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用问遗君?

双珠玳瑁簪,用玉绍缭之。

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

摧烧之,当风扬其灰。

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

妃呼豨!

秋风肃肃晨风飔,东方须臾高知之!

他用缓沉的声音吟唱,声音如同静夜里乍起的秋风,又如同寒冬里纷飞的雪絮,充满了凄凉自伤之意。众人默默听来,竟都无端的涌起悲怜之意。

唱完他复又泣道:“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若华啊若华!这些年来你可真做到相思与君绝?你又叫我如何能勿复相思啊!昨夜的风,是你来到我的窗前吧?你可知我年年痴数春星,呆看秋枫,漆灯风飐,刺骨凄凉无处说啊!当年你为何不肯见我一面听我辨上几句再走,为何命运要捉弄我至如此地步啊!”

清洛听他言中无限凄凉悲苦之意,心下哀怜不已,只觉这人遭爱人离弃,可怜至极,她天性纯善,见那人哀哀欲绝,忍不住向前几步,轻声安慰道:“你,你不要太伤心了,这样会伤身体的。”

白衣人听得她言中尽是淳淳关怀之意,缓缓的回过头来。

他缓缓的回过头来,众人看到的是一双饱含沧凉与绝望的眼眸,那双眼眸似是看破红尘,但又似是饱含深情。待得他缓缓的用眼光扫过众人,众人又感觉好似有一柄寒剑凌空袭来,攻向各人必救之处。他的眼神如一剑,又如数剑,其中自然圆润,了无阻碍。

待得他眼神望过李清洛和林归远时,略略的停顿了一下,但这并不损于这一“剑”的圆满,就象山间奔流向下的溪流,在流过岩石时皎然而过,不留痕迹。在他眼神拂过清洛的一瞬间,清洛体内隐隐有真气流动,不象平时练功时的激扬,十分平和,却让清洛泫然欲泣,她好似看到了世间最炫丽的一招,领悟到了从未到过的一种境界。

最后,白衣人的眼神停在了萧慎思的身上,这一“剑”终于停了下来,就好象书法大家最后落下的一笔,有绵绵不尽之意,深合 “花未开全月未圆”的禅道。

萧慎思见他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尽管觉得他眼中剑意大盛,却并不心怯,坦然迎上他的眼神,抱拳道:“这位兄台,冒昧问一句:请问阁下到这流光塔有多久了?可曾在这靖南山中见过何人?”

白衣人并不回答,凝望萧慎思片刻,一字一字的问道:“萧—慎—思?”

血衣卫们心下大惊,听他言语中略带敌意,不由各自暗暗戒备,深恐蹈上次被燕国皇子刺杀之覆辙。

白衣人又望向林归远与李清洛,微微点头:“原来是你等三人,不错,不错,俱是积玉之才,怪不得流光也弑羽而归。”

血衣卫们疑虑之情更重,有几人已悄悄向前踏上两步,欲将萧慎思护住。

白衣人仰天长笑,袍袖一拂,劲风扑面而来,刮得众人脸上如剑刺过一样疼痛,踏前几步的几名血衣卫更是身形不稳,向后退回两步,刚好退至原先站立的位置。

众人从未见过这般匪夷所思的武功,咋舌之余,心中都同时在想:这人是谁?是人还是鬼魅?

那白衣人见众人惊诧,也不以为然,又转头望向流光塔,叹道:“若华啊若华,今日要取这些人的性命也并不是难事,只是我,我怎么能够在你家门口造下杀孽,怎能让血染红你的门庭,你虽不愿见我,我却不敢拂逆你半分。罢,罢,罢,就让他们多活一段时日罢。”

李清洛见他说得狂妄,特别是对萧慎思饱含敌意,不由将刚开始对他有的一丝怜悯之情抛之脑后,嗔道:“你这人,我还道你伤心人必有伤心可怜之处,谁知你原是这等自大狂妄之辈。”

白衣人见她说得天真自然,冲着她微微一笑,叹道:“你这位小兄弟倒是心地善良得很,瞧在你今天安慰过我的份上,我就不与你等为难了。”

