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律“嗯”了一声,心里却说,这事儿哪轮的着先跟他们说?要通知,毕罗肯定是第一个知情人。

唐律这天又在四时春打混到很晚。

晚饭是唐律和毕罗两个人一起吃的。四时春离不开人,朱大年父子俩在后厨把关,前头有新官上任的小楚张罗着,海棠小苑这两天不用开张,因此格外静谧。

晚餐是朱时春让人做好了给送过来的,怕唐律又出幺蛾子,送饭的人经过朱时春的耳提面命,特意说:“这饺子是我们大小姐亲手包的,小朱哥煮的,小朱哥说唐少准一吃就能吃出来。”

唐律笑得见牙不见眼,也亏他长得好看,这么笑也不让人觉得犯傻,还显得比平时多了点亲和力:“回去跟小朱哥说,他这份情我领了。”这朱时春一开始的时候总跟他对着干,经过几次事儿之后,倒比朱大年先看出路数来,基本毕罗这边遇着什么事,他们两个都会先通个气。

唐律自诩挺坦荡,要说朱时春这样的人,性格

跟他老子肖似,是最不好收买的。但这样的人都能买他的账,说明什么?说明人家已经看出来了,他对毕罗是真的关心。但凡四时春或者毕罗有点什么事,先跟唐律打声招呼,肯定不会有亏吃。唐律觉得朱时春这小子挺上道,心里打定主意接下来得多照应着点这小子,毕竟他想在四时春扭转自己的口碑,朱时春算是很关键的一个突破口了。

有人听得高兴,自然也有人听得不高兴。传话的这个小服务生受了唐律一声夸奖,就挨了自家大小姐一个白眼,直到走的时候都挺懵的,他这差事…到底是办好,还是没办好啊?

回去到后厨给小朱哥传话时小伙子还挺委屈的:“小朱哥,你这可不能坑我啊。我是给咱们四时春打工,光把那唐少爷哄高兴了有啥用啊?我看咱们大小姐就挺不乐意的,给了我好大一个白眼…”

朱时春拿漏勺把儿敲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懂个啥!咱们肯定是向着大小姐的!你就听我的,准没错儿!”

到啥时候他肯定都要向着毕罗,不过眼下,就是瞎子都能看出来唐律对他们大小姐黏糊得紧,好几件事儿也都是他及时出面,四时春和毕罗才挺过了难关。可现在的四时春,毕老先生身体不好,对唐律的态度也挺模糊的,至少他们手底下这些人都摸不清;朱大年还有另外两位大厨,可以说对唐律成见颇深,不过

想想也是,这几位都是业内的扛把子,一有本事二有资历,看不顺眼的人,且改不过来呢!剩下这些人,自然也都看着朱大年还有自己师傅的眼色行事。朱时春看得明白,觉得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唐律如今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但他毕竟是个大少爷啊,这坐冷板凳坐久了,难免对着四时春就没有从前尽心了。哪怕是为了大局着想,朱时春觉得自己这个友好的表态也是很有必要的。

但只要这小子表现出来一丁点对毕罗不好的地方,他肯定是第一个站出来跟他扛的。

两边的算盘打得都挺精明,被夹在中间的毕罗就有点郁闷了。她一边琢磨着什么时候得找朱时春这小子谈谈话,一边对唐律说:“趁热吃,再傻笑饺子都黏住了。”

唐律夹了个饺子送进嘴巴,过了一会儿嘀咕:“好像不如上回的好吃…”

毕罗白了他一眼:“饺子是我前天包的,就在冰箱里冻了两天。”他舌头还真是刁钻,这都能吃出不同来!

唐律委委屈屈地又夹了一个:“我就说嘛…槐花吃着不如上次清甜。”

“那怎么着,我这就去厨房给你现包去?”毕罗赌气,恶狠狠咬了一口饺子,吃这口她向来喜欢蘸自家调的姜醋,比市面上卖的醋味道清淡许多,还有一丝清润的甜,配槐花馅儿饺子吃最好。

“那哪行啊!你现在还病着呢!”唐律连忙放下碗拦着,哪

怕毕罗只是口头说说,压根没有要挪窝的意思:“再说了,我也不是这个意思啊。”

毕罗横他一眼:“那你是几个意思?”

