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蒹葭瞧了一眼抬尸身的太监,轻问。

“是徐嬷嬷,本来,喜碧姑姑还传徐嬷嬷去的,没想到我们找了半晌,在宫里的菡萏池里发现——”碎玉的声音带了些悲凉。

蒹葭没有再说话,不远处,已行来两名关雎宫的宫人。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关雎宫,灯火通明。

蒹葭进去的时候,范挽瑟瑟发抖着跪叩在地。

太后风初初倚在紫檀木扶椅上,喜碧躬身肃立在旁,正禀道:

“太后,方才在华阳宫的菡萏池中发现徐嬷嬷的尸身,仵作验了,说是溺毙的。”

“哦,是么?”太后淡淡地反问一声,眸光睨向坐在下首的苏贵姬,“看来,今晚可真是不太平呐。贵姬怀了身孕,熬不得夜,还不送贵姬回宫歇息。”

只这一句便打发了苏贵姬,偌大的殿内,蒹葭的手臂早被血浸透,她一步步行进来,和苏贵姬擦身而过时,分明能觉到,苏贵姬眼底的冷光乍现。

而她仅是视若未睹地行到殿中,缓缓跪下:

“奴婢参见太后。”

“蒹葭——”范挽低低唤出一声,怯怯地转眸望向蒹葭。

范挽眼底带着的希冀光芒,她同样能觉到。

可,即便觉到,又能怎样呢?

“蒹葭,今晚发生了一些事,所以哀家才传你来关雎宫。挽容华说,今晚戌时,是你陪她去了幽梧苑研习吹箫,可有此事?”

“回太后的话,虽然挽容华确实曾让奴婢陪她往幽梧苑研习吹箫,但,奴婢并没有去。”

清明的说出这句话,范挽的嘴唇哆嗦:

“蒹葭,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骗人!太后,嫔妾——”

“放肆!”

作者题外话:宫闱路,步步都是噬血残忍。范挽,可怜的范挽。。。

第六章 难恻心(2)

“放肆!”喜碧打断范挽的话,开口斥道,“太后没问挽容华话,挽容华这般开口,莫不是进宫时,嬷嬷没教习得宫规么?”

“嫔妾失言了。”范挽这一语出,尾音里带了没有抑制住的哽咽。

被发现独自在幽梧苑,又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揪出冒充成太监的男人。

徐嬷嬷突然溺毙,蒹葭不承认陪同她去了幽梧苑。

这条条桩桩加起来,连辩解都不可以,让生性懦委的她除了哭泣外,不知道还能怎样。

而,在宫里,却是不容许恣意流泪的。

是以,她唯能忍住,这一忍,便是那抑制不住的哽咽声断续地传了出来。

所幸,太后并不苛责于她,只将语意指向蒹葭:

“既没陪主子往幽梧苑,从戌时到现在,你在哪呢?”

此刻已接近亥时,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她总归是要有所事情耽搁,方延误了喜碧的传唤。

“回太后的话,奴婢因只负责教习挽容华侍寝的规矩,是以,今日忤逆了挽容华的意思,在戌时就卸职出了华阳宫。这一个时辰,奴婢——”蒹葭有些支吾,捂住手臂的帕子稍稍松开,血便一滴一滴从臂端溅落下来,她的眉心一颦,却硬是没有吭出一声。

“太后,蒹葭受了伤呢。”喜碧轻声禀道。

“传太医。”太后吩咐。

“谢太后,奴婢这一个时辰不见,没有人可以证明奴婢去了哪,能证明的人,如能找到,恐怕也就能还挽容华的清名了。”

“你的意思,是你一出华阳宫,便被人所迫,险些危及了性命?”

“是,太后。奴婢卸职后,总觉得这样一走了之,是不妥的。若容华仍执意前往幽梧苑,恐怕也无人敢拦,于是,奴婢思忖了一番,还是折返华阳宫,半途却碰到徐嬷嬷,她告诉奴婢,容华已独自去了幽梧苑,她阻拦不得,正要去回禀太后,奴婢不想此等小事扰了太后的心,所以应承下来,会即刻带容华回宫,让徐嬷嬷只回宫去候着。”

这些自然是她杜撰出来的,徐嬷嬷即死,这杜撰也就由她说了。

毕竟,徐嬷嬷溺毙在池子之前,碎玉说,找了其半晌,是未见人的,不是么?

“而后,奴婢匆匆行至幽梧苑附近,突然被人袭击,奴婢闪躲不过,被那人刺伤,幸有一名禁军经过,相救于奴婢,奴婢方侥幸逃脱。因惦记着手臂的伤势,又十分害怕,奴婢未顾及幽梧苑的挽容华,只想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曾想,终究是出了事。奴婢愧对太后的托付,请太后责罚。”这一语,恰是双关之意。

“是么?”太后的语意不辨任何情绪。

“奴婢所言句句属实,不敢有所欺瞒。”蒹葭躬身跪叩。

“挽容华,哀家且问你,这么晚,你为何要独自去幽梧苑,说是研习吹箫,传乐师往华阳宫教授于你,不是更加方便?”

