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不同情也就罢了,还被丈夫如此教训一顿,季淑芬更加气悲交加,痛哭了出来,“你到底是不是我的丈夫,我挨打你没见到吗,还骂我?”

“你怎么挨打自己清楚,又不见我和阿燿被人揍?”

“呵呵,你这是骂我活该吗?我咋就刻薄了,我实话实说而已,人家小媛确实比她好一百倍,一千倍,她确实就是一只破鞋,给男人睡睡也就行,这娶妻子,当然是选小媛这种大家闺秀呢!”

“你…看来你没事,好,那你慢慢说个够!”贺一航彻底被惹毛了,羞恼尴尬地留下一句,松开季淑芬的手,扬长而去。

季淑芬见状,更加抓狂,哭着追上去,但还是不忘先给凌语芊一个极度痛恨的瞪视,然后,边哭喊着跑开了。

贺燿望着她,无语地摇了摇头,随即陪凌语芊和琰琰上楼,一踏进凌语芊的卧室,立刻给凌语芊道歉。

“干嘛说对不起,又不是你的错。”凌语芊云淡风轻,故作没事地整理着刚才和季淑芬纠缠导致凌乱了的衣衫和头发,她虽胜了季淑芬,却也难免受到殃及。

贺燿听罢,则更加难过和内疚,“我是没错,可,那是我妈。”

想起母亲一直以来对凌语芊的各种刁难,他都快要惭愧难过死了,本以为母亲也就发疯一下,谁知非但不懂消停,还变本加厉,假如那不是自己的母亲,他都忍不住想揍一顿了。

依然没有任何不悦的情绪,凌语芊看着贺燿,又是微微一扬唇角,准备提出心中某个决定,“对了阿燿,我打算…”

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未等她说出口,贺燿急忙打断,“大嫂,你放心,我再也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我这就去找我妈,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贺燿——”

“你先休息一下,再聊。”贺燿依然不给她任何机会,话毕,转身快速离去。

呆看着因人走过而引起震动的房门,凌语芊一脸怔然,细长的眉儿,渐渐紧皱了起来。

贺燿,何必呢!

这里本来就不是我家,要说有点关系,那也是因为你哥,可现在,你哥身边已有了另一个女人,心中再也没我,于情于理,我都不该再在这里赖下去的。

凌语芊就这样呆愣,直到身边传来一声稚嫩的呼唤,她定睛一看,只见琰琰不知几时来到她的脚旁,小手儿捏住她的手腕,仰着脸,神色颇为严肃地瞅着她。

紧锁的眉头,瞬时又缓缓舒开来,凌语芊将他的手反握住,带他到沙发坐下,还没做声,琰琰就冷不防地道出一句,“妈咪,你前几天不是说过想搬回骏一爹地的家住吗,怎么还不回去?”

刚才在楼下那一幕,小家伙也在场,虽不至于吓到,但见过不少风浪、早熟懂事的他,心里隐约知道怎么回事,于是也生起一些想法。

凌语芊先是一怔,随即勾唇扯开一抹笑来,若无其事地道,“嗯,因为褚飞舅舅还没回来,咱们等他忙完那边的工作再一起搬走。否则要是咱们现在先搬,等于将褚飞舅舅抛弃了呢。”

因为超市缺货的事,褚飞一直在农场守着,她知道褚飞在那边一定很辛苦,便没将这边的情况告知,每次通话都是围绕工作上,或说说琰琰在幼儿园的情况,至于自己的,轻描淡述。

这也是她为何一直没想到搬走,因为一旦回去,难免通过琰琰之口让褚飞知道,褚飞那么聪明,必然猜到是发生了什么很大的事才导致她急匆匆做出这个决定,然后,会担心她,说不定会立刻跑回来,就算没法回来,也会在那边为她担心,分神,这些,都是她不想发生的。

因而,她想,不如就先忍耐几天。而贺煜对她不闻不理,冷落淡漠,她也着实忍住了,甚至,她还做到逼自己无视贺煜与倪媛媛的亲昵,可季淑芬,似乎无法应付,这个疯婆子,简直就是极品中的战斗机,总有用不完的手段,总能把她往死里气,她被气是自己的事,但这样会为难贺一航与贺燿,他们两父子那么好,夹在中间,那该有多难堪!

还有一个琰琰…

凌语芊这也才想到,小家伙会不会被刚才那场混乱的“打斗”吓着,便又连忙安抚出来,“琰琰,你不用担心妈咪,不管那个女人怎么坏,都奈何不了妈咪的。还有,这是大人之间的事,琰琰尚小,不用为此想太多,总之,妈咪会好好的。”

“嗯,琰琰知道。”小家伙果然懂事,听罢便也乖乖点了点头,然后还模仿着凌语芊的口吻,这样给凌语芊打气,“总之,无论妈咪做什么,琰琰都会无条件支持!”

凌语芊心头不觉又是一阵大大的欣慰,被堵得慌的心,顿时舒坦开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跟前这个小宝贝,而他也似乎没辜负她的疼爱,那她是否应该感到知足了呢?

有没有知足,凌语芊不清楚,她只知道,自己似乎不再那么悲伤了,不禁庆幸身边还有琰琰的陪伴,让她总是一次次地度过各种艰难的处境。

凌语芊这边,相安无事,季淑芬那边,则几乎炸开了锅。

这次,贺燿是彻底被激怒了,他毕竟年轻,性格没有贺煜的稳重内敛,反应于是比曾经的贺煜还激烈。

从凌语芊寝室出来后,他直奔季淑芬的卧室,凶狠地警告季淑芬不准再侮辱和刁难凌语芊,否则他会与她杜绝母子关系,会离家出走,永远不见她!

