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这情形,桑紫顿时坐不住了,站起身就要往后厨去:“我还是先过去准备着…”

毕罗一把将她拉住:“客人还没点单,你急什么?”

桑紫语塞,又说:“至少菜谱上的那些菜…”

毕罗笑了:“你今天早上两点钟就过来准备了,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桑紫看看毕罗,又看同桌坐着的容茵,坐下来的时候,自己也忍不住笑了:“我就是…有点紧张。”

前些天几人一起来观摩餐馆,桑紫提出一些有关厨房的修改意见,都不是什么大的变动,好改好加,唐律让工人记下来,一下午功夫就做好了。得知餐厅日后的西点部分由容茵提供,桑紫倒是松了一大口气:“这样也好,省了我不少功夫。”

毕罗说:“menu上还是有几样中式甜品的,你也不是完全解放了。”

容茵笑眯眯的:“听阿罗说你做菜可好吃了,中式甜点更是一绝,什么时候让我尝尝?”

桑紫眉眼熠熠:“开业那天,我专门做一桌菜给大家吃。”

两个人初次见面,彼此说起话来倒是很客气。事后容茵还对毕罗说:“我还怕桑紫知道了西点由我负责会不高兴,是我小瞧人家了。”

也不意外。无论唐律还是毕罗,都已经有了成功运营的例子在前,可对于桑紫来说,这是她做主厨的第一间餐厅,她急需通过

漫食光在平城打响名声扎稳脚步。来一个容茵帮她分担西式甜品部分,其实也是转移了部分压力。桑紫是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会只看眼前的蝇头小利。这一点,毕罗对她有信心。

餐厅开业前的十多天,大家伙已经相互熟稔起来。说起开业当天邀请的朋友,毕罗请来了朱大年和朱时春父子,容茵请来了她在平城认识的另外两个好友,老周和唐律的路子最广,宾客名单拟定下来老长一串。其他人都乐呵得不行,唯独桑紫压力最大,高兴的也是她,到了关键时刻,紧张的也是她。真到了开业这天,更是凌晨两点钟就自己开车过来餐厅准备,开业仪式上顶着两个黑眼圈,看起来好笑又可怜。

毕罗劝她:“时间还早,客人顶多也就吃些茶点,你先去后面休息休息。”

可桑紫舍不得走。满是宾客的餐厅,灯火明亮,窗外雨水淅沥沥地越下越急,坐在这儿却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心安。这间餐厅,她是主厨,所有的宾客都是为了品尝她的手艺而来,这感觉和筹备四时小宴又不一样。四时小宴风光无限,可地方永远是租的,场地是临时的,宾客来了又走,最后就是她也要离开的。她像一只迁徙的候鸟,看似无拘无束,却连个可以安心休憩的归处都没有。

漫食光是她新一段征程的起点,也是她从此时此刻开始的——家。

老周去而复返,怀

里抱一束鲜花,神情却有些异样。

容茵“呀”了一声,惊叹:“路易十四紫玫瑰?好大手笔!”

毕罗和容茵都曾在F国留学,对于这种产自F国的著名玫瑰自然印象深刻。桑紫却听得愣住,她看着老周,一时没反应过来:“先放后边去吧。”

老周咳了一声:“好像还有一张卡片呢,应该是哪位老朋友送的。”

桑紫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她站起身,从老周怀里接过玫瑰,往插在花束中的卡片瞥了一眼:“我来吧。”她对毕罗一笑:“我还是不放心…我去下休息室,就去后厨等着了。”

毕罗点点头。

桑紫走了,老周在她的位置坐下来,擦了擦额头的汗,说:“哎,可算忙完了。各位都是大神啊,礼物和花,咱们那些服务生真是拿到手软。”

毕罗说:“谁的朋友能比你老周多。”

老周理直气壮:“唐少啊!”说完,还朝她眨了眨眼。

这些天大家同进同出,毕罗和唐律在谈恋爱的事,几个人都看得明白。老周总把夸赞的话挂在嘴巴上,常常开口就是:“咱们唐少和毕小姐,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毕罗一开始听了还会脸红,到后来已经熟若无睹。倒是唐律,听一回笑一回。

有人笑就是捧场,老周这马屁拍得更起劲了。

十一点整,客人们陆续点餐。唐律招呼完一阵,坐回桌边,问毕罗:“累吗?”

