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与雪儿笑闹间,清洛忽觉一股寒流从心中涌起,全身不由得一阵痉挛,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七、卧龙跃马终黄土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了多久,清洛苏醒了过来,只觉四肢无力,浑身冒着冷汗,就好象大病一场的感觉,而且心尖的地方冷若寒冰,她努力坐起来,转头望去,只见雪儿仍然瘫在她的身边,也是和她一样昏了过去,至今未醒。

清洛暗自寻思:只怕这石盆中的五彩水是奇寒之物,我和雪儿都抵挡不住,这石洞神秘莫测,且没有出路,还是早些离开为妙。她端坐运气,手脚四肢慢慢的暖和起来,只有心尖那处的寒意始终没有办法消去。

抱起仍旧昏迷的雪儿,她走到石洞边缘,仍旧循着那几级石梯下到暗河之中,运聚真气,护住自己心脉,同时分出一丝真气,让抱着雪儿的右掌始终保持温热。放松身体随着河水向前漂去。

在黑暗的漂浮中,清洛的心头慢慢的静了下来,这时,义母平时所授的武学现于脑海,说也奇怪,原来学时有些模糊不清的地方,此时却如同走马灯似在脑中闪过,一幕幕的如此清晰,以至于她全身隐约有一团剑气游走于经脉之中,浑浑然,使清洛进入了如老僧入定的境界。

也不知漂浮了多久,清洛从入定中醒了过来,因为传入她耳中的水声渐渐的大了起来,睁开眼来,暗河四周的洞壁已隐约可见,她心下一喜:怕是快要出去了吧。只不知这地下暗河究竟是通往何方,离家有多远,自己这么久未回去,父母幼弟只怕是等得心急了吧。

正在细想间,水流的速度突然加急,而且身边“哗哗”的水声越来越大,渐渐的震耳欲聋,“轰”的一声,清洛感觉自己随着水流从高空落下,溅起一团水柱。身子又慢慢沉入水底,她连忙运气向水面浮去。钻出水面,抹去面上的水珠,久违的阳光又照射在她的脸上,度过最初的不适应之后,她禁不住欢呼:终于出来了!

极目四望,她发现自己正身处一个大水潭中,耳边轰鸣的水声原来传自后方的一个大瀑布,水流从断崖顶端凌空飞越而下,水花四溅,腾起一片烟雾,迷蒙烟雾在阳光照射下,又化作一道道彩虹,幻景绰绰,美妙无比。此情此景,让清洛如入梦中,脑中自然忆起陆先生教的一副描写瀑布的对联:“白水如棉不用弓弹花自散,虹霞似锦何用梭织天自成”。

从眼前的美景中苏醒过来,她细细的打量着那巨大的瀑布,透过漫天的烟雾和水流,她隐约可见水流后方有一黑色山洞,心想这只怕就是自己出来的洞口了,原来那条地下暗河竟是通向此处。只是此处又是何处,离靖南山又有多远,却是不得而知。

清洛收起暇思,一手抱紧怀中依然昏睡不醒的雪儿,向潭边游去。出得水潭,一阵清风拂过,湿衣紧贴身上,饶是清洛身具上乘武功,也不禁有一些寒意,特别是心尖那一点冰寒,始终没有消去,她忖思怕只有回去让义母参详一下才行。而且也急于将自己在塔底所见所闻告之义母,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寻找菁菁公主的线索。

她沿着潭边行走,走过十余步,便到了一处石桥边,这桥似浑然天成,桥的另一头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清洛穿过石桥,仔细观看,石桥过来似有一条小小的山路,只是长久无人行走,草木颇深,遮掩了原来的路痕,她以手为刃,一路披荆斩棘,直到小手隐约可见血印,方走出那片密林。