这对季淑芬来说简直就是青天霹雳,经过这么多风风雨雨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儿子的苏醒,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儿子,怎能忍受这样!

于是,她生气了,失望了,悲伤了,哭了!

寻死寻活。

可惜,贺燿不吃她这一套,搁下狠话就出去了,眼不见为净。

季淑芬抓狂,只好找丈夫,“这…这是什么意思啊,我是他母亲,他却这样对我,以前就算是他哥,也没这般无情的。我到底造了什么孽,你们怎么一个个这样对我!”

“你自己造了什么孽自己还不知道啊,你都会说他们是你的亲生儿子,亲生儿子这样对你,可见你这个母亲有多不合格!”贺一航同样被她弄得极度无语,不再像往常那样盲目包容,趁机给她一顿教训。

季淑芬却仍不知悔改,争辩,“我哪里不合格了?不就是赞扬一下倪小姐吗,我说的都是事实呢,贺熠虽不是我亲生儿子,但怎么说也是贺家的人,我自是希望他能娶到一个好妻子,倪小姐哪方面都比那个凌语芊强。”

“呵呵,你真正用意如何,你心里最清楚不过。比起你,我跟贺熠更亲,我也希望他找个最优秀的妻子,因为阿煜的关系,我也不看好贺熠与凌语芊,但那是年轻人的事,我们作为局外人根本无权干涉,所以,你说你是不是欠骂?”

“你…你…”季淑芬哑口无言。

贺一航的训责则并未就此打住,继续语重心长地说,“淑芬,做人要讲良心的,不要求你多疼语芊,不要求你多感激她,首先,她帮了我们,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对我们以德报怨,这就是她能难可贵的地方,让人钦佩的地方!不管她的私生活怎样,她对我们是完全对得住,我们不该忘恩负义,否则,会众叛亲离的。”

终究是他的结发妻子,在困难面前与他不离不弃,贺一航再怎么无语怎么恼火,也没真的彻底狠得下心,当然,这事总得解决,总不能每天都弄得家无宁日,因而,折衷的办法,妥当的警告,希望这个每每遇上凌语芊的事就变得不可理喻的妻子能彻底地收敛一下。

结果,季淑芬又哭了,众,叛,亲,离,呵呵,难道她就真的忘恩负义吗,她不过是…不过是…

想着想着,季淑芬自己都没法找到理由为自己辩解了,然后,就那样嘤嘤泣泣着,扬言要搬回娘家住,但稍后又发觉,打自父母去世后,自己风光不再后,家里那些兄弟姐妹早就不待见她,那些曾经很要好的朋友也都各个避而不见,还有的,就是趁机对她冷嘲热讽,给她当年的嚣张狠狠还击一把。

所以,她是无处可去!

“你上次不是说想去丽江走走吗,反正阿燿已康复,我陪你去一趟吧。”在她哭丧着脸,可怜兮兮地跌坐在沙发上悲伤忧愁时,贺一航再度开口,果然最好的,还是最亲的。

季淑芬怔了怔,呆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

“呵呵,连你也觉得自己没资格受我疼爱吧,那以后就悠着点,嘴巴别再这么毒辣,我是你丈夫,可以无条件包容你,但别人,不能,将心比心,换做别人这样,你会对那人好吗?不会对吧?”贺一航抽了两张纸巾,递给她,很快,又抽了一张,直接替她拭去脸上那些斑驳不齐的泪痕。

他这个妻子,名媛出身,素来注重外表,极少在人前示弱,今天却哭得完全不顾形象,这也算是给她一个惩罚了吧,他在想,要不要拉她去镜子前让她亲自看看,好记住这一刻的自己,以后,估计再也不敢造次了。

当然,想归想,他并不真的这样做,毕竟是陪他共患难过的妻子,是好是丑,也都是他的人,最亲的人,该包容,还是应该尽量包容。

季淑芬更加感动得痛哭流涕,尚未停止的泪水流得更凶,贺一航只能继续抽纸,继续替她抹泪,最后,季淑芬倒入他的怀中。

经过这次风波,季淑芬是吃了教训,收敛了,这是后话。

至于贺燿,解决掉母亲这边,马不停蹄就去解决亲哥那边,贺煜和倪媛媛今晚去外面吃饭,他是知道的,也知现在还没回来,于是,回房给贺煜打了个电话,问贺煜什么时候回,贺煜则先反问他有什么事,他支支吾吾,说电话里谈不方便,希望当面聊,贺煜听罢,这才说大概一个小时左右回,贺燿应好,挂了机后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会还情不自禁地去了凌语芊的门前,却最终没有进内,好不容易熬过一个小时,终于等到贺煜的归来。

跟在一起的,还有倪媛媛。

看到客厅上的贺燿,倪媛媛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热情地问贺燿怎么还没睡,看来贺煜并没跟她提到贺燿约了他。

贺燿虽站在凌语芊那边,却也不至于是个不明事理之人,清楚目前贺煜身份特殊,故并不因为倪媛媛与贺煜在一起就仇视敌意倪媛媛,倪媛媛主动示好,他自是不能摆脸色给人家看,毕竟这都是文明人,于是也客气地点点头,直接明说,“嗯,有些事想找熠哥谈谈。”

哦?

倪媛媛眉儿顿时挑了挑,为贺燿的话心头一凛,她住进贺家好几天,一直都默默观察留意着众人,目睹过贺燿对凌语芊的特别,不禁想,这大半夜两人要谈什么呢?会不会与凌语芊有关?本来,今晚她打算借着游览G市的理由让贺煜陪她在外面久一些,但贺煜说还有事,原来,是这样的事。

当然,就算内心再好奇,倪媛媛清楚自己不方便留下,于是又嫣然一笑,佯装大方体贴地告辞,然后,看了一眼面色沉静、高深莫测的贺煜,暗藏心事地上楼去了。

这时,贺煜才又看向贺燿,开口便问,“怎么了,又想跟我谈什么?”

