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洛一条右臂尽数裸露在外,帐中尽是男子,不由得一阵害羞。将手移至身后,半晌都不肯伸出来。

林归远静静的看着她,眼神从不耐转为疑惑,又上下扫了几眼,嘴角不禁露出一丝笑容来。

正在尴尬之际,萧慎思大步走了过来,道:“小兄弟,归远乃是我军中的医神,活人无数,你臂上剑伤甚重,还是尽快医治为好。”

清洛这才省起自己是男孩打扮,又想起爹爹平日教导江湖儿女应光明磊落,便落落大方的将右臂伸至那林归远面前。

林归远入目便是那白静细腻的肌肤,禁不住心中一荡。定住心神,只见那手臂上一道深深的剑伤,连忙先封住周围的穴道,将清洛的手臂抬了起来,清洛不由得轻叫了一声。

林归远轻声道:“你这剑伤可不轻,虽只伤在手臂处,但已见骨,并伤及筋络,可得好好上药,再扎上一段时日的银针,方能恢复,近段时间可不能再舞刀弄剑了。”

清洛闻言心下焦急:如果真需要一段时日才能恢复,那岂不是不能去燕兵营中救出爹爹?爹爹有伤在身,如拖上几日,真不知他老人家要受何等苦楚?想到此处,泪水便在眼眶里面打转,只是银牙暗咬,不让泪水掉下来而已。

林归远只道她是上药包扎疼痛,笑道:“你这小兄弟,对敌时英勇无比,对着我这神医怎么反而胆怯起来了?”言语中将“小兄弟”三字咬得重了一些。

清洛并不理他调侃,只是心下暗自寻思该如何尽早潜入燕境,救出爹爹。

说话间,血衣卫们已将有容抬出去休息,军帐也已清理干净。

林归远替清洛包扎好,看了看萧慎思一眼,笑道:“你怕也受了一点内伤吧,让我瞧 瞧。”

萧慎思道:“我的伤不碍事,自己调理几天就是了。”

林归远也不强求,道:“随你便。”拍拍手,状极潇洒的出了军帐,步出帐门的时候,回头瞧了清洛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一笑,转头而去。

萧慎思走到清洛身边,俯下身来,问道:“小兄弟,此次承蒙你相救,请问尊姓大名?”

李清洛正坐在椅上,脑中盘算如何尽早救出爹爹,猛然听到萧慎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不由得抬起头来。

刹那间,只觉一双清澈黑亮的瞳仁将自己吸了进去,这眼神是如此的深遂,让她一瞬间似乎迷失了自我。

萧慎思也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怔住,心中寻思:这小兄弟长得真是清秀,再过几年可是一翩翩公子呢!

两人对望半晌,萧慎思回过神来,退后半步,唤道:“小兄弟?”

李清洛脸颊腾起一片红云,站起身来,施礼道:“将军,您既已无恙,小人便先行告退。”说完便欲往帐外退去。

萧慎思伸手将她拦住,问道:“小兄弟,今日你及时出现相救,敢问你是何方人士,又怎会知道今夜有刺客行刺之事?”

十、烟波微茫信难求

清洛听他话中隐有相疑之意,禁不住抬头直面他,冷冷的道:“将军莫非怀疑我是燕兵的奸细不成?”

萧慎思望着她清冷的面庞,乌黑的眼眸,因为生气而微微颤抖的嘴唇,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清洛道:“将军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小人就先告退了。”

萧慎思回过神来,心中带有一丝惭愧,觉得对着这么明珠似的少年,自己心底的一丝怀疑显得那么的苍白和可笑。

他毅然道:“小兄弟,你舍身相救,萧某岂能怀疑于你,那不是成了小人了吗?你不愿说,我绝不强迫你说。只是此刻已晚,你又有伤在身,再说归远还要继续替你治疗,如果现在让你孤身一人出营,萧某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如你在我的营帐休息一晚,明日再作打算不迟。”

清洛见他如此坦然,气势顿时软了下来,喃喃道:“不劳将军挂心,只是我尚有要事在身,不敢打扰。”

萧慎思笑道:“你有伤在身,天大的事也得先往后放一放,养好伤才是正经,小兄弟有何要事,只管吩咐萧某,萧某一定尽力帮你办到。”

清洛本是打死都不会答应在他营帐中歇下的,但听得萧慎思这番话,不由得犹豫起来,动了心思:自己有伤在身,不能用剑,别说潜入燕境救出爹爹,就是自保渡河都成问题,如果能够求得萧慎思的帮助,借助天朝军队的力量救出爹爹,当是再好不过。