说着袍袖一拂,也不见他怎么迈步,瞬间身形便已晃到山角转弯处,再一步迈出便已不见了他的身影。

众人仍在愣怔间,耳边传来他的悲歌声: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边关青山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破碎情心梦不成,旧地无此声”

众人面面相觑,只觉此人武功深不可测,为人诡谲至极,也不知是何许人也。

经过此番纷扰,李清洛草草地看了一下流光塔附近,未发现有亲人留下的痕迹,一行人只好怏怏下山而来。

一路上,清洛心中只是暗想着那白衣人用眼神扫出的那一剑,觉得那一“剑”隐含至理,仿佛蕴含着上乘的剑学之道。特别是与自己的剑气好似有相通之处,让这一“眼”望过来,她在剑术上的修为竟好象上到了一个新的层次,她暗自思忖:这白衣人究竟是什么人?到流光塔来又为的是什么?隐隐的,她觉得这白衣人与自己似有莫大的关连,仿佛许久之前就曾见过似的。

而萧慎思、林归远和一众血衣卫也都默不作声,皆与她想着同一个问题:这神秘白衣人究竟是谁?

及至到得山下,登上战船,清新的河风轻轻拂面,清洛方才从冥想中回过神,她性情自然豁达,既然得知娘亲未遭大难,便心情开朗起来。侧过头看看身边的萧慎思和林归远,想起一事,“卟哧”一声笑了出来。

林归远见她望着自己笑得神神秘秘,不由伸手摸上自己的面颊,以为是自己脸上沾上了什么东西,清洛见状笑得更是欢畅。

萧慎思笑问:“三弟,有何好笑之事,不妨说来大家都乐上一乐。”

李清洛见林归远兀自在身上东看西看,更是笑弯了腰,林归远瞧着她笑得成了一弯月牙的眼睛和脸上两个浅浅的酒窝,不由心想:只要三弟能时时如此开心,就是天天让她取笑又有何妨?

李清洛好不容易撑住笑,挺直身躯。故作正经说道:“我突然想起若是再过二三十年,等二哥到那白衣人一般的年纪,也穿上那样一袭白袍,也学上他仰天悲歌一番,只怕这酸劲有过之而无不及呢!”说着板起脸学着那白衣人望天悲歌的样子:“啊,勿复相思!怎能不相思!”表情入木三分,活灵活现,众人见她小小脸庞上故作悲苦深情,不由都笑将出来。

林归远见她拿自己打趣,又好气又好笑,调皮心起,双手齐举,故意学着那白衣人的腔调凑上前去:“啊,三弟啊三弟,我想得你好苦啊!”清洛尖叫一声,躲到萧慎思背后,笑岔了气:“唉哟,二哥,你可弄错了对象,等哪天我有了二嫂你再如此深情告白才是啊。”

林归远却不肯放过她,口中胡言乱语,追得清洛围着萧慎思身子直转,萧慎思被她扯着衣襟身形乱晃,见他二人嬉闹,口中直道:“胡闹,胡闹!”

笑声中一行人回到了开州城。

回至府衙,林归远和李清洛自去房间探望昏睡中的李正益,而萧慎思到前厅处理军政事务。萧慎思刚在前厅坐定不久,便见何副将匆匆的走了进来,禀道:“启禀将军,刚才燕军向我军中帐射来一支箭,箭上附有一封信。其后燕军便有秩序的撤退,末将不敢擅自追击,特回来向将军请示。”说着递上来一封信。

萧慎思将信展开,只见上书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明春再战”。

萧慎思沉吟一会,问道:“燕军可是真的全部撤退?”

何副将答道:“燕军确为全军撤退,而且撤退得极有章法,没有任何可乘之机。”

两人再商议了一会,都觉燕皇此举实是让人猜不透他的用意。他此番带兵大举前来,若说只是为了接应败退的皇子,那为何来得如此之巧?如果不是为了接应,那为何又匆匆撤退?