注视着贺煜,沉吟数秒,贺燿才接话,直截了当,“谈谈关于大嫂的事。”

贺煜一听,剑眉一挑,一抹异样的光彩在眸间飞逝而过。

贺燿示意去外面走走,贺煜同意,两人一前一后踏出华韵居,沿着草地上的鹅蛋石子路走了起来。

“熠哥,这个倪小姐,你对她是真的吗?”边走,贺燿边问了出来。

贺煜俊颜微怔,意味深长,“她是个很不错的女人。”

“那我大嫂呢?你不理她了?”

这下,贺煜止步,侧看着贺燿,约有好几秒,反问,“你不反对我和她发生任何亲密的举动和关系?”

“有些事,你心知肚明,故我怎么会反对,这天经地义呢。”贺燿也饱含深意地打着哑谜,继而,避轻就重娓娓道来,“熠哥,大嫂她,很苦,真的很苦,即便她还很年轻,可想想她这些年过的生活,这样一个女人,无论怎么样都不该辜负,不该让她难过的,有些时候,男人或许会很无奈,但总应该找个妥当的办法,别把人闭上绝路,否则,后悔莫及。”

“当然,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个男人都会风流快活,也不懂男人是否都无法始一而终,但我觉得,既然曾经如此深爱过,不该辜负!”

明里暗里,贺燿说了一大段话,希望贺煜能听得明白,而且,他想贺煜会懂得。

其实,本来他更想做的是直接把事摊开把话挑明,但转念一想既然凌语芊都无法让大哥坦白真实身份,那么,他又凭什么可以?

凌语芊因此气馁,觉得贺煜不再爱她,他不赞叹这个观点,他始终觉得,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大哥是有苦衷。

然而,女人有时就爱钻牛角尖,特别是像凌语芊这种经历过风风雨雨的女人,此时此刻又正好倪媛媛出现,更难劝解,他便只能从大哥这边入手,希望大哥能给凌语芊一些希望和曙光。

贺煜已重新迈起脚步,默默地往前走,时而环视着周围的景物,时而远眺远处,时而还抬头仰望遥远的夜空,但都没发过话。

贺燿虽有心理准备,见状还是难免感到淡淡的失落,心里一个劲地叹着气,可除此之外,似乎别无他法。

兄弟两人,就这样各有心思地,不知多久过后,贺煜看了看手表,总算开口,“时间不早了,回去睡觉吧,你身体刚复原,不宜熬夜。”

贺燿蹙眉,欲言又止,最终,乖乖跟随贺煜回屋,与贺煜分别。

回到自己的临时寝室,贺煜和衣躺在床上,回想贺燿今晚说的那些话,脑里不自觉地涌上一幕接一幕画面。

芊芊难过,伤心,他何尝不知,他甚至比她还痛,有时候,被逼疯了,会冲动,恨不得跑去跟她说,他确实就是贺煜,因为任务在身暂时无法跟她相认,不管她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理会,都不是真的,他的心里,永远只装着她,这辈子,只爱她。

然而,一想到目前的情形,想到自己的新策略,这份冲动转眼间又被他粉碎了。理智,是个褒义词,是个优点,很多时候,他却讨厌自己这种该死的理智,当然,还有那份无奈。

倪媛媛过来G市,于私于公,他都无法拒绝。

一直以来,轩辕彻虽偏袒媛媛,但有句话说得不无道理,男人,可以无情,不能没人性。

就算心里不爱倪媛媛,将来也确定不会对倪媛媛有什么实质性的发展,可至少,给人家姑娘一个面子,毕竟,这姑娘是个好人,大家曾快乐相处过,最主要是,那次…确实占了人家的便宜,虽说大家成年人男欢女爱你情我愿,可责任二字,终究要掂量一下,不妨像轩辕彻那样,当人家妹妹看待呗。

而于公,根据轩辕墨的吩咐,目前也确实需要这个倪媛媛来掩饰一些危机。

当然,这种情况不能拖太久,要越快越好,所以,对轩辕墨的安排他接受了,同时却也提出一个要求,那就是,改变这次任务的一些策略,不再用什么“美男计”,而是,潜入狼穴直捣核心,擒贼先擒王,索性将这个组织的头儿杀了。群龙无首,内部必大乱,到时,趁机追击彻底瓦解整个罪犯组织。

如此一个计划,简直就是完美,危险性自然也就极大,难度极高。

可贺煜已经等不及,他不想再按照轩辕墨那种方式将自己反复推进疯狂崩溃当中,他总觉得,假如再这样下去会有大事发生,他可能会彻彻底底地失去凌语芊,不仅是失去她的爱,会失去她整个人,她的一切。

曾经好几次夜里,他陷入噩梦,梦中,凌语芊躺在他怀里,浑身是血,奄奄一息,努力睁着眼睛看着他,青紫色的嘴唇不停颤抖却愣是一个字也发不出,然后,缓缓闭上眼,没了气息,任凭他如何呐喊如何乞求,如何后悔都莫及。

他知道,兴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也素来都是无神论者,不迷信,然而这次,他的心再也无法平静!