毕罗叹了口气:“简直闲的长

蘑菇。”

应酬有老周他、唐律,后厨有桑紫和她的那些伙计,就连容茵也满场转悠,观察记录各类甜品的受欢迎程度,唯独她,哪哪都派不上用场,茶水喝了三壶,卫生间去了五趟,期间还往家里打了两个电话。

海棠小苑那边什么都是她操持,确实辛苦。可到了漫食光这边真的什么都不劳她操心,反倒别扭得慌。

毕罗发了通牢骚,末了说:“我简直比这些人还像客人。”

唐律笑眯眯的,手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他最近多了个毛病,和毕罗说话时,总喜欢玩她的头发。毕罗的头发渐渐长长了,想去修剪,这人却不让,说还是养长好看。于是天越来越热,别人的发型都越来越清爽,唯独她,头发长过肩膀,还这么披散着。看起来倒是不难看,只是更方便这家伙把一绺头发绕在指尖把玩。

“当客人也没什么不好啊。老板就应该是最严苛的客人。你现在这状态就对了,待会挑起毛病来,千万别客气。我、老周、桑紫、容茵,前厅后厨,林林总总,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尽管挑!”

毕罗皱着眉,有点发愁:“我怎么记着,这家餐厅是记在你名下的呢。文件可都发给你哥检查过了。”

唐律笑嘻嘻的:“也没错啊,你是老板娘。”

毕罗啐了他一口,把自己的头发抢救回来:“没正经。”

刚好身边没别人,唐律对着毕罗的脸颊轻轻咬了一

口,语气颇为幽怨:“这话也没错啊,自从吃了你做的饭,我可是连身家性命都托付给你了。”越说,声音越低,眼睛里却是含笑的:“大小姐可千万不能做那没良心的负心人…”

餐厅里服务生走来走去,毕罗生怕被别人看到这边的动静,脸颊飞红,忙不迭地推开他:“你正经点儿!”

可其实除了他们两个,餐厅其他人早忙得不可开交,谁还有功夫去留意这两位东家私底下的小打小闹?

因受邀前来的宾客里,除了朱大年父子皆为女客,容茵制作的甜品在女孩子中大受欢迎、供不应求。没办法,只能辛苦她跑到后厨,临时加班做起了新一轮的甜品。

中途毕罗起身去卫生间,顺便到朱大年父子所在的转角桌位问候。

因为这家餐厅主打“慢食文化”,又专注做女性饮食沙龙,若不是今天试营业,毕罗又想邀朱大年父子来帮着挑一挑菜品上的不足,本是不会接待任何男宾的。

两人面前的桌上摆满了菜肴,别人吃的是个新鲜热闹,朱大年和朱时春这对父子吃的就是个讲究和门道了。尤其朱大年,专挑菜谱上难度高的菜肴点,端上来之后对着碗盘又是好一阵研究,末了还跟朱时春嘀嘀咕咕,两个人吃的好不热闹。

看到毕罗来,朱大年特别高兴地招呼她,待毕罗走近,他说:“大小姐,这个桑紫的摆盘和一些调味,还真有点意思。

朱时春说:“就是份量太小,不大实在。”

朱大年点了点头,他环顾四周,做出总结:“年轻女孩子肯定喜欢这种地方。”他看向毕罗:“咱们四时春,不能这么着。”

毕罗笑了:“那是肯定的。”

朱时春抢话说:“爸,大小姐的意思,是让咱们交流学习一下,桑紫如今在业内也是一号人物。咱们学学她这里面新鲜的东西,四时春的传统不会变的。对吧大小姐?”