密林开处,清洛发现自己位于一座山峰的山腰之处,视野豁然开朗,遥望山下,官道已隐约可见。她欣喜不已,运起真气,向山下纵跃而去。

待到快行至山下,由于山路崎岖,地势陡峭,饶是清洛轻功不俗,额头也沁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她稍稍停步,立于一棵树下,刚喘过一口气,耳中隐约听到马的嘶鸣声,接着又有鼎沸的人声传来,竟似是有一大队人马正从山下方的官道经过。清洛暗觉诧异,这处也不知是何所在,从自己的经历来看,此处当在靖南山南面的群山当中,此处官道定是由中原腹地而来,看其方向,则是去往靖南山北面的涞水河,只是自己在靖南山居住日久,小队的商旅经过倒是间或有之,这样的大队人马却是从未出现过的。

她悄悄下行几步,隐于一颗大树之后,向官道望去,入目的竟是一长队正在行进的官兵,看人数怕有几千余众,战马也不计其数,间中大旗飘扬,飒飒迎风。旗上硕大的一个“萧”字,队伍整齐有序,士兵部分骑马,部分快速步行,不时有武官骑马来回吆喝:“快,快,快跟上,耽搁了军情到时萧将军怪责下来,大家都别想有好果子吃。”随着将士的快步前进,扬起漫天黄土。

清洛暗觉奇怪,虽说靖南山是战略要地,但由于涞水北岸尚有坚固的城池开州,开州郡守尚信之精忠为国,几年来将开州守得是固若金汤,使燕兵不能越开州而渡江南下,只能转而主攻东边的朔州、连州及平州三府,所以靖南山才能一直得保安宁,今日这大队萧慎思将军的亲兵由官道北上,难道开州吃紧么?想到此处,清洛不由揪起心来,更加思念家中的爹娘幼弟以及尚未起行前往京城的义母。

待得大队士兵过去,清洛悄悄的辍于队伍的后面,她虽身具武功,但毕竟为一纤纤少女,前面是几千如虎狼一般的精兵,自是不敢造次,怕官兵发现,远远的跟随着。

约摸行走了个多时辰,还未到达靖南山,清洛心下嘀咕:自己在那暗河中也不知漂了多远,竟离家这么远了。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渐的暗下来,前面的队伍也停止了前进,想是官兵行进了这么久也需休整一下。

只听前面的传令官远远传来的吆喝声:“常副将有令,就地休息半个时辰,听到指令再行出发!”那些行走的士兵虽处于极度疲劳,却也不敢太过放松,只是原地盘坐,稍事休息。

清洛见队伍停了下来,便改从道边的小树林轻轻地穿了过去,到离队末的士兵约有三丈之遥时停住脚步。

队伍最末的几名士兵不耐寂寞,交谈起来。

“张大哥,这燕兵真是狡猾,这次竟声东击西,将我军主力拖于朔州一带,悄然攻下开州,度过涞水,若非萧将军得到信息,只怕现时你我要赶回京城救急了。”一个稍显稚嫩的声音说道。

另一个官兵接道:“是啊,这开州一直固若金汤,怎么这一次如此轻易的被燕兵破了呢?只是不知何人及时向萧将军传出敌讯,又阻敌于靖南山北,才破了燕兵的阴谋诡计。”

一个老成些的声音说道:“何副将的手下已经将燕兵赶回涞水北岸了,现在敌我两军正在沿涞水处于对峙状态,咱们这回可得好好表现,不能再让何副将抢去咱们常副将的风头了。”

“那是自然!”周围官兵周声附和。

清洛却浑身一震,燕兵已经攻下开州了吗?还曾经度过涞水?那靖南山的情况如何了?爹娘幼弟及义母还有杨家村的村民们怎么样了?自己象是只离开一天,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么?她恨不得冲出树林,揪住那几个官兵问个详细,却终究稳住了脚步,此时她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飞回家中,但这大队官兵在前,又如何能够成行?

那老成些的声音压低说道:“我听在副将帐中值守的老乡言道,说燕兵顺利度过涞水,本可沿官道长驱直入,直奔京城,却被一个人给吓住,足足耽搁了一天的时间,那人又早燃起烽火,才让萧将军能及时识破敌军阴谋,令何副将率先头部队赶到,才能将燕兵赶回涞水之北的。”

“张大哥你说笑了,燕兵素来勇悍无比,又精骑射之术,怎会让一个人给吓住了呢?”

