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南君愣了一愣,片刻后轻笑道:“真是想不到,在这沧碧山深处居然还能遇到庆氏皇族的后人,小子,只能怪你命苦了!”说着提剑缓缓逼向那幼童。那幼童却只是一心进食,头都不抬一下。

清洛回过神来,想起大哥所述庆氏之事,想起生母遭遇,纵是知道自己并非庆氏后人,却也似觉这幼童如自己亲人一般,眼见清南君欲将他斩于剑下,猛跳起来,拦在幼童面前,喝道:“你不能杀他!”

“小丫头懂什么!他胸前有火焰图形,便是庆氏血魔的后人!”清南君冷冷笑道。

“什么庆氏血魔!都是骗人的,他小小年纪又哪里是魔了,只有你们这些滥杀无辜的人才是真正的恶魔!”清洛大声斥道。

清南君见她情绪激动,脸上红云上涌,眼中更射出无限痛恨之意,一时怔住,半天方回过神来,缓缓收回手中长剑,讪讪道:“小丫头这么紧张,不杀便不杀,反正我也知道他并不是什么血魔!”

清洛听他这话中似是大有玄机,边将那幼童搂入怀中,边侧头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不正是你的开国先祖说庆氏一族是天生的‘血魔’吗?”

清南君并不作答,片刻后轻笑起来,笑声邪意浓浓,清洛听到耳中极不舒服,忍不住瞪了他一眼,道:“你笑什么?”

清南君嘴角挂上一抹邪邪的笑容,缓缓道:“小丫头,你信不信,我也可以让你的胸口出现这火焰图形来!”说着眼光不怀好意的扫向清洛胸口。

清洛听言大惊,又见他眼神扫向自己胸口,急转过身去,口中问道:“听你所言,难道庆氏一族身上的火焰图形是被人弄出来的?”

“哈哈,可笑这世上皆是愚民啊!什么庆氏血魔,什么火焰图形,不过是小小的蛊术而已!”清南君斜靠着树干,得意地笑道。

“蛊术?!”清洛不由呆住,想不到庆氏一族灭族起因竟与蛊术有关。见她面色讶异,清南君更是得意:“小丫头,只要你给我一滴血,我便可让你的身上也出现这种图形,甚至还可出现莲花图案,云雾图案。当然了,要象庆氏那样整族人都出现火焰图形、直系皇族世代相传那就得巫神爷爷亲自出马了。”他似是想起一事,面上笑容妖艳诡异,缓缓道:“不过所需要的你的这滴血嘛,可是十分的珍贵,小丫头可知是什么血?”

清洛觉得好奇,忙问道:“什么血?”

清南君笑得更是妖邪,慢慢走过来,凑到清洛耳边轻声道:“那就是小丫头你的处—子—之—血,当然了,你纵是舍得给,本王还不想要呢!”说着大笑着走开。

清洛虽不甚明‘处子之血’具体含义,却也知这是淫邪之语,顿时全身热血猛冲向大脑,面色涨得通红,心头愤恨至极,只觉此人实是天下第一可恶可恨之人。

幽暗的石室之中,烛光昏暗,偶尔烛花轻爆,明暗交闪,如日夜交替,时光飞逝。

林归远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目光呆滞,片刻后眉间慢慢涌上一股悔恨,喃喃道:“洛儿,你还会认识我吗?我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心头一痛,一口鲜血喷涌而出,身子软软地倒了下去。

意识模糊之中,仿佛看到清洛娇美的面容在眼前出现,仿佛见到她的倩影向自己奔来,仿佛听到她立在那木亭之中轻轻地唤着“二哥”,林归远艰难地伸出手去,用尽全身力气唤道:“三妹!洛儿!”一股狂风卷起,眼前一黑,他终坠入了无底的深渊。

不知过了多久,石室门轧轧响起,宫装女子急步进来,见林归远倒落于地,身形轻晃,缓缓落下泪来。她走上前去,将林归远抱入怀中,见他面色苍白,昏迷不醒,终忍不住痛哭失声。

“君儿,原谅娘吧,娘实在是没有办法,娘的时日不多了啊。你若不练成这‘火龙功’,又怎能替娘的族人报这血海深仇,又怎敌得过无耻的剑谷中人啊!”哭声在空旷的石室中回响,悔恨之意充塞胸腔,灼烧心房。

烛火逐渐熄灭,她在黑暗中低低饮泣:“君儿,你千万要挺住这最后一关,庆氏这么多年来就出了你这一个有‘火龙印’之人,你是上天派下来拯救庆氏的,只有你才能替庆氏洗清冤屈啊!只有你,才能找解龙两氏和剑谷报血海之仇啊!”

