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蓟都城外善射营发生兵变,士兵十之四五逃离兵营;领头之人疾呼“汝等替朝廷卖命,朝廷却用蛊毒祸害家人,岂能忍乎?!”

腊月二十四,骁骑营发生兵变,士兵十去其六;

腊月二十五,思矛营发生兵变,仅余数百人坚守营地;

腊月二十六,燕皇紧急颁诏:革去光王一切军政职务,废其武功,褫夺其光王封号,并将其手下三大统领革职查办,收回全部兵权。并着百官安抚军民,清正视听。

三六、胜败兵家事不期

略过燕朝内部纷纷扰扰不提,那日众人短短的兴奋过后,便又陷入了无奈之中,李清洛更是如同被抽去了灵魂似的瘫坐在李正益的床边。

齐显恕本是贪生怕死之徒,被众人劫来之后,七魂不见了六魄,待得萧慎思拍开他的穴道,立即出声求饶,一五一十的讲出了下毒杀害尚郡守、易容夺取开州城、给李正益服下不醒丹等等全部事实,可当清洛逼他交出不醒丹解药的时候,他却面如死灰,喃喃说出不醒丹的解药只有一粒,这唯一的一粒解药却是在光王的手上保管。

清洛初听此言十分不信,愤怒中还冲上去踢了齐显恕两脚,被萧慎思轻轻拉回。林归远却想到一法,他运用银针制住齐显恕头部三大穴,利用催眠迷魂之术对他进行诱供,可结果还是一样,齐显恕在大脑被控制不得不讲真话的情况下说出的事实就是:解药只有一粒,唯一的一粒解药在光王手里,这解药炼制极需时日,现有的这一粒还是他费了半年时间才炼成,而李正益将拖不过雨水那日,现在距雨水只剩下约四十天的时间了。

倒是有殇被那疯汉抓伤所中的“玉连环”之毒,他立马就拿出了解药。有殇服下后慢慢的有了苏醒的症兆。

经过再三的逼供诱供,清洛终于不得不接受了这样残酷的现实,刚开始的兴奋瞬间转为了失望和悲伤,颓然呆坐在李正益的床前,面无表情,不发一言。望着床上昏迷不醒的爹爹,想起失散的母亲和弟弟,再想起自家人离散以来自己所受的种种酸楚、痛苦和磨难,清洛的泪水便如珍珠断线般掉了下来。

林归远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瘦弱的双肩剧烈颤抖,心中也是十分难过,欲待出言安慰她又不知如何说起。萧慎思和血衣卫们见到他们这个样子,也是默默无语。

萧慎思想了一会,轻轻地拉了一下林归远,两人下到密室下的一间地下室里,萧慎思问道:“二弟,你看有没有办法按齐显恕所说的解药配方在四十天之内配出解药来?”

林归远默想了一会,摇头道:“齐显恕没有说谎,他所说的解药配方有几十种药物,光是找齐这几十种药物就需时日,更要使各种药性炼合,没有三个月是不行的,四十天时间太短了。三弟他,唉!”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萧慎思也无奈的叹了口气。

林归远再低头想了一会道:“我还是得想想办法,看能不能从解药配方中找到方法将伯父再拖上一段时日,但这也是没把握的事情。现下唯一的途径就是从光王手中拿到解药,但这个也太难了一些。”

萧慎思沉吟道:“现下外面的情况不知道怎么样了,我们看看形势再作决定。”

接下来的几天里,众人就在这处秘密所在休养。由于许安世准备充分,密室及地下室里储有大量食物和水,密室又有通风口,虽有些憋闷,倒也不甚难过。萧慎思知现在自己这一行人有一个昏迷不醒的李正益,一个中毒初愈的有殇,还带着一个犯人齐显恕,这么一大群人要混出蓟都只怕有些困难,只能等风声过后再作打算。

林归远则一心想着看能不能找出方法拖延李正益的生命,便每天去和被制住穴道的齐显恕“交流”毒术和医术,几天下来,不由向萧慎思感叹:这齐显恕在毒术方面倒确实是个天才,只可惜泯灭了天良,走错了道路。

清洛在最初两日的伤心和迷茫过后,也慢慢缓过神来。虽仍话语不多,神色却已回复正常,也让萧慎思和林归远稍稍的放下心来。

他们却不知,此刻清洛已有了另一番心思。

这一日,许安世匆匆来到,用暗号敲开暗壁进入密室后,满面笑容的说道:“将军,小人真是服了你了!”