“就是,就是,张大哥真是说笑!”

那张大哥显是有些气恼同伴不相信自己所言,声调有所提高:“怎会有假,听我老乡之言,燕兵度过涞水之后,气势汹汹,本欲长驱直入,不料行至靖南山一处山路转弯之处,先头部队便见着一位将军身着铠甲,横刀勒马,守候于路口之处。”

“啊?!那将军是谁啊?”

张大哥见众人关注,得意地道:“那将军相貌堂堂,威武无比,铠甲式样正是我天朝二品将军所着铠甲式样,只是他的左臂却是已经断了的。”

清洛听到此处,心中一阵颤抖,那张大哥所言如雷击般轰鸣:他的左臂却是已经断了的,左臂断了的,是谁,难道竟是爹爹吗?只是爹爹又哪里来的铠甲,爹爹虽有武艺,却又如何能一人阻敌一日?如果爹爹阻敌一日,加上萧军赶至靖南山将燕兵赶回北岸,难道,难道自己竟在那洞壁中饮过五彩水之后昏迷了几日的时间么?

那张大哥继续说道:“燕兵虽然勇悍,却也不是鲁莽之徒,他们本以为这次拿下开州度过涞水,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却在路口遭这独臂将军挡道,自然是怀疑我军早已得知军情,在那路口处设下埋伏,要知那路口正好在一山谷入口处,如果贸然进入中伏的话,燕兵将会死伤无数。故此燕兵以为那独臂将军是诱敌之计,只好先按捺不动,更有年老的燕兵认出那独臂将军,心下胆怯,所以那独臂将军才能以一己之力阻敌。你们道,那独臂将军却是何人?”

“何人?”众人齐声问道。

那张大哥压低了声音问道:“不知你们可曾听说过十余年前我天朝曾经出过一位侍卫统领,姓李名正益,武艺高强,曾经在先帝接待外国使臣的宴会上连败四国武林高手,被先帝欣然赐名为‘铁胆忠卫’的?”

众人七嘴八舌的道:“听过听过,只是这李正益将军后来不是失踪了么?又怎会这么及时的出现在靖南山呢?”

清洛的心慢慢的沉了下去,李正益,李益,难道这独臂将军真的竟是爹爹么?只是为何从来未曾听爹爹提起过他辉煌的往事呢?

张大哥得意的道:“我也不知李将军为何会在靖南山突然出现,这也是何副将从俘获的燕兵口中得知的,只知燕兵中曾有官兵当年见过李将军,故能认出来,那燕兵得知阻路的是我天朝威名赫赫的李将军,便更不敢造次,那李将军在阻路之前,更曾令人在靖南山顶点燃三堆柴火,三股浓烟冲天而起,故此萧将军才能得知敌讯,在燕兵南下之前及时赶到,只是那位李将军却不幸,唉!”

清洛再也忍耐不住,从树林中闪身而出,在众官兵的叱喝中,几个起落,已至队伍的前列,抢过一匹军马,腾身而上,向靖南山赶去。

众官兵意料不及,加上天色已黑,李清洛又轻功出众,竟一时来不及阻拦,待得回过神来,拉弓搭箭,一人一骑已去得远了。

八、野哭几家闻战伐

进入秋季,山间的风便带些凉意,清洛心内焦急,担忧亲人,纵马而行,感觉山风象刀子般拂过自己的面颊,她心头的凉意渐渐扩大,四肢也慢慢酸软,靠一口真气支撑着,奋力催马,同时心头暗暗祈祷,求苍天见怜,一时希望爹娘幼弟义母能得逃战火,一时又暗暗希望那张姓士兵所言独臂将军李正益并非自己的爹爹李益,只是心中也隐然知道他所言非虚。急切间,两行清泪潸然而下。