因而,他宁愿以身试险,宁愿更加卖力和艰辛,拼死一搏,也不想再做出对不起她的事来。曾经那次对倪媛媛,是个错误,他无法控制,无法提防,而今,对“沈若菲”这颗棋子,他尚能阻止,尚能防止,便不能再犯了,这是他必须为芊芊做的。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假如最后他真死了,也来得痛快,好过这样彼此折磨。

不过,轩辕墨乍听到他的决定,如遭电击,脑子嗡嗡作响,整个人仿佛陷入了当机状态。

轩辕墨是整个任务的最高领导者,对每一个细节再清楚不过,这样的办法,确实是好,假如能成功,荣耀,名声,权势,金钱等,免不了的,可转念一想,好不容易培养了这么一个顶级人才,要推出去送死?开什么玩笑。

于是,他立刻反对,坚决反对,他知道贺煜内心在想什么,知道贺煜这样做是为谁,头一遭,极为严肃且郑重地跟贺煜讲了这样一番话:关于倪媛媛的背景,你又知道多少?除了知道她有个当师长的父亲,你可知她还是什么人的什么人?她的外公,舅舅,姨夫,叔伯,姑丈等,都是政界喊得出的响当当的大人物,你娶了她,几乎等于娶了整个中国,你知道不知道!不错,外表上兴许媛媛不及凌语芊,可媛媛也算是个漂亮大方的女孩,只比凌语芊稍微逊色一点罢了,但媛媛的家庭背景,足以将凌语芊甩出几百条街,几百条街啊臭小子!只要是人,都晓得选择媛媛的!

“那你就当我不是人吧。”贺煜听罢,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云淡风轻,回了这样一句话。

不是人?那是什么?

轩辕墨几乎被气得吐血!

平日,他看似对贺煜很严厉,处处压制,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对这个年轻人的器重丝毫不亚于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亲侄儿轩辕彻,他是真心希望给贺煜最好的,谁知,贺煜竟然…不知好歹,毫不领情!

真是个疯子!

你一定会后悔的!

贺煜,你这不是人的疯子,将来一定狠狠后悔的!

那一天,轩辕墨与贺煜在电话中谈了足足两个小时,说了很多以往都没说过的话,甚至触犯了一些不该触犯的话题,可惜,始终无法劝住贺煜,精疲力竭之下,唯有作罢,跟贺煜谈另一个条件,答应让贺煜与凌语芊私下相认,但计划,继续照他的走。

可这次,轮到贺煜不愿意了!

贺煜跟轩辕墨说,假如这次任务能顺利完成,他还活着的话,不要记功不要行赏,只需轩辕墨答应他一个要求,那就是,让他对凌语芊坦白身份,而且,答应以后不管是什么任务,都不能再牵涉到男女关系,他不想再给凌语芊带来任何误会和伤痛。

但假如…

他不幸牺牲了,请轩辕墨永远保守秘密,别说出他的真实身份,把真正的贺熠安排回来,至于他,就当是两年前的大事故中,已然死去。

听到这些,轩辕墨又是震得久久无法说话,对贺煜这个年轻人,他自问从没看得透,现在,更是发觉贺煜这人的想法完全不在人的正常想象之内!

同时,轩辕墨又为人世间的一种爱震撼,他也是男人,也谈过恋爱,也结过婚,也与妻子共过患难,相濡以沫,可还是无法想象得到贺煜对凌语芊的这份爱到底是怎样一种爱!曾经,侄儿轩辕彻跟他说过,贺煜与凌语芊之间拥有一段非常特别的爱情,他当时听罢,冷嗤,心想,再特别不也都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的那点破事!

可现在看来,他似乎有些懂了。

他突然不禁想亲自会一会这个凌语芊,看看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能如此幸运拥有贺煜这样一个爱人。

而这样一个样样具备、却惟独在爱情上晕了头的年轻人,是自己的手下,自己该感到骄傲呢,又或,感到苦恼?

私心里,轩辕墨还是没法赞同贺煜的计划,但贺煜铁定了心,且有各种理由说服。

其实,当初决定将计就计,运用“沈若菲”这枚棋子,轩辕墨并非有着十成的把握,只是根据情况分析抉择,觉得这是目前最好且最安全的一个办法,而假如,贺煜现在这个提议真能成功的话,那是最快速最干净的,最好不过。

可万一…

“我答应你,会全力以赴,势必成功,让你跟上头交上一张漂亮的成绩单!”似乎知道轩辕墨在致力担忧着什么,贺煜再一次保证,语气也非常温和,再也不像以往那样坚决,只因心里清楚,做大事,不管用什么办法,都要有人配合,要有团队的鼎力支持,否则,就算个人再能干再厉害也徒劳,所以,这种骨节上,不是与轩辕墨硬碰硬的时候,而是必须说服轩辕墨,得到轩辕墨的支持、协助。

轩辕墨又是足足沉默了一分几钟,终给出了表示,“好,我相信你的能力,我也答应你,若能顺利完成本任务活着回来,我不再阻拦你和她相认。”

说这些话,不仅仅是一个答应,还是一种比任何程度都大的力量,为了凌语芊,他想,贺煜只许自己成功,不许失败。至于团队方面,由于这个组织早在几年前就上了簿,一直有所安排,也曾考虑过像贺煜这次提出的这个最后一搏的办法,故一直以来都有一部分专员为这样的办法努力着,贺煜也一直都有跟进和探讨,不然的话,假如现在才从头开始,就算贺煜再态度坚决一意孤行,也得循序渐进,等上几年才好贯彻实施的。

贺煜方面,计划终被采纳,愿望如愿以偿,当即就像卸下一直压在肩头的一坐大山似的,整个人轻松了不少,但结束通话,独自沉静一阵子后,又变得沉重起来。

轩辕墨说得没错,为了芊芊,自己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可不到真正较量的一刻,连自己都没法保证是否真能安然无恙地打完这场致命的恶战。

所以,他依然不能把真相告诉凌语芊,依然要无奈地看着她自个伤心、难过,他在心里默默地说:芊芊,这是最后一次,最后一次让你受苦,希望你能像以前那样坚强支撑下去,要足够的坚强,足够的忍耐,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务必尽快完成任务,届时,我们便能幸福地在一起了!