林归远却于此时轻轻地动了一下,口中喃喃唤道:“洛儿!”

听他呼唤声中无限相思之意,她心头一痛,泣道:“真是孽缘啊!君儿,你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上她,为什么又要蹈娘的覆辙,与解氏和剑谷后人牵扯在一起,难道,难道这真是天意吗?”她猛然摇头:“不,君儿,你绝对不能和她在一起,听娘的话,娘不敢认你,就是怕他找到你,怕他把你带走,你绝对不能和剑谷之人在一起的,君儿,听娘的话,待他日你报得大仇,君临天下,娘一定会给你找更好的女子的!”

六二、叶府孤城落日斜

清洛被清南君轻薄之语激怒,再也不愿理他,只是温柔地哄着那男童用食,清南君见她生气,一时竟不敢上前相催,心中暗暗惊讶:自己以往对任何美女佳丽都是不假颜色,怎么今日竟似有些怕了这小丫头?

待那男童吃饱,清洛柔声问道:“小弟弟,你的爹娘在哪里啊?”那男童却只是满怀戒意地盯着她,并不回答。清洛见他戒备之色,想了一下,唤过雪儿,将雪儿塞入他怀中,轻声道:“小弟弟,这是雪儿,它可以和你一起玩的,它会做你的朋友,现在你带你的朋友和姐姐去找你的爹娘,好不好啊?”

男童慢慢将手抚上雪儿的头顶,雪儿则偏过头伸出舌头来轻轻舔着他的小手,他眼中戒备之色渐去,过得一阵,他口中“啊”地唤了几声,转身向密林深处行去。清洛连忙跟上,清南君欲唤住她,声音到了喉间终不能呼出,跺跺脚也跟了上去。

二人随那男童穿过西首树林,不多时到了一处岩壁前,岩壁上青藤蔓萝,杂树虬枝。那男童到得壁前,攀着壁上石头爬了上去。清洛与清南君对望一眼,俱有些惊讶,但二人还是也随之攀上岩壁。所幸岩壁有些坡度,壁上又皆是可落脚的石块,不费什么力气便到了一个小小的平台之上。只是二人见那男童虽年纪甚幼,身手却颇为敏捷,便都起了几分警戒之心。

那男童回头看了清洛一眼,拨开壁前蔓蔓藤萝,钻了进去,两人这才知里面竟有一个山洞。清南君慢慢将腰间长剑拔出,清洛却于此时闻到一股恶味,心呼不好,弯腰钻了进去。

这个山洞不高,两人需稍稍弓腰才能前行,但山洞较深,行得数十步豁然开朗,里面竟是一个较大的石洞,那男童正立于石洞中央,回头望向清洛,口中“啊啊”连声,又转过头看着地上一具女尸,面上神情悲伤不已。

清洛和清南君望去,只见洞中靠石壁处用石块垒着一个石坟,坟前还躺着一具身着破烂女子衣裳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显是已死去多日。清南君忙掩住口鼻,闷声道:“小丫头,快出来!”转身钻了出去。

清洛环顾洞中景况,心内了然:定是这男童的父母知身为庆氏被世人所不容,为逃避屠杀携儿躲避在这山间,男童的父亲可能死去很久,但他的母亲似是前一段时日才倒毙于丈夫坟前,仅剩下这可怜的幼儿在山间苦苦求生。想到此处,她心中难过,俯身将男童抱起出了石洞,下得岩壁,蹲下来轻抚男童的头顶柔声道:“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那男童却只顾与雪儿嬉戏,并不回答。

清洛用心想了一下,眼睛一亮,向男童道:“小弟弟,你跟姐姐走,好不好?”

