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与漠妃只交谈了这一刻,却好象已十分了解她,仿佛看到她柔媚外表下一颗多情善良的心,侧头见小鱼儿正在自己身边酣睡,雪儿守于一边玩耍,灵机一动,微笑道:“娘娘,您不放我出去也可以,但不知您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这貂儿素喜热闹,不如你将它带至外面歌舞之处,让它自行去玩耍一番,可好?”

萧慎思和清南君两人面颊高高肿起,坐于篝火边,看着南疆将士们载歌载舞,欢庆胜利。众人均不敢瞧向他二人面容,偶尔目光掠过急忙转了开去。

萧慎思在河边逼问清南君真相,清南君却死活也不肯说,只道要萧慎思随他回王都见过一人后再告诉他一切,萧慎思再问他为何不带清洛前来见自己,清南君也是目光闪烁,说清洛偶染风寒,留在王都,未随大军南来。萧慎思万般无奈,只得随他上马回到大军之中。

这夜南疆军便在沧水河畔举行盛大的欢庆仪式,庆祝擒获昏君,大战告捷。欢歌美酒,篝火跳跃,众人开心至极,只是郡王和功臣二人的面颊均高高肿起,红紫相间,未免有些美中不足。

清南君虽对青王恨入骨髓,这时却好象对他父子三人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命属下严加看管,随军押回王都再行处置。

公孙怀玉坐于萧慎思身侧,偶尔转头见他面上红肿,眼神忧郁,不禁暗暗叹了口气。忽然间,一道白影窜到她的脚下,转了几个圈后又消失不见。

她心头一跳,见无旁人注意,忙装作指点歌舞的样子附到萧慎思耳边道:“萧大哥,我好象看到‘雪儿’了!”

萧慎思俊眉轻扬,心知蹊跷,面上保持微笑轻声道:“怀玉,你可看真切了?”

“应该错不了,它刚才在我脚边转了几圈又跑了,向那边几个营帐去了,只怕洛儿就在那附近,只是,为什么清南君说她未随大军前来呢?”

萧慎思沉吟片刻,想起自己问起清洛时清南君闪烁的眼神,起身笑道:“郡王,在下失陪片刻!”清南君微微颔首,萧慎思慢慢退至黑暗之处,迅速向怀玉刚才所指方向行去。

见无人注意,他轻声唤道:“雪儿!雪儿!”走过数个营帐,隐约听到传来“吱吱”的鸣叫声,他如聆天籁,心中大喜,急唤道:“雪儿!快出来!”白影跳跃,雪儿扑入他的怀中,欢鸣几声又跳落在地,向一处营帐内窜去。

萧慎思抑制住心中激动,缓步走向那处营帐,慢慢伸出手来揭开帐门,只见烛影摇曳下,时刻想兹念兹的三妹正躺于帐中地毡上,眉如青山笼雾,眼似秋波映月,粉面飞霞,含泪带笑,侧头看着自己。

一瞬间他如飘云端,不相信似地抬手擦了擦自己的眼睛,清洛不由轻声笑了出来。萧慎思如梦初醒,快步奔到她身前,蹲下来,凝望她片刻,颤抖着伸出双手,将她紧紧的搂入怀中,颤声问道:“三妹,真的是你么?我不是在做梦吧?”

“大哥,是我,真的是我!”清洛似吟似叹,喃喃唤道:“大哥,大哥!”

萧慎思紧紧抱住清洛柔软身躯,顿觉这十天来的相思与煎熬瞬间得到了最好的补偿。这一抱住,此生再也不愿撒手,这一抱住,如拥有人世间所有的美好,这一抱住,就倾尽了一生的温柔。

烛影跳跃,这一刻如同永恒,两颗心似在一起跳动,温暖而又激扬。

不知过了多久,萧慎思抬起头来,凝视清洛略略清减的面容,轻声道:“三妹,你瘦了!”