夜色,已一点点地沉了下去,墙上时钟显示凌晨两点,贺煜却仍异常清醒着,脑海是各种情景回放,错综复杂,最后,慢慢幻化成一个美丽的倩影,这个影子,打自十年前被他无意中看到就烙印他的灵魂里,以后,也会继续占据,这辈子,会一直占据。

这晚,带着她的影子入睡,他没再做梦,经历过那几次撕心裂肺的噩梦后,现在对贺煜来说,无梦就是好梦。

只不过,当他翌日醒来,睁开眼看到安安静静地伏在自己床前、含情脉脉地盯着自己看的女人时,不禁有点头疼。

这个倪媛媛,比想象中还黏人。

“贺大哥,你可算醒了,我还打算再过五分钟就叫你了呢。我妈说,早上不能睡得太晚,要按时吃早餐,这样才能拥有一个健康的身体,等到将来我们都白发苍苍了,要去山顶看日出的。”脸上挂着甜美笑容的倪媛媛迅速站了起来,直接坐到床上去,与贺煜拉近距离。

贺煜则不禁想起某次曾经陪琰琰看的一个综艺节目,有个画面是某嘉宾额顶冒出三滴汗的情景。

“今天的早餐弄了你最爱的品种,你赶紧去洗刷,尝尝我的手艺,然后给我评价,记得要实话实说哦。”倪媛媛朝他越靠越近,还突然伸出手,撩了一下他额前几缕发丝。

贺煜脊背僵硬,本能地想阻止,可思及轩辕彻的话,看着一脸乖巧的她,便也忍住,由她整弄,轩辕彻说得没错,既然那些她想要但他不能给,譬如爱情,婚姻,甚至更多,何不可怜可怜她,给她一些她想要的同时他也能满足的,譬如,在这些特殊的日子,就让她帮他煮煮早餐,整理一下头发,扶他下床…

不过,倪媛媛双脚刚着地,冷不防地喊出一声痛来。

“怎么了?”贺煜下意识地问,低沉的嗓音带着晨醒的沙哑,格外好听。

“疼,这里。”倪媛媛略弯一下腰,低头,手指了指膝盖。刚才她不忍心吵醒他,就那样跪在床前静静看着他,身娇肉贵,难免感到一些吃疼。

贺煜想到怎么回事,心头不由涌上一股怜惜,本能地说道,“我帮你揉揉吧。”

话毕,将她安置床沿上,他则蹲着,事不宜迟在她膝盖轻轻按摩起来。

他是纯粹地为她消除疼痛,当妹妹一般,可倪媛媛不这么想,感受着他带有剥茧的结实指腹在她娇嫩的肌肤细细的摩擦,她不禁春心荡漾,仿佛吃了蜜饯一般,眉目间尽染娇羞,痴迷深情地凝望着他,一会,问话,“贺大哥,想不到你会按摩哦,以前有没有对别的女孩按摩过,我是不是第一个?”

贺煜本是忙碌的手赫然停了一停,脑海飞速闪过一幕幕久远却深刻清楚的画面,心驰不自觉地随之荡漾开来。

以前好些次,在那件事上,他控制不住总会将小女人往死里弄,结果,弄得她惨不忍睹,他于是为她按摩,按摩的地方,当然不是膝盖,而是…

“贺大哥…”得不到贺煜的回应,倪媛媛喊了一声。

贺煜回神,轻声应,“嗯,你是第一个。”第一个让他按摩膝盖的女人。

只有凌语芊,才有资格被他按摩某个独特的地方。

“噢,那我岂不是太幸福了!贺大哥,谢谢你!”倪媛媛说罢,趋身,在他刚毅的面颊啵了一下。

贺煜始料不及,愣了愣,可看着她快乐的样子,便也没说什么,继续有节奏地在她膝盖上按摩片刻,然后,让她自个儿坐着休息,自己进浴室洗漱去了。

倪媛媛先是继续坐一会,甜蜜回味一番刚才的独特体会,而后,起身走到衣柜前,打开柜门,环视一圈里面并不多的几套衣服,回头朝浴室问,“贺大哥,今天打算穿什么衣服?要不要我帮你搭配一下?”

“行,你自由发挥。”贺煜满口牙膏泡,随意含糊地应了一句,装水,冲掉口中泡泡。

“你今天要不要工作?假如不用忙工作,那就选浅色一些,悠闲一些,嗯,这套貌似不错哦。”倪媛媛娇柔的嗓音变得更加雀跃,兴致盎然地掂量挑选起来,因为高兴,还渐渐哼起歌曲。

轻快而动听的旋律蔓延整个房间,渐渐还穿过紧闭的房门飘到外面去,那儿,立着如雕塑般静止了的凌语芊。

这些天,她常睡不着,睡着之后又经常做梦,有时,是残忍的噩梦,又有时,是幸福的美梦,但都与贺煜有关,而昨晚,她再一次陷入梦境。

梦里,她找贺煜质问真实身份,贺煜当时的表情,是愕然,不承认,但是,在她声泪俱下苦苦哀求之后,他于心不忍,总算承认了,然后,两人抱在一起,所有情况就像她曾经幻想期盼的那样,让她极度激动,兴奋,狂喜,这份激动和狂喜一直维持到她醒来,导致醒来发现那是梦,发现周围一片静悄悄的并无那个日思夜想的影子,于是感到浓浓的失落和惆怅,呆坐着,追忆刚刚做过的梦,被里面幸福的感觉深深悸动,再也无法忍耐,掀开被子跳下床,准备跑去实行,却不料,刚走到这门口,猛被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停止脚步,然后,竖起耳朵贴在门边聆听,结果,听到这些令她柔肠寸断的“甜言蜜语”。

是的,这都是甜言蜜语,却是倪媛媛与贺煜之间的甜言蜜语。

按摩…

曾经,他也为她按摩,他还说,她是第一个有幸让他按摩的女人,这辈子,也会是唯一的一个。

动听的情话,历历在耳,可现实是那么可笑,那么让人悲痛和愤怒。

贺煜,你这个大骗子!大色狼!