萧慎思见她有松动之意,笑道:“其他营帐都是多个将士一齐歇息,就我这个营帐还算清静。还有个多时辰天就要亮了,小兄弟就抓紧时间到那边的竹榻上休息一会,我还要打坐疗伤。你自行休息,不用理我就是。”

说着径自走到案后的大椅上,闭目打坐。

清洛见他如此光明磊落,心下有一丝感动,觉得如果这时自己再强行离去,岂不显得扭扭捏捏,加上连夜奔波后受伤劳累,实在疲倦,便走到营帐一侧的竹榻上,轻轻的躺了下来。

耳边听得萧慎思有节奏的吐呐之声,营帐外偶尔传来的战马嘶鸣之声,又听得帐外值班血衣亲卫极低的呼息之声,心潮澎湃:不知娘亲和小康现在去了何方?可否安好?不知义母、陆先生和杨家村的老幼可都逃过战火?不知何时方能救出爹爹?又想起自己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一个陌生男人相处一室,共度一夜,真是思绪如潮,一时哪里能睡得着。直至天明,实在不耐疲倦,她方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

睡梦中感觉有人帮自己盖上了温暖的棉被,那感觉就好象小时候娘每晚帮自己盖上被子一样,让她不禁在梦中浮现出娘亲美丽慈爱的面容来,心底哭道:娘亲,你在何方?清洛一个人好孤单,爹,娘,你们不要丢下女儿啊!

从梦中惊醒,清洛猛然坐起来,她环顾四周,方省起自己昨夜竟是歇在萧慎思的营帐内,不由得一阵发窘。站起身来,却发现竹榻旁的椅子上放着一套普通士兵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显是萧慎思见她衣衫已破,叫亲卫挑了一套身材相仿的士兵的衣裳让她相换。

清洛不由心下暗暗感激他如此心细,见帐中无人,便欲迅速的换下衣裳,右手手臂虽然依然疼痛,但比昨夜竟是好多了,可见那林归远虽有些怪异,医术倒确是高明。手触及处,猛然想起依旧在自己衣内酣睡的雪儿,自下山以来自己便一直忘了它的存在,直至此刻换衫时才想起来,忙将它抱出来细看,这雪儿竟还在昏睡之中,清洛不由有些发愁:这雪儿自饮过五彩水之后便一直昏迷不醒,呼吸象是停止,但身子却还是温热的,到底该如何是好呢?想到林归远高明的医术,心想何不叫他给雪儿瞧一瞧?想到此处,赶紧换好衣裳,依旧将雪儿揣入怀内,雪儿体形很小,清洛所着衣裳又较宽松,放入怀中也看不出来怀中有何物,倒还替她遮掩了一些女儿之态。

清洛走出军帐,外面已是艳阳高照,强烈的阳光刺得她一时有些眯眼。前方的空地上,部分官兵正在操练,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着清洛,负手而立,正是萧慎思。阳光洒在他的身上,竟如天神一般,身躯刚毅,挺拔,象一颗青松,又象一座山峰。

清洛一时恍惚,一刹那,她觉得他是如此可令人信任和依靠。不由得低低唤了一声:“将军。”

萧慎思回过头来,展颜一笑:“小兄弟,你起来了,昨夜休息得可好?”

清洛暗下决心,毅然道:“萧将军,承您信任,实不相瞒,我姓李,自幼在这靖南山居住,家父名讳上李下益。”

萧慎思“啊”的一声,上前两步,激动道:“原来你就是李侍卫的公子?难怪剑术如此了得。令堂和令妹又去了何方?”

李清洛心下暗忖:听他口气,只知爹爹有一儿一女,但儿女的具体年纪却未得知。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本来坦诚相告,作好了恢复女儿身的打算,那时想不离开军营都不行了,现在看来还可在此呆下去,不知如何,她竟是已觉得这萧将军为人亲切,不欲离开。

她正在思忖间,萧慎思已向身边的一个军官悄声吩咐了几句,那军官转身出了营门。

萧慎思又向她问道:“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李清洛道:“家父替我取名清洛。”

萧慎思轻念道:“清洛,清洛,倒是很贴近小兄弟的气质。”又问道:“小兄弟是怎样与家人失散的,令堂和令妹呢?”

李清洛不由得红了眼圈,低声道:“我是几天前就离开了家中,因为被意外的情况耽搁了到昨日才回到此处,方得知燕兵入侵,我爹爹独力抗敌的事情,我也不知娘亲和弟…妹妹去了何方。萧将军,我爹爹真是你们所说的‘铁胆忠卫’李正益大人吗?”