唐律觉得真不是自己的错觉,自从毕罗去了一趟郊区,回来之后对待自己可比最早两个人刚认识那阵还凶了。可又有点不一样,那个时候毕罗对他没有好脸色,向来冷冰冰地端着,也难为她长相这么清秀一个小妞儿,还真端得住那个架势,真遇上事了,气势还挺足。现在…唐律觉得自己大概也有点不正常,现在毕罗比当初还凶,话没说两句,就要瞪他一眼,说话的口吻也总冲着他,可他心里怎么那么甜呢…

“我那意思就是,这槐花饺子,我还是喜欢吃你亲手包的…”唐律话说完,见毕罗又要瞪自己,连忙说:“包好了就赶紧下锅,就吃个新鲜劲儿。哪怕让我跟你一块包呢,我觉得也比这么的好。”

毕罗见他看着自己,伴着窗外落日的余晖,他的眼瞳里也染上某种暖而艳的色彩,唐律的五官棱角分明,长得是好看,但不笑的时候总让人觉得有那么几分不好惹的阴沉。可他在自己面前, 总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难得有像此刻这样,既没有插科打诨,却也不让人觉得冷冰冰…毕罗突然错开视线,拿起桌上的小醋壶给他碗里倒了点醋:“知道了,下次再做这个提前喊你。”

在她和唐律心里,槐花

饺子这道吃食与别的食物相比,总是不同的。他闹着想跟她一块包饺子,想吃新鲜的,也在情理之中。这么想着,毕罗觉得脸上那阵热汤终于有消退的趋势,但终究怕被身旁的人看出什么来,干脆端起一碗白粥埋头喝了起来。

“阿罗…”

“干嘛?”毕罗恼火这家伙吃个饭都不消停,左一声“大小姐”右一声“阿罗”,不肯消停。

唐律看着她,神情有点怪,唇角却高高翘起:“你吃的,是我那碗。”

毕罗:“…”她刚才走神得厉害,也没留意唐律之前是不是吃过这碗粥。

粥碗放的仓促,险些洒落,还是唐律手快,帮忙扶了一把。

唐律却因为这个姿势,跟毕罗离得更近,两个人一错眼间,都有点怔住。

为了方便毕罗休养,吃饭的桌子专门挪到她休息的贵妃榻旁,因此她仍然靠在塌上,而唐律则搬了张凳子挪过来坐。他低头看着眼前白净的小小的脸孔,毕罗的皮肤近看是一种清透的白,似绢纱若水花,而她的脸正如一朵开得正好的栀子花,白白的,嫩嫩的,还有一股不知源自何处的香。她的眉眼细细弱弱,单眼皮的眼线清晰婉约,近看别有一份绵延在眉眼间的柔美,鼻子小小的,唇却红润润的…

唐律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毕罗已经反应过来,她推了唐律一把,却头一次发现眼前的这个人胸膛厚实,用力狠推了一

把,他也纹丝不动。

毕罗有点慌,身体向后倾倒,用起双手推着他:“唐律,再不吃你的饺子就凉了!”

谁这个时候还想着饺子啊?

不过这一声好歹将唐律喊回了神。他一手撑着贵妃榻的边沿,眉目沉沉,浸在傍晚朦胧的光线里,显出某种平日少有的沉静敛然。他看着毕罗,低声唤了一声:“阿罗。”

毕罗这下不仅觉得脸颊发烫,连耳朵脖子都有一同发烧的趋势,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将那碗惹祸的白粥往唐律那边推了推,端起另一只碗埋头吃起了饺子。

凉了的饺子吃起来甜津津的,有一点腻,毕罗觉得自己说的一点都没错,槐花饺子,凉了就不好吃了。

一样的味道,吃在另一个人口中,却是另一番滋味。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唐律还记得那碗凉了的槐花饺子,细润的甜,微微凉,那股甜味一直浸到人的心里。

好在如今天气暖和,吃点凉饺子也不算什么,况且还有毕罗的私房雪梅酿,搭配着饺子间或饮两口,只觉得唇齿清醇,回味无穷。不一会儿,两人面前的那盘饺子就见了底,且一多半是进了唐律的肚子。

“这是什么?”