萧慎思为人豪爽中不失精细,他即刻吩咐下去,着朔州、连州、平州及厉州几处的军队加强戒备,并将兵力进行了周密的调配,以期使各地兵力达到平衡,并吸取开州失守的教训,制订了详细的防范奸细、紧急兵情联络的方法。等一切安排妥当,已是黄昏时分。

此时他又想起一事,不由往厢房过来,林归远刚刚带着不死、不活从军营中转了一圈回来,李清洛则令人意外的并没有如前一般一脸愁苦守着李正益,竟专心致志的在看书。

萧慎思进到房中,见李清洛头都不抬,口中还在念念有辞,便好奇的问林归远:“三弟怎么了?在看什么书这么入神?”

林归远压低声音道:“咱们这三弟的性情真当得上是豁达坚毅,拿得起放得下,她忽发奇想,说既然那齐显恕能从毒经上悟出不醒丹的提炼方法,那她也能从书上悟出不醒丹的解法,所以一回来便向我借走了毒经,说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呢!只是这不醒丹,唉!”说完轻轻的摇了摇头。

萧慎思也轻轻的摇了摇头,也压低声音问道:“不知二弟对解这不醒丹现在有多大的把握?”

“我这几日详探伯父体内情况,发现齐显恕极为狡猾,在不醒丹内加入了别的药物,以代替紫月兰心,如果我贸贸然按师父以前悟出的法子去解,只怕会对伯父的身体有所伤害,所以我一直不敢下药。而且我更发现齐显恕现在研制出的不醒丹已不再是单纯使人长睡不醒的丹药,极可能在使人昏睡的同时也损害人的身体机能,如果拖上过长时间,伯父的身体将极难恢复健康。”

萧慎思点点头:“这正是我今天过来找你们的原因。”

他走过去将李清洛手中的书抽走,将她扯到桌前坐下,正颜说道:“二弟,三弟,不知你们有没有想过,齐显恕为何要给伯父服下不醒丹呢?”

十九、梅花香自苦寒来

听他这样一问,林归远和李清洛齐齐怔住:是啊,齐显恕为何要给李正益服下不醒丹呢?为何不象对待尚郡守一家人一样下夺命的毒药呢?按理来说,李正益是破坏燕军大计的人,燕军更应对他恨之入骨才是,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给他服下不醒丹,又将他囚于井下暗道之内?

萧慎思问道:“二弟,不知你师父可曾对你说过齐显恕是一个怎样的人?”

林归远沉思道:“我师父对于他与齐显恕之间的恩怨没有细说,但对齐显恕本人有八个字的评价---‘性毒如蝎,性狡如狐’。”

“这就差不离了。”萧慎思分析道:“齐显恕用致命毒药对付尚郡守一家人,是为了夺城的需要,夺城以后,他们受挫于伯父之手,将伯父擒回来之后,齐显恕为人狡猾谨慎,就会想到:看来燕军是无法一举攻下我朝了,那么如果被我军再夺回开州,肯定能发现开州之事是他做的手脚。”

“不错,他就是被我师父逼着远走北疆的,如果他出手相助燕国的事情传开,最恐惧的事情就是我师父前来找他算帐。”

“但他不知你师父是不是还在人世,也不知他有没有传人,也怕天朝另有能人异士能克制于他,于是便想出了这个试探之法。”

“试探之法?”李清洛问。

“是,齐显恕给伯父服下不醒丹是对我朝的一种试探,因为他知道伯父这次救国于危难之中,我朝定会倾举国之力救回伯父。到时如果伯父安然无恙醒来,他便不敢再轻举妄动,燕军也不敢再在战争中轻易使用他的毒术和易容之术,因为会怕我朝将计就计,反制住他们。如果伯父身遭不幸,那么他定将卷土重来,故伎重施,不费一兵一卒便可攻城掠地,那时我天朝将岌岌可危。”萧慎思答道。

林归远恨声道:“应是如此,我也觉得他故意将不醒丹的成分加以变化,就存有试探之意,我隐隐感到,他正在向我恩师发出挑战,如果我此次不能救醒伯父,只怕他之后会有更大的动作。唉,只怪我学艺不精---可惜恩师他----”