清洛这时才发觉他面上红肿,勉力抬起手来抚上萧慎思面颊,惊问道:“大哥,你的脸怎么了?!”

萧慎思感觉清洛抚上自己滚烫面颊的纤手,如碧泓荡漾,如春风化雨。见她眼波如画,眸中尽是缠绵关切之意,俏脸因喜极而泣如梨花带雨,双唇微启轻吐着如兰气息。

这一刻,他体内热血沸腾,似有千言万语,却都化为了一个动作,终慢慢低下头来,轻轻地吻上了她如石榴花般娇艳的红唇。

清洛“嘤咛”一声,睫羽轻颤,唇齿漏香,娇躯似火,心魂皆醉,似在九霄云外飘荡起伏,又如在碧波绿水中轻游徜徉。

烛花轻轻爆开,萧慎思慢慢离开清洛炙热的红唇,深情凝望着她。只见她秀眸微闭,双颊艳如桃花,他心旌摇动,伸出手来托住她的面颊,抵住她的秀额,低声道:“三妹,这一世,我们再也不要分开。”

清洛低低的“嗯”了一声,心如鹿撞,娇羞不已,将头深深埋入他宽阔的胸膛,浓郁醉人的男子气息沁入心间,一时飘飘荡荡,不知身在何方。

萧慎思只觉抱住了世间最瑰丽的珍宝,再也不愿放手,但也慢慢感觉到清洛有一些不对劲,想起自己进帐以后她便未动过身子,心中一动,忙问道:“三妹,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清洛软软地靠着他,将被清南君用“蓝湖泪”制住一事低声说了出来。萧慎思不由怒意上涌,虽知那清南君有可能是自己的亲兄弟,但听他行事如此阴狠,不择手段,反复无常,瞬间心情便有些低落。

他将清洛抱了起来,往帐外行去,说道:“三妹,我去找他要解药,我们直接上王都!”

刚转过身来,却见那清南君面无表情地站于营帐门口,凤目忧伤中略带愤恨,冷冷地望着二人。

清南君自是见萧慎思离座后良久都不回来,心中忐忑不安,放心不下漠妃这处,便悄悄离席来到营帐。走到帐门口正好听到萧慎思对清洛说出再也不要分开的定情之语,如遭雷击,偏又移不开脚步,呆立在了门口。

萧慎思略略沉吟,道:“郡王,萧某正要问你,为何不守信诺,阻挠我与三妹见面?”

清南君并不回答,望向他怀中的清洛,只见她红霞飞面,星目生辉,依在萧慎思胸前娇憨明媚,比平日所见那个小丫头要美出太多,令人目眩神迷,顿时胸口剧痛,倚住帐门,默默无语。

三人正在发呆之时,漠妃轻笑了奔了过来:“郡王,您来了,这小丫头———”看清帐内情况,她话语停顿,将三人面上神情收在眼内,忍不住掩嘴轻笑。

她轻移莲步,走到萧慎思身前上下打量了几眼,笑道:“原来这就是小丫头的意中人啊,倒也不比我家郡王差多少,难怪小丫头会看不上我家郡王了。”

清南君被她一语揭破心事,愤怒难平,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凉风习习,星月清辉笼罩四野。知“蓝湖泪”无药可解,这一夜,萧慎思便守在清洛身边,抱着她依偎于沧水河边青青杨柳之下。

清洛与大哥重逢,又得他深情相托,只觉如春回大地,万物苏醒,世间再无可惧之人,遂将别后诸事一一细述,就连清南君欲轻薄自己之事也都讲了出来。

她心地单纯,觉自己对大哥深情可昭日月,万事光明磊落,不惧朗朗乾坤,并无任何亏心之处,大哥又非那等心胸狭窄、妄自猜疑之人,他对自己的情意也是坦荡赤诚,绝不会因这等小事而心生嫌隙,暗怀妒恨。

萧慎思知她甚深,明她心意,紧紧执住她的双手,两人倾心交谈,情愫渐深,这一夜便如漫长幸福的一生,又如流星闪耀的一瞬,叫人刻骨铭心,永世难忘。

萧慎思想了一下,也将自己的身世之疑向清洛坦诚,当听到清南君唤他哥哥之时,清洛忆起清南君与他姑姑相会时情景,萧慎思听后沉吟道:“这就怪了,据我所知,清南君只有一个姑姑,就是以青王亲妹名义嫁去天朝的太妃,秀雅公主的生母,什么时候又冒出一个姑姑来了?”