天彻底的黑了,清洛也不知策马跑了多久,靠着一点点月光,她发现已到了那张姓士兵所说的爹爹横刀立马的山谷。空气中传来一丝血腥之气,她勒住座骑,跳下马来,隐约可见有尸体躺于路边,有的还挂在路边的树上,想来是燕兵败退,天朝军队尚未来得及清理完战场。清洛的心揪了起来,爹爹究竟怎么样了?她弯下身,深吸一口气,按住心头的恐慌,从一具尸体怀中摸索出了火摺子。擦亮火摺子,点燃一根粗树枝,擎着火把去察看一具具尸体,山间的夜风呜呜作响,林中不知名的鸟儿“哇哇”乱叫,清洛忍住心头的悲痛,一个个的察看着。也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察看了多少具尸体,那其中有燕兵也有天朝的士兵,一个个死状极为凄惨,有的被削去了整条臂膀,有的被拦腰一刀,有的肠子还露在体外,有的头盖骨被削去一边。他们都是那么的年轻,看得出生前也是那么的生机勃勃,现在却一个个曝尸荒野,清洛心中不由得想起陆先生所教的一句诗词:“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中人。”终于再也支撑不住,俯身呕吐起来,双脚一软,跪于尘土,轻声喃喃:“爹爹,您究竟怎样了?”

正在她伤心时候,远处又传来战马的嘶鸣声,清洛一震,从情绪中恢复过来,想来是她先前碰上的那一队天朝军士追过来了。她向四周望了一望,依稀记得爹爹曾带自己到这个山谷中来过,山谷间有一条小路应可通往自己所住的靖南山山腰。她站起声来,抹去眼泪,找到了那条小路,熄灭火把,向小路深处行去。尚未行得多远,已可见火龙接天而来,那队官兵终是追上来了。

官兵的声音越来越大,清洛却不担忧,这条小路,如果不是有心之人,白天尚无法发现,更不用说是这夜间了。她提起真气,发速行走,不到半个时辰,便已隐约可见自家的房屋,远远看去,爹娘房中象是透出一线灯火。清洛心头狂喜:莫非爹娘尚在家中?

发力向家中奔去,待到屋前,看得真切,爹娘房中确实燃有灯火,清洛大喜,欲要大声呼唤,却见几人擎着火把从房中走出,不由得把到嘴边的呼声咽了回去,隐起身来。仔细看去,那几人身材魁梧,身着铠甲,看样式与先前碰到的天朝官兵服式相差无几,自当是天朝的将士。

大喜之后是失望,清洛一口气再也顺不过来,慢慢的坐于地上,却也知道控制着不发出声响。朦朦胧胧中那几个将士的话语传入耳中。

“何副将,燕兵的俘虏可曾说真切,那挡敌的英雄竟真是失踪十余年的‘铁胆忠卫’李侍卫吗?村民们可真是言道李侍卫居于此屋?”一把清朗有力的声音问道。

“启禀萧将军,那些俘虏自身并不识得李侍卫,是他们的领军认得,并于阵前相询,而李将军也坦然承认,末将后来又曾向此地未及逃离的村民询问,得知李侍卫于十余年前搬到靖南山,修建此屋居住,自称姓李名益,想来定是李正益侍卫长无疑了。”那何副将答道。

“这李侍卫十余年前失踪,先帝还曾派人寻找,想不到竟是居于此地,他可还有亲人?”那萧将军继续问道。

“禀将军,李侍卫一家四口,夫人姓林,尚有一子一女,我军进驻此地后,便在村民的带领下前来寻找,却已不见一人,想是李侍卫知战事凶危,早已遣散亲人。”

那将军在屋前来回踱了几步,叹道:“李侍卫当年风采,我也曾听师傅讲述,一直对他倾慕不已。想不到这次竟是靠他一人救国于危难之中,只是,他生性刚强,于此一役中又杀伤燕兵无数。给燕兵俘获,只怕凶多吉少,唉!”

