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位跳这支舞的,是宫中一位高位嫔妃,也是在跳到环旋九天时,臂力再承不住,从高高的舞柱上摔落……

可,在寿诞当日,这,是容不得失败的。

“又出神了!”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她才发现,箫曲吹到一半,竟是失了一回神。

抬起眸子瞧着他:

“今晚我想练通宵,你不必陪我。”

“不行,我必须在你身边看你跳最后一次环旋九天。”他坚持。

她放下碧玉箫,笑:

“难道,明日寿诞,你也陪在旁边不成?如果是,看来,你的真身是这宫里的人啰。”

“你想知道我是谁不难,我的脸就在这面具后。”

语音落,他的手执起她的,放到面具下,只需轻轻一掀,面具后的脸便会出现在她眼前。

她没有想到,对于她的试探,他答的如此直接。

一滞间,只从他掌心抽出手,起身,往垂挂的丝带处行去:

“你是谁,对我并不重要。”

“得到圣宠,对你才是重要的。”他突兀地说出这句话,却似含了一些不易察觉的其他什么。

她的手此时已缚上垂挂下的丝带,借力,轻盈地飞起,她的身子娉婷,随着旋舞将裙裾飘洒开来,刹那间,足以迷乱任何人的心。

然,他必须保持着清醒,收回目光,不去瞧那舞姿时,她的声音清亮地传来:

“对我来说,只是不想辜负任何事、任何人……”

空中完美的九个回旋,当她的身子轻巧地落在舞柱上时,他才微仰起脸,瞧向她。

那样无双的眸子,熠熠地闪着紫色的辉华,圣洁无暇地让人只能这般仰望。

此刻,这双眸子低徊,对上他没有五官,没有表情的面具:

“谢谢。”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出这两个字。

只这两字,不负他特意熬到最后两天,才来找她。

因为,唯有在她屡次练习,不得要领,屡次失败后,或许,方会接受他的帮助。

这些,他知道,她懂。

所以,她会对他说出这两字,却不代表,她对他真的卸下心防。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你成功了。明日过后,你将是他的宠妃。”

简单的一句话,从容地自他口中说出时,他选择回身,朝殿外行去。

即便,她不会看到他面具后的表情,可,在这瞬间,他没有办法面对她。

身影在烛光的背离下,拖得很长很长,浓浓淡淡地洒满霓裳殿的青石砖上,终将明日的寿诞,提前湮出一丝不祥的阴霾来……

第八章 凤阙舞(2)

太后寿诞,只邀请了内眷与席。

近支的王爷除了被废黜流放的太子西陵枫、临时有军务去岭南,未及赶回的隆王外,悉数到场,当然,也包括公主。

其实,先帝膝下的子嗣并不多,除西陵夙、西陵枫、翔王西陵垣之外,仅有筱王西陵筱、隆王西陵隆、宝王西陵宝三人,公主也不过八位。

源于,先帝在西陵夙生母康敏皇贵妃逝后,风初初出现之前,没有再专宠过一人,每月宿于嫔妃处的次数也甚少。

如此用情,在坤国历代的帝王中,并不多见。

可,也正因此,使得先帝立下遗诏,传位给西陵夙并不奇怪。

毕竟,先帝曾有意在元后薨后,立康敏皇贵妃为继后,但碍着祖宗的规矩,需待一年的时间,才能另立新后,却不知,当年六月,先帝只携康敏皇贵妃一人于避暑行宫避暑,很快便传来,康敏皇贵妃诞下翔王后,难产逝去。

储君之位从那之后空悬了若干年,后来,直到先帝日益老迈,方听从群臣的谏言,以长为尊,册立惠妃所诞的楠王西陵枫为太子。

而这些前朝的往事,最终只化成手足血染江山争。

如今,虽距离那次厮杀仅过了月余,宫内因着太后的寿诞仍是一派祥和。

寿诞宴饮设在凤汀台。

凤汀台,四面环水,水旁,设立观戏台。

此刻,观戏台早张灯结彩,喜庆非常。

戏开锣前,照例是各位王爷、公主献上寿礼,这些寿礼,比的就是奇,比的就是新。

纵然,太后并非他们的生母,可,太后就是太后,是他们必要尊称一声母后的人。

风初初身着绛红的礼裳,头戴华丽凤冠,微微笑看琳琅满目的寿礼呈上。

除西陵枫之外,包括西陵夙都奉上一颗璀璨至极的南海夜明珠做为寿礼。

入夜时分,这颗夜明珠耀眼夺目地甚至抵过周遭的宫灯熠熠。

当祝寿完毕,歌舞登场时,方把这层耀眼稍稍转弱些许。

蒹葭的凤阙箫舞是作为压轴戏登台的。

当司礼太监报上这名字时,四周一片寂静。

凤阙箫舞是康敏皇贵妃生前最擅跳的。在她薨逝后,曾有一嫔妃试图吸引先帝,复跳,却是不幸摔落,从此,这首箫曲和舞蹈便成了宫闱的禁忌。

如今,要得到西陵夙的赞叹,或许,也唯有这一支舞曲。

是的,只要她跳到最好,哪怕,他不悦她的大胆,终究,在众人跟前,是要赞一声的。

源于,这里,有他生母的痕迹。

凤汀台的宫灯在蒹葭上台后,陷入一片漆黑。

漆黑中,随着点点烛光亮起,蒹葭蒙着天水碧的面纱,一袭同色的裙衫婷婷站在最高的一根雕刻成金龙翱翔的舞柱上。

四周,垂落无数根雪色的丝带,这些丝带微微随风摇曳间,她宛如谪仙般圣洁美丽。

而,在诸王的位席中,却是站起一人来……

作者题外话:这几个王爷,合起来就是南翔小笼包了。扑哧,是不是很容易记住呀?