毕罗点了点头:“师弟说的对,四时春的传统不会变,但是多一点花样和变通,总没坏处。”

朱大年一挥手:“这个不难。摆盘也是个学问,我年轻时候也捣鼓过这个,不过没有这个桑紫做的这么精细,我回去问问我那两个徒弟,看他们谁感兴趣,从今天起就练起来。”

毕罗见朱大年说起自己的规划来干劲十足,心里一暖,端起茶杯说:“朱伯伯,我敬您一杯。”

朱大年兀自沉浸在研究和开发新菜色的计划中,突然听到毕罗这么一句,有点没反应过来。还是旁边朱时春用胳膊肘兑了兑她,才回过神,匆忙端起茶水,和毕罗碰了碰杯。

“这么长时间以来,四时春都是您和两位师傅撑着,哪怕我回了国,对四时春的照料和贡献也很有限,还给大家伙儿闯了那么大的祸。我捣鼓开新餐厅,外公不说我,您也一直支持我,如果没有您,就不会有海棠小苑和这家餐厅。

这么多年,您辛苦了。”她见朱大年怔怔的,不禁一笑:“其实我今天邀您和时春来这试菜,也没想那么多,我知道您肯定会帮忙提意见,也会从这些菜肴里受到启发,但我初衷是希望能让您放松放松,就当随便到一家什么餐馆吃饭一样。”

说完,毕罗将一杯茶水喝尽,又倒了一杯和朱时春碰了个杯:“时春,也谢谢你。四时春有你在,我心里特别踏实。”

朱时春笑了,他瞅一眼朱大年,又偷偷在桌子底下兑了下自家老爹:“姐,看你说的,把我爸感动得稀里哗啦,简直了!我真怕待会他一路哭着回去,太丢人了。”

他这么一打岔,朱大年那边也不揉眼睛了,蒲扇般的大掌在他后背拍了一记:“满嘴胡吣!”

毕罗本意也没想弄这么煽情。但有些感谢的话,不说出口,哪怕明知道对方会有相同的默契,总觉得欠缺了点什么。

她突然张开双臂,抱了抱仍然一手捂着眼睛的朱大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了句:“谢谢你,朱伯伯。”

然后站起身,招呼服务生,轻声叮嘱:“空了的盘子及时撤,这一桌是咱们自己家人,多顾着点。”

唐律给朱时春打了个随时联系的手势,手势做的隐秘,是两个男人间的默契。朱时春朝他微微颔首,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说:“爸,大小姐,咱们先坐下。还有几样甜品没上呢。”

毕罗

扶着朱大年的肩膀:“你们先坐,我有点事要跟容茵说一声。”

她神情沉稳,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风度,与几个月前刚回国时那个彷徨茫然的小女孩子简直判若两人。朱大年看着毕罗朝门口走去的身影,心中一时百感交集,许久,问朱时春:“时春,我是不是老了?”

朱时春端起茶壶给自家老爹添了点新茶:“爸,您瞎想什么呢!”

“唐律这小子是个有本事的。”他叹了口气:“大小姐也长大了,遇上什么事,他们两个都能轻松解决…”

“爸,都说术业有专攻,解决这种麻烦是唐少的专长,跟年纪不年纪的有啥关系?”朱时春一时没领会到自家父亲感慨的原由,他觑着朱大年的神色,揣度着劝道:“您看,自打有了唐少,再遇上点什么事儿大小姐一点都不愁,咱们也能安心研究新菜色,这不是挺好的嘛!”

朱大年点了点头。朱时春挟了一筷子金针菜,扯着朱大年聊起了菜谱,朱大年的注意力很快便转移到菜肴上,他本就不是爱好伤春悲秋的那种人,眉宇间的那抹轻愁转眼也便散去了。

毕罗折返的半路上,刚好遇到唐律凑过来,跟着她的脚步倒退着走:“怎么了?”

毕罗也不看他:“没怎么呀。”

“你眼睛红了,哭了?”

毕罗唇角含着一丝笑,瞥他一眼:“感动的,不行吗?”

“感动的,应该笑啊。”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他突然扶住毕罗的肩膀,手一指窗外的天:“你看,阿罗,雨停了。”

毕罗顺着他手指着的方向看望窗外,店铺外的视野很好,不用走到窗下就可以眺望远处的天空。太阳藏在云层后头,淡淡灰蓝色的天空特别澄澈,看一眼,人的心仿佛也跟着静了下来。

唐律说:“不管怎么样,我都在你身边呢。”

Chapter23 龙凤寿饼和红药水

转眼便到了向老爷子的寿宴当天。

海棠小苑开业至今,仍然秉承着每周开业两天、每天开设两桌的规矩,从无例外。偶尔空闲的日子毕罗也会单开一桌,宴请毕克芳和朱大年等人的圈中好友,又或者是唐律和毕罗生意上的一些合作伙伴,但终究规模不大,菜色也并不况外。没有固定菜谱,这样的安排对宾客来讲是吃个新鲜,对厨师而言,反而有了更大的自由度和发挥空间。忙过最初那段时间,毕罗很快就掌握了这种工作节奏,安排起宴席来驾轻就熟,从不会会为了哪个客人发愁菜谱的事儿。