两人细细讨论,总觉有一些疑惑之处无法理清,最后还是萧慎思决断道:“三妹,既然我们在此想不清楚,那就不用多去猜测,这王都是一定要去,不管等着我的是什么样的真相,不管他如何待我,我也都会坦然面对的。”

第二日清晨启程回王都,由于清洛四肢无力,萧慎思也不愿再放开她,便两人共乘一骑,小鱼儿则去了怀玉马上。四人一貂,也不与清南君一起,远远地跟在大军后面。

清洛依在萧慎思怀中,一路行来,如入梦中。二人共吐衷肠,互诉心曲,道明情意,言笑晏晏,纵知前路艰难,风波重重,也觉毫无畏惧,只是每当二人提起不知身在何方的林归远时,俱是心中一痛,黯然神伤。

他二人却均未注意到,另一匹马上的公孙怀玉不时看着二人,心中自怜自艾,眼中无限伤怀之情。

回行到落燕湖时,却有了一个天大的喜事:盛竹卿与公孙影夫妇竟找到南疆军中,与他们相会。原来那日在‘鬼哭峡’前失散,仗着公孙影高明的剑术,夫妻二人协力逃出生天,却不见了女儿怀玉和洛儿等人,不免心急如焚。却因两军交战,不能入内详探,只得一直在战场外围徘徊,寻找她们。直到战事结束,听到传言说是天朝萧慎思将军助南疆军取胜,便跟上南疆军返都队伍,前来查探,这才一家团圆,公孙怀玉喜极而泣,也暂时将那等愁思抛了开去。

这两日行来,清南君与靳然及众属下迅速对国内势力进行重新布署,将青王旧部一举端起,同时也拟好了上台之后的诸项新政,军政大权也皆落入南疆重臣和素来暗地支持清南君的朝臣手中。待诸事议定,安排妥当,已是王都在望。

清南君定好诸事,心情稍稍得以放松,便着大军回防各地,仅带一万亲兵向王都前进,眼见离王都只有十余里地,他马速放缓,慢慢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

漠妃与他并骑而行,知他心意,见他频频回头,转过头时面色黯淡,忍不住笑道:“郡王,这可是第六十八次了!”

清南君不由冷哼一声,片刻后收拾心情,邪邪笑道:“那又如何?我就是想看看那小丫头一眼,漠儿你吃醋了?”

“漠儿岂敢!再说了,那小丫头眼里心里只有她那大哥,漠儿看着只有高兴的份,只是这心中啊,有些替郡王您心疼着呢!”漠妃抿嘴笑道。

清南君眼中凌厉光芒一闪,猛地探过身去,将她拎至自己身前,重重地咬上她的红唇,吸吮她唇破后滴下的殷红的血珠,恨声道:“你等着瞧,我迟早要把那小丫头的芳心给夺过来!”说着狠扬马鞭,奔向王都而去。

午后的紫音宫,浓荫蔽日,却因宫墙巍峨,吹不进一丝风来,显得十分沉闷。

清南君带着萧慎思和清洛走至紫音宫门口,摒退所有侍从宫女后,稍稍地犹豫了一下,道:“小丫头,你在外面等着。”

清洛应了一声,便欲退后几步,萧慎思却一把将她的手拉住,迎向清南君眼光道:“不,我要三妹和我一起去见她,不管她是什么人,说出什么真相来,我们两人一起去面对。”语气无比坚定,毫无转圜余地。

清南君沉默片刻,忽然笑了起来:“也好,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去面对这个人,让小丫头看看你的另一面也好!”