毕罗斜了一眼他挟在筷尖的食物,不禁浅浅一笑:“你吃吃看不就知道了。”

这话大抵也只有毕罗敢这样对他讲,换了唐氏酒店的大厨,敢不说清楚是什么食材就硬让唐小少爷吃下肚,除非是嫌自己的

日子太顺遂。唐律听了却没一点脾气,放进口中咀嚼片刻,说:“这东西和竹笋在一起炒倒是不错。不过这个时节,放眼整个平城,也就在你这儿能吃到这么嫩的竹笋了。”

毕罗答:“是栀子花。”上一次她专门打电话喊唐律过来吃饺子,就是在拣这种花,栀子花清炒竹笋,少油少盐,却别有一份雅味。她见唐律连着挟了几口,应当是真喜欢,心里不争气地涌起几分甜蜜,一边又怨自己实在没出息,这个人那么花心,喜不喜欢吃什么,吃不吃得香甜,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她哪里知道唐律一听到她说“栀子花”三个字,想到的便是刚刚的情形…不埋头吃菜,恐怕脸上都要显出几分来,唐公子自诩从未在哪个小妞儿面前丢过面子服过软,就这么当着毕罗这么个软妹的面脸红,也实在太跌份儿了。

两个人各怀心事,后半顿饭倒吃得分外沉默起来。

吃过晚饭,毕罗又吃了两颗治过敏的药,这种药物别的副作用没用,单让人嗜睡。不一会儿,毕罗就伏在贵妃榻的靠枕上睡着了。

唐律难得没有毛躁地吵人,见她睡得沉,脸上泛着淡淡红晕,伸出手探了探温度,觉得并没有高热,将她身旁的薄被覆上,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走出海棠小苑,远远就看见一辆并不陌生的车子,他先是一愣,随即扯出一缕笑,主动迎了上去。

辆车停在道边,天已经黑了,因为是老街,附近的路灯有些昏暗,离得这么远几乎看不清车里的情形,唐律却毫不迟疑地走到近前,看都未往里看,笃定地敲了敲车窗。

临街的车窗徐徐摇下,里面坐的不是沈临风又是谁?他大概一直在抽烟,自己那边的窗子是摇下来的,指间还掐着半根燃着的香烟,一点幽微的红光,迎着远方行驶经过的车灯,在忽明忽暗的车厢内微微闪烁着。这人在人前向来斯文儒雅,也不知是近来心情浮躁,还是忖着天黑灯暗没人会注意,衬衫破天荒地解开三颗扣子,原本应该端端正正系着的领带也揉成一团扔在手旁,头发被他拨弄得有几分凌乱,眉宇间倒显出几分从前少见的凌厉来。

他似乎早就瞧见了唐律,见到是他,神情也未有半分收敛,挑着眉,伸手递过去一只盒子:“是唐少啊,来一根?”

唐律定定看着他,压根没有伸手去接的意思:“我不抽别人的烟。”

沈临风皮笑肉不笑地抬眼打量他一眼:“看唐少春风满面的样子,确实也用不着抽烟。”

唐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在这守着,有意思?”

尽管沈氏的家业远不比唐氏雄厚,沈临风的少爷架子却从不比唐律稀松,无论在家还是公司,众人都当他是喝了洋墨水衣锦归国的青年才俊,从四时春挖走菜谱和人脉这件功劳算在他头上,沈氏内部

和家族上下近来更对他恭谨有佳,就连他那两个同父异母的兄弟见着他也老实许多。连潘珏那样欠儿登的性子,在他面前向来都顺着他讲话,对唐律这样不正眼看人的样子,他哪里忍得下去?