李清洛安慰他道:“二哥你不必自责,这齐显恕如此可恶,既然是故意试探,肯定会在里面大做文章,增加难度,等我钻研毒经,再一起和你想解毒之法。”

林归远道:“现在不知这齐显恕还有没有潜在开州,如果还在的话,那就太危险了,他可以易容成任何人的。”

“这倒不妨,郡守府现在全由血衣卫及我帐中直属亲兵值守,这些亲兵均是忠心耿耿。我也定出每日不同的口令,任何军令和命令发出均需验证口令,我另传令下去,封锁一切关于伯父病情的消息,对任何打探消息的人严加盘查,就是卫兵之间也不许互相谈及。只是水源及饮食方面还需要请二弟多多费心,以免让齐显恕有可乘之机。”

“大哥说得极是,我会多加小心的,现在当务之急便是要想出如何救醒伯父。”

萧慎思又沉吟道:“由燕皇约明春再战我又想到一个可能性,是不是齐显恕给伯父下的不醒丹到了明春便会有所变化,如果在明春之前我们解不开,是不是伯父就会身遭变故?“

林归远蹙眉答道:“这个可能性极大,我细察伯父体内状况,这几天他的血脉都有着极微小的变化。”

“那么齐显恕应该是将试探结束的时间定在明春,如果在明春之前我们无法救回伯父,那么可以想见,当冰雪消融之时,两国再度开战,燕军将在战争中更多的使用齐显恕的毒术和易容之术,这才是最令我忧心忡忡的事情。”萧慎思停了一会,又问林归远:“如果两个月内找不到解毒的方法,不知伯父身体会否有所损伤?”

“以我的判断,两个月应当没有大碍。”

“那我就给二弟两个月的时间,如果到时再无法找到解不醒丹的方法,我们便带上伯父去一趟燕国。”

“啊?去燕国?!”林归远、李清洛二人齐齐惊呼。

“不错,我仔细的想过了:先不说要救醒伯父以及报尚郡守一家的血仇,单从我朝的立场考虑,齐显恕此人万万不可让他再活于世上。如果以后让开州失守的事件重演,我天朝岂不是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萧慎思坚定的说道。

“那大哥您也不必亲自去燕国啊?你是主帅,天朝安危系于你一身,你一旦离开军中,亲历险境,万一----”林归远忧道。

“二弟不必担忧,今日收到燕皇约明春再战的信函,再与齐显恕试探行为联系起来,我觉得他并无欺诈之意,是真心想拖到明春再与我军决战。何况两个月后边境便要进入严冬,到时大雪封路,燕军的骑兵便发挥不了完全的战斗力,严寒的天气情况下更不利于他们攻城,明春再战是他们最好的选择。燕军已撤,开州城内防守森严,探不到伯父病情的消息,严冬又临,齐显恕必也会退回蓟都,我已传令给我朝在蓟都的内应,着他们全力调查齐显恕的情况,到时一旦确定他回到蓟都,我们便带上伯父去燕国走一趟,一来可以向齐显恕夺取解药,二来下狠手除去齐显恕此人,更重要的是,我想亲自去探一探那个神秘的燕国皇帝。要知沙场对敌,知己知彼才是最重要的。”萧慎思答道。

“那这边军情?”李清洛担心的问道。

“只要两个月后大雪封境,这一冬是不必担忧的了,我将会做出最好的安排,军中有何常两位将军,我也已奏请朝廷派出新的开州郡守,等两个月之期一到,我们便出发前往蓟都。”

林归远和李清洛还想再劝,萧慎思摆了摆手道:“二弟三弟不必担心,我们此次去燕国便是出其不意,攻敌不备,任燕国皇帝和齐显恕再如何狡猾,都只会想着刺探伯父病情的消息,绝想不到我们会以身涉险,我们就是要抓住他们这一点漏洞,来找到杀死齐显恕的机会。”