听他此言,萧慎思和清洛对望一眼,不由都有些紧张。深吸一口气,萧慎思紧握清洛小手,两人跟在清南君身后缓缓步入紫音宫去。

进入院中,清洛见紫音宫修整一新,园内花草也繁盛许多,便知因清南君姑姑居住于此,这紫音宫已不再是以前那个黑暗阴森的冷宫。

清南君带着二人步至西首厢房门前,轻声道:“姑姑,墨儿来看您了!您开门吧!”

过得片刻,屋内传来姑姑轻轻的叹息声:“小墨,你走吧,姑姑在这里很好,你不用挂念,大局刚定,有许多事要忙,你还是专心国事吧!”

萧慎思心头一跳,觉得这个女子的声音有些熟悉,好象在哪里听过似的,不由皱起眉头,努力回忆。

清南君沉默一阵,终缓缓道:“姑姑,我将他带来了!”

“啊!”姑姑一声惊呼,良久后方颤抖着说道:“快!你将他带走!我不要见到他,你快将他送回天朝去!”

“不,姑姑,墨儿今天一定要对他说出真相,父王母妃为他而死,您为他受了那么大的罪,是应该让他知道的时候了,求求您了,您开门吧!”清南君越说越是激动,猛然冲上去拼命地擂着房门,却不敢运气震断门闩直接闯进去。

萧慎思的心慢慢下沉,他隐隐感觉到有一个可能让自己痛苦万分、无法接受的真相即将揭开,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想起了这个女子的声音在何处听过,不由抬头呼道:“请问,您可是燕国边境月泉镇上那个酒肆的掌柜?”

“啊!”屋内姑姑再度一声惊呼:“你是谁?怎知我曾在月泉镇上开过酒肆?”

“我就是来见您的人,也是您将酒肆结业那日,听您吹奏一曲‘青关思’,得您相赠一坛‘青水白眉’的那个人。”萧慎思想起恩师听自己讲起她的时候失常的行为,心中掀起涛天巨浪,缓步走到门前,轻叩上门框:“请您开门吧,我想见见您。”

清南君面上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片刻后激动无比,大声道:“姑姑,原来你们早已见过,您快开门啊,这是天意,真的是天意,您不要再逃避了!”

那姑姑却不再出声,只是在屋内低低饮泣。

清南君额头青筋暴起,猛然指向门前地上,向萧慎思喝道:“你跪下!”

萧慎思愣了一下,终撩起长袍,慢慢跪落于门前,心神激荡中,听得清南君恨声道:“你磕头啊,快磕啊!快向你的亲生母亲磕头赎罪啊!”

清洛掩面惊呼,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泪眼朦胧中,见萧慎思牙关紧咬,浑身颤抖,深深地磕下头去。

屋内姑姑泣道:“小墨,你快将他带走吧!你能带他来见我,姑姑知道你的心意了,你就让他回天朝吧,姑姑求求你了!”

清南君却并不回答,走到萧慎思身前,眼中怒火焚烧,揪住他胸前衣襟冷冷逼问道:“我来问你,如果要你牺牲你自己的性命,才能挽救你母亲的性命,你会不会救她?”