“太后容禀,嫔妾学箫是想让皇上欢喜,但嫔妾不想让很多人知道,以免学不成,反惹了笑话。”范挽楚楚可怜地道,并不再提及其他。

她再愚笨,都该听得出蒹葭言辞里庇护她的意思。

此时,殿外响起太监的通传,西陵夙来了。

宫内发生了嫔妃私通款曲之事,他怎会不来呢?

第六章 难恻心(3)

九龙盘云靴映现在蒹葭低垂的眸华前时,太后也从椅上站起,迎向西陵夙:

“皇上来得正好,今晚的事,哀家已问得差不多了。”

若无所谓真假,当然是差不多了。

“哦?”西陵夙扫了一眼殿中跪着的二人,略停在蒹葭的臂端,饶是紫色的宫服,那鲜血仍是触目惊心的。

“是有人蓄意要辱没挽容华的清名,才造出这些事端来。”太后语意轻巧,只对着喜碧,“去,带挽容华验下身子。”

“是,太后。”喜碧躬身领命,扶起地上的范挽,又使了眼色,除蒹葭外,殿内一众宫人等都退了出去。

“这宫里,注定是平静不了太长时间。”太后意有所指,睨向西陵夙,“皇上,看来,是时候整肃宫闱戒律了。”

西陵夙的意思,她明白。

也知道,他在等着她说。

“太后所言甚是,但,中宫空悬,这整肃之事,还得劳太后代执。”西陵夙淡淡地说出这句话,目光看似散漫地落于几案上置着的红润草莓,唇边浮出哂笑,“太后最近倒是喜甜。”

“哀家素来都是喜甜,畏酸。”太后的脸色如常,继续道,“明日,哀家会借今晚之事发布昭告,请皇上放宽心,这宫闱的戒律,有哀家在一日,就一日乱不得。”

“是么,那,朕就放心了。”西陵夙返身朝殿外行去,“朕还有折子要批,这里,就交给太后。”

来,匆匆。

去,亦匆匆,仿佛避着什么,又仿佛惦着什么。

殿外,矗立着被传唤来的太医,瞧见西陵夙,躬身请安,却仍是不进殿的。

源于,太后未传其进殿。

而殿内,太后微俯身,一手看似搀起蒹葭,实则加重了力道在蒹葭的臂端,蒹葭本捂住伤口的帕子忙松开之际,翡翠金瑁护甲的尖端便狠狠剐进受伤的地方。

那血流得更多,从护甲蜿蜒流下,更衬得那翡翠的碧绿,金瑁的耀眼。

很疼,可,蒹葭依旧一声未吭,也不求饶。

“你的胆子倒是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把哀家的话记着了。”

太后冷冷说着,手上一用力,蒹葭顺势起身:

“太后,奴婢知错了。可,奴婢心里,永是记着太后的吩咐,从不敢违背的。”

“蒹葭,纵然这次你没明着违背哀家的意思,但,若再用言辞欺瞒于哀家,哀家能救你,自然也能杀你。你该识清楚,这宫里,谁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奴婢谨记太后教诲。”蒹葭俯低脸。

她从来不指望能欺骗过太后,这次的撒谎,不过是变相求了太后,放过范挽。

源于,若面具男子真是太后的人,那无疑,太后是不会逼问她详情的。

不逼问的结果,自然是只能选择信她的话。

当然,正因此,太后却是牵扯了进来。

整顿宫闱戒律,这,不啻是太后不乐意去管的。

毕竟,不论明里暗里,除了立威,添不得任何好,而这威仪,太后如今并不缺。

“记得最好。”太后撤开手,执了丝帕拭去护甲上的鲜血,复道,“你如今受了伤,不宜再去教导容华,从今晚起,就回乾曌宫当差吧。”

“是。”蒹葭低眉敛眸,恭顺十分。

可,即便如此,太后的眼底仍是拂过一丝阴霾,看来,对蒹葭,只这救命之恩和那药丸是不够的。

眼见,今日西陵夙的话语里分明带了试探,也带了警示,她不能出一点的岔子。

所以,一切都要万无一失才是……

作者题外话:我做了视频,里面有剧透,另外,你们能听到视频的背景音乐么?