而向老爷子的这场寿宴,可以说是海棠小苑自开业以来,首次承办的重大宴席。寿宴当天,向家一共邀请了100多位宾客,若是海棠小苑当初的规格,肯定容纳不下这么多客人。好在有了展锋的加盟,海棠小苑的扩建工作一直在进行中,因此打通左右两间院子,办一场像模像样的寿宴,才没有受场地所限。

毕罗翻阅了《四时春录》中的种种记载,又参考了明清两朝的诸多寿宴记载,最终拟定下来一份长长的菜单,又和毕克芳两个人一块探讨了许多时日,最终才定下这份寿宴菜谱。由于向老爷子的生辰在夏天,毕罗将餐单中大部分菜肴根据时令加以调整,令其更为爽口宜人,兼具清热解暑的

效果。

而随着漫食光的开办,毕罗与桑紫在做菜方面的交流也逐渐多了起来。寿宴上的一些摆盘和创意便是受桑紫的中式意境菜影响,端到桌上,宾客光是看在眼中就觉是一种享受。再兼毕罗对于食物原味和膳食养生的掌控,令这些菜肴在色、香、味俱全的基础上,针对宾客各自的身体特质,兼具某些药膳方才特有的功效,在服务生的细致讲解下,更令客人有了宾至如归的细腻感受。

譬如那道“野鸭桃仁丁”,毕罗用荸荠取代了核桃仁,甜白瓷盘上,用嫩荷花叶做出“莲叶何田田”的景致,当中的荸荠块并野鸭肉丁拼成小鸭形状,鸭肉香嫩,荸荠脆爽,又含着淡淡荷叶的清香,几乎一上桌就被一抢而空,广受宾客好评。

再如那道“奶油菠萝冻”,毕罗用自酿的菠萝酒调味,使菠萝自身的酸甜口感更为浓郁,奶油甜滑,菠萝冻一咬一口汁,连向老爷子尝了一个,也满意地直捋胡须。

但最让向老爷子赞不绝口的,还要属刘师傅的那道“龙凤寿饼”。

要知道为了这场向烨一早同毕罗预订的宴席,毕罗同几位大厨可谓使出了浑身解数,就连一向坐镇四时春的刘师傅都出动了,特意为向老爷子做了一道当年令他一举成名的“龙凤寿饼”。与外面卖的龙凤饼不一样的是,刘师傅的这道寿饼,形状做的惟妙惟肖毫不敷衍,馅料更是兼

具玲珑心思,从凤头到龙尾,不同的部位切剖开来,是不同的口味,从红豆、花生、莲子再到黑芝麻不一而足,更在寓意上应了“龙凤呈祥、子孙绵延”的好寓意。

向老爷子吃的满意,宾客交口称赞,最有面儿的自然就是向烨了。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清减了些,依旧是白白净净吹弹可破的肌肤,大概是吃多了毕罗自家酿的莲花清酒,来找毕罗聊天时,脸颊染上两团红晕,看起来如同一只白嫩可口的胖团子:“毕小姐!”

毕罗原本在距离厨房不远的一张石桌旁纳凉,六月底的平城,天气已经很闷热了。尤其这地方距离厨房不远,招染了烟火气,更觉得比小院其他地方更要热上几分。毕罗刚从厨房出来,脖上还套着围裙,手里抓一把蒲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最后一道甜点已经送到席上,她总算能喘口气,这地方往来都是自家人,她也就没那么拘泥,举止动作都比平时豪放许多。向烨的这声“毕小姐”,倒真将她吓了一跳,手里的蒲扇险些滑到地上,站起来时难免手忙脚乱,膝盖直接刮到了石凳的边沿。

向烨也没想到自己吓到了人,走到近前,比毕罗这个当事人显得更受惊吓:“毕、毕小姐,你没事吧?”