七十、哪堪悲歌风雨中

萧慎思一惊,直视清南君,急道:“她怎么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只问你,愿不愿意?如果你愿意,我就告诉你一切,如果你不愿意,那就请你立刻回天朝去!”清南君盯着他冷冷道。

“如果她是我生母,我愿意。”萧慎思毫不犹豫,脱口而出。

听他此言,屋内姑姑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哭,却依然没有将门打开。

清南君望着萧慎思坚定的神情,眸中射出的无限痛意,慢慢松开手来,轻声道:“你果然没有让我失望,既是如此,好吧,我就告诉你一切吧。”说着踉跄着走到院中相思树下,缓缓坐于地上。

萧慎思却觉全身酸软,一时竟无法站起身来,清洛忙上前扶住他,两人走到清南君身边坐下,三人沉默不语,一时只闻屋内姑姑的低低饮泣和相思树上的阵阵蝉鸣。

清南君仰面向天,半晌后忽然呵呵笑了起来,道:“我所讲的这些真相,一部分是姑姑告诉我的,一部分是从昏君口中逼问来的。最开始要讲的这些话,是作为一个龙氏子孙、作为未来的青国君王所不能讲的,所以我现在不是龙祈墨,而只是一个说书人。”

萧慎思和清洛觉他这段话说得有些古怪,忍不住互相望了一眼,清洛见萧慎思面色严竣,眼神忧郁,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他的双手,萧慎思心情稍稍得以平定。

“你们可能都知道,青国开国祖先是龙---,龙千海。”清南君缓缓道:“他幼年时遭逢大难,后拜在‘璇玑老人’门下学艺。‘璇玑老人’通古博今、穷究天人,尤精星象和术算,在民间享有极高威望。”

“龙千海拜在他门下,由于资质超群,最为他所钟爱,本欲将毕生所学传授给他。但这龙千海却因为复仇和夺权的原因,不辞而别。下山后他与天朝开国皇帝解文宇,剑谷中人秦紫辰一起,利用‘璇玑老人’在民间的威望,采用了一种较阴毒的方法推翻了庆氏皇朝,再将庆氏一族屠杀殆尽,并由此从解文宇手中拿到了这西南十六州,建立了青国。”

这段历史,清洛在剑江边曾听萧慎思提起过,却没有清南君说得如此直白,现在听说是解龙两氏和剑谷合力灭了庆氏,想起正与怀玉呆在一起的小鱼儿,忍不住低低叹了口气。

清南君续道:“‘璇玑老人’知道后,由于心疼这个弟子,没有直接出面替庆氏族人雪冤,而是先到青国来质问龙千海,为何要行此阴毒之计,并滥用自己声名。龙千海表面痛哭忏悔,却暗使阴谋,将老人重创并毁去他的容貌,这样老人所说之话再无人相信,庆氏之冤再也无法昭雪。”

听得这龙千海如此阴狠毒辣,欺师灭祖,清洛不由轻轻摇了摇头。

“‘璇玑老人’好不容易逃回璇玑山,留下一首谶词之后便与世长辞。龙千海不知从何处得知了这个消息,他知师父星象预言之术十分精准,不由有些害怕,便想方设法查探,终让他得知那谶词中有一句言道:将有一位龙氏王族女子所生的孩子会应运而生,替庆氏昭雪,让解龙两氏和剑谷的罪行大白于天下。而这个孩子生下来胸前便会有一个泪珠似的印记,是为‘泪印’。”

“龙千海得知这个谶言之后,十分不安,遂定下祖制,凡龙氏王族的公主和郡主必须在王宫生产,所生婴孩需经过严格的检查,凡胸前有印记者,不管是不是泪印,一律处死。但他又觉天意难违,便将这段秘史记载下来,藏于王宫绝秘之处。”

“所以这么多年来,龙氏王族的公主和郡主除了嫁去天朝的,其余诸人均于王宫生产,因胸前有胎记或疤痕而被疑杀的后裔更是不计其数。而天朝皇室也知这个预言,嫁去天朝的青国公主所生的孩子能活下来的也廖廖可数。”

听到这里,萧慎思虽知自己胸口并没有什么泪珠似的印记,也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

不知是不是清南君所述历史太过惊世骇俗,连树上的蝉鸣声都渐渐地小了下来,屋内姑姑也再无声息,高墙上空却隐隐吹来阵风,潮湿温润,吹得相思树叶轻轻摇晃。

清南君转头望向姑姑所居厢房,脸上露出崇敬仰慕的神情来:“到了二十多年前,我姑姑,也就是你的亲生母亲,正值芳龄,生得高贵典雅,风华绝尘,又多才多艺,学识渊博,被称为‘青国第一美女’,南疆苗人更称她为月亮上下来的仙女,所以被当时的青王,昏君的父亲封为‘思月郡主’。”