站在一边的清南君听她此言,不由大惊,忙跳过来,叫道:“小丫头,你疯了,竟想带着他和我们一起走?!不行,绝对不行!”

“为什么不行?他爹娘都死了,把他一个人丢在这深山,只怕不饿死也会被野兽叼走的,你于心何忍啊?!”

“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再说了,他是庆氏后人,带出山去会引起大乱的,你难道想自寻死路吗?绝对不行!”

“我是一定要带着他的,我不能丢下他!”清洛站起身来,盯住清南君的眼睛坚定地说道。

清南君被她眸中坚韧之意吓得悄悄往后退了一步,但紧接着挥手道:“不行,我不同意,如果你要带他,我就不给你解药了,我一个人去叶州,你自己看着办吧!”

清洛面上浮现痛恨之色,一步步向清南君逼近,清南君虽比她高出很多,却似觉这丫头的纤细身躯内饱含无穷力量,不由慢慢向后退却,长剑横在胸前,冷冷道:“你要做什么?”

“那日战场听阁下与青王对答,阁下是四岁时便失去父母兄长的吧?”清洛缓缓问道。

“小丫头是何意思?”清南君眉头一跳。

“那么你幼时父母双亡,被仇人凌辱时,可曾十分希翼有人前来拯救于你?可曾在梦中时时呼唤父母和兄长?”

“这———”清南君不禁想起昨夜所做之梦,一时说不出话来。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看看他,他现在何曾不象你当年,又何曾不会在心底渴望有人疼爱,他的父母又何曾不象你的父母一样在天上看着他,希望有人照顾于他,难道,难道你就真的忍心把他丢在这荒山之中吗?”清洛越说越激动,眼神越来越亮,面颊上也飞出一抹激动的晕红。

清南君怔怔望着清洛闪亮的璀璨星眸,望着那眼中黑不见底的瞳仁,望着她瞳仁中那个渺小的自己,想起幼年心痛往事,再也说不出反对的话来,只得嗫嚅道:“但我们现在要穿过龙子通的防线,潜往叶州,带着他———”

清洛见他反对之意不再坚决,心中暗喜,淡淡笑道:“这个我刚才已想好了,其实带着他只会对我们秘密潜往叶州有好处的!”

“什么好处?”

清洛神秘一笑:“你我纵武功高强,总不可能一路杀去叶州吧?何况你本不愿意让人知道你是秘密前往叶州的,否则异日你出现在叶州城头,怎能起到震慑迷惑敌人的效果?”

“那又如何?”

清洛想起他先前出言轻薄自己,心中不禁有一丝报复的快意,于是也摆出一副高深的样子:“山人自有妙计,只是敢问郡王,如果我能够兵不血刃,将你护送至叶州,你可愿意诸事都听我指挥?”

清南君心中盘算一下,看清洛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缓缓道:“好,我就答应你,只要你平安护送我秘密到达叶州,我诸事都听你指挥!”

清洛听他应允,心内大喜,嫣然一笑,走向那正与雪儿玩耍的男童。

见她面上笑容,清南君不由打了个寒噤,仿佛觉得自己上了她的当,正掉入一个甜蜜的陷阱之中,束手束脚,再也无力爬出。

清洛用心哄得那男童一阵,将他背在背后,那男童似是对她极为信任,加上雪儿时不时蹲在清洛肩头与他戏耍,倒也安份得很,间或和雪儿玩得开心,还发出几声轻笑来,只是始终不曾开口说话,偶尔侧头看见寒着脸的清南君,也是将小脸一沉,别了过去,弄得清南君十分不爽,恨不得一手将这小家伙抛到九霄云外才好。

清洛却没察觉到他二人之间情况,她虽肩负一人一貂,也丝毫不觉劳累,在她心目当中,这庆氏男童就似战乱中离散的幼弟小康和出生以来就天各一方的孪生兄弟一样,在这沧碧山,在这重重危机之中,她将满腔的姐弟之情转移到了这名男童身上。