“给燕兵俘获”几字传入耳中,清洛顿时一振,原来爹爹并未战死,转而又一震,爹爹血战燕兵,只怕是身负重伤,又给燕兵俘获,可真是凶多吉少。想到此处,她恨不得插翅飞过涞水,到燕兵营中救出爹爹。

那几个天朝将士又交谈了几句,火把照映中,步下山去。

待得他们去远,李清洛从树后走出,推开房门,进入爹娘房中,点燃烛火,四顾而望,房中依旧是自己离开之前的样子,床上的被褥依然是叠得整齐,桌上的铜镜却已有一层淡淡的灰尘,想是已有几日无人拂拭,清洛再也忍耐不住,泣道:“爹,你可安好?娘,小康,你们又去了何方?”

她迭遭变故,加上先前在洞内曾经昏迷,又穿着湿衣服穿山越岭,此刻到得家中,却未见亲人,已是支持不住,昏睡了过去。

待得她从昏睡中醒来,发觉烛火早已熄灭,清洛站起来,步出爹娘房中,到自己房中取出自己日常练武时所用长剑,又拿了几件衣裳和娘亲给自己的首饰,背上包裹,手拿长剑,步出大门,回首望着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木屋,擦去泪水,心道:清洛,你一定要坚强,现在爹爹身陷敌营,娘亲和幼弟均不知去向,现在就要靠你自己了,一定要救出爹爹,寻到娘亲及弟弟,一家团聚。

振作精神,清洛向山下行去。此时已是明月高照,依据明月的位置,清洛估计自己大约昏睡了两个多时辰,此时已是丑时了。

行至山下,隐约可见涞水河边至杨家村灯影幢幢,营帐连天,想来那萧慎思将军便驻军于此,与燕兵隔河对峙。兵营中不时有战马嘶鸣,一派大战将临的气氛。

清洛停步想了一想,终觉身上这身女儿装扮实在不适。便悄悄潜入杨二愣家,二愣家也是空无一人,想是燕兵到来,到哪里躲了起来或是向南投靠亲友去了。清洛知杨二愣有个大哥与自己年岁相仿,身材也相差不多,她从兄弟俩的衣柜中翻出一套农家少年的衣衫,将自己身上的衣衫换了下来,又将头发挽起,塞于青帽之中。看着自己的农家少年装束,虽是处于离愁别恨之中,终究是少女心态,轻声一笑。

她忖道:爹爹给燕兵俘去,定是在涞水河北面的燕兵营地,自己需得潜过涞水,只是这入秋以后,河水冰凉,且河水较深,要想从水中游过,怕是不太容易,又忆起杨家村中有一杨老爹,素在涞水河上打渔为生,渔船常停在村东的一处隐蔽所在,自己与小康便曾数次与杨老爹出河捕鱼,杨老爹急于逃避战火,肯定不曾将渔船驶走,看来自己需到那处所在找到渔船,摇船过岸才行。

趁着夜色,清洛运起轻功,避过了天朝军队的营帐,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杨老爹藏船之处,这处离天朝军营大约三里来路,杨老爹的船便藏在高高的芦苇丛中,清洛解开绳索,正待跃上船中,将船撑出芦苇丛,前方河中传来一阵摇橹之声。

清洛伏下身来,片刻,一艘小木船从河北岸方向驶过来,停在岸边,距离清洛藏身处仅几步之遥,船上共有三人,轻轻跃上岸边,瞧身法竟是轻功极高之人。清洛不由屏住气息。

那三人上岸后,并未即刻离开,清洛从芦苇的缝隙中偷眼望去,只见三人皆着夜行黑衫,戴黑布头罩,仅留口鼻呼吸处,其中一人更是身材颀长。清洛不由心想:这几个人从对岸燕兵兵营潜行过来,只怕会对萧将军不利。只是他们是来行刺还是来打探军情的呢?