毕罗弯腰拾起扇子,她隐约感觉到膝盖那儿应该是蹭破了皮,但不愿小题大做,便摇了摇头:“没事儿啊。”她见

向烨脸颊红扑扑的,气色极好,眉眼间神采飞扬,明显心情也极好,便朝他笑了笑:“看向少的样子,对寿宴应该还算满意。”

“满意,非常满意。”和唐律相比,向烨在夸赞人方面显得就有点拙口笨舌了,不过正是这样,话语间方见真诚:“尤其我爷爷,有好几道菜他都很喜欢,桂花盐水鸭、茉莉核桃酪、奶油菠萝冻,还有那道压轴的龙凤饼…我有好久没见我爷爷在哪个宴席上这么高兴了。他是真的很喜欢。”连道谢都是郑重其事的:“毕小姐,谢谢你,为我爷爷筹备了一场这么好的一场寿宴。”

毕罗浅笑着微微颔首:“向少太客气了。寿宴当然要宾主尽欢,不过最重要的,还是要向老爷子这位寿星公能满意。”她忖度着说:“听起来,你爷爷似乎偏爱甜软的食物。开席前的那道庐山云雾,想来不如席末的茉莉雀舌毫让他喜欢吧?”

向烨眼睛亮晶晶的:“毕小姐猜的一点不错。”

毕罗说:“我想你们家里肯定不缺好茶,不过这茶是我自家找人做的,十窖茉莉雀舌毫。如果向少不嫌弃,我这里还有半斤,今晚走前让人帮忙提着,一并带回家给向老爷子尝尝。”

“这怎么好意思呢。这茶,要多少钱?” 向烨脸颊一瞬间更红了:“我不能白拿你的东西,我付钱买。”

毕罗笑语盈盈的:“就当钱都算在寿宴里头吧。都是

朋友,用不着这么客气。”

听到毕罗提及“朋友”二字,向烨的眼神一时有所触动,他点了点头,酝酿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问出来时路上反复思量的一句话:“毕小姐,你在和唐律谈恋爱吗?”

提及这件事,毕罗面上显出几分不自在。

向烨这一次却很执着:“毕小姐,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毕罗左右思量,最后还是理智战胜了害羞的心情,她点了点头:“是啊。”她对向烨做了个说悄悄话的手势:“不过这件事,好多人都还不知道呢,你也不告诉别人啊。”

向烨点了点头:“我知道。”他和毕罗凑近了些,小声说:“毕小姐,其实我这次来找你,就是想跟你说,唐律这次对你应该是挺认真的。他为了你们俩合伙开的那个餐馆,把几辆车都卖了,要不是他卖的都是大家伙儿相熟的朋友,他那个大哥找的又及时,那几辆车真是有去无回。还有啊,他自己那个房子也差点儿抵押了…”

他见毕罗微低着头,脸色绯红,显然是被什么触动了心思,从前他并不觉得毕罗容貌多么出众,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个模样的女孩子,真是好看极了。直到许久许久之后,当他有了自己真心喜欢的人,才明白那个时候,打动他心肠的不是毕罗的容颜,而是一个女孩子心里想着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时,那种心思触及百转千回的模样。

他眼看着毕

罗的脸庞越垂越低,双手放在身前,紧紧揪着围裙上的那个小兜兜,手指关节略有些泛红,应该是才干过活儿还没做保养的缘故,可怎么看她怎么都没有不高兴的意思。向烨的声音也不禁放轻了,仿佛怕不小心惊到什么一样:“我是想为我上次说的话道歉,毕小姐,你千万不要因为我上次说的那些话,就误会唐律了。我觉得他对你不是那种随便玩玩的,他应该想娶你做妻子的。”

“臭小子!老子一会儿不看着,你就跑到阿罗面前献殷勤!你特么安的是什么心!”

向烨被吓了一跳,连毕罗都被这声吼惊呆了。看到唐律站在月亮门,西装拎在一只手上,另一手正在挽衬衫的袖子,一副准备打架的架势,她连忙上前拦人:“你又抽什么风!”

向烨反应更快,不等毕罗再说,他往石凳后头的金镶玉竹林一绕,显然已经打算从另一头开溜了。

唐律见状就要追,结果后腰被毕罗紧紧搂住,他自然能挣开这点小力道,可若是真的挣脱,难免毕罗要受伤。

唐律的脸色忽青忽白,小厨房的灯光映照下,一张俊颜神情颇为诡异:“阿罗?”