萧慎思未及答话,见营门外走进一个人来,笑道:“你看谁来了。”

清洛转身看去,不由大喜,唤道:“杨大婶!”

来者正是杨二愣的娘,杨大婶。

杨大婶见到清洛的装扮,不由迟疑:“你是?”

清洛扑上前去,道:“杨大婶,我是清洛啊。”

杨大婶这才回过神来:“清洛,真是清洛,清洛啊,你去了哪里?叫你娘好生焦急,你怎么这身打扮?”

清洛扑入杨大婶的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大婶,不要说出我是女儿身。”

杨大婶还未及消化这句话,萧慎思已走上前来,笑道:“杨大婶,这位李清洛可是李正益侍卫大人的公子?”

杨大婶茫然道:“公子?”又看看清洛身上的打扮,省悟过来,忙连声应道:“是是是,回将军,这位正是您们所说李正益侍卫大人的公子李清洛。”

萧慎思心底深处仅有的一丝怀疑尽数消去,见林归远正匆匆走过来,喜唤道:“归远,来得正好,你当这位小兄弟是谁?正是李正益李侍卫的公子呢!”

林归远走近来,口中应道:“真是李公子?”公子二字咬得较重。

萧慎思没有注意,笑道:“你这人,杨大婶已经亲自确认了。还会有假?”

这边厢李清洛已拉住杨大婶问起自己那日失踪以后的情形,杨大婶一一说来,清洛如坠梦中。

原来那日清洛去了流光塔寻找雪儿以后,李益和林宛芯从山上遥望河面,发现竟出现大量有燕军旗帜的船只在渡河,便知开州失守,大事不妙,如让燕兵长驱直入,京城将会有难。于是李益让林宛芯立即带上小康去找到陆先生,说明情况,又发动杨家村全体妇孺南下逃难。仅留下陆先生及几位壮年男子爬上靖南山顶燃放狼烟,其中便有二愣他爹,那陆先生也不知洒了一些什么东西在柴堆上便浓烟冲天,而燃放狼烟的堆数和距离正是通知远处的天朝军队,敌军入侵。

李益则不知从何处翻出一身铠甲,又牵上村里仅有的一匹骏马,横刀勒马于小山谷之处,那燕兵渡得河来,进到山谷之前,已见浓烟冲天,又见李益孤身一人立于山谷口,总疑心是诱敌之计。加上统兵的一名将领年龄稍大,曾经在十几年前随燕国前任国主出席在天朝举行的外交宴会,认出拦路者是天朝赫赫有名的铁胆忠卫,更是疑心天朝早已破悉己方计谋,设伏于山谷之中,于是大半日都不敢进攻。后来燕军不耐久等,又派探子去谷中详细探过并无埋伏,终于发动了潮水般的进攻,但李益一人以一敌万,死守谷口关隘,血染战袍,加上陆先生和那几个壮年村民不时从山上推落山石和树木,方阻得燕军片刻。及至萧慎思的先头部队赶到,血战一番,将燕兵赶回涞水北岸,只是激战之中,李益终于被燕兵擒住,而陆先生则不知去向。

清洛不由落泪,抓住杨大婶的衣襟泣道:“那我娘亲和小康呢?”

杨大婶也擦了一把眼泪,又告之清洛那日林宛芯携小康带上瞎婆婆(公孙大娘)和全村妇孺向南边逃难,逃至十余里外,林宛芯终不放心丈夫和离家未归的清洛,要返回杨家村查看,众人劝阻不住,小康执意相随,这时那瞎婆婆忽道可将小康放心托付于他,他日到京城盛府找盛府二爷家的大小姐即可。林宛芯虽感诧异,但见瞎婆婆素日对清洛极好,无奈之下只得将小康托付给瞎婆婆,自己一人重返靖南山,只是之后便不知去向了。及至萧慎思收复靖南山,二愣的爹和大哥都胸存热血,意图报国,执意参军,杨大婶放心不下丈夫和长子,无奈只得将二愣托付给亲戚,自己随军做些杂洗的活,方能与清洛在此相见。

一番叙述下来,清洛忍耐不住,低声哭泣,只是见众多兵士在旁,不敢放出声来。

萧慎思见她悲苦,走上前来拍住她肩膀,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半晌方道:“小兄弟,现在你爹爹陷身敌营,娘亲不知去向,你不如暂在军中安歇,待我军异日收复开州,定当替你救回亲人。”