他将香烟的过滤嘴含在齿间,推开车门站在路旁行人道上,关车门的动作带起“嘭”的一声,将他心头燃了一天的火也带了起来:“没听说这路是唐家修的,怎么你能来,我就不能待?”

唐律早在下午陪毕罗看录像时就收到了消息,他随身带着两支手机,给毕罗看那支手机上的视频,并不妨碍他用另一支及时接收一些实时消息。沈临风去而复返,几乎他的车子刚在这条街上冒头,他就接到了手下人的汇报。但他忖着这人没胆子更没本事硬闯海棠小苑,也就没当一回事,更没在毕罗面前露出一星半天的异常,可陪着毕罗吃过晚饭,收到消息说这人的车子还停在小院外面,这就让他觉得有点意思了。

过去他觉得沈临风就是个绣花枕头,有那么句书本上的话怎么说来着,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觉得形容的就挺恰切。想不到几天没见,这人倒是长进了?唐律微微眯起眼,看这样子,这小子还真打算粘上毕罗了?

想到这,唐律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地说:“上午谢谢你送阿罗回来。不过不知道你这么闲,车子在这停一下午,你自己有空也得考虑

一下邻里街坊的感受,这停车位也不是免费来的。”

这条老街的停车位其实到现在也没收费,但都是邻里街坊自家的车居多,像沈临风这样的外来车辆,一停一下午,旁人也就是看着车里一直有人,才没上前赶人了。

沈临风听了冷笑一声:“说闲,还真比不过唐少。听说您一下午都泡在海棠小苑,怎么有空不多陪陪你的大明星女朋友,反倒缠着阿罗没完没了?”大约是想到了此前听到的种种传闻,沈临风目光微闪:“听闻唐少身边从来不缺女伴,但阿罗似乎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唐少何必为了一时置气,把时间浪费在不必要的人身上呢?”

唐律向来最反感的就是别人干涉或打听自己的私事,尤其是感情的事,这一方面,就是唐父或者唐清辰都不行,更何况是沈临风?几乎刚听到“听说”那两个字,唐律的脸色就冷了下来:“我跟什么人处对象,还轮不到你来管。”想到这两天毕罗对待他阴阳怪气的态度,这股气他不能往毕罗身上撒,眼前倒总算找到个合适的人撒气了:“我和毕罗怎么样,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下次再乱嚼舌头之前,先掂掂你的斤两。”

沈临风声音却不见低,且隐含笑意:“脚踩两只船的事,唐少做都做了,还不让人说?”他低头看了眼腕表:“我听说阿罗病了,本来下午就打算进去瞧瞧她,可公司的

事脱不开,开视频会议开到刚刚才结束。正好,我这就进去瞧瞧她——”

几乎话音刚落,沈临风就觉得眼前一道身影闪过,他第一反应就是向后闪躲,却还是慢了。那一拳正打在他的脸颊,口腔里瞬间蔓开一股铁锈味的苦涩,颧骨火辣的疼倒来得慢了。他不是没打过架的怂包,但到底平时动嘴比动手多,印象里几乎上了高中,就没再动过用拳头解决问题的念头。更让他想不到的是,唐律这小子是真的混,一句话戳到他的痛处,就直接朝人挥拳头。

“唐律。”身后有春末的晚风袭过,那声呼唤被风碾过,显得有些细弱,唐律却听得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转身,还将打人的那只手藏在身后。

不远处的海棠小苑门口,毕罗穿着白色的棉质短袖,月白色的半裙,披散着头发站在那儿。两个多月的时间,她的头发长了一些,大概是才睡醒,脸颊还有一丝红,眼角眉梢带着一缕娇憨,皱着眉看着他。不用她张口,唐律知道,她又要埋怨自己了,怎么能在家门口打人呢?想想也是,真是给沈临风脸了…

身旁还跟着一个女服务生,这一拨的服务生都是他直接让手底下人聘来的,能力强、口语好、有服务意识,最重要的是,虽然在毕罗身边干活儿,心里却是向着他这边的。唐律对这个女服务生有点印象,毕罗平时还挺喜欢用她的,总