一路行来,她不断去路边扳下数十片野棕树叶,塞入清南君手中,清南君不由叫苦连天,责问她为何要将自己堂堂郡王当成苦力,清洛却只是笑着说与逸往叶州大计有关,清南君顿时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当清洛哼着小曲,十指纤飞,将数十片野棕叶编成一件小小的棕叶背心,给背后的男童穿上时,清南君终于确认自己上当,怒道:“小丫头,我忍你很久了,你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哟 ,郡王可千万别生气。我们要前往叶州,当然不可以让人看见他胸前的印记,现在这里又没多余衣裳,我便帮他编一件小背心,暂为遮挡之用了。”清洛闲闲地说道,清南君听言不由抬头望天,长长吁出一口气,心中恶狠狠地道:小丫头,等到了叶州,看我怎么收拾你!

清洛却不知他心中所想,反而笑着来问他该给这庆氏男童取个什么名字才好,清南君想了一下,板着脸道:“既然他是庆氏余孤,就叫他小余好了!”

清洛侧头想了一阵道:“小余不好,会让人家以为他姓余,毕竟他是姓庆的,要不,叫他小鱼儿吧,又可爱,又有这层含义。”说着开心地逗弄着背上的小鱼儿,叫得数十次,那小鱼儿似是也默认了自己新的名字,与清洛和雪儿相处更是融洽,那等温馨场景让清南君心中也泛起微微的酸意来。

这一日直行到申时,三人一貂方走到沧碧山北面山脚,步出密林之前,遥望山下小镇,清洛停住了脚步,转过头向清南君道:“请问郡王,不知你是打算强行越过龙子通的封锁线直接去到叶州,还是想绕到西南面的信州之后再去往叶州?”

“小丫头倒是对此处地理挺熟悉的,谁教你的?萧将军?”清南君不觉有些讶异。

清洛淡淡一笑:“我要去南疆救人,自然先要对南疆基本形势有个大致了解,只是具体路途我却是不识,到时还需你引路的。现在这两条道路不知你作何选择?”

清南君略略沉吟了一下,道:“虽然信州也被盯得紧,但那处的守将为采取中立态度的栗陶之,龙子通也不敢太过得罪于他,而叶州东南面这边肯定被龙子通封得水泄不通,唉,也怪我事先没有预料到龙子通竟抢战了沧碧山防线,看来原来想直接去往叶州的计划是行不通的了,我们还是多费一天时间,绕路信州吧。只要能平安到得信州,快马加鞭,半日就可赶到叶州的。”

“既是如此,那麻烦你拿些银两来!”清洛将手伸至清南君面前,清南君不知她是何用意,但见她笃定的神态,便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入清洛手中,清洛开心一笑道:“有银两就好办事,你在此稍候片刻,我到山脚下那个小镇去去就来。”说着解下背上小鱼儿,哄他几句,将他往清南君怀中一塞,抬步向密林外行去。

清南君急拉住她:“小丫头去哪里?”

清洛眼睛上上下下的扫了清南君几个来回,眼神中含着一丝讥讽,清南君不由有些愠意:“你看什么?”

“郡王。”清洛得意笑着凑到清南君面前一尺处,轻声问道:“以往,一定有很多人夸你玉树临风,面如桃花,气度不凡,见之忘俗吧?!”

听她此言,清南君不自觉地挺起胸膛,脸上挂上一抹惯有的孔雀般骄傲的淡笑:“怎么?小丫头对本王动了春心了?”

清洛见他自赏模样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清南君被她笑得头皮发麻,慢慢怒气上涌,喝道:“小丫头,你笑什么?”