毕罗感觉他似乎没使力气,听脚步声向烨应该也跑得够远了,才略松开手,让他转过身来:“嗯?”

唐律的脸色似乎是在努力隐忍着什么:“你跟他都聊什么了?”

“没…没聊什么啊。”毕罗咬了咬唇,

她不大习惯撒谎,可又不得不撒谎。唐律那么爱面子的一个人,要是知道自己卖车唐清辰赎车那点儿事闹得满城风雨,连向烨都听到了风声,肯定觉得特别下不来台。

唐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深觉自己晚来一步,又好在来的勉强算是及时。就他刚冲到月亮门那儿到时候,毕罗低垂着头,脸颊染着淡淡绯红,显然受到极大触动的样子,向烨则跟他凑得特别近,那距离、那动作,仿佛下一秒就要亲上去一般。

唐律觉得自己脑袋莫名有点绿。

他深吸一口气,扶住毕罗的双肩:“阿罗,就算我现在还在试用期,你也不能这么敷衍我啊。你告诉我,刚才那个小子都跟你聊了些什么?”

毕罗低垂着头不肯讲。唐律正着急,也跟着一低头,就见毕罗系着一条桃粉色的小围裙,身上穿着粉蓝色的短袖五分裤,那是成套的一身衣服,亚麻质地,领口和袖口的位置绣着一圈银色的栀子花,也不知道她从哪淘换到的款式,不中不洋的款式,颜色极衬她的肤色,看起来清爽娇俏,真如记忆里某人拈花一笑间捻在指尖的那朵栀子一般,撩拨心弦。

唐律觉得喉咙一紧,正要俯首一亲芳泽,突然眼尖地瞥见毕罗裸在外面的小腿上有什么东西一略而过,他定睛一看,顿时不干了:“你腿怎么了?”

唐律大概是真着急了,说话间的语气鲜见的透着抹厉色。

他弯下腰去检查了下,抬起头来看毕罗时,眼神里透着无奈:“你这是在哪磕的,自己都不知道?”

这个锅毕罗可不肯再替向烨背了,她连忙解释,一边想将受伤的那条腿向后撤:“没有…就是刚才向公子来,他喊我的时候吓了我一跳,一站起来…”毕罗下巴朝一旁的石桌石凳一扬:“就磕在石凳上了。”

唐律看了一眼那石凳,再要检查毕罗的膝盖,见她拼命将腿往后藏,干脆用手攥住她脚踝:“你躲什么?”又问:“他喊你一声,把你吓成这样?”

脚踝处传来灼热的温度,毕罗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心里却想,都说唐律最是心高气傲,可好像他们两个在一起,他动不动就在他面前弯腰甚至下跪的,也从没见他有过半点犹豫…向烨临走前说的那些,言犹在耳,越是回想,越觉得脸颊发烫得厉害。

唐律见毕罗又开始发呆,也不知道是想起了谁,脸颊又像刚才那样红扑扑的,顿时更气不打一处来,站起身的同时一手挽起毕罗双腿,另一手撑在她后背,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毕罗怕惊动了后厨的人,也不敢大声嚷嚷,只能在手上使力气,狠狠推他肩膀:“快把我放下来…”

“寿宴都结束了,你着什么急?”唐律面色微冷,睨了毕罗一眼,那眼神跟他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大有不同,倒是一时间把在他

面前嚣张跋扈惯了的毕大小姐给吓唬住了。

毕罗知道这个时候再提起向烨的名字,似乎不大好,没别的办法,她只能悄悄儿从小围裙的口袋里摸出手机,给朱时春发了条微信,嘱咐好给向烨捎上半斤十窖茉莉雀舌毫的事情。

唐律抱着她走进她平常看书休息的那个房间,房间里没有点灯,毕罗的手机屏幕显得格外亮,目光一扫,看到“向烨”两个字,唐律顿时不乐意了。

毕罗被扔在贵妃榻上,愣了愣,才意识到自己是真的被“扔”了下来。虽然不怎么疼,可到底也有点吓人的。

更吓人的是唐律看着她的眼神。

“那姓向的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唐律两指拎过她的手机,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内容,将手机往旁边的高几一扔,随即俯下身,捏了捏毕罗的下巴:“小萝卜,你最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给我交待了,不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