小橙、小橙的喊,这个小橙不是别人,正好是他手下的一个妹妹,如今是本科大三在读,平时很有几分机灵劲儿。这不,毕罗朝他们这边走过来,小橙就在一边扶着,还小声说:“阿罗小姐,慢一点,当心车。”

唐律耳朵灵,从看到毕罗的第一时间,那一双耳朵就竖起来听着她那边的声音,因此隔着一段距离,就听得很清楚,毕罗声音比往常显得虚弱一些:“他都在这边跟人打起来了,我要出来你还不让…”

小橙往这边看了一眼,小声说:“唐少总不会吃亏的。”

毕罗:“…”

紧接着唐律就收到了毕罗一个瞪视,还有小橙那隐藏在唇边揶揄的笑。

唐律心里想,怎么不会吃亏,真以为演电视剧,拿拳头往人脸上招呼不会疼啊?他这手关节现在肯定是肿了,不过他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让毕罗看到就是了…

走到近前,毕罗也看得清楚了,她视力不比唐律,尤其在晚上光线较差的地方,看东西还是有点吃力。走得近了,唐律一只手倒背在身后的动作就显得有点刻意了,沈临风脸颊那一块红肿看着也触目惊心。毕罗皱眉:“你们两个都多大人了,说着话还能打起来?也是长进了。”

放在两个多月前,毕罗要是敢当着沈临风的面用这种语气说他,毕罗肯定要觉得自己才是“长进”了,沈临风估计要疯。可放在今天,这话她

几乎没任何迟疑地脱口而出,沈临风也真被她说出了一丝羞愧。他想说话,发现嘴角轻轻一动都疼——上学时也跟哥们儿一起打过架,可向来都是他打别人,从小到大何曾吃过这么大的亏,打的还是脸——他默默嚼碎这口气,低声说话的时候,语气温软莫名:“阿罗,我听说你才回家就病了,想来看看你。”

毕罗看向唐律,那意思是给他一个辩白的机会。

唐律当机立断从善如流:“他占着车位一下午不挪窝,隔壁张大伯跟我抱怨他儿子下班了车子都没地方停,我就过来看看。”

要不是旁边还站着沈临风,毕罗真想当面吐槽他:隔壁张大伯和他儿子他都能认识…她从前怎么没发现唐律走的是群众路线?

沈临风也气得不轻,这人真是睁着眼说瞎话,从他过来到现在,哪提过一个“刘”字?

唐律耍无赖,沈临风却自觉不能再像上午在车子里那样自降身价:“家里临时出了些事,我在车子里开的视频会议,影响了隔壁——”沈临风扫了唐律一眼,觉得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真他妈掉价:“张大伯和他儿子,不好意思。”离得近了,他也看出来,毕罗看起来恹恹的,脸颊泛着不自然的红,细看好像还有一些小红点…他走上前两步,探出手:“阿罗,你怎么了?”

唐律就站在一旁,真让沈临风伸手摸着毕罗,他觉得除非是自己

手脚都废了。

沈临风的手臂被打落,脸上还挂了彩,又是当着毕罗的面,他觉得自己再忍就真是孙子。他抬手搡了唐律一把:“唐律你别他妈没事找事!”

唐律没提防,还真让他推了个趔趄,他也不生气,目光似笑非笑地睨了沈临风一眼:“你别缠着毕罗,就是我的事。”

沈临风想起自己一下午打听到的那些事,不禁哂笑:“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不如你当着阿罗的面来交待交待,你跟那个姚心悠是怎么回事?”

一听到这个名字,唐律和沈临风同时发现,毕罗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沈临风冷笑一声,唐律心里则是一个打突,伸手就要去拽毕罗的手臂,却被毕罗一个瑟缩躲了过去。

沈临风看得过瘾,哼笑一声就说:“阿罗,我也是为了你好,你早点看清他这种货色的真面目,对你也好。你知道他跟姚——”

“我又没跟姚心悠好过,交待个屁!”唐律眼见着毕罗看都不看自己,低垂着头,眼睛周围一圈都泛着红,心头一揪,手上的动作比脑子反应还快,一把将毕罗拽到自己怀里:“毕罗!”