这时其中一个身形较矮的黑衣人忽然跪在地上,沉声道:“主子,请您三思。”

那身材颀长的黑衣男子道:“无思,你在此等候就是,我和无忧前去即可。”

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无思急道:“主子,无思并非贪生怕死之徒,但萧慎思的血衣亲卫素来悍不怕死,主子您虽武艺高强,无人能敌,但此去终究是以寡敌众,刺杀萧慎思固然是好,但和主子您的安危比起来却是微不足道的。”

那主子答道:“无思,这次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军混入天朝军队的探子回报说此次萧慎思救兵心切,且又要分兵于朔州一带,血衣亲卫也仅有半数跟随于他来至此处,以往我方数次派人刺杀他均被血衣亲卫击退,让父皇都欲亲自出手一试,我得父皇恩宠,授我上乘武学,岂可不为他老人家分忧。加上我这次武功大成,定要抓住此次机会,若能割下萧慎思的首极,天国还不是我燕国囊中之物。你休再多言,在此处等候接应便是。”语气甚是坚决。

清洛心下大惊:难道此人竟是燕国皇子不成?听他语气此行竟是前往刺杀萧慎思将军?

正思忖间,黑影一晃,站着的两人竟已离岸而去,仅余跪着的那黑衣人,他慢慢站起身来,回到船上,静坐等候。

清洛心下焦急,她虽一直随爹娘隐居靖南山,却也知国家民族之大义所在,也知道萧慎思将军身系天朝之安危,瞧那黑衣人头领的身手,竟远在自己之上,说不定义母出手也无法胜过,他们此去行刺萧将军,只怕会陷天朝于大难之中。

想到此处,她不再迟疑,悄悄下水,向下游游出将近百步,以避开那留守黑衣人的耳目,再悄悄上岸,重又向天朝军营方向奔去。

九、一舞剑器动四方

寅时初,天朝军营,中军帐内。

天朝声名显赫的萧慎思将军仍未入睡,手握一份军情快奏,这萧将军声名显赫,蜚声宇内,却显得甚为年轻,大约二十三四岁的年纪,俊朗中带着一丝刚毅,面色沉静,从容若定,虽是坐在案前,却仍让人感觉到渊亭岳峙般的坚韧和沉稳。

他下首坐着两位副将,屏声息气,不敢打搅将军的沉思。

半晌,萧慎思抬起头来,道:“何副将,常副将,时候很晚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本将还要好好想想如何打这一场水仗。”

左首的何副将拱手道:“萧将军,您也需早些休息。”

萧慎思微笑道:“我自然省得,你们也无需担心,燕兵已被赶回北岸,且他们也不擅长水战,估计近几日内应不会发动大规模袭击,你们各自操练好手下的兵士,等卫将军的水师从厉州移师此地,方是我方与燕军决战之时。”

何常两位副将唱声诺,退出帐外。

萧慎思站起身来,手负身后,来回踱了几步,唤道:“有容!”

“属下在。”他身后不知何时已站着一个身影。这人身上一袭红衣,竟似用鲜血染成,腰间一柄长剑,昂然欲出。

“有心他们潜入开州,查探尚郡守及开州现状,可有回报?”萧慎思问道。

那有容答道:“启禀主子,尚未有回音。”

萧慎思叹道:“开州坚守这么多年,尚郡守又老成持重,此次怎会轻易让燕兵破了后渡江南下,只怕其中大有蹊跷。若不是李侍卫,唉!”

又道:“有容,传信予有心,着他尽力追探李侍卫下落,如有可能尽力将其救出,你明日另派两人去查探李侍卫亲人下落。”

有容肃然答道:“是。”

两人对答间,一声轻响传来,有容神色一变,腰间宝剑不知何时已擎在手上,快如闪电般刺至萧慎思的面前,堪堪抵住一股寒若冰霜的剑气。

“叮”的一声,有容手上的宝剑断为两截,有容心下大惊:血衣亲卫应付了燕军派出的无数次的暗杀,虽然每次血衣亲卫的兄弟俱有损伤,但来者却皆伏诛,自己身为将军血衣亲卫第一高手,每次也皆能拒强敌于五步之外,唯有这一剑,竟好似天外慧星一般无迹可寻,力道又如同闪电一般强劲,他心下暗凛:这回燕国是派出了最强的高手了。