众人正不知现在外面的情形如何,便纷纷围了过来。

萧慎思问道:“许大哥,现在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你来这里,有没有觉得有人跟踪?”

许安世笑道:“我转了大半个城,没发现有人跟踪于我。看来燕皇还没有疑心到我这条线上来。冒险来这里主要是有个天大的喜讯要告诉大家:燕军三处营地兵变,燕皇昨天已经下诏,光王被革职,还被废去了武功,他手下的三大武将也被革职了。将军的妙计真是影响深远啊!”血衣卫们听言不禁喜笑颜开,萧慎思也微微而笑。

清洛听到这番话,再看看众人,低下头去,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慎思再问了问详细的情形,微笑道:“看来明春这一战应该是可以避免的了。”

有德问道:“将军,燕皇只是撤换掉了光王和几个武将,明春再换上另几个就是了,为什么明春之战可以避免了呢?”

林归远踱了过来笑道:“有德,如果你是燕兵,作战时时刻挂念着家中亲人是否会发病,而这病又是因自己替其卖命的人所得来的,你还会不会有高昂的士气呢?”

有德摸了摸脑袋:“这倒是,想着心中就会愤愤不平,怎还会替仇人卖命!”

林归远又道:“还不止这点,春季是疾病多发季节,到时湿气会诱发许多人身上的陈年旧疾,而这些士兵的父母长辈皆是年过四十之人,更易于春季发病,到时不管他们犯的是什么病,是新疾还是旧患,都会疑心到那蛊毒身上。你说,燕皇还敢用这样的士兵去和咱们的萧将军抗衡吗?”

许安世捬掌而笑:“将军想得真够深远,现在看来我朝边境至少有一春可以安宁了。”其余众血衣卫皆赞不绝口。

萧慎思微笑中瞥见远远坐在一边的清洛,心下一沉,正容问道:“许大哥,现在光王那边的详细情况如何?他被关在何处?”

“他被就地关押在光王府的一个偏院内,具体情况无法得知。燕皇倒是没有为难他的姬妾和幼女,只是不让她们去探望。听说光王已被废去了武功,应该不足为虑的了。将军问他做甚?”

“只怕咱们还得再去上一趟光王府才行。”萧慎思慢慢地道。

“这可不行,虽说现在光王是被废了武功,但听说是由燕皇的侍卫队亲自看管,他所居住的院子,连他的姬妾都无法进入。将军要去光王府,太过冒险。反正现在咱们已将燕朝内部搅乱,光王一个废人,将军就不用多去考虑了。”许安世急道。

萧慎思看着李清洛的侧影,轻轻地摇了下头,又想了一阵,抬头吩咐道:“有侠,你和有音今晚去探一探光王府现在的情形,看看关押光王的偏院守卫情况如何,千万注意安全。”

清洛听到此言,深深的看了萧慎思一眼,又低下头去。

子时,有侠便和有音换了夜行衣,潜往光王府而去。

他两人去后,萧慎思翻来覆去,心绪不宁,怎都睡不着,索性起来,走到李正益床前,见清洛正伏睡在床边,双手却仍抓着李正益的右手,眉头紧紧的皱着,好象在做着什么噩梦,身子不时一阵颤抖。萧慎思呆呆的望着她,面上神情一时开心,一时忧伤,一时又似遇到一个极大的难题,直到清洛含混地叫了一声“娘”,他才醒过神来。

