出入。再联想此前他和毕罗讲话时那种咬牙切齿的态度,当时找上她的潘家人是如何游说他并告知所谓“真相”的,其中种种不难猜想。

毕罗见他一直发愣,迟迟不说话,原本紧攥着的手却渐渐松开,突然明白过来,其实到了这个时候,对他来说,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她说:“你如果不相信这上面的内容,可以再去调查。但是有一点,这次帮着潘家偷菜谱的事,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心术不正,别再打着什么为齐叔叔报仇的旗号给自己正名了。”

她说完就起身,见唐律还在那坐着,便推推他的肩膀。

齐若飞抬起头,见唐律还是之前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不禁也来了脾气:“你看什么?这是我和毕家的事,说到头——”

唐律笑眯眯的:“我就是看看,人究竟能有多无耻。”

齐若飞瞪直了眼:

“你——”但他毕竟顾忌往来的服务生和客人,不敢跟他高声争执,只能压低声音说:“你也没比潘珏那个家伙强到哪儿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毕家也没安好心!”

“跟你相比,我这双手可干净着呢!”唐律啧了一声,朝毕罗的方向一偏头:“我说你啊,做错了事,连句道歉都不会跟毕大小姐讲?”

毕罗微微一笑:“不用了。不是诚心道歉,我不接受。”

唐律站起身,整了整衣领:“也是。人家现在满心满眼都是钱啊,钱多的都点不过来,哪儿还有时间讲礼义廉耻呢!”

毕罗说:“别废话,走吧。”

俩人一唱一和的,换谁都得让他们俩挤兑得下不来台。

本来有唐律这尊大神镇场子,他就是有一万个理,也不敢在这儿跟唐律对着杠。更何况,整件事他本来就不占理。

事情他已经坐下了,拿到菜谱的第一时间,他就交给潘家的人去做复印本了。四时春的损失是不可能追回的,而他犯下的错,也根本无从补偿。

走到今天这一步,他根本无路回头。

而且他也不想回头。

是留在四时春做个堂堂正正地却挺不直腰杆的好人,还是像现在这样在潘氏每天有人好吃好喝供着,做个体体面面却丢了良心的坏人,或许有人会在这个问题上犯难,但那不是他。他一点都不觉得为难。尝过了现在这种沁着蜜的好日子,他不想再回去受穷了。

好人坏人又怎么样,反正他没爹没妈,还有什么比衣食无忧更现实的理想?他慢慢将手里的那叠资料撕成纸条,又撕成更细小的碎片…什么真相,不过是给自己迈出那一步找个借口罢了。他之所以这样做,不过是因为他真心想做罢了。

回去的路上,司机在前面开车,摇下隔板。两个人坐在后座,唐律说:“你倒是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了。”

毕罗忍不住苦笑:“他那个反应,是打算一条道走到黑了。我顶多也就是骂他两句,除了占点口头便宜,也没什么用。”而且有时候骂人这件事儿吧,也是个体力活儿,被骂的人不见得怎么样,骂人的反倒先气个半死。她最近每天都只有四五个小时睡眠,体力全留给练刀工,脑力全留给菜谱,哪还有多余的精力跟人打嘴仗呢。

唐律见她说话时微微低着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忍不住多问了句:“最近睡眠不好?”她皮肤白,眼睛下面那两块青黛特别明显。

毕罗揉了揉眼睛:“嗯…店里头事情多,走了一些人,忙不过来。”

唐律来了兴趣:“都谁走了?”他最先想起的就是那个憨厚的傻大个儿,还有那个跟他一样倔脾气的儿子:“你那个朱伯伯,还有他儿子,肯定都还在吧。”

回想试菜的那天,四时春那些人唐律也都见过的,毕罗也没打算瞒他:“张师傅走了,还有前头的大堂经理。

朱伯伯和时春都在…”其实剩下的两个师傅里头,她看那位擅做面点的刘师傅可能也要溜号。但一切都还未落实,这种细节她就暂时没必要对唐律这个外人透露了。

唐律要是知道到了这时候,他在毕大小姐心里的定位还是“外人”,估计又得眼含热泪,气的。

毕罗反过来问他:“我看你打听这事儿也是白打听。”

唐律挑了下眉毛,做询问的表情。

毕罗悠悠地说:“齐家十几年前的事儿你都能随随便便查个底儿掉,现在四时春情况如何,唐少哪里还用得着亲口问我。”

这是没话找话呢,还是没话找话呢?