萧慎思听得自己生母当年竟是如此风采,再想起在酒肆时见过的她那枯瘦如柴的手臂,转头望向西首紧闭的门扉,心中一酸,眼角慢慢滴下泪来。

“因为我王爷爷和奶奶去世得早,父王很早就承袭了郡位,姑姑与我父王自幼相依为命,两人感情极好。但姑姑素来性情洒脱,不愿拘于小小郡王府中,便带着自幼一起长大的贴身侍女明霞,两人一起去江湖上游历。她生性好学,凡遇不明之事便要穷究其根源,甚至还学会了酿上一手好酒。十五六岁时她便走遍了青国各地,写下了许多游记。”他转头向清洛望去:“小丫头,‘鬼哭峡’旁的那条秘道,我就是从姑姑留下的游记中看来的。”

清洛听言,只觉大哥的生母,这个思月郡主实是十分高洁出尘的女子,见大哥脸上孺慕之情渐浓,便轻轻替他将眼角泪珠拭去。

清南君悄悄转过头去续道:“那一年,昏君登基,适逢姑姑游历至王都,见堂兄登基,便代父王前往王宫祝贺。那昏君荒淫无道,见闻名青国的‘思月郡主’前来,竟要姑姑在宴会上献歌献舞,辱她如乐人一般。姑姑为了父王着想,忍气吞声,当众歌舞一曲,艳惊四座,却让那昏君起了不轨之心。”

“昏君荒淫,枉顾人伦,竟对自己这个堂妹起了歹念,将姑姑骗入室内意图行暴,姑姑使尽办法,遍体鳞伤才保得清白,逃出宫外。”

萧慎思听到此处,指间关节喀喀作响,眼中逐渐射出仇恨之意。

“姑姑刚逃出宫中,便昏倒在地,被一名路过的天朝男子所救,苏醒之后那天朝男子问清原委,便将她一路护送回南疆。这天朝男子相貌俊雅,学识丰富,谈吐不俗,恭谨守礼。姑姑对他一见倾心,一路南下,两人渐生情愫,便私订了终身。”

萧慎思忍不住“啊”了一声,急问道:“那他,他是不是———”

“不错,他就是你的生父,我已请姑姑看过他这些年与我的书信往来,姑姑认得他的笔迹,正是你现在的恩师,孟鸣风孟相,不过他当时的名字不叫孟鸣风,而是叫萧睿方。”

天上云团由淡转浓,由薄而厚,卷着一股铅沉沉的乌气,压抑沉闷。

萧慎思闭上眼来,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么多年来,恩师对自己的如海深恩他时刻放在心上,觉得自己纵是粉身碎骨也无法报其恩德,却万万没有想过他竟是自己的生父。他为什么不认自己呢?

“他将姑姑护送回南疆之后,在郡王府盘桓了一些时日,与我父王非常投契,结为莫逆之交,父王得知他与姑姑两情相悦,更是十分欢喜,也默许了他们的婚事。只是将要谈婚论嫁之时,你父亲却接到天朝来信,道家中出了点事,需赶回去,便与姑姑和父王依依惜别,言道家中之事处理妥当之后再来正式迎娶姑姑。”

“却不料那昏君,因为逼奸不遂,对姑姑起了报复之心,知她不愿过深宫生活,在她逃走之后便行书给那天朝平帝,言道青国‘思月郡主’美如天仙,愿以亲妹之仪献为帝妃。平帝听后,大为意动,便差人来迎娶姑姑。”