这些想法如闪电般在他脑海闪过,情知已到了生死危急时刻,他右手急推萧慎思,同时舌绽春雷,大喝一声,用手中的断剑和来的黑衣人展开了殊死的搏斗。

萧慎思被有容推后几步,此时另有一个黑衣人持剑向他袭来,萧慎思久经沙场,并不慌乱,疾退几步,躲过黑衣人的第一剑,顺手从案下抄出一把长剑,宝剑如长虹一般自鞘内挥出,挽起剑花,极是轻灵飘逸,千万道剑芒闪起向黑衣人攻去。

那黑衣人料想不到萧慎思的剑术也如此高明,皆因以往他们数次刺杀皆止步于血衣亲卫,萧慎思从不曾亲自出手,本国的探子也只言萧慎思军法出众,却不知原来他剑术如此高明。连忙提起十二分精力,与萧慎思激战起来。

正和有容激战的高大黑衣人见同伴未得手,知时机稍逝即纵,必须趁着其余的血衣亲卫尚未赶到结束战斗。想到此处,他长啸一声,人剑合一,剑光猛涨,剑气迸发,将有容手上的断剑搅得粉碎后剑气袭入有容肩头,有容“噗”的喷出大口鲜血,颓然倒地。

高大黑衣人重创有容后,揉身而上,裹起一团剑气,冲向与另一黑衣人激战正酣的萧慎思。

萧慎思见那高大黑衣人剑似游龙,气势如虹,知不可强挡,身子疾往后退,双剑相激,萧慎思如受重创,口内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晃动,紧倚长案,心内感叹:此人剑术如此高强,真是天亡我也!

此时帐外人声渐渐传来,自是其余的血衣亲卫和天朝官兵赶了过来,但此时黑衣人的剑尖距萧慎思仅一尺之遥,已是救援不及。

黑衣人轻笑一声,笑声中带着一丝残忍的意味,道:“萧大将军,真是对不住了,我需得取你的命以报我父皇的大恩大德。”

耳听帐外人声愈来愈近,他不再犹豫,一剑向萧慎思心间刺落。

就在长剑堪堪刺入萧慎思胸口的一瞬间,一把长剑由旁斜斜伸出,看似极缓慢,却正好挡住黑衣人这势在必得的一剑。

黑衣人剑势受阻,大惊复又大怒,眼看成功在即,不知是何人坏其好事,抬目望去,只见一农家少年手持长剑,将萧慎思护在了身后。

黑衣人不说多话,又持剑向萧慎思攻去,动作疾如电光火石,农家少年初始脸上似有惧色,剑招也似生疏无比,但挡过几招过后,黑衣人心下大惊:这农家少年看上去身形单薄,年纪只在十五六岁之间,但剑术却似与自己相差不远,几招下来,心头隐隐感觉到这少年的剑气与自己的剑气竟似有相通之处。

这一切都只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情,另一黑衣人刚回过神来,营帐大开,数十血衣亲卫杀了进来,他抵住血衣亲卫第一波袭击,大声叫道:“主子,快走,来不及了。”

正与农家少年激战的高大黑衣人心内暗叹,知时机已经错过,无法挽回,只得奋起一剑,剑花闪烁,剑气纵横,那农家少年终究年幼,在黑衣人这全力施为的一剑面前抵挡不住,手中长剑应声而落。高大黑衣人还不死心,拼着向他背心袭来的几个血衣亲卫不顾,再次挺剑向萧慎思刺去,竟是意图同归于尽。

只听“噗噗”两声响,两人倒地,一声长啸,高大黑衣人剑气割破篷顶,凌空而去。

地上躺着三人,一人是早已重伤的有容,一人是个头稍矮的那个黑衣刺客,另一人则是那农家少年。

原来高大黑衣人最后意图同归于尽的一剑袭来,农家少年见手中无剑,形势危急,竟运起轻功,硬生生的移到萧慎思身前,替他挡住了刺客致命的那一剑。而血衣亲卫攻向高大黑衣人的刀剑就全砍在了救主心切的另一名刺客身上。

看着复杂,其实这都是眨眼之间的事情,最后关头,萧慎思只觉怀中撞来一人,身形往后一仰,即刻感觉到怀中之人浑身一震,及至刺客远遁,细看怀中之人,胳膊血流如柱。原来高大黑衣人最后一剑是刺到了农家少年的手臂之上。

萧慎思扶起这少年,沉声喝道:“大家不要惊慌,快传林军医。”

攻进来的血衣亲卫见主帅无恙,心头落下一块大石,连忙抬起重伤的有容,也早有人将已身亡的那名黑衣人抬至一边。自也另有人马去追赶逸去的刺客。

萧慎思觉怀中少年身轻如燕,鼻中竟似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待要细闻,那少年撑起身来,细声道:“将军可有受伤?”