李清洛望着萧慎思坚毅的神情,心下大是感激:虽然大哥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天朝考虑,必须要亲自走一趟燕国,但其中为了自己的拳拳之情,着实叫人感动。不由下定决心:这一趟燕国之行,自己便是舍上性命也定要护住大哥周全,并不是为了天朝安危考虑,只是为了成全自己对大哥的一片敬慕感激之情。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慎思忙着对边境驻军作着最精细的调配,又要如常操练兵马,又要安排各州各府作好防范明春燕军来袭的各项准备,忙得不可开交,经常夜色沉沉时才回到府衙。

林归远和李清洛两人则一头钻进了毒经里,李清洛悟性极高,虽然以前陆先生授课时只稍稍的涉及了一下医术,但一段时间下来,她对毒经的领悟已让林归远刮目相看。只是任两人如何努力,也没能找到最好的方法来救治李正益,加上不敢轻易下药,故李正益也一直没能苏醒过来。其间李正益换洗擦身之事,林归远皆一力揽了过去,李清洛心中暗暗庆幸又深深感激。若是此时有人问她:大哥和二哥二人孰轻孰重,只怕她也答不上来。

这段日子对李清洛来说实是颇为难熬。一来忧心亲人,二来要耗费大量心力于毒经之上,三来还要时刻注意遮掩自己的女儿身份。每日都要穿上长衫,戴上青帽,故意学着男子走路,一段时间下来,竟让她也学了个形似神似,林归远经常在心中暗赞:自己若不是早就识破她是女儿之身,凭现在她的一举一动,不把脉详查,还真难看出这三弟原是纤纤少女。有时清洛在萧慎思面前稍露一些破绽,他倒还设法替她遮掩过去,李清洛却只道自己运气好,看来老天保佑,这“兄弟”还能继续当下去。只是有时这女儿洗漱之事难以在郡守府内解决,实在难熬,便偷偷溜出府衙到杨大婶处求助,杨大婶屡次劝她注意男女之别,不要再在军营中厮混,她也只是唯唯答应,却死也不肯离开萧林二人。

这一日清晨,李清洛早早的便起来,去厨房替萧林二人准备早餐,当她穿过庭院时,一物掉入颈中,冰凉刺骨,抬头一看,一片片洁白的雪花正纷纷扬扬潇潇而下,她禁不住开心大叫:“下雪了,下雪了!”想到大雪封境之后便可前往燕国,激动得一时忘形,直冲入萧慎思的房间,萧慎思却不在房内,想来是到后院练功去了,她又如一阵风似的刮入林归远房间,口中乱叫:“二哥,快起来,下雪了,快出来看呀。”说着便去拖仍拥被高卧的林归远。

林归远正睡得迷迷糊糊,耳中听到李清洛胡喊乱叫,一时没想周全,便在清洛的拖拉下掀被而起。

李清洛将他拉扯下床,两人齐齐怔住:原来林归远身上竟是仅着贴身亵衣,李清洛猝不及防,已将林归远身上情景尽数收入眼中,两人愣了一下,忍不住同时尖叫,清洛脸上腾起一片红云,掩面狂奔出房,却正巧和推门进来的萧慎思撞个满怀。

萧慎思见李清洛撞了自己之后仍掩面而奔,叫了一声:“三弟?!”清洛却不理他,消失在回廊的尽头。

萧慎思回头见林归远也是满脸通红立在床前,感觉甚是奇怪,便问道:“二弟,你和三弟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吗?”