“哈哈,我是笑你真会自作多情。我问这话的意思是怕你长得太过俊美,这青王军和信州城认识你尊容的人太多,如果不想想办法,只怕我们真的要一路杀去叶州了!”顿了顿道:“你可是说过,只要能秘密平安到达叶州,万事听我指挥的,你就在此等我吧。”说着哼着歌儿出密林而去。

清南君欲待出声呼唤于她,见山脚下似有行人经过,忙单手搂起小鱼儿,转身进入密林。小鱼儿对他敌意甚深,猛力挣脱开来,缩到一边和雪儿玩耍。

这一等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清南君自是在心中发了无数个狠愿,同时也奇怪自己怎么就会糊里糊涂答应了这小丫头,不但任她带上这小不点,还甘心听她摆布,实在与以往作风大相径庭。正在胡思乱想之际,感觉到有人在扯自己的衣襟,他低头望去,见那小鱼儿正仰头望着自己,脸上居然还露着笑容。

清南君不禁有些“受宠若惊”,忽觉这小鱼儿确是十分可怜之人,便也堆出几分笑容,蹲下来柔声道:“小鱼儿,什么事啊?”他心中自信满满,想起前日自己便是凭着这副笑容“收伏”了雪儿,现在要收伏这小家伙的心还不是轻而易举?

小鱼儿却似对他面上俊美笑容视而不见,伸出小手来指指自己身上的棕叶背心,笑得甚是得意。见清南君一脸懵懂之色,又伸出一个小指头戳上清南君身上长衫,嘴角又带上一丝讥讽的笑容,清南君愣得片刻,终明白了他的意思:这小鱼儿竟是在嘲笑自己没有清洛亲手编的棕叶衣服,想通此节,他大叫一声,恨不得吐出一口血来,伸手便向小鱼儿抓去。

“你做什么?!”耳边传来清洛的叱责声,她从林外疾奔进来,将小鱼儿紧紧搂入怀中,怒道:“亏你还是堂堂郡王,怎么可以欺负一个幼儿?”

清南君见她赶回,心情复杂,欣喜、愤恨、委屈,不满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手指着小鱼儿,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清洛白他一眼,将手中的一个包裹重重放于地上,冷冷道:“请你信守承诺,赶快换上这些衣裳吧!”

清南君这才知她是去山脚小镇上购置衣物,顿时明白她是想替自己乔装,忍不住讥讽道:“我这张脸走到哪都十分显眼,换不换衣裳有何关系?”见清洛寒着脸不答,他还是慢慢解开了包裹,看清包内衣裳,顿时大叫:“小丫头,你这是什么意思?!”

“郡王不是想不守承诺吧?”清洛冷笑道。

“我哪里不守承诺,只是要我换上这女子衣物,假扮女人,便绝对不行!”清南君望着包内女子衣物,眸中闪过厌恶之光,断然拒绝。

“只有假扮成女子,我再替你小小易容,才可让别人认不出你来,你想想,你我两个‘女子’,加上小鱼儿,便是三姐弟,哪里会有人怀疑你是正在与青王酣战的清南君?”

“那也不行,反正不管这计策有多妙,要我假扮女人就是不行!”清南君越说越激动,额头竟沁出汗来。

见他异常面色,清洛心中一动,想起那日战场上青王两个儿子对他的污辱之言,心内似有一些明白,轻叹一声,慢慢走至清南君面前,凝望着他柔声道:“我知假扮女人令你有些难以接受,但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你既然决意要为父母兄长报仇,既然已走到了这一步,已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难道就不能再牺牲一下小小的自尊心吗?”

清南君却只是紧抿双唇,并不理她。清洛续道:“过去这十多年来,你忍受了那么多,为的就是报仇雪恨的一天,现在这一天就在眼前,你为什么还要斤斤计较于这种小节?你想想,鬼哭峡前,你的万余兄弟正在为你争取时间而流血牺牲,你想想他们吧!想想为你的复仇大计死去的那些弟兄吧!”