卑鄙!无耻!下流!冷血!

你根本就是骗人的,你根本就是撒谎!

不但骗了我,还骗了倪媛媛!

捂着心如刀割的胸口,凌语芊真恨不得破门而进,进去揭穿他的谎言,可转念一想,即便揭破了谎言又怎样?能抹去他昨晚对倪媛媛做出的那些恩爱缠绵吗?能抹去他刚才替倪媛媛按摩私处的情景吗?

不能!

都已经发生的事,怎么可能还抹得去?!

一想到他也像曾经对自己那样亲密地对倪媛媛,想到那只为自己按摩过的手也那样触碰倪媛媛,凌语芊感觉自己就像明明觉得自己吃了一只肥美脆口的龙虾,却在咬破它的肚子津津有味地嚼碎,吞入喉咙,牙齿间尽染它的汁液后,才发现,那不是一只肥美脆口的龙虾,而是一只臭气熏天的蟑螂,顿时五脏六腑都起了强烈的翻滚,恶心连连,却无奈,再也吐不出来了!

是的,他真够恶心!恶心透顶!

这个恶心的男人,是自己曾深爱得不可自拔、就算到了刚才自己也依然苦巴巴地念着他,想求他和好的男人。

最终,凌语芊还是没有破门而入,没去看那幕让人心碎的画面,而是努力维持着最后一丝尊严,返回自己的卧室,蜷缩在飘窗那,像只受了伤、被遗弃的小动物,失魂落魄。

然后,吓着了才起床的琰琰。

“妈咪,妈咪你怎么了,别吓琰琰,妈咪…”小家伙爬上飘窗,用力摇晃着凌语芊的手臂。

许久,凌语芊回神,看着他,然后,二话不说将他抱入怀中,大声嚎哭。

琰琰更加关心和焦虑,却也没动,静静任由她抱着痛哭完毕,他才小心翼翼地从她怀中出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疑惑。

这次,凌语芊没再像以往那样试图掩饰,一言不发默默地看着外面,眉目间尽是恍惚呆滞的神思,就此又过去好几分钟,视线重返琰琰脸上,白皙冰凉的手轻抚着他稚嫩的小脸儿,欲说些什么,却终是忍住,带琰琰走下飘窗,进浴室。

平时,幼儿园包早餐,但考虑到学生多,那儿的早餐只是一个形式,营养方面比不上家里专门准备的好,凌语芊便尽量让琰琰在家吃了再去上学。不过,打自倪媛媛来了后,避免碰上一些不想碰的画面,凌语芊都索性早早出门,让琰琰回园吃,今日,更是不例外。

去到幼儿园,凌语芊送琰琰到课室,分别时,小家伙忽然这样跟凌语芊说了一句话,“妈咪,还记得琰琰曾经讲过的话吧,琰琰最爱的人是妈咪,琰琰还小,需要妈咪陪着琰琰长大,教导琰琰怎样做人。”

这么小的孩子,却能将这番成熟的话说得有条有理,凌语芊眼眶陡然发热,喉咙也炙得厉害。

琰琰继续面色严肃地凝望她片刻,随即咧嘴笑开来,“妈咪再见!”

再见,妈咪永远的宝贝!

凌语芊紧抿着唇,白皙得近乎病态的容颜绽出一抹温柔的笑,然后,看着他转身走进课室。她的眼,一瞬不瞬的,光芒灼灼的,似乎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这个熟悉的小身影,要将它深刻在心底。

离开幼儿园后,她漫无目的地四处游荡,最后的一站,又是海边,不过,这次她并不只在海边站立,而是雇了一只快艇,对驾驶员报出自己想去的地方。

驾驶员是个中年男人,很有职业素质地跟凌语芊事先禀明情况,“有条文规定不得靠岸,咱们最多只能在距离那岛的五十米外观光。”

“嗯,我知道,你只需开到能开的地方就可。”这个规定早在两年前凌语芊就得知,故并没感到任何意外,嗓音也异常平静无波澜。

驾驶员客气地点点头,提醒凌语芊坐好,事不宜迟启动机器往目的地驶去。

考虑到凌语芊是个女性,驾驶员并没开得很快,但毕竟是快艇,故也是很有速度的,迎面海风不停来袭,一下接一下地打在凌语芊的脸上,引起一阵阵麻栗,刺疼,可她毫无感觉,只出神地看着眼前尽是一片蔚蓝的海面,看着海面的尽头,那个熟悉的岛屿。

不能靠岸,她只能远远眺望它的四周,脑海幻化出岛上各个位置,包括那豪华气派的别墅,争妍斗艳的花海,情趣舒服的温泉,七彩缤纷的贝壳,还有很多很多,都是贺煜曾经亲自设计,命人专门建造的。