见清洛在讲梦话,看着她瘦小的身躯,他心下一阵酸楚,忍不住将自己的外袍解了下来,披在清洛身上。

清洛却睡得极为警醒,感觉身上重了一些,便抬起头来。见到大哥关怀和怜惜的目光,一时心神恍惚,低低地叫了一声:“大哥。”

萧慎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柔声道:“你还是到下面内室榻上去睡吧,天寒地冻的,别累坏了身子。”

清洛摇了摇头:“不,大哥,我想着能多陪爹爹一刻便算一刻。”

萧慎思听她说得孤苦,心下激动,说道:“三弟,我一定会想办法从燕流光手上拿到解药的,一定会救醒伯父的。”

清洛低下头去,终于暗下决心,抬起头来说道:“大哥,我有话想对你说,还望你别见怪。”

萧慎思心一抖,道:“三弟,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大哥我怎会见怪?”说着身子都略略有些僵硬。

清洛默然片刻,望向萧慎思的眼睛缓缓地说道:“大哥,你还是带着血衣卫们先回去吧。”

萧慎思失望地“哦”了一声,僵硬的身子半天才恢复正常。

清洛却没听出他的失望之意,继续说道:“大哥,我知你和血衣卫兄弟们这次冒奇险来燕国的主要目的是除掉齐显恕,挑起燕朝内乱,现在这两个目的都已经达成了,你又身负重担,离军日久,还是及早赶回去的为好。至于拿取解药救回爹爹,应该是我这个为人子女的应尽的本份,怎都不能再让你为我冒风险了。”

“不,既然我们是一起来的,就一定要一起回去。”萧慎思断然拒绝。

“大哥,你听我说,现在解药是在光王的手上,光王又被燕皇关了起来,要想拿到解药比擒获齐显恕更困难,我怎能不考虑你的安危?”

“那难道我就不考虑你的安危吗?我们结义时说的便是要有难同当的。”

“大哥,我与你不同,你身系天朝安危,之前来燕国时我没有阻拦你,考虑的是确实要除掉齐显恕此人,但现在,你的任务已经完成,还是以大局为重———”

萧慎思倏地站起来,冷冷地道:“三弟,你今日说的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以后也休得再提。”顿了顿又放软口气道:“三弟,天朝不是我萧慎思一个人的天朝,天朝也不是只有我一个将军,但我萧慎思的三弟,却只有你一个。”

清洛嘴张了几下,终没有再说话。

两人正在僵持间,忽传来敲墙声,萧慎思听得是己方的暗号,忙打开机关移动暗壁。暗壁缓缓移开几尺,一个人影扑了进来,栽倒在地。

萧慎思看得真切,忙将他扶起唤道:“有音,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清洛忙将暗壁移回原位。

听得萧慎思的叫声,林归远和有德等人也被惊醒,冲了上来。林归远见状忙将有音扶起,细细看了一番,松了口气:“不碍事,他只是用力过度,虚脱了。”

萧慎思皱眉道:“只怕有些不妙,有侠没回来,不知出了什么事。”

林归远取出银针扎入有音的数个穴位,又用力掐他的人中,不一会,有音便有了反应,苏醒过来。他睁开眼见到萧慎思,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下扑到萧慎思脚下,泣道:“将军,有侠他,有侠他---”

萧慎思眼前一黑,心慢慢向下沉去,强自镇定道:“有音你起来慢慢讲,有侠他到底怎么样了?”有德和有正忙上来将有音扶起坐下。

有音定了定神,不敢面视萧慎思,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潜到光王府内,光王府外围警卫甚是松散,我们便放松了警惕,有侠便道要去关押光王的偏院内看一看,还说要是能顺便把光王给劫出来就更加妙了,谁知我二人一进那个偏院就给人发现了,一番激战,对方有数十人,我和有侠不是对手,边战边退,后来实在顶不住了,有侠他,他便叫我先撤,我不肯,他便将我推上墙头,自己又回身去拦那些侍卫。我,我从墙头跳下的一刻,亲眼见到他被,他被几个人的刀剑砍在身上,还见到他的一条胳臂被砍断…”说到这里,他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萧慎思身形晃了一晃,虎目便似要滴出血来一般,有德有正有竹和有侠向来亲厚,更是抑制不住,哭出声来。