唐律看她那个微微绷着的小脸蛋,“噗嗤”一下就笑了,简直就跟看小孩装大人一样那种喜感啊。他眨了眨眼,一脸赤诚:“哪儿能啊!那些不入流的手段,都是对待敌人;我现在和阿罗小姐怎么说,也算是朋友了吧?”他拿眼睛斜着瞥她,神色里有点可怜巴巴的:“算是吧?”

毕罗忍不住想笑:“嗯,算是。”

唐律一拍大腿:“对待朋友我哪能这么不礼貌地查来查去呢,有什么事儿,直接问一句就行了。”这样显得多真诚,多实在。

毕罗早就发现唐律的小动作,基本他眨眼的时候,就是在掩饰着什么,要么是说谎,要么是心慌,看他现在这样,是两者兼而有之。

毕罗也不在意这个,毕竟她和唐律眼下的关系,只能算是

“朋友”起步阶段吧。既然是刚起步,对彼此要求太高,不太好。现在唐律是礼下于人,对毕家有所求,她呢,也甘心承唐律的情,如今四时春举步维艰,接下来潘、沈、江那三家恐怕还会有大动作,唐家人主动送上门施以援手,她没道理在这个节骨眼上硬把人往外推。只要唐律没有过分的要求,好多事儿上,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了。

唐律又说:“毕老先生知道咱们要去吃宴席的事儿,怎么说?”

毕罗知道他这是想听漂亮话了,她微微闭目,做假寐状:“我外公为人开明,他说了,小朋友间吃吃喝喝的事,他就不管那么宽了。”

得嘞,听这意思,人家毕老先生压根没把这件事放在眼里。

唐律听得有点不是滋味,可见毕罗也不睁眼瞧他,连装可怜都没人看,顿时觉得更没意思了。

谁知道过了没两分钟,就听毕罗又说:“再过几天就是清明小长假。届时四时春会上4月份的新菜单,我请唐少来四时春用餐,愿意赏光吗?”

唐律顿时笑容比花儿还明艳,他容貌长得好,这样露齿一笑,简直比不少大荧幕上的女明星还亮眼:“愿意!当然愿意了!”

毕罗睁眼瞧了他一眼,见他笑得那个样,微微愣了一秒,又闭上眼:“我睡一小会儿。等到地方把我放下就行。”

闭上眼,毕罗默默想,好像唐律长得…还挺不赖的?

她过去竟然都没留意过。

Chapter07 鸡汤面和荼蘼宴

这一年的春季,平城多雨。清明未至,不大不小的雨已经接连下了三四场。唐律和毕罗两个相偕去赴宴这天,又赶上一个雨天。

宴会举办的地方不在城区,而是郊区的一座庭院,唐律坐着车过来接毕罗一道,到了毕家,他不免要登门跟毕克芳打个招呼。时间尚早,毕罗和毕克芳刚一块用过早餐。这一天的早饭不再是门口买的水豆腐,而是毕罗亲手做的鸡汤银丝面。银丝面的功夫不是一两天能练成的,所以其实面是毕克芳半指导半帮忙做好的,但鸡汤是毕罗前一天晚上炖好的,还有最重要的调味,这些都是毕罗一个人独立完成的。

毕克芳大概是太高兴了,一小碗银丝面,他竟然全部吃完,鸡汤也都喝光了。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毕罗觉得,自己做的味道大概真的不赖。她自己也尝了,银丝面又细又劲道,鸡汤清澈不油腻,还透着那么一股清香味儿,大概是放了枸杞和香菇的缘故,汤里还透那么一点甜。大清早起来吃这么一碗鸡汤面,真是说不出的舒坦适意。

更逗的是唐律,一进门就抽了抽鼻子,看到毕罗站在一旁,上来就问了句:“早上吃的什么,这么香!”

毕克芳闻言一笑:“阿罗亲自下厨,做的鸡汤面。”不等唐律开口,老头儿已经端起盖碗,他用这个喝茶用了几十年,虽然现

在大夫不大让喝茶,但还是用这个盛水喝:“不知道唐少没吃早餐就过来,鸡汤面只做了两人份,都被我们爷儿俩吃了。”

毕罗忍笑,鸡汤还剩半锅在后厨呢。想不到老爷子也有这么小气的时候。

唐律也不尴尬,特别俏皮地接话:“是我来迟了,不然还能尝尝大小姐的手艺。看您这样,就知道阿罗这鸡汤面味道不俗。”

毕克芳笑吟吟的:“哪儿能不俗呢,自家人爱吃的那一口,最俗不过。”

唐律肃然起敬:“大俗即大雅啊!”