毕罗另一条手臂还挽着小橙,这个时候小橙反应却慢了,攥着毕罗的手不肯撒开:“唐少,您…”

两个女孩子的劲儿也比不过唐律,他瞪了小橙一眼:“还不松开!”

小橙来海棠小苑上班之前,是经过自家老哥千叮咛万嘱咐的,对唐律的脾

气和行事也有七分的了解,一见唐律冷脸,下意识就吓得松了手,可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也挺喜欢毕罗的为人和品性,松手之后又放心不下毕罗:“阿罗小姐还发着烧,您别吓着她!”

唐律一听,腰一打弯就把毕罗抱了起来,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跟沈临风这个搅屎棍算账了:“发烧了你还让她出来!”

唐律平时极少拿架子训斥人,这么一冷脸,把小橙吓得不轻,都快哭了:“阿罗小姐说要找您…”

唐律心里有气,听了这话又觉得心里一甜,这段时间以来,这种心里乍冷乍暖一会儿甜一会儿泛酸的感觉把他折腾得都快吐了。从小到大他极少有过不顺意的时候,即便真有,也向来知道如何排遣。可这些因为毕罗而起的情绪,往往来得突然,散的也快,他有气不能对毕罗撒,心里泛甜不可对人言,此中滋味,复杂难辨,可当他低头看向毕罗紧闭着眼脸颊泛红的模样时,脑子里却如同一个惊雷劈开,陡然想起唐清辰曾经说过的一句话:“看来你也喜欢她了。”

这回他大概是真栽了。

唐律脑子晕陶陶地想,心里却因为这个认知,不知怎的更甜。

直到将毕罗抱回屋里,他看到贵妃榻旁的高几上放着药箱,温度计是打开的,放在一旁,看来小橙说的确实不假,出来前应该刚给毕罗量过体温。

他将毕罗放在塌上,一边甩温度计,正要

说话,就见毕罗挣扎着就要翻身,他心里憋着一股不得抒发的劲头儿,一把就将她扳了过来:“瞎折腾什么!忘记今天上午那个刘大夫说的了,熬过今天不发烧,你这过敏就好了!非不听话!”

毕罗听了这话,整个人如同一只被人乍然从池塘捞起的鱼,直接弹了起来:“我听不听话也用不着你管!”

她弹坐起来的动作来得突然,唐律也被她吓了一跳,要不是反应快,毕罗的额头险些磕在他的下巴上,那才真要疼死这个丫头…唐律越看她越觉得可恨,可爱又可恨,伸手就去捏她的脸颊:“你都发烧了,就不能老实点儿——”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被毕罗狠狠拍掉,那声音,比他之前打掉沈临风的手臂还清脆。

毕罗自己也没想到打得这么狠,眼珠一转,看到唐律手背一片红…她脸颊发烫,觉得自己吐出的呼吸都是烫的,心里发虚,却硬着头皮不好意思说道歉的话。

头顶上方,她听到唐律有点模糊的呼吸声,却不敢去想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话,大概是发烧,脑子有点糊涂,人也比平时胆子大了,她干脆将心一横,把面前的手推得更远:“死了也不要你管!”

她没等到唐律发火,也没听到唐律骂人,却感觉头顶上方的人不再站着,而且手臂渐渐圈过来,好像将她整个人画地为牢,圈在了他的怀里:“就这么讨厌我?”

毕罗不想

看他,她双膝曲起,把头埋进去,迷迷糊糊的,就听到他叹了一口气:“还没怎么样,就这么能吃醋?”