清洛的心就象沉到无底的深渊,悠悠荡荡。有侠的音容笑貌浮上脑海,更让她心头剧痛。这一路走来,她已和血衣卫的弟兄们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有侠更是和她言笑不禁,极为投契。此刻听闻噩耗,又看着萧慎思几人的痛苦神情,她不禁茫茫然站起身来,向地下室走去。

走到地下室,清洛扑到有侠前几晚安睡的榻前,低声泣道:“有侠,对不起,是我害了你。”

林归远见她失魂落魄地,便也跟了下来,正好听到她这句话,忙俯下身劝道:“三弟,这怎是你的错?快别这样想了。”

清洛抬起头来,满脸的泪水让林归远看得心疼不已,伸出手来用衣袖替她擦拭,清洛呆了一阵,猛地抓住他的衣袖,直直的望着他道:“二哥,我想求你一件事。”

三七、朔风飞雪送君去

两人从地下室中走上来,堪堪走到梯口,清洛嘟着嘴,拉拉林归远的衣袖,哀声道:“二哥,好二哥,求求你了。”

林归远强迫自己不转头去看她面上哀求的表情,硬起心肠道:“三弟,不行,这事我可不能答应。”说话间已走到上层密室,只见萧慎思呆坐在桌前,双目早已通红,面上神情沉痛无比。有竹等人也都呆若木鸡,悲伤难言。

林归远想了一下,返身走向地下室,不一会儿抱了一坛酒上来,一掌拍开封泥,清洛见状取过几个碗来,林归远倒上酒,递过一碗到萧慎思的面前:“大哥,虽说悲痛时饮酒更伤身体,但当此时,徒然悲伤是没有用的,我们便敬有侠在天之灵一杯烈酒,愿他能再世为人,再为大哥的好兄弟!”

有竹冲了过来,端起一碗酒道:“对,林公子说得对,有侠要知道我们这么悲伤,他也会走得不安心的。有侠,来世咱们再做兄弟!”说着将手一倾,一碗酒尽数洒于地上。有德有正有殇也走了过来,默然将酒洒于地上,有音默默念道:“有侠,你一路走好,我们会替你报仇的。”有殇终忍不住,再度哭出声来。

萧慎思接过林归远手中的碗,缓缓地将酒洒在地上,又抓起酒坛倒上一碗,双眼一闭,仰头喝了下去。清洛见他喝得甚急,不由有些担心。

萧慎思喝完这一碗酒,目中热泪滚滚而下,哽咽说道:“大家都休息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清洛欲待再劝,林归远将她的手一拉,使了个眼色,无奈中几人下到地下室来。

清洛终是不放心一人留在上面的大哥,过得一会,便又轻手轻脚的走了上去,林归远叹了口气,也跟了上来。

只见萧慎思伏于桌上,将脸埋于双手之中,未闻得哭泣之声,但可隐见双肩在微微颤栗。清洛心头难过,走了过去,低声劝道:“大哥,你不要太伤心了,有侠知道了走得也不安心的。”林归远也劝道:“大哥,你就当有侠是在战场上奋勇捐躯了,英名永存,到时再替他旌表立碑,妥善安置他的家人。”

萧慎思听得两人相劝,平复一下心情,抬起头来,缓缓道:“不,二弟你有所不知,血衣卫中以‘有’字命名的兄弟都是孤儿,都是恩师收养过来从小便护卫于我的,他们个个为了我可以性命都不要,可这些年来,我却不能保得他们的周全,有的在战场上牺牲,有的为了保护我而送命,现在能活下来的只有半数,眼见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个个离去,叫我如何能不伤心!”