毕克芳笑眯眯地受了唐律这句恭维。

一旁毕罗都快听不下去了。她发现自家老爷子跟唐律在某方面还挺有共同点的,腹黑外加厚脸皮。

她什么时候要是能修炼到这俩人的一半,估计也能出师了。

直到坐上车,唐律面对毕克芳时那副带着恭敬的笑意都没淡去。车子徐徐开起来,他若有所感地说:“看来毕老先生是不太放心我带你出来啊。”

毕罗奇道:“你从哪看出来的?”依照他们家老爷子平时说话的那个习惯,他对唐律绝对算得上相当客气了。而且私底下他对唐律的评价也不差。

唐律叹了口气:“一进院子就闻到你炖的鸡汤香了,毕老先生非说一口没剩。”他一边说一边看毕罗,眼神颇为幽怨。

毕罗睨了他一眼:“说的好像你就真欠这一口鸡汤似的。”

唐律说:“一天之计在于晨,一天的精华在早

餐啊!”

毕罗才不信他的话,这家伙能预订到桑紫的“荼蘼宴”,才不差她这个下厨新手的一碗鸡汤面:“饿着点好,就怕待会儿菜多得你吃不过来。”

唐律失笑:“你以为我是猫的胃口吗?”

而且桑紫本人做菜,出了名的精致量小,今天这顿午餐他能不能吃饱都还是个问题,还吃撑?怎么可能!

车子在一座小院外头停妥。

毕罗下了车一看,这地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往远处看,不远处就是山,还能隐隐听见水声,应该有河,说句煞风景的,根本就是荒郊野外!但谁也不敢小瞧了这荒郊野外的小小院落。远的不说,光门口停的这一溜车,就够排场。唐律今天让司机开的也不是往常的那辆黑色奥迪,而是一辆毕罗叫不上名字的,但看车型和漆就知道,这车子不会太便宜。再看从后面一辆布加迪下来的两个年轻人都盯着他们这辆轿车看,更让毕罗觉得隐隐不安…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穿着。虽然知道今天是来赴宴,但她也没想到会需要穿小礼服…还不到清明呢,她穿一件改良的中式裙子,外面的罩衫也是配成一套的,喜欢这种风格的人知道她穿的是汉服改良款,不知道的人也不会觉得怪异,只会觉得看着挺古典的款式。

裙子和外搭是蛋壳青与白色的配色,她梳了个半丸子头,扎了条同色系的手工绣花发带,除了腕

上一只银镯也没有其余搭配,看起来既清爽又有几分古典韵味…今天桑紫的这个宴席取名叫荼蘼宴,听着应该也是往古典菜系上靠的,毕罗本来觉得自己这身搭配应该挺应景的,结果一看这些人的车子还有身上的西装,突然又有点心里发虚。

唐律用手臂轻轻碰了她一下:“看什么呢?”

毕罗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也就问出来了:“我今天穿的…是不是有点不够正式啊?”

唐律眯眼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张口就说:“挺好的啊!”他四下里一打量:“挺应景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这衣服设计偏向古典元素的缘故,看起来没什么胸…

当然这话他不可敢对着毕罗说。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也看出来,毕罗是个从小被毕克芳那老头儿保护长大的乖孩子,气急了骂人也只会骂骂“无耻”,“没良心”这种的。他们俩在这方面段位相差太多,他觉得挺正常的一句话一件事,以毕罗的标准很有可能就是无耻、下流、不要脸。所以现在唐律跟她说话非常克制非常端正,不敢瞎胡沁,就怕毕大小姐一时义愤,也把他划到“无耻”那个阵营里。

在毕罗心里,“无耻”一词已经是个非常可耻可恨不可原谅的标签了。

他作为未来毕家的“准”合伙人,值此多事之秋,一定要洁、身、自、好。

想到这儿,唐律挺直了腰板,将手臂一抬,示

意毕罗扶着:“大小姐,请吧!”

毕罗没好意思挽住他,只是将手轻轻搭上去,另一边,司机递过来两张帖子:“毕小姐,这是您和我们少爷的请帖。”

毕罗见院门口好像就有检查这个的,道了声谢接过来,又问唐律:“那你的司机今天就没饭吃了啊?”