林归远喃喃道:“我倒是想有什么事发生,可偏偏什么事也没发生。”

萧慎思见他说得没头没脑,也并未过多的放在心上。

及至李清洛将早餐准备好,前来唤萧慎思用餐,却怎么都不肯来唤林归远,早上羞人的一幕仍在脑中不停旋转,但她又只得在心中强自镇定:千万不能让两位兄长看破才是,所以犹豫再三仍坐到了桌前。

林归远自也是踌躇了许久才蹩至桌前,两人俱是默默的各自想着心事,也不知口中食物是何滋味。萧慎思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只觉今日这两位义弟反常至极。

待得用完早餐,雪越下越大,清早尚随风飘扬的轻轻雪花在越吹越猛的北风的夹击下,变成大片大片的雪团,呼啸而来,越下越密,瞬间将开州城变成了一座雪城。

饭后林归远依然去李正益房中替他探脉,李清洛不好意思一同进去,便默默的站在回廊上看雪,萧慎思处理过一些军务过来,见她立在檐下,瘦小的脸庞已冻得通红,嘴里呼出的热气转瞬又在眉梢化为轻霜,便问道:“三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吹风?还不赶快进房去。”

李清洛望着漫天的白雪,幽幽道:“去年的初雪也有这么大,那时我还和小康、二愣他们打雪仗来的。现在想起来,那时是最开心的时候了。现在我们一家人天各一方,也不知他们怎么样了?”

萧慎思见她伤感,便指向院中一株迎雪怒放的红梅:“三弟,你看那株梅花,自古以来它便是在寒冬盛开,愈是最恶劣的环境它便绽放得愈是艳丽。自古不是有‘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之说吗?上天给三弟这样的磨炼,便是他日你能建功立业的基石。相信我,你们一家最后一定能团聚的。”

李清洛得他慰藉,心情略略好转。

正在这时,林归远从房内走了出来,面色严肃的向二人道:“大哥,三弟,恐怕我们等不到两月之期,得提前出发了。”

二十、飞雪寂寂落乌州

萧李二人齐声问道:“为何?”

林归远道:“伯父体内毒素似有提前发作的迹象,以他血脉运行变化的速度来看,只怕熬不过今冬,我们必须尽快取得解药才行。”

萧慎思道:“可是大雪刚下,尚未结冰,朝廷旨意未到,新任郡守也还未到任,这---?”

清洛心下焦虑,扯住萧慎思的衣襟,求道:“大哥,要是你不方便抽身,就让我和二哥先去燕国吧。”

萧慎思低头沉吟了一会,抬头道:“不,我怎能放心让你二人孤身前往虎狼之窝,还是须得我和你们一起走,尚需带上几个血衣卫才行。朝廷方面我自会有所交待。”

三人匆匆的商量了几句,林李二人自去准备行李,李清洛想了一下,又到不死不活那里把雪儿接来放入怀中,萧慎思将各项军政事务安排妥当,又抽调了六名机敏精干的血衣卫,调来了一辆早已备好的马车,众人将李正益抬上马车,又按先前定好的计策稍稍易容乔装,从郡守府后门悄悄离去。

漫天风雪中,一行十人向燕国行进。

按照先前商量好的计策,林归远在萧慎思的唇间贴上两撇胡须,眼角画上一些皱纹,又将鬓间头发染白一些,便是一个精明能干、风尘仆仆的商人;林归远自己就将脸色涂得稍黄一些,眉毛向下耷拉一些,嘴角再拉开一些,就成了一个不得志的帐房先生;而在给李清洛易容时,林归远犹豫再三,总觉得三弟这般秀气,不忍破坏,便只给她在眉间点上一粒痣,脸形用药物衬得饱满一些,便活脱脱成了年画上的善财童子,自然李清洛假扮的就是萧慎思的贴身小厮。其余血衣卫众人皆做了小小的易容。又早有亲卫们将马车内进行改装,以备在紧急情况下可以将李正益藏在座位底下的大空格内,又放入一些燕国冬季急需的生活物资以备盘查。

一行人装扮成了来自青国的商队,青国位于天朝的西南面,是一个国力尚逊于燕国的边疆小国,因为国小积弱,不思干戈,一直以来与天朝和燕国两国都邦交甚好,几十年来也屡有青国公主嫁入天朝皇室,故此萧慎思对青国地理、风俗及人情颇为了解,加上林归远的妙手给众人易容乔装,倒也无太大的破绽。一路行来,由血衣卫中会青国话的有音悉心施教,待得进入燕国乌思其都境内,众人也都能讲上一口较标准的青国话了。