林李二人与他结义这么久,却是第一次知道他和血衣卫们的真实关系,一时也无语相劝。清洛更忍不住向林归远瞪了一下,林归远知道她的意思,却苦然一笑,未置可否。

清洛再瞪了他一眼,他只得轻咳一声,向萧慎思道:“大哥,我看你还是带着血衣卫的弟兄们先回去吧,反正齐显恕已捉到,燕朝也被我们搅乱,以大局为重,你们还是先回天朝为好。”萧慎思摇了摇头,神情坚决地道:“二弟,你别听三弟的,这件事不用再劝我,我还是那句话,我们是一起来的,就还要一起回去。”

清洛听言跺了跺脚,一咬牙,返身下到地下室,拍拍有德的肩膀,压低声音道:“几位大哥,我有件事想和你们商量商量。”

腊月二十八,蓟都城南门。

午时,北风越刮越是猛烈,卷起大团的雪花飞舞盘旋,瞬间便将蓟都城淹没在银山雪海之中。天地间便好似只剩下一种惨淡的白色,这白色中夹杂着苍冷、肃杀,还有刺骨的冰凉。

城门口,进出的人少了许多,不复十日前的热闹景象。守于城门前的官兵也不再有踏鬼节骚乱之后那么多,大风大雪中,官兵们都多少有些缩手缩脚。有的士兵更是哆嗦着哈着热气,口中还不停地诅咒着这该死的大风雪。

这时,又一阵大风吹过,一名士兵感觉脸上沾上了一片什么东西,他用手一抹,看清楚手上的物事,不由呸了一声,恨恨地道:“晦气,真他妈晦气!”其余官兵看过去,只见他手上沾着的竟是一张冥纸,不由哄然大笑:“祈老六,这可不是晦气,出门见冥纸,财运今日始啊!”“就是就是,今晚可得和祈老六去上一趟来运赌馆,他押大我便押大,他押小我便押小,也沾上一点财运才是!”

正在说笑间,只见远远的走来了一队送丧的队伍,白色风雪中白幡白旌,两匹高头大马拉着一辆大板车,车上一具棺材,六七人披麻戴孝,哀哀痛哭,当先一人手捧灵位,另一人不停地向空中挥洒着一把把冥纸。大风卷过,将冥纸吹得漫空飞舞。

一名士兵摇头叹道:“唉,今年太冷了,不知要冻死多少老人啊!不知道我母亲怎么样了,她可是到了下雪天就难熬的。”

一名军官瞪了他一眼:“少发牢骚,上头有令,对出城的人都要严格盘查,有六十岁左右的老者不管死活都要拦下来,还不上前去看看!”

眼见着那一行送丧队伍行到门前,这军官迈了过去,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一名三十岁左右、披麻戴孝的男子走了上来,泣道:“官爷,我们是城西的,我家慈母不幸旧疾复发去世,今日是去送往城外祖先坟莹下葬,还请官爷放我等出行。”

那军官细细地看了众人几眼,见这几人之中并无老者,均正当盛年,面色悲戚,哀哀欲绝,手捧灵位的那位少年更是泪如雨下,状极悲痛,一时瞧不出什么破绽,便踱到那具棺材前,喝道:“打开来检查检查!”

不等那孝子反应过来,早有几名如狼似虎的士兵过来将棺材盖撬开,移了开去,孝子扑了上来嚎啕大哭:“娘啊,孩儿不孝啊!”

那军官朝棺材内瞧去,只见棺内躺着一个年约五十的老妇,面色僵青,他又将手伸到那老妇的口鼻和脖颈处探了一阵,只觉触手冰凉,这老妇显已死去多时。军官将手抽回,口中骂道:“真他妈的晦气,快走快走!”

两名戴孝之人忙走上来,一边哭泣一边将棺材盖上,一行人哭声不止,慢慢向城外行去。

一名士兵望着风雪中慢慢远去的这一行人,忍不住叹道:“只怕明春死的人会更多啊!”