清南君慢慢转过头去,半天后方默默拾起地上衣物,再愣得一会,跺跺脚转入右首林中。见他清冷背影,清洛竟也没有一丝折辱他的快意,纵使这人以前对自己如何过份,但此刻,总觉他不过是一个可怜的人而已。

过了许久,清南君方慢慢从树丛后步了出来,俊脸深沉,不发一言,清洛知他心结,忙装作对他身上衣物视而不见,迎上前去,道:“你坐下来吧。”

清南君黑着脸坐于一块青石之上,清洛从另一个包裹中掏出一把木梳,替他将头上发髻解散,将他乌发挽成芙蓉追月髻,轻轻地插上一支黄杨木簪,又从包中取出一些易容所需物品,她追随林归远多时,易容之术自是也学得了一些,清南君本就面目秀美,身形高挑,只需稍稍装点一下,便成了一个面如芙蓉、身似绿柳、千娇百媚的绝色女子,只是这女子眼中的寒冽杀意未免稍嫌浓了一些。

清洛见清南君眼中压抑着无穷怒意,悄悄吐了吐舌头,轻声道:“你在这处等我一下,我也需换一下衣裳。”说着抱起地上包裹向树丛后走去,走得几步回头道:“如果你偷看,可不要怪我不客气!”

清南君听她此言,便如逮到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瞬间恢复了他以前高傲的神态,讽道:“小丫头也不照照镜子,就你这身材,圆润不足,风情稍欠,纵是请我看,我还嫌污了我的双眼呢!”清洛却对他讥讽之言毫不理会,自行到密林深处迅速换过身上已稍嫌破烂的衣裙。

换过衣裙后,清洛又调出一些糊状物,轻轻地抹于小鱼儿胸口,遮掩住那火焰图形,又用清水替他将面目清洗干净,才发现这小鱼儿竟长得颇为俊秀。等清洛欲替他换上一件新衣服,小鱼儿却死活也要穿上先前那件棕叶背心,清洛无奈,只得将新衣套在了那棕叶背心之上。

三人装扮妥当,下得山来,清洛和小鱼儿固是轻松无比,清南君也似是迅速放下心结,居然还将那女子行路体态学得颇为神似,望上去便真如一个羞怯怯的俏娘子,只是身材未免太过高挑,所幸其时青国女子所着衣裙裙裾较长,清洛费尽心思购来的这套衣裙刚好遮住他那一对大脚。

这时已是黄昏时分,烈日逐渐落入西面的山峦之后,落日余辉下云霞绚丽多彩,山野的黄昏安详又自在,空气中漂浮着一股青草芳香,田间传来激烈的虫鸣声,与逐渐暗淡下去的天色融合在一起,柔和而浓重,清亮而潮热。

清洛见天色渐黑,侧头向清南君道:“夜间行路既不安全,又易惹人生疑,万一碰上青兵,必有麻烦。看来今晚我们要在前面的村庄歇上一宿了。”

就在此时,身后道上黄土飞扬,马蹄疾响,一大队青王军官兵急驰而来,两人心头一跳,悄悄闪身至道侧,漫天尘土中,众官兵只略略看了三人一眼,便擦身而过。

清南君不由在心中暗暗夸赞这小丫头的乔装之计确是高明,不然凭自己本来面目,在现在形势下,真是很难秘密潜到叶州,不知不觉中对清洛语气便缓和了许多:“小丫头自己看着办吧,我只管带路,也不便出声,一切事宜由你安排。”

三人一貂趁着天未全黑,赶至信州城外二十余里的一个小村庄,清洛细心观察了一番,叩上了一户人家的木门。片刻后,木门轻启,一位年约三十多岁的中年妇人提着灯笼从门后探出头来,清南君稍稍侧过身子去,清洛微笑着向那妇人行了一礼道:“这位大嫂,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但我们姐弟三人行到此处,天已黑,无处住宿,不知大嫂可否让我姐弟三人在您家打扰一宿,食宿费用我们自当奉上,并感激不尽。”

那妇人面貌甚为慈和,她仔细打量了三人一番,见两个大姑娘一艳丽,一清秀,幼童也是冰雪可爱,顿生怜惜之心,微笑道:“本来我夫君不在家中,我是不方便留宿外人的,但见你们姐弟似是良善之人,我家正好还有一间空房,便请进来吧。”说着将木门开启,含笑看着三人。

清洛开始听她似要应允,心中暗喜,但又听她言道家中只有一间空房,顿时心呼不妙,欲待张口,清南君却嫣然一笑,当先袅袅娜娜地走了进去,清洛无奈,也只得抱起小鱼儿和雪儿,步入院中。脑中不停在想:只有一间空房,今夜可如何是好?