萧慎思不及细想,柔声道:“我并无大碍,今次多亏了你,你手上受伤,等会让林军医帮你瞧一瞧,上些药才是。”说话间仔细打量起那农家少年来,只见他个头不高,单单瘦瘦,五官甚是清秀。

这少年正是在河边巧遇刺客,追随而来的李清洛。

李清洛在河边跟随着那两名黑衣人而来,但见他们轻功上佳,显是武学上乘之士,不敢太靠近,只能远远的辍着。及至偷进军营,见两人寻到主帐,待出声示警,刺客早已干掉帐外亲兵,入帐行刺,她未料到刺客下手如此迅速,待她冲至帐中,正见高大黑衣人重创血衣卫,剑刺萧慎思,终于得在最紧急关头救下萧慎思一命。

萧慎思转过头来问道:“有容的情况怎么样?”

一血衣亲卫答道:“已遣人去请林军医了,有容的脉象微弱,只怕失血过多。”

萧慎思正欲说话,一亲卫从帐外走入,跪禀道:“启禀将军,那刺客轻功了得,弟兄们追赶不及,请将军赐罪。”

萧慎思道:“此并非你等之罪,此人剑术了得,武艺高强,实乃我平生所见之强敌。”

清洛见众人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便欲悄悄由帐后离去,甫一动,便觉胳膊上的伤口痛彻心扉,忍不住“唉”的一声唤了出来。

萧慎思回过身来,上前几步扶住她,让她在椅中坐下,温声道:“小兄弟,你受了伤,先坐下来歇息歇息,林军医马上就到了。”

清洛此时只感觉到伤口攒心似的疼,那黑衣刺客这最后一剑似贯注了真气在剑身之上,只怕是伤到骨头了。

这时从帐外施施然走进来一个人来,一袭白衫,头带方巾,衣带飘然,腰间系着一块晶莹欲滴的翠玉,如玉树临风,周身散发着一派书卷气息。

清洛意想不到竟能在军营中见到此等人物,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那书生进得帐来,向萧慎思淡淡一笑:“这次你又没死掉。”

萧慎思朗笑一声:“承你贵言,还真是死不了。”

又道:“归远,你还是赶紧看看有容和这位小兄弟的伤。”

那书生转过头来扫了清洛一眼,又看了下有容,唤道:“不死,不活,将我的药箱拿来。”两个童子应声走了进来。

清洛想不到这书生竟是军医,待听得他唤药童的名字,胳膊虽然疼痛,也不由得笑出声来。

那书生用眼角瞟了她一下,道:“这位小兄弟,你可别笑,我林归远要是想谁活他就不能死,想要谁死他就不能活,人啊,不怕死,就怕是不死不活。”

他口中调侃着,手上的动作却是令人眼花暸乱,先是封住有容伤口周围的穴道,接着十指上下纷飞,几句话的功夫就替有容上好药包扎好了伤口。

他将手上染血的白布一丢,拍拍手道:“有容命大,阎王爷不想收你。”围在有容身边的血衣亲卫们顿时一阵欢呼,象是极信任他的医术似的。

林归远又道:“不死,给有容按一号药方煎药。”说话间向坐在椅上的清洛行来。

清洛正在犹豫是否让他治疗之时,他弯下腰来,抓住清洛的右手,“嘶”的一声,扯下了大半个衣袖。清洛不由得呼叫:“你想干什么?”身子向后急缩。

林归远直起身来,冷冷的道:“不扯掉衣袖怎么帮你上药包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