这地方看着挺荒凉的,司机不跟着入席,难道要饿一顿?

司机一听这话有点忍不住想笑,又忍住,看了唐律一眼,没敢说话。

唐律说:“你也把我想的太没良心了,真以为我是周扒皮啊!”他伸手一指院子里头第一排房子:“待会咱们进去了,他们可以在那休息、吃个饭,等等人。”

桑紫的宴席,这方面向来安排得妥帖,这也是她每到一个地方颇受追捧的原因之一,菜做的好吃、又顶会做人,这样的人才谁不喜欢?

而且…唐律忍不住摸摸下巴,听说这个桑紫,还是个大美人儿?

门口那一关验证过身份之后,又将请帖还给了毕罗。进了院子,毕罗就松开手,将帖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唐律在一旁忍不住说:“大小姐,一个帖子就值得你这样看。你要真喜欢,回头等见到本人跟她要一套不就行了。”

毕罗眼睛都亮了:“这个有一套?”

唐律点点头:“她这个宴席,今年一共会做四次,春季是荼蘼宴,夏季百花宴,还有秋冬两季,菜色都依照时令来,地点也东西南北,依

照宴席所需的风格选址。”

毕罗将请帖放在心脏的位置,悄悄抿唇,其实这样的宴席,四时春也可以做。如今网络越来越发达,许多古书上的资料大家都能查到,年轻人的新点子层出不穷,真走出来看一看才知道,曾经让四时春引以为傲的中式古典菜系,现在有许多人都在做,而且做的还别出心裁,这个桑紫就是个典型。

菜谱的事给了她和四时春当头一棒,可如果菜谱一直好好的,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吗?现在看来,当时的想法真是井底之蛙,自欺欺人罢了。

唐律见她发呆,正要说话,就听到有个声音在说:“这位应该就是唐律唐先生吧?久仰久仰!”

唐律一转身,见到来人,也立刻端出笑脸:“周先生!今天辛苦辛苦!”

这个周先生不是别人,正是此次桑紫宴席的承办方,简单来说,宴席从环节再到菜色设计都是桑紫一个人的主意,但当她将地址选在平城,之后所有在平城负责接洽、落实和联络的,就是这位周先生了。

周先生看着不过三十许人,其实已经年过四十,面白无须,说话还有点娘。但其实人蛮不错,并不是生意场上惯会捧高踩低的主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桑紫在国内已经筹办的两次宴席,都是找这位周先生帮忙。

周先生与唐律寒暄两句,就见到旁边还站着一个年轻女孩,看样子倒是蛮清纯,只是…不

太像是这位唐小公子惯常会喜欢的款儿…他面上不动,心里却转开了,待会得好好留意着,要真是唐少正在追逐的对象,那么接下来谈正事的时候,倒是可以从这位小姐身上下下功夫。

周先生一问,唐律笑眯眯地给他介绍:“这位是咱们平城四时春如今的一把手,毕罗毕小姐。大小姐,这位是周先生。桑小姐在国内筹办的宴席,都是他在负责。”

两个人一听到唐律对对方的介绍,都是眼前一亮。周先生的表现更明显点儿,立刻忙不迭伸出手,微微躬身:“原来是毕小姐,我呀,最近这一两年也都没在平城,消息都不灵通了。毕小姐什么时候接手的,我这一点风声都没听到啊!”

毕罗笑得矜持:“才刚回国。唐少太客气,我哪算得上一把手呢,许多事不懂,都是从头学。”

周先生握着她的手,连连摇头:“毕小姐这话说得太谦虚,太谦虚!”又问候家里人:“我此前两年都住在沪城,有日子没去四时春了,毕老先生一切可好?”

毕罗浅笑着答:“前阵子住了一阵院,唐少还去探望过好几次。最近已经出院了,一切都好。”

周先生还要再说,唐律轻咳了一声,周先生一抬眼,再顺着唐律的视线一看,忙不迭地松开手,连忙道歉:“真不好意思,我刚刚啊,太激动了!毕小姐,唐少,咱们这边请。”