林归远也踱了过来,道:“将军说得有理,你有伤在身,如何能救出李侍卫,只能随着大军,再行图谋。”

李清洛见他二人都安慰自己,心下稍定,想了一下,看来目前只有暂呆在军营,待大军攻过涞水,夺回开州,自己才有希望救出爹爹。那时再去寻找娘亲不迟。遂慢慢的止住了泪水。

杨大婶见萧慎思留清洛住在军营,不由有些着急,欲出声阻止,见林归远正眼神焯焯的望着自己,要说的话只好缩了回去,告退而去。

萧慎思见清洛止住泪水,不由朗笑道:“小兄弟,男儿有泪不轻弹,你当记住才是。”

这时常何二位副将从远处走来,萧慎思道:“小兄弟,你自己好生歇着,闷的话就在军营四处走走,只是不能走远了。我还要同部下商议破敌之策。”说完转身向军帐行去。

清洛见他离开,心情渐渐平复,忽觉无事可做,茫茫然向军营外行去。

不知不觉中她又走到那杨老爹藏船的地方,跳上隐藏在芦苇深处的那艘小木船,清洛抱膝而坐,将头埋在膝间,放声大哭。要知她终究只得十六岁,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呵护之下,以往虽经常梦想着行走江湖,任意豪侠,但终究只是梦想而已,这几天之内迭遭变故,战火纷飞,亲人离散,饶是铁打的汉子也经受不住,何况她一小小姑娘,此刻她只觉茫茫大地,烟波渺茫,何处去寻找亲人,又何时能一家团聚?先前在军营强自忍着,这刻到了隐蔽所在,终得放声大哭。

正哭得昏昏沉沉之际,耳中隐隐传来水响,清洛想起昨夜燕朝的刺客正是由此上岸,不由得紧张起来,一边假装仍在哭泣,左手则紧紧抓住了船上的一根竹篙。

水响声越来越近,一个影子划水而来,清洛再不犹豫,抓起竹篙用力向水中掷去。只听“唉哟”一声,从水中钻出一个人来。

清洛细看,不由大惊,呼道:“怎么是你?”

十一、自古余恨东流水

那人面目英俊,形状却狼狈得很,额头有鲜血流下,正是那军医林归远。

清洛见他额头出血,不由慌了神,忙将他拉上船来。口中急问:“林军医,我不知道是你,可真是对不住了。你伤得怎么样?只是你怎么会到水里去的?”

林归远苦笑一声,叹道:“唉,只怪我这人心软,见不得人家伤心,本来想和她开一个玩笑,到头来竟伤了自己。”

清洛脸上一红,忙去详看林归远额头,幸好那竹篙不甚尖利,加上清洛情绪激动下左手力道不足,伤得不深。她忙用力撕下军衣的下摆,帮林归远包扎起来。

她从未帮人包扎过伤口,加上右臂有伤,过了半晌仍未弄好。林归远头低下来,离她胸口仅半尺之遥,眼睛正好对着她纤细的腰肢,耳中传来她的嗔怪,一时竟心神飘飘荡荡,不知身在何方。

林归远自是昨夜便发现清洛是女儿之身,只是他生性洒脱,于男女之事看得清淡,故也不甚是在意。见萧慎思误认清洛为小兄弟,也不予揭破。但先前见清洛闻亲人讯息压抑着哭泣之时,不知怎的,心中竟动了怜惜之意。看着清洛伤心,竟如同是自己的亲人在伤心一般,隐隐有心痛的感觉。后见清洛出了军营,便远远相随。清洛在船上痛哭之时,他本意是想潜入水中再到清洛面前悄悄钻出,吓清洛一跳,以分散她的忧思,不料竟受此伤,心中暗叹只怕是自己的“劫数”到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清洛总算手忙脚乱的帮他包扎好了额头,笑道:“好了,我可比不上你这大神医,回头你得叫不死不活上些药重新再包一下。”

半晌,林归远还是一动未动。

清洛再叫几声:“林军医,林公子?”