妇人将她们领入西厢房,清洛见房中只有一张雕花木床,连多余的竹榻都没有,心中顿时叫苦连天,只是此刻,也无法提出异议。清南君知她所虑,十分得意,掩嘴偷笑。那妇人却不知她二人心思,又似很喜欢清洛,上来牵住她的双手,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笑道:“小姑娘是哪里人?怎么称呼?”

清洛早就想好说辞,娇怯道:“不瞒大嫂,我们是从王都来的,我姓盛名琳,这是我家大姐盛青,小弟盛小鱼,我们父母已经去世,家产被恶毒的叔叔给霸占了,此行是去往信州投靠舅舅的。”说着眼眶微红,低声饮泣。

那中年妇人顿起同情之心,愤愤道:“这世间哪有这么多欺负弱小的人,真是太不公平了,你们姐弟真是可怜。盛姑娘放心,今夜就歇在大嫂这里,明日再去信州吧。”

清洛面露感激之色:“多谢大嫂,不知大嫂如何称呼?”

“我夫家姓叶,你就叫我叶嫂吧。”叶嫂爽快地说道:“盛姑娘,你们先在这小小歇息一会,我去弄些饭菜,想来你们一直赶路,定是饿了。”说着出房而去。

见她出了房门,清南君坏坏地笑了一声,贴近清洛耳边问道:“小丫头,你为什么要给自己取名盛琳啊?”

六三、眼波向我无端艳

不多时,那叶嫂便来请三人前去吃饭,这叶嫂家中除了一个十三岁的儿子,再无他人,据叶嫂言道,她的丈夫在信州城服役,已有很久未曾回家了。叶嫂厨艺颇为不错,短短时间整出的几个菜肴让几天都未好好食饭的清洛和清南君吃得极为开心,小鱼儿更是兴奋,吃饱后在屋里屋外奔跑,与雪儿嬉戏玩耍。

烛影下,叶嫂利落爽朗,清洛娇俏浅笑,小鱼儿童趣天真,一屋子温馨平和之意,清南君凝望着这一切,忽觉这才是自己梦中的那个家,那个可让疲倦的自己彻底放松的温暖的家。

由于清洛对叶嫂言道大姐和幼弟均有哑疾,叶嫂更是对她姐弟三人心疼不已,忍不住就要来拉住清南君的手细细絮叨,清洛忙借口这几日赶路太累需早些休息,三人一貂回到了西厢房。

轻轻将房门掩上,清南君身形一晃,迅速跃到床上,邪邪笑道:“小丫头,对不住了,今晚可得委屈你一宿了。当然了,你要是也想睡到床上来,我是不会介意和你同床共枕的。”说着大喇喇躺了下来,心中偷笑不已。

清洛无奈,暗骂这清南君毫无风度,淡淡地说道:“那你就带着小鱼儿睡床上吧,我在这边椅子上歪一宿就是了。”顿了顿道:“你可不许起歪念头,否则,就甭想我护送你去叶州了。”说着将小鱼儿抱到床上,放于清南君身侧。

小鱼儿却死活不肯与清南君同床而睡,“啊啊”大叫,扭腰顿足,清洛无奈,只得坐于床沿,细细地呵着他。正在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忽听得村中渐渐人声鼎沸,马儿嘶鸣,清洛与清南君对望一眼,心中都暗暗警惕。

不多时,院外便传来擂门之声,两人屏息静听,听到叶嫂将门打开,听到一大群似是官兵的人冲了进来,一人大声喝道:“奉龙子通将军令,搜查反贼!大伙仔细搜!”清南君心中一紧,知道龙舌溪那一大队青王军尸身终被人发现,龙子通虽不知是自己潜过来了,但必知道有南疆阵营的人想潜入叶州,想来现在是派手下来进行搜查了。

清洛对他使了个眼色,见她镇定自若,想想现在自己装扮,清南君也迅速安定下来。这时,房门“呯”地一声被人一脚踹开,几个官兵冲入房中,叶嫂忙赶了进来,陪笑道:“官爷,这是从王都过来的三姐弟,去往信州投靠亲戚的,并不是什么反贼。”