乌思其都是燕国的第二大城市,距其京都蓟都仅三百余里的路程,它位处两座大山---阿尔木山和阿拉碧山之间,地理位置极其险竣,颇有一城当关,万军莫开之势。

众人行至乌思其都城外,人疲马倦,这些日子以来由于心急赶路,每日均是大清早便出发,行至天黑时才投店,加上是在大雪纷飞、道路湿滑的情况下行路,即使众人身具武功,也都感觉有些吃不消。萧慎思见人马都有些蔫蔫的,于是决定在乌思其都城休整一日。

虽然乌思其都城守卫森严,但由于燕国历来位处北疆寒苦之地,物资贫乏,又与天朝交战,需得依靠精明的青国商旅贩入生活物资才能安度寒冬,所以守城卫士见众人是青国商旅,又载着一车货物,也没有严加盘查,便放众人通行。

进得城来,萧慎思与林归远二人便发觉这乌思其都城内布局颇为怪异,按照其时天国、燕国、青国三国盛行的城市布局之法,均讲究方直平整对称,南方虽也不乏弯曲幽隐的街巷或依山势迂回逶迤的山城,却都不曾见过象乌思其都这样,进得城门后行过一段宽敞的街道便是一大块的空地,空地大致呈圆形,居民房屋均依圆弧而建,每排民居之间相隔窄窄的街道,街道又形成一个个圆弧,就象一个个圆圈扩散开去,好似在水面投下一颗巨石后泛起的涟猗一样。

在圆形空地的对面,便是一条可并行通过四辆马车的笔直官道,道上铺设青砖,压平夯实,道旁栽种大树,直望过去,便如一支脱弦的利箭。

李清洛自小在靖南山长大,从未到过如此大型的异国城市,这城市又是如此怪异,与陆先生所述相差甚大,不由睁大了一双妙目。

血衣卫中的有殇幼年时曾随其父到过乌思其都城,便一边前行一边低声向众人解释:原来上古相传,这城边的阿尔木山和阿拉碧山本为一座高山,乌思其都城也并不存在,当时燕国主族拉扎族的祖先为躲避敌人的追击欲越山北上,却为风雪所阻,敌人又在身后紧紧相追,族中有一勇士名为乌思其都,他天生神勇,臂力惊人,情急下便弯弓搭箭,一箭竟将高山劈成两半,射出一条阳庄大道,才得以保全全族性命。所以后来拉扎族兴盛建国之后便在此修建了一座城池,依据当年乌思其都勇士射箭的形态而建,城市中主道及空地的布局便如同一支带着圆形羽毛的利箭飞射的姿态,为纪念先祖勇士,取名乌思其都,至于城市两边的两座高山则是依据嫁给勇士的两名美女的名字所起。而且每到相传勇士箭劈高山那日的夜晚,全城的居民都要倾城而出,集中到这块圆形空地上点燃篝火跳舞庆祝,名为“圣箭节”,是该城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

讲到此处,有殇掐指算算日子,又看看街道上人来人往的盛况,掌拊额头,笑道:“今天可不正是‘圣箭节’嘛。咱们今晚可有热闹瞧了。”

清洛听着大为意动,心下盘算:今天势必是要在这乌思其都城内歇上一晚了,若是能趁机看看这异国的风土人情、节日盛况,岂不美哉!只是又怎能丢下昏睡中的爹爹呢?若是去求大哥安排,大哥一贯性情严肃谨慎,又身处敌境之内,肯定不会答应的。

林归远知她甚深,见她眉头皱起想着心事,便用手肘悄悄的碰了一下她的左臂,使个眼色,李清洛心下暗暗欢喜:有二哥出面,应当是没有问题的了。

一行人寻到一家较大的客栈,由帐房打扮的林归远出面用一锭银子租下一个独立僻静的院落,只说车上有重要的货物,便将马车直接驶进了院子,又说自己一行人从青国过来,旅途劳顿,需要早些安歇,叫掌柜的送过饭菜之后便不用再派人前来惊扰,那掌柜自是唯唯应诺。

吃过晚饭,清洛听院外传来的歌舞喧嚣之声声越来越大,忍不住向林归远使了个眼色,林归远早就想好说辞,轻咳一声,向萧慎思说道:“大哥,虽说我们要尽力遮掩行踪,不宜出门游玩,但这乌思其都城的‘圣箭节’你就有必要亲自去观看一下了。”

“哦,二弟为何有此一言?”