毕罗想辩驳,抬起头,却觉得迎面而来的好像是什么人模糊的面庞,紧接着是什么东西堵了上来,嘴唇上,很软很Q,还有点凉,好像从小时候起就很喜欢吃的豌豆黄…

唐律本想浅尝辄止,却没想到毕罗这丫头看着青涩,胆子倒挺大,居然探出舌尖舔了舔他的唇。

“嘶…”唐律觉得自己也算久经沙场,到底还是被个长得不怎么样身材不怎么样脾气还挺大的小妞儿给撩拨到了。他扣住毕罗的脖颈,另一手撑着她身后的靠枕,将她整个人往怀里揽,尽可能温柔地加深这个吻,尽管他自己也有点收不住就是了…

“啊!”凭借一身功夫和胡搅蛮缠拦了沈临风半天的小橙一进门就看到这景象,叫了一声之后她发觉不对,赶紧捂住嘴。

身后一路撵进来的沈临风也看到了,脸色在一瞬间铁青。上午送毕罗回来的路上,他还真被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给糊弄过去了,可后来回家换了一趟衣服,在公司开了个简会,他突然觉得事情不太对头,问了潘珏又透过他们自己的渠道打听了一下午,才发现是着了唐律这小子的道,他们两个压根就还没在一起!

一旁小橙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之前是没在一起,但有了您这味催化剂,没在一起的也在一起喽!

沈周诗云:“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今将栀子花并竹笋清炒,取其清热解表之效,青嫩润口,暗香袭人。——《四时春录》

批注:

注 : 《栀子花诗》,明沈周著。全诗如下:雪魄冰花凉气清,曲栏深处艳精神。一钩新月风牵影,暗送娇香入画庭。

Chapter18 白粥和小绵羊

生活在大都市的人往往都有都市病,症状之一便是忙碌时从不生病,一旦放假或休闲,便病来如山倒一发不可收拾,待到休假结束,无论多重的病都能在短时间内不治而愈。

毕罗的这一场病也是如此。大抵回国后肩上的担子实在沉重,心里又压了太多的事,有一股精神气撑着时,连个微小的感冒都没有,额头被潘珏的玻璃杯砸出一道口子那次,也是裹一块纱布照样晚睡早起,一个人当三个人使。这次的海鲜过敏仿佛只是一个契机,被唐律和沈临风这么一闹,一场发烧倒足足折腾了十余天才见好。

托过敏药和退烧药轮番上阵的福,毕罗每天多数时间都在睡觉,头脑清楚的时候,也多在闭目养神——她在生病,所以有充足理由可以不用面对旁边那个眼睛发光虎视眈眈的家伙——然而病好了该怎么面对,她还真没想好。

退烧的第三天,脸颊和脖子过敏的皮肤也都痊愈,毕罗实在没有理由再继续躺下去,一大清早就跑到厨房。

毕克芳见她跑得比兔子还快,不禁喊了一声:“阿罗,慢点,身体还虚呢!”

毕罗答应了一声,一头扎进厨房,整个人瞬间没声了。

她这是大白天见…什么了?那个穿一件黑T恤扎着围裙站在案板前的男人是谁?她不想面对也不行,对方肩宽腰细的这个身材,那天晚

上抱着她亲的时候,她可是领略的一清二楚…

唐律早就听到毕克芳喊的那声,转过身的时候,仿佛还嫌自己出场不够亮眼,还刻意翘着唇角朝她一笑:“阿罗,我给你熬了白粥,吃早餐吧。”

毕罗半天都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在哪,手指一直在短裤的裤缝线里上上下下地揉:“你怎么在这儿…”

“这话说的,我最近哪天不在这儿了?”

“不是…”毕罗看着他手里的粥碗,还有旁边熟悉的配菜,她这些天发烧,吃的最多的就是白粥,还有家里自制的配菜,再加一颗蛋黄腌得能流油的咸鸭蛋。可看唐律这个驾轻就熟的架势,实在不容她不多想:“这些…都是你做的?”

唐律瞟了她一眼,那眼神颇有点幽怨:“你吃了这么多天,今天才发现啊。”

毕罗觉得自己嗓子有点干哑,她下楼着急,洗漱之后就急匆匆冲了下来,看到桌上的粥食才觉得口渴。老宅的这个大厨房她闭着眼都能找到那些杯盘碗碟的位置,她转个身,走到南边靠窗的桌子,桌上常年放着干净的饮用水,她倒了一杯,刚送到唇边,就觉得手腕一暖,紧接着,唐律的脸庞已经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