这一行送丧队伍行出约几十里地,风雪漫天,马车行进得十分困难。当先的那名孝子突然改变方向,将马车赶入一片枯树林去。

进入树林,那名孝子转过身来,见四周白茫茫一片,再无旁人。便将手中灵牌掷下,其余人也都扯去身上孝装,围过去将棺材盖推开,几双手齐齐将那死去的老妇扶了起来。

那少年担心地问道:“二哥,大哥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用这根沾有解药的针刺一下,马上就会醒过来的。”

这一行人正是林归远、李清洛和有德等人。

林归远将手中短针刺入 “老妇”的食指,不一会的功夫,那“老妇”面色回复正常,慢慢睁开了眼睛,清洛一声欢呼:“二哥真神,回头将这一手教给我!”林归远摇头笑道:“真要教会你,只怕我也会被你给算计了。”

清洛撇了撇嘴道:“我这哪里是算计,我这叫巧计护将军。”她一边说一边将“老妇”身上的丧衣和头上的假发除下,又替他将面上的易容之物擦去,同时将贴在其颈部的糊状物揭起。那“老妇”露出本来面目,赫然竟是天朝的萧慎思萧大将军。

原来昨晚清洛求林归远之事便是要他设法迷晕大哥,将他偷运出城,不要让他再呆在蓟都冒险替她夺药。林归远开始自是不允,后来见萧慎思悲痛于有侠之死,内心便稍稍有些松动。

及至清洛去游说有德等人,那几人正担心将军安危,又都是胆大包天之徒,自是与她一拍即合。有德和有正清早易容去探过城门盘查并不是太严,几人便齐齐去逼林归远,林归远见这事是“众望所归”,又确实担心萧慎思的安危,便答应了下来。

于是他便在茶水中下了一种可以使人呼吸脉博暂时停止、就象已死之人的药物。清洛笑咪咪的端去给大哥奉上,萧慎思哪想得到结义兄弟和手下弟兄齐齐算计于他,欣然饮下,轰然倒地。

有德有正清早出去便已准备好丧葬诸物。林归远替萧慎思易容成一老妇,众人七手八脚地将他放于棺材之内,这才瞒天过海,出得城来。

此时萧慎思已慢慢醒了过来,他头脑迷迷糊糊,见到自己正处于一处树林内,周遭风雪呼啸而过,两位义弟和血衣卫们正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一会儿他才醒悟过来,嘶声道:“你们,你们好大的胆子!”说着便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浑身使不出一丝力气,连手指都不能抬上一根。不由眦目欲裂,颤声道:“二弟,你别胡闹,快快给我解药!”

林归远见他眼中满是责怪之意,不敢面对,将头偏了过去。清洛也怕看大哥的怒容,低着头默不作声。

萧慎思心急如焚,向有德厉声说道:“你们就跟着胡闹吗?是不是想受军法处置?”

有德几人跪在雪中,齐道:“回去后任凭将军处罚!”

萧慎思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寒声问道:“伯父和齐显恕呢?”

林归远转过头来答道:“大哥请放心,考虑到带齐显恕出城太过危险,他又没有了利用价值,我已将他的经脉截断,几天内他将会经脉慢慢僵硬而死,不足为虑的了。至于伯父…”说着望向低头不发一言的清洛。

萧慎思望向清洛:“是不是你的主意?你是不是要一个人去拿解药?你怎么这么胆大妄为?”