“刚才我听掌柜的言道,这乌思其都城的‘圣箭节’不仅是一个民间的歌舞庆祝节日,更是一年一度乌思其都城选拨勇士的日子,乌思其都境内民众崇尚武功,民风剽悍,历来燕国的猛将十有八九出自乌思其都,说不定今日的勇士便是他日大哥沙场上的对手,这个及早观察对手的机会大哥岂能错过?”林归远答道。

萧慎思听言不觉点头道:“不错,沙场对敌首推知己知彼,这个机会倒不容错过。我们一路行来也未见有人跟踪,出去一两个时辰应当无碍。”他看见李清洛巴巴的眼神,心下一软:“二弟三弟也一起去吧,有殇也和我们一起去,有音几人就留在客栈,照看伯父。有音,你等要谨慎一些,有何异常情况即放信号通知我们。”

血衣卫们齐齐应答:“遵命。”

林归远心下得意,向清洛眨眨眼,大意是你如何感谢我啊,李清洛偷偷的在桌下踢了他一脚,两人会心而笑。

四人检查一下身上易容装扮再无破绽,便出了客栈门向城中广场行去。

这一路走来,四人行得是异常艰难,看得也是眼花缭乱。只见城内居民倾城而出,将主街道挤得满满当当。由于燕国是一个以拉扎族为主的多民族国家,各人身上的服饰装扮也是五花八门,有的在头上顶着巨大如蘑菇的帽子,有的穿着如孔雀开屏似的彩服,有的则在身上挂满了银质的铃铛,更有那热情似火的少数民族的姑娘们,打扮得招招扬扬,五彩缤纷,一路且歌且行,向城中广场舞来。

李清洛正睁着大眼看得好奇之际,一名浓妆艳抹的姑娘载歌载舞时路过她的身边,见她长得粉妆玉琢的,忍不住在她脸上摸了一把,清洛躲避不及,周围众人哄堂大笑,有人起哄道:“少年郎,这姑娘看上你了,快抱回去成亲吧。”“就是就是,现在抱回去,明年就可生上个大胖小子了。”

萧慎思和林归远不意此地民风如此开放,皆是摇头轻笑。李清洛被那姑娘摸了一把也不生气,只觉这奇乡异景,独特风俗,令人大开眼界,真是“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啊。

这时,身边的人群涌动起来,如潮水般推着四人向广场涌去,不时有人呼道:“快快快,祭礼要开始了。”

李清洛不敢使出内力,被人潮挤得东倒西歪,这时两只手同时伸过来拉住了她,左边是萧慎思,右边正是林归远。三人相视一笑,随着人流拥到了广场中。

这时城内民众已沿着大广场四周站立,仅留出主道的入口和中间一块空地,空地上搭建好了一座高台,台上用彩带缠绕,火把照映下,放在高台正中央的却只是一块黑黝黝的巨石。

萧慎思、林归远及有殇三人挤出一条通道,护着李清洛站到了人群的前沿。

这时祭礼尚未正式开始,人们正在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也不知今年谁家的勇士能胜出,劈开巨石,获得这无上光荣。”

“是啊,咱们乌思其都城的勇士们向来勇冠全国,今年可也不能在皇上派来的统领面前失了面子。”

“放心吧。前年最后胜出的勇士不是祈思飞吗,他后来可是打遍蓟都无敌手,大大地长了咱们乌思其都人的面子,两年来又屡立军功。去年的乌木格听说也被皇上看中,提为侍从二品将官呢,那也是前途无可限量的。我看今年也绝差不到哪里去。”一名老者得意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