毕罗跟在这两个人后头

一路走,这院子选的确实好。道两旁有翠竹,亭子边种着白玉兰,假山一侧是丁香。既能看到远处山色,又能听到院内引来潺潺的流水声,花也没一味乱栽,玉兰有雅韵,丁香透野趣,路过小池塘时往里面一望,还能看到冒头抢食的红鲤鱼。毕罗看得有趣,心里却和刚拿到请帖时候的心绪相近,既羡慕,又喜欢,又有几分黯然。听说桑紫家里没有人是做这个的,她本人大学专业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中文专业,结果一转头做起了中式古典意境菜,还越做越有名气。如今业内的人看好她的天赋和潜质,外行人冲着这份热闹劲儿也都愿意一掷千金来捧场…对比一下自己,传承了多少代的四时春,到了她这一辈,一个搞不好真要砸招牌了。毕罗越想越觉五味陈杂,原本唐律只说是带她来开开眼界,真到了地方,毕罗反倒觉得这是一次难得的学习机会,不由对稍后的宴席浮想联翩,小拳头也随之越攥越紧。

周先生领着两人到了一间房门口,介绍说:“这边的房间呀,清净。我特意跟他们讲要他们留出来的。唐少,毕小姐,这边请!”

唐律做了个“女士先请”的手势,周先生也在另一边微微躬身,毕罗道了声谢,迈过门槛走了进去。房门口摆着一扇“山中四时”的屏风,绕过去,毕罗和里面坐着的人同时看到对方,均是一愣。

律紧随其后跟进来,一看到人,脸顿时也黑了。什么叫冤家路窄,现成的例子!房间里坐着的不是别人,一个沈临风,一个潘珏,俩人正喝茶呢,听到门口有交谈和脚步声,不由齐齐抬头。刚看到毕罗走进来时,沈临风眼中透出的是实实在在的惊喜,潘珏则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结果紧跟着唐律也跟着进来了,这俩人脸色一块变了。

也不怪他们俩胆子小,上次这位唐少一言不合就掀桌的情景历历在目,潘珏一想起来就觉得…自己肩膀仿佛还挂着一只晶莹剔透的虾饺。沈临风脸色也有点难看,他想的完全是另外一码事。一次可以说是巧合,如今这俩人一前一后进来又怎么说呢?难道毕罗真被这小魔王缠上了?

周先生感觉情况不对,跟进来就见在场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不讲话,知道这里面大概是有事。他也是场面人,比这尴尬难堪的情形他也见多去了,见此立刻就笑着问:“是我领错房间了。唐少、毕小姐,请跟我这边来。”

毕罗稍一愣神的功夫,已经想清楚,既然沈临风要继承家业,潘珏也是他家故交,那么以后大家都是端同一碗饭的。只要她不是成天闷在家里不见人,出席各种场合,彼此见面的机会数不胜数,还能真就被之前的事儿吓得以后都躲着沈家人走吗?毕罗把心一横,朝周先生一笑:“不必了,反正也是小

坐片刻,就在这儿吧。”

毕罗都不打算躲,唐律就更不会去主动当缩头乌龟了。他更痛快,直接往椅子上一坐,对站在一旁的服务员一扬下巴:“什么茶啊,闻着怪香的,给我们也上两杯。”

周先生仍有一丝犹豫,他既然是负责各方联络,那就是谁都不想得罪,这些人之间有什么恩怨他不去管,但今天来到这儿的,就都是他周某的贵客。贵客的意思就是,每个人都得开开心心地来,开开心心地玩,再开开心心地走。所以他拿眼睛去看沈临风和潘珏:“沈少、潘少,您二位…”

沈临风朝他微微颔首:“都是朋友。有劳周先生了。”

周先生拿眼睛将在座几个人瞄了一圈,就见沈临风和唐律都在盯着毕罗,毕罗谁都没看,只专注研究自己眼前那盏茶,而那位潘少则是看一眼毕罗,瞥一眼唐律,最后再瞅瞅自己的同伴,这眼神官司打的…得,看这样子,也用不着他老周在这儿碍眼了。

周先生朝服务生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到外头,小声交待几句,又去前面的院子招待其他客人了。

服务员候在门外,房间里一时静悄悄的,只能听到毕罗用茶盖轻刮茶汤的声响。

唐律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碗,把盖子一撩,随意吹了两下,尝了一口,皱皱眉。然后就凑过去看毕罗手里端着的茶水:“你这跟我这个是不是不一个味儿啊?”

毕罗瞥

他一眼,又看了眼他手里的茶碗:“都一样的。”

唐律皱着眉:“我怎么喝着这茶有点苦啊。”

毕罗失笑:“你把茶叶吃进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