当年,不知是从什么话题转变,振峯有次忽然跟她提到,岛上的修建工程花了整整两年,投入的钱财足以建造一个能容纳一千户住宅区的项目,说完振峯还开玩笑地喟叹,被贺煜爱上的女人真幸福。

确实,那时的她真的尝到了幸福的味道,只可惜,这份幸福没维持很久,随着这岛被封,注定了她永远失去。

兴许,数年后这里会重新开放,但一定不再属于她,名字不再叫芊园,到底会改成什么?媛园?还是其他的什么…她不清楚,反正,不会与自己有关就是了。

一想到这,凌语芊整颗心忽像被掏空了似的,四肢顿然无力瘫软,她就着原本站立的位置缓缓蹲了下来,然后,埋头低啜,且越哭越凄楚悲凉。

驾驶员不由震住了。从事这行多年,期间载过不少旅客游览观光,可大都成双成对甚至成群结队,极少有像她这样单独一个人,且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她一直愁眉不振,他便想她是失恋了吧,想来海边散散心吧,可如今看来,并非失恋那么简单,她不像他以往承载的客人那样只单纯地从这里绕过,而是吩咐他停下,让她静静地站在那朝着岛上看,一看就是十几分钟。

那岛上面,明明什么也没有,她却似乎看到了很多东西,看完之后,还哭了,哭得若无旁人。

这个岛,本像周围其他几个岛屿一样,是个荒岛,听说后来有个大富豪买了,可不久又被封了。难道,这个岛与她有关?她与那个曾经买下岛屿的大富豪有关联?该不是那大富豪的女儿吧?又或者,是妻子?更甚至…是情妇?

今天,忽然跑来这里哭,又是因何缘故?

心里一个疑问接着一个疑问,令驾驶员迷惑不止,但他并非八卦多嘴之人,且想到就算问了女子也未必会回答他,于是不做声,只静静地看着她哭,直到天空突然下起雨,他不得不喊她。

“小姐,下雨了,我带你回码头去吧。你身上衣服不多,这雨万一下得太大,可要感冒着凉了的。”

驾驶员说完约有十来秒,凌语芊才抬起头,满脸泪水,楚楚可怜,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悯。

驾驶员朝她走近,递给她一件雨衣,叫她穿上。

依然神思恍惚的凌语芊,泪眼一片呆滞,直盯着驾驶员递来的雨衣,好一会才伸出手,接过,披到身上。

“我开船了,你坐好。”驾驶员又说一句,重返驾驶座前,启动快艇。

凌语芊在长椅坐下,回头给前方的岛屿留下深深一瞥,目光随即到处环视,触及左前方另一个半岛时,突然跟驾驶员说她想去那儿。

驾驶员一听,又是一怔,下意识劝止,“可现在下着雨哦,那边上岸得走很长一段时间才有遮护的地方。”

“没事,一些小雨点而已,应该很快会停的。”感觉到驾驶员的担忧和顾虑,凌语芊还特意笑了笑,故作轻松,“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真的没事,别看我人瘦瘦的,其实体格很不错,我从小到大极少生病的。”

笑中带泪,俨如一朵梨花带雨,美丽极了,驾驶员惊艳,呆然,接着,又淡淡的窘迫,最后,遵照了凌语芊的吩咐。他想,过去后要是还下雨的话,索性把雨衣送给这姑娘吧。

谈话声停止,空气中恢复沉寂,只有快艇机器发出的隆隆声和呼啸而过的海风声和滴滴答答的下雨声,凌语芊蜷缩在长椅上,不知在想着什么,少顷,忽然拿出手机来,给季淑芬发了条短信,叫季淑芬今天下午去幼儿园接琰琰放学,发出几秒钟后,她又跟着打了这样一段话。

“季淑芬,你说过琰琰是贺家的子孙,希望琰琰能归你们抚养,现在,我答应你,但我有个要求,希望你能谨记你的承诺,善待琰琰,好好教导他,尽可能地让他认识这个世界的真善美,至于那些丑陋的黑暗的,先别那么早让他耳濡目染,请你亲自养育他,别假手以人,在这个世上,没有哪个后妈是真正做得到将孩子视如己出的。”

按了发送键,将这条短信也发出来,然后,把手机往旁边随意一搁,凌语芊埋首膝盖上,昏沉欲睡。

不知多久后,耳畔传来驾驶员的呼唤声,目的地到了。

绵绵细雨还在下个不停,驾驶员真的把雨衣送给了凌语芊,凌语芊感激,但也没拒绝,突然,驾驶员又问她准备呆多久,要不要他回头接她,凌语芊怔了怔,随即回答不用,说自己到时会直接从这个岛上的出口回市区。

这岛能通往市区,驾驶员也是知道的,就是路程偏远一些、来往人口较少一些而已,但也还是有人这么走,驾驶员于是不疑有他,不过,看着由于下雨而变得空无一人的海岸,还是好心提醒凌语芊别呆太久,最好能尽快回去。

“嗯,我知道,谢谢你。”凌语芊再一次由衷感谢,拉了拉身上的雨衣。

驾驶员回她腼腆一笑,这才重启艇子,掉头,往正规大码头方向驶去。

绵绵细雨,洋洋洒洒地坠落,岸边的沙子已呈湿濡,凌语芊轻踏在上面,留下一个个深刻的鞋印。

她边走,边回想上次到这儿来的情景。当时,野田骏一被有心人煽动和刺激,告贺煜强她,开庭那日,在庄严肃静的法庭上,在众目睽睽之下,她却毅然否定这个控词,说自己与贺煜是在两厢情愿的情况下发生关系,并非贺煜强行占有她,结果,贺煜的名誉地位皆保住了,野田骏一却因此遭到取笑和仇视,整个人近乎崩溃,头一次对她露出愤怒和失望,负伤离去。