清洛掩口惊呼,万万料不到自己的生父平帝,竟与大哥的生母之间有这么一段恩怨,萧慎思知她心意,反握住她的双手,默默不语。

“昏君便下了一道旨意,逼我姑姑嫁去天朝,否则便要夺去我父王的郡位,将南疆辖权收归王廷。姑姑为了保住我父王及南疆安宁,便欲答应下来,却于此时,她,她发现自己已身怀有孕了。”

“父王与姑姑正在措手无策之时,姑姑的贴身侍女明霞挺身而出,言道她愿意代姑姑嫁去天朝,明霞姑姑当年也是容貌清丽,才情出众的女子,相貌甚至与我姑姑有几分相似。姑姑本不肯,禁不得父王母妃和明霞劝说,为肚中孩儿考虑,便答应了下来。”

“所以,现在天朝宫中的那个太妃,秀雅公主的生母,她不是你的姑姑,而是那个侍女明霞?!”萧慎思问道。

清南君点头道:“正是。经过一番遮掩,明霞替姑姑远嫁天朝之后,姑姑便躲在郡王府中等候你父亲前来接她。不料几个月过去,眼见要临产了,你父亲仍是杳无音讯。”

“终于历尽千辛万苦,将你生了下来,姑姑却与父王发现了一个残酷的事实。”说到此处,清南君抬起头来,盯着萧慎思,眼光冷竣森严。

“什么残酷的事实?”萧慎思回望着他问道,心头一阵狂跳。

“那就是你一生下来,胸口便有着核桃般大小,如泪珠一般的红色印记!”清南君一字一顿的咬牙说道。

随着他这句话,天空中忽然响起一串闷雷之声。萧慎思与清洛同时惊呼,萧慎思更是“腾”地一声站了起来,拉开衣襟,露出伟岸厚实的胸肌来,朗声道:“看来郡王是认错人了,萧某胸前并无这等印记,您现在可要看清楚了!”

清洛曾与林归远一起替萧慎思解开衣衫疗伤,也知他胸前并无泪印,点头道:“郡王,只怕你真是弄错了,我大哥身上没有什么‘泪印’的。”

清南君却只是呵呵笑了一下,悠悠道:“你们又何必如此心急,故事还没有讲完呢。素闻天朝萧慎思萧大将军沉着冷静,怎么也这么冲动啊!”

听他这样说,萧慎思慢慢地坐了下来,沉声道:“郡王,请继续说。”

清南君叹了一口气道:“父王与姑姑发现你是祖制当中提及的‘泪印’之人,万分惊恐,却是绝不愿意将你杀死。父王更道,这谶言之说实是无稽之谈,不可相信。他与母妃商议,因我母妃成亲后多年未曾生育,乍见你可爱模样十分喜欢,便决定将你收养,对外谎称是我母妃所生,这样,你便成了南疆郡王的长子。”

“父王想尽办法,替你遮掩胸前泪印,姑姑却知此事绝不可以让昏君知晓,她未嫁去天朝之事也得保密,为了不给父王带来麻烦,她欲带着你离开郡王府,母妃这时已对你生出深厚的感情,舍不得你,便将你留了下来。姑姑只得一人踏上江湖,去天朝寻找你的父亲。”

“而你,就在郡王府中无忧无虑的长大,两年以后,母妃便身怀有孕,生下我来。她早就将满腔母爱倾注在你的身上,又认为是因为有你,所以才能成亲多年后首次怀孕产子,说你是她命中的福星,所以对你百般疼爱,胜过身为亲生儿子的我。”清南君说到此处,想起那温柔善良的母妃,渐渐有些泣不成声。

“那后来呢?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萧慎思见他忆起母亲,身同感受,轻声问道。

清南君并不回答,只是从颈间取下一块玉佩来:“母妃还以南疆云玉替我们兄弟制了一对雌雄双佩,一人一块,想让我们一生互相扶持,永保兄弟之情。”