第六章 难恻心(4)

太后传太医进殿替蒹葭包扎完后,蒹葭方回住所歇息。

由于她是四品女官,这一小隅住所是独立的,也正因为独立,她回来时,一室清冷,没有人给她留好饭膳,而现在,膳房早过了开膳的时辰,自然不会另外给她加做。

但,做宫女,挨饿会是种习惯。她只去水房略打了盆水,稍稍洗漱后,坐在铜镜前,看着脸颊上被蜜蜂蛰盯的地方,终是第一次打开太后赐的缎颜膏。

既已回到乾曌宫,有些事,注定是不能忽略的。

乳白色的膏体,散发出一种清幽的香味,对这种香味,明明是初次闻到,却是熟悉的,甚至于,打开盖子的手都不自禁地颤了一下。

敛回心神,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所以连嗅觉都失灵了,这药膏是锦国特有,她又怎会熟悉呢?

用玉簪挑了一些膏体,涂在蛰伤处,旋即吹灭蜡烛,睡到榻上。

四月的夜,有些冷,尤其今晚,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更觉得冷,她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有些迷迷糊糊,朦胧间,好像有人轻轻叹息,然后受伤的手臂觉到一阵清冷,接着,便再没有知觉。

翌日清晨,太后传出一道懿旨,对昨晚的事,有了发落。

称御膳房的采办混进了假太监,意图不轨,幸被抓获,于午时行凌迟之刑,命阖宫嫔妃、宫人观刑,以儆效尤。

当日值门禁军、御膳房采办都领则各领三十大板,并严令,今后凡宫中各处采办均须凭当日腰牌方能放行,且不准入内廷,在中廷卸下物什后,由内侍省统一送进内廷。

至于范挽私下于偏僻处吹箫,太后只以徐嫲嫲的死,说是范挽管教奴婢有失,罚了三个月的禁足。

对这些发落,苏贵姬自然不能有任何异议,毕竟,那假太监即便临刑,都三缄其口,拒不说出其潜藏入宫究竟为的是什么,如此,便仅能按照意图不轨之罪,处以极刑。

行刑的场面是血腥的,一旁观刑的嫔妃大都以纨扇掩面不去看,惟独郝容华当场晕厥过去,被宫女提前送回扶芳宫。

这一幕落在苏贵姬的眼底,却让她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

※※※※※《失心弃妃》※※※※※作者:风宸雪※※※※※

新晋嫔妃还需六日才会按着规矩由彤史安排侍寝,而四名女官中,除蒹葭外,都尚在其余三名嫔妃中当值,加上苏贵姬怀孕,郝容华自行刑那日后就大病不起,也就意味着,倘若西陵夙要随幸的话,蒹葭无疑是最符合条件的。

即便她手臂受了伤,但,明显,太后并不容许她因此卸值。

然而,当晚,西陵夙在御书房批完折子后,仅往御龙泉沐浴,接着便独自安置了。

由于西陵夙没有召幸任何人,作为司寝的她不需按规矩随伺在帐外,可以自行歇息。

她犹记得面具男子让她在子时到紫竹林,教她练习吹箫。

可,她并不会去。

但,子时的钟漏刚过,随着轩窗被一阵风吹开,那道青色的身影已然出现在屋内:

“你,失约了……”

第六章 难恻心(5)

蒹葭转身凝着他,或者说,凝着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具:

“我并没有答应你会去,所以,称不上失约。”

说完,她回身,从匣子里取出一丸药,才要就水服下,却被他劈手夺了过去,旋即放在鼻端一嗅,冷声道:

“你竟然服用这个?”

果然——

蒹葭眉尖一挑:

“我服用什么,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我不想再见到你,请你立刻离开,否则,只要我喊一声,这里是乾曌宫,你该清楚,后果会怎样。”

面具男子手心一阖,只将那枚药丸捏碎,手势挥动间,连她手上的匣子也被他夺去:

“无论怎样,你不能再服这些药丸。”

不容蒹葭拒绝,那匣子连同里面的药丸,都在他掌中化为一地细白的粉末。

做完这一切,他终道:

“即便不服,这药也毒不到你。”

断然地说出这句话,却听她道:

“你究竟是谁?”

是的,她选择在这个时候服药,只为了试探他究竟是不是太后的人。

一来,若他是太后的人,则紫竹林之约必是先要得到太后的首肯,方能说出。

但,太后先前只让她就此回了乾曌宫,按着常规,她子时,根本是无法去紫竹林的。

二来,今晚,他反阻了她服用太后给她的药。

明显,他并非太后的人。

那他究竟是谁?

能在这帝宫进出自如的男人,并不多。

她听到他浅笑的声音: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我是这宫里,唯一一个值得你去信任的人。”

“信任?”她的足尖轻轻涉过那些粉末,行至他的跟前,微抬起脸,“一个连真面目都要隐藏站在面具后的人,能让人信任么?”

离得那么近,她能听到面具后的呼吸不再平静,但,只是呼吸不平静罢了,他依旧平静地将早握在手里的碧玉箫递至她手中:

“这,是你自个的选择。唯有这箫,能让他对你真正动心。”

她没有去接,他突然强行把箫朝她手里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