林归远仍未回过神来。清洛细看了一下自己与他隔得如此之近,回过神来,不禁大羞,急切下将林归远往外一推。林归远猝不及防,猛往后跌去,下意识两手用力去撑船舷,清洛见他往后猛跌,觉得不妥,忙又起身去拉他,一来一去,小船哪经得起几股力道同时摇晃,顿时翻了过来,两个齐齐掉入水中。

幸好那小船停在芦苇丛中,此处水只齐腰深,两人无比狼狈的爬上岸来,清洛远远的坐在岸边,看也不敢看林归远一眼。

林归远见清洛不理他,索性躺了下来,状极潇洒的将手枕在脑后,望着天空,悠悠的道:“唉,今早起的卦可真准啊,叫我远离有水之地,实是不听卦象言,吃亏在眼前啊!“

清洛见他浑身湿透,头上有伤,却还在胡说八道,不由“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归远拍掌而起,道:“好了好了,总算笑了。”

清洛这时方知他是故意在排解自己的忧愁,心下感动,但转眼想起刚才尴尬的情景,不由脸又是一红,只是此时下身衣裳尽湿,不好回军营,只得默不作声。

林归远见她沉默,一时也无话说,秋天爽朗的阳光照射在水面上,波光随着轻轻摇荡的水浪一闪一闪,映得清洛的小脸明明暗暗,林归远一时竟瞧呆了。

清洛想了一番心事,猛然记起一件事来,从怀中掏出雪儿,向林归远道:“林军医,麻烦你帮我瞧一瞧它。”

林归远清醒过来,“哦”的一声,双手接过了雪儿,翻了翻雪儿的眼皮,又将耳朵放在雪儿的肚腹上听了一听,惊异的道:“咦?这可真是罕见。”

又问清洛:“它是你养的么?是不是吃了什么奇特的东西?”

清洛道:“它是由我自小养大的,叫雪儿,在一个熔洞里喝了一点五色水就一直昏迷不醒了。”她将在熔洞中所见所闻一一述来,只是略去了那熔洞是在靖南山流光塔下以及那顶悬珍珠的石室的事情,因为她心内总觉得那处所在和义母所说菁菁公主有莫大的关系,自是不宜告诉外人。

林归远听得她也饮了那五色水,面容一肃,抓起清洛的手腕,搭起脉来。

清洛见他面容严肃,一时心内忐忑,不敢出声。

林归远半晌方将手放下,皱起眉头深思着,似是有一个极大的难题在困扰着他。

好一会儿,他才问道:“你以前是不是服过什么极热性的东西?”

清洛想了一下,道:“好象没有哦。”又问:“林军医,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归远道:“照你所述,你们服用的那五色水是五色钟乳水,普通的钟乳石水并不会对人体造成影响,但五色钟乳水是至寒至凉之物,虽然对习武之人有莫大好处,但必须以极热性极霸道的药物相配才能起到效果,不然就会象雪儿现在这样一直昏睡不醒。只是你既然未服过至热至霸道的药物,怎么能够中和五色钟乳水,很快醒过来呢?刚才我观你心内尚有寒意未曾消去,想是寒气积于此地,只怕以后发作会忧及性命,需得寻到相应药物化解才是。”

清洛虽担心亲人,对自身的生死却不是太在意,笑了一笑,站起身来,道:“生死有命,既然已经饮过五色水了,想也无益,我不是还好好的站在这里吗?只是雪儿,要劳烦林神医费心了。”

林归远不意她小小年纪,竟能如此看淡自身,暗暗佩服,也站起来,作揖道:“林某自当尽力,李公子的臂伤尚需换药针灸,请。”

两人一前一后向军营走去。

李清洛在林归远的带领下绕开萧慎思的主帐,进入林归远的帐篷。不死不活两个药僮正一个在煎药,一个在给几个伤兵换药。见两人湿漉漉的进来,对望一眼,眼中尽是取笑之意。个头稍高的一个笑道:“公子,你们是不是摸鱼去了?”

另一个接道:“太好了,这军营的伙食实在是太差了,公子摸的鱼在哪里,也让我们打打牙祭才是。只是公子怎么被鱼给咬了呢?”

林归远笑骂一声:“真是惯坏了你们啦。”

不一会儿功夫,那几个伤兵换好了药。林归远使了一下眼色,不死不活将伤兵们弄了出去。林归远打开药箱,将清洛的衣袖高高捋起,替她换好药包扎好,又在几处穴位扎上银针。又替昏迷的雪儿灌下一碗黑糊糊的汤药,肚腹处插上银针。这一连串动作下来,真是令人眼花缭乱。

清洛不觉赞道:“林军医,你年纪轻轻,医术却如此了得。”

林归远笑了一笑:“你倒是猜猜,我为何要学医?”

清洛想了一下:“因为你有一颗仁爱之心,想济世为民?”