萧慎思颤抖着取下自己颈间玉佩,和清南君手中玉佩合在一起,只见两块玉佩云纹丝丝入扣,天衣无缝,精巧细腻,温润如脂。

此时他对自己身世再无怀疑,与清南君互望一眼,各各呜咽一声,同时掉下泪来。

雷声巨响,劲风飚扬,乌云厚积,天色昏暗,清洛抬眼望去,知马上就会有一场大暴雨,但见他二人俱是情绪激动之中,一时无从相劝。

不知过了多久,清南君逐渐平静,轻声道:“自幼我们兄弟,十分亲厚,你更是对我百般溺爱,时时带着我到处玩耍,有什么好东西都先让着我,纵使父王母妃疼爱偏心于你,你也从不欺负我,那时实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

“姑姑在天朝转了几年都未找到你的父亲,无奈之下回到南疆,眼见你越长越大,胸前泪印也越来越是清晰吓人,她知不但是青国,就是天朝也绝容不得你。便毅然上了月诏山,去找巫神爷爷,求他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将你胸前的印记消去。”

“巫神爷爷听言之后大惊失色,说这是天意,绝不可以违抗的。姑姑苦苦哀求,巫神爷爷才告诉了她一个方法,可以将你胸前的泪印封住,不再让它显现,但这种方法,付出的代价极大。”

萧慎思渐渐有些明白,颤声问道:“什么方法?”

清南君低头片刻,终低低说道:“那就是下‘封印咒’,以姑姑身上的鲜血起咒,将你的‘泪印’封住,但你也会失去以前所有的记忆,姑姑却会全身鲜血慢慢枯竭,直至血尽人枯!”

“啊!”清洛一声惊呼,萧慎思更是身形剧晃,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话语,摇头道:“太残酷了,就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印记,就真的要这样做吗?”转头望向那紧闭的房门,想起母亲那枯瘦如柴,焦黑如炭的手臂,热泪滚滚而下。

“姑姑乍知这个方法,也十分犹豫,不愿轻易这样做。她下得月诏山,经过琅州,却在那处意外发现了你父亲的踪迹,于是便留在琅州细细寻找于他。”

“但当时琅州发生瑶民暴乱,父王得信之后,爱妹情深,怕她有什么闪失,又怕她要寻找情郎,不肯回来,便带着几千人马和母妃还有你前去琅州接姑姑回来。”

“琅州瑶民暴乱并不是太凶,父王认为带了几千人马便尽可保得安全。谁知,谁知那昏君不知从哪里得来消息,知姑姑竟未嫁去天朝,又知你是姑姑和那萧睿方所生,且身带‘泪印’,更早对南疆苗民一力支持我父王,不肯让王廷收回辖权一事十分不满。”

“但昏君不敢明着用姑姑和你的事情来下旨责难父王,因为这是王室绝秘之事,他也不能让天朝知道明霞代嫁一事,否则会让天朝皇室兴问罪之实,于是他便悄悄带着三万人马也赶到了琅州。”

萧慎思的心慢慢下坠,当年真相抽丝剥茧般逐渐明朗,他忆起梦中那场冲天的大火,血腥的屠杀,心如刀绞,悲痛难言。

雨点终于啪啪地落了下来,打在相思树叶上,滴在三人身上,三人发间渐渐湿润,却谁也无法移动一步。

清南君沉默良久,终咬牙说道:“那昏君展开了一场血腥的大屠杀,将我父王带去的人马杀光,并抓住了母妃和姑姑,只余几百名亲卫护着父王拼死抗争,只是父王见形势不妙,早就将你藏匿在了某处。”

“昏君以我母妃性命相逼,要父王投降并将你交出来,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养子兼最疼爱的妹妹的儿子,父王痛苦万分,母妃见状,不愿他为难,又一心护着你,更因被昏君当众羞辱,了无生念,大声叫我父王快逃之后,终咬舌自尽——”说到此处,清南君再也控制不住,将头埋于膝间,放声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