那几个官兵细细打量了三人一番,只见床上一名年轻女子,见众官兵进来,花容失色,掩面惊呼,床边一个少女则正细细哄着怀中受惊大哭的幼儿,再在房中查看一番,实在看不出任何破绽,便嚷嚷着退了出去,不多时便听到叶嫂将他们送出了院子。

两人相视一笑,心中都感觉十分的得意。过得片刻,听得村中喧嚷之声慢慢平息,清南君微笑着躺了下来,安心地合上了双眼。清洛见小鱼儿仍有些哭闹,想起娘亲以前哄自己及小康入睡时所唱小曲,便将小鱼儿抱入怀中,轻拍着他的身子,低声哼唱起来。

“月光光,照荷塘,

宝宝你快快爬上床,

听阿娘唱完这首歌,

就甜甜蜜蜜入梦乡,

啊…啊…啊。

宝宝你快快长大啰,

帮爹娘上山放牛羊,

啊…啊…啊”

歌声宛转悠扬,温馨轻柔,小鱼儿渐渐安静下来,依在清洛怀中睡了过去,清南君听着清洛歌声,仿佛也回到了幼时,母妃正抱着自己轻柔地哄唱,此时此刻,心中只觉前所未有的安宁,迷迷糊糊中也悄然进入了梦乡。

当天空露出一丝深邃的微白,山野笼罩在神秘的晨雾中,露珠在草间欢快颤动,清南君慢慢睁开眼来,只觉体内真气旺盛,精神饱满,伤口已不再疼痛,这一夜竟是这十多年来睡得最安心的一夜,没有忧虑,没有恶梦,也没有苦苦的挣扎。

他悄悄下床,看着抱着小鱼儿歪在床边依然未醒的清洛,忽然觉得,这小丫头闭着眼的模样十分恬淡静美,仿佛能让自己那颗被仇恨炙烧的心安定下来,却又让自己有一丝想抱住她大哭的冲动。

清洛谢别叶嫂,三人上路向信州方向行去,清南君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叶嫂家的小院,嘴角慢慢地挂上一丝笑容。

见他浅笑盈盈,似与平时妖邪模样大不相同,清洛心中暗暗讶异,问道:“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

清南君忽起捉弄她的心思,遂轻咳一声,神秘笑道:“因为昨夜我听见某人说梦话,吐露女儿家心事,哈,真是有趣!”

清洛听言心中一跳,啐道:“就知道你这人没一句正经话!”俏脸一沉,不再理他。可过得一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倒说说,我昨夜到底说何梦话了?”

清南君强忍住笑,得意地摇着头道:“我现在不说,等哪天见到小丫头的意中人了,我再说出来,哈哈!”清洛又气又急,忍不住抬起脚来踹他,清南君轻笑着闪开:“小丫头,注意不要暴露行踪啊!”

不多时,三人便赶到了信州城外狮子山的合路口处,眼见路上行人越来越多,清南君忙装作娇怯模样,三“姐弟”夹在人群之中缓缓前行。耳中听到旁人议论,才知龙子通已在前方合路口处设下关卡,盘查前往信州之人。经过昨夜之事,两人对搜查并不甚担心,清南君更是想起只要能过得这个关卡,便能进入信州境内,到时便可长驱奔至叶州,心中竟还有一丝莫名的激动。

人龙慢慢向前移动,终轮到三“姐弟”站在了关卡处的数十名官兵面前,清洛上前向为首军官盈盈行礼笑道:“官爷,我们三姐弟是从王都过来的,要去往信州投靠亲戚,还望官爷开恩放行。”

那军官打量了三人一眼,当看到清南君艳丽容颜时愣了一下,指着清南君问道:“这位是你的姐姐?为什么不是由她来答话?”

“官爷您有所不知,我家姐姐和幼弟均是天生哑疾,不能说话的,所以只能由我来答话了。”清洛忙笑道,同时暗暗往那军官手中塞入一绽银两。

那军官再看得清南君几眼,眼神闪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后方摆手道:“走吧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