林归远大笑:“哈哈,我才没你想的那么好呢。我呀,只是小时候一心想离家出走,但想到离家之后没有银两可怎么过活,得有一技之长才行,想来想去觉得学医最好,学好了医术不但能养活自己,还能过得很潇洒呢。”

清洛不禁也笑起来。

林归远忽然向她挤挤眼:“李兄弟,刚才不死的话倒是提醒了我,这军营里的饭菜真是要淡出鸟来,你生长在这涞水河边,不如我们下午去摸几条鱼来,要不就上山打点野味,改善改善伙食,可好?”

清洛自从离家后,尚未进过饮食,闻言意动,又想到大军只怕还要几日才会与燕军决战,终究是少年心性,便欣然答应。

林归远又嘱咐道:“咱们自己去,可别告诉那死脑筋的萧慎思。”

清洛只是笑着,抿嘴不答。

草草的吃过中饭后,李清洛便与林归远偷偷出了营门,两人溜到离军营较远的一处河滩,施展浑身解数,至黄昏时分,总算是收获颇丰。这其中细节自不必详述。清洛虽有离乱之痛,但知多想无益,加上少年心性贪玩,又觉在两军对阵之时,几十万人马的眼皮底下摸鱼,真是痛快又刺激。

而林归远的感觉就完全不一样了,他眼里心里切切皆是李清洛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看她似自家小妹,又如天上的精灵,明知她是女扮男装,却不去揭破,只觉若能一辈子和李“兄弟”在这涞水河边摸鱼该有多好,几十万大军、迫在眉睫的决战在他心中竟似不值一提,只有眼前这个精灵似的可人儿才是他的全部。

趁着天刚刚黑,两人悄悄的叫上不死不活,拿上油盐等物,偷偷的溜出军营,转到离军营约几百步的一处避风的土堆后面,由于没有锅碗,四人最后决定将鱼烧烤来吃。

不死不活拾来干柴,架起火堆,林归远清去鱼的内脏,抹上油盐,上架烧烤,清洛欲待帮忙,林归远便推说她右手有伤,不宜劳作。

不一会儿,空气中便弥漫着烤鱼的香气,四人不由暗自咽着口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约而同的四只手齐齐地伸向架上的鱼,终究是林归远手快,一把将穿鱼的铁条抢过来,闻了一下,叹道:“啊,真香!”伸到清洛面前,让她先吃,不死不活自是笑着不依。

林归远又神神秘秘的从怀中掏出一个葫芦来,不死不活惊喜道:“公子,你什么时候藏了酒啊?”

林归远拨开壶塞凌空而倒,饮了一口酒,摇头吟道:“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啊。”

清洛见他发起痴狂,好笑中又觉有些亲切。

不死不活两僮子对望一眼,扑身而上,按住林归远,三人嬉闹在一起,抢起酒来。

清洛见他主仆三人情谊深厚,想起幼弟小康来,要是他此刻能在自己身边,该有多好。不由暗自神伤。

林归远笑闹中偷眼见清洛伤心,忙将酒壶让给不死不活,喘着气爬过来,抢过清洛手中的烤鱼,吃了一口,得意赞道:“想不到我医术了得,烤出的鱼也是美味无比啊!”

清洛斜他一眼,道:“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也不觉得害羞。”

又道:“你们主仆真是让人羡慕,到底哪个是不死,哪个是不活啊?”

林归远道:“高的是不死,略矮一些的是不活。李兄弟,你见我三人此刻开心无比,其实谁都有谁的伤心事。”清洛瞪着一双大眼只是望着他,并不说话。

“不死是我离家的第二年收下来的,那时是冬天,大雪纷飞,他倒在路边,眼见是只有一口气了,我费了好大力气才把他从阎王爷手中抢回来。他家中本是诗书世家,却被贪官看上他家田宅,将他父亲诬陷入狱,入狱后又使毒计害死,尸骨都不还给家人。不死家人人丁单薄,他和他娘欲上京告状,又被那贪官派出的杀手追杀,仅他一人得以逃脱,他一腔悲愤,病倒在路边,如果不是我恰好路过,早已成了冤死之魂。”

林归远续道:“不活则是我前年在朔州战事中救过来的,只知他父母兄长皆在战事中撒手而去,待他去投靠亲戚时,又遭亲戚赶了出来,实在走投无路,便只好去战场上找死尸身上的干粮吃,不料被重伤未死的燕兵砍了一刀。直到萧将军派去的士兵清扫战场,才把他给捡了回来,他年纪小,不能参军,我便让他留在了我的身边。你别看他们小小年纪,却都是可怜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