清洛猛然抬起头来,直视他道:“大哥,对不起了,如果清洛有福,咱们还会再见的。如果清洛没福,咱们来世再做兄弟吧。”

萧慎思听她此言,胸如钟撞,心潮翻涌,一口气顺不过来,又晕了过去。

林归远叹了口气,走上前来,十指齐飞,替萧慎思易容化装成一个病汉。又将一根银针递给有德,细细嘱咐道:“大哥体内的药性还要三天才能完全散去,到时他自然会恢复正常。万一这三天路上碰到凶险,你只要将这根针刺入他体内,他便会马上恢复的,所以你切记这三天内绝对不能离他身体左右。一路上千万小心。”

有德将萧慎思放于马上,自己也翻身而上,道:“林公子请放心,我们就是拼着性命不要,也会把将军安全护送回去的。倒是你和李公子,一定要平安回来。”

清洛望着有德身前昏迷的萧慎思,泫然欲泣,难舍难离,仿佛今生再也不会见到大哥似的,不停在心中默默刻画着他的眉眼。看着有德催动骏马,喃喃地道:“大哥,你多保重!”

有德一行人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他们留下的足印也瞬间被大雪遮没,再也找不到一丝痕迹。清洛望向他们消失的方向,觉得天地间空无一物,心头就象被剜去一块似的,疼痛难言。雪花扑上她的脸庞,将她的眉毛染成白色,将她的嘴唇冻得惨乌,她也未移动半分。

林归远怕她冻坏,劝道:“三弟,你不必太过担心,有德他们会顺利将大哥护送回去的,咱们还是回城吧,还有重要的事要做呢。”

清洛过了一会才轻声问道:“二哥,你说人是不是真的有来世?”

林归远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过得半晌,清洛转过身来,踏着皑皑白雪,向蓟都方向行去。

行到城外,两人乔装成一对进城抓药的主仆混了进去。

回到密室,见到上午还很拥挤的室内已空空荡荡,只剩下李正益还昏睡在床上,雪儿本仆伏在他的枕边,见主人进来,欢叫一声,扑入清洛怀中,清洛一把将它抱住,将脸贴住它的头,轻声道:“雪儿,乖雪儿。”

林归远去地下室看过已逐渐失去意识的齐显恕,知他命不久矣,放下心来,走上来对清洛道:“洛儿,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要去光王府找一粒不知放在什么地方的解药,实在是太危险了,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清洛想了一会道:“我想去找一下许大哥,他手下有那么多粉娘,肯定有经常出入王府的,看能不能让我混进去。”

林归远道:“我和你一起去。”

清洛点头道好,走出两步,突然“唉哟”一声,跌倒在地。林归远忙过来欲将她扶起,口中问道:“怎么了?”突觉腰间一麻,全身无力,缓缓瘫坐于地。他心中大骇,叫道:“洛儿,你这是干什么?!”因为惊恐和害怕,他的声音都严重变调。

清洛慢慢站起来,轻声道:“二哥,我既不愿拖累大哥,也不能再让你为我去冒险。你在这处好好休息,我要是能成功拿到解药,咱们便一起回去见大哥,要是不见我回来,便请你替我安葬爹爹,再替我带句话给大哥:来世,来世我李清洛再与你们结为兄弟。”想了一下,将手中的雪儿放入林归远怀中:“二哥,雪儿也请你多多照顾。”说着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的李正益,又深深地看了一眼林归远,猛然转身,启动机关,出室而去。

林归远心脏剧跳,惊恐、害怕、担心、懊悔之情塞于胸际,一时竟叫不出声来,眼见着暗壁缓缓移回,眼见着清洛的身影消失,体内真气狂窜,一口鲜血“卟”的一声喷了出来。

清洛收起离愁别恨,匆匆赶到许安世的脂粉铺前,左右看过并无异状,行了进去。

许安世正在铺内忙碌,见有一个小厮装扮的人进来,便道:“小兄弟走错地方了吧,我这处是脂粉铺。”

清洛凑过去低声说道:“许大哥,我是李清洛。”

许安世一惊,忙将她带入后堂,问道:“李公子,你怎么来了?萧将军他们呢?”

“他们任务完成,已经回去了。我有一事想求许大哥。”

“李公子请讲,许某一定尽力而为。”

“不知许大哥手下的粉娘中有没有能够经常出入光王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