面对各方面的压力,她也承受不住,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鬼使神差地走进海里,而关键时刻,贺煜出现,及时挽回她的性命。

现在呢,假如她再一次走进这个汪洋深海,还会有被及时救回的可能吗?大概,没有了吧,毕竟,当时贺煜还是那么的爱她,而现在…

记得刚从北京回来G市,她曾多次来到海边缅怀,看着蔚蓝的海面,总忍不住幻想,会不会看着看着贺煜就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其实,她心里一直都在渴望着他的回来,而今,到了他真的死而复生,她才发现,他活着,比他死了给她带来更多更深的痛。

在尚未得知现在的“贺熠”就是他,尚未得知他仍在人世之前,她固然很痛很悲,但都比不过现在得知他还活着、却身边已经有了另一个女人那么痛,想起他曾经对她那些专属的亲密与疼爱,现在已经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就像是数不尽的锋利的尖刀一把接一把地剜着自己的心房,让她痛得无以复加,几乎断气。

难道,这就是报应吗?

报应她舍弃了野田骏一那么好的男人,伤害了那么好的男人,选择重新与贺煜这个三心两意的男人在一起,老天爷看不过眼,于是惩罚她不知好歹、有眼无珠,让贺煜爱上别的女人,将她抛弃,让她付出惨重的代价?

果然,冥冥中一切都有所注定,这就是她的命,无止尽的波折,无止尽的伤痛,有些事,尽管明明不是她的错,明明无能为力,老天却偏要折磨她!这样的人生,注定活着很累,与其痛苦煎熬下去,还不如早早结束,早点解脱。

雨开始变大,雨点渐渐变成了雨线,由细到粗,由疏到密,雨声也越来也响,整片天空像被倒了一层墨水,阴沉沉的,乌黑黑的,海面显得更加深广和神秘,空荡荡的岸上孤寂萧条,凌语芊紧揪着雨衣,却依然感觉全身冰冷、寒凉。

好冷,冷的不止是身体,还有心。

在这个世界上,自己是那么的孤独,那么无助,那么悲惨。

曾经,有父亲,母亲,妹妹,朋友,同学,爱人,可不知何时开始,这些在生命里慢慢消失,父亲变了心,妈妈去了另一个世界,薇薇下落不明,估计也去了找妈妈,采蓝也死了,而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男人也变了心,所以,她还剩下什么?

“琰琰最爱的人是妈咪,琰琰还小,需要妈咪陪着琰琰长大,教导琰琰怎样做人。”

突然间,她不禁忆起琰琰今早对她说的这段话。

两年前,贺煜出事,她恨不得随贺煜而去,但考虑到琰琰年少,要人照顾,她只好残喘而活,这两年所做的一切,也似乎都是为琰琰,为他未来铺好路。

而今,贺煜回来了,季淑芬与贺一航又那般渴望琰琰的抚养权,她是不是该放心了呢。

对了,其实还有一个人让她放心不下的,野田骏一。

这么多年,野田骏一一直没找其他女人,她看得出他还在等她,尽管明知希望很渺茫,却依然坚持着。

她想,假如自己死了,骏一是不是也就彻底死心,去找一个该找的女人,爱一个该爱的女人,过上幸福的日子。

他那么好,值得拥有一段好姻缘,这也算是,她对他如此深爱做出的一个回报。

想罢,凌语芊手探进雨衣,欲寻手机给骏一打个电话,与他好好来个辞别,不料摸来摸去都摸不着手机,她不由忆起,刚才坐快艇时,用过手机给季淑芬发过短信,发完就顺势放在椅上,下船时,忘了捎上。

先是淡淡的失落,因为无法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与骏一道别,渐渐地,她又觉得有点释然,刚才,好心的驾驶员赠她雨衣,她把手机落在他的艇上,算是,给驾驶员一个回报吧。

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凌语芊似乎没再感到那么寒冷,隔着朦胧的视野,她对这个世界留下一个复杂的注视,迈步朝海里走去。

夹杂着雨水的海水,显得更冰凉,从脚跟开始沁透,凉意慢慢蔓延至全身,凌语芊不禁打了一个寒颤,却依然勇往直前,让身体更多地没入海水中。

她边走边看着前方,迷离的视线仿佛出现几个熟悉的人影来,有妈妈,有薇薇,还有采蓝,她们就在距离她不远的前方,面带微笑,招手示意她过去。

终究,疼爱她的是相依为命这么多年的血亲,这儿,才是她的归宿。

妈,我来了,我终于又能见到你,又能窝在你的怀里,让你抱着我,安慰我,开解我,抚平我的伤痛。

贺煜,永别了,我给你自由了,此后,不管你想用哪个身份示人,贺煜还是“贺熠”,随你喜欢,我不会再成为你的牵绊。

琰琰,妈咪也永远爱你,但男孩子,总归要独立,以后,没有妈咪陪伴的日子,你要学会坚强,勇敢,这是你必须做的。

骏一,祝你尽早找到你的真命天女,下辈子,我们再相爱。

振峯,贺燿,褚飞,肖逸飞,沈乐萱…

原来,她其实并非完全没有牵挂,这些,都是她的牵挂,只可惜,她注定了辜负他们的呵护与疼爱,但愿,等他们得到她已永远消失的噩耗时,别太难过,别难过得太久。

视线,越来越模糊,脑子也越来越混乱,水已经漫过了她的脖颈,有小部分开始往嘴里渗,起初,她是紧闭着唇,可渐渐的,她又忽然张开,马上,汹涌的海水急剧填满她的口腔,灌进她的喉咙。

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