好了,下场就是阳谋登场了。。。也会有狗血沸腾的场景。

但今天是情人节,各位情人节快乐,晚上雪有约会,就一更了哦,明日还是两更。

第八章 凤阙舞(3)

是翔王。

今日,他没有着戎装,绛色的袍子上,以墨色勾勒出八骏驰骋,倒也洒脱雅致。

此时,他躬身向着西陵夙:

“臣弟近来习得剑舞一支,愿和凤阙箫舞,为太后祝寿。”

明眼人都瞧得出,他哪是要和什么舞,分明是怕她在高台上万一出了意外,可以及时援助罢。

而在场,又有谁是糊涂人呢?

蒹葭站在舞柱上,看着翔王微躬的身子,倘若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就这样一位坤朝尊贵的王爷,屡次出手救她,其间的种种,她却怕去深想的。

而这一刻,西陵夙没有立刻应允,反是太后璀然一笑:

“既然翔王有这份心,哀家自然高兴。皇上,您看呢?”

“准。”西陵夙的眉心一蹙,淡淡说出这一字。

蒹葭的手抚上悬于舞柱正上方丝带缚住的碧玉箫,在翔王一道剑影舞出时,一曲凤阙清歌的箫音从她手中执着的碧玉箫中缓缓泻出。

那箫音纵是轻灵、悠远,可,在这一隅空气里弥漫开来时,却似惆意,让心境再抒展不开,幸得翔王的剑舞添了些许的盎然,稍化去淡淡的惆怀。

凤阙箫舞的妙处在于,箫曲和舞姿之间的转接,在箫音将断未断之际,蒹葭持箫的手移开,一手拉住一旁另一条垂挂下的丝带,飞身跃起时,那天水碧的裙摆顺着这一跃,悉数展开,宛如九天泻下的霓虹般绚丽多彩,更如传说中凤凰的翎羽一样璀璨生辉。

随着蒹葭轻盈地于空中飞舞,那凤凰的翎羽便似要醉了人的眼,与舞柱下翔王舞剑的绛光相映添姿。

正是一场——

帝宫天家,风月无话,一舞盈盈散绮霞。

箫曲剑旋,簌簌沙沙,惊鸿舞罢的喧哗。

一点一落,箫音再现,少了惆意,多了跃然,音徊蹁跹,声叠渐高,却在最高处转了几转,戛然而止,整座凤汀台周遭的闪闪烛光随之一暗,旦见,蒹葭的嬛腰一旋,已是缠上两根丝带,而她的手持下丝带缚住的碧玉箫,凌空一个展跃,恰似凤舞天寰,绕缠着金龙。

裙摆上原是缀满了银光粉,在这样漆黑的台上,衬托出那一团舞影的旖旎。

那旋越转越快,越转越密,和着箫音复起,正是凤阙清舞中最精彩,也最难的环旋九天。

面具男子将这环旋九天做了改动,不是以臂弯缠住丝带,而改以用腰来旋。

这样,虽能避免意外,但,要的,是腰极软极细,对于这两点,蒹葭是符合的。

旋转得缭乱,底下,隐隐传来些许的唏嘘声,台下那团剑舞慢了下来,一个大鹏展翅,翔王立定在台中,仰望着上方那道极其绚丽的凤舞。

箫音不停,旋舞不歇。

随着最后一旋即将完美时,台顶的横梁上忽然寒光一闪,伴着黑影乍现,台下惊呼‘护驾’之声,那道绚丽的身影刹那跌落下来。

翔王顾不得其他,只腾空掠起,抱紧下坠的蒹葭,一并跌落下去……

作者题外话:寿诞不出点事,怎么叫寿诞呢。。。都是阴谋阳谋。。。

第八章 凤阙舞(4)

其实蒹葭缚住的那丝带是特制的,并没有断,只是为躲避斜刺里劈来的寒光,却是一惊之下,丝带从腰际松开。

寒光的来处是枚暗器,数十名蒙面的黑衣人趁着凤汀台烛光暗去,众人集中精神注目于台上的凤舞之际,横空杀去,刹那,已砍杀了最前面回防的禁军。

翔王抱住下坠的蒹葭,以剑格开那道寒光,复将剑掷向行凶的那人,那被剑射中喉口的黑衣人未吭一声,就直栽栽地摔落于台中。

而,翔王抱着蒹葭坠落的瞬间,情况也很不妙,已有一黑衣人怒斥一声,手中的刀劈向翔王。

如今,抱着蒹葭,即便能腾出手,都再没有兵器相抵,情急中,他抱着蒹葭一转身,就要以背去抵过这一刀。

遭此突然的变故,蒹葭虽没有恢复平静,可却知道翔王的意思,她不想翔王为了她再受伤,见那刀劈来,自己的身子又动弹不得,只下意识地用手中的碧玉箫从翔王的肩膀上伸出,奋力一挡。

以箫抗刀,不过是螳臂当车。

可,眼下,她身上没有任何能用来抵挡的东西,有的,仅是这一柄玉箫。

旦听‘当’地一声,却并非是箫断裂,反是那刀随着箫的一抗,齐刷刷地断成两截。

黑衣男子身手一滞,翔王已抱着蒹葭落到台中,由于落下的速度不算慢,也由于他心有旁骛,落地的刹那,他奋力不想让蒹葭受伤,只听得咯地一声,自己的脚踝却似用力过大被扭到。

现在,显然并非是顾虑脚踝扭到的时候,他反手将蒹葭护在身后,眼疾手快地将地上那具黑衣男子尸身旁的刀夺来,刀影晃过,就将回神的黑衣男子刺杀。

这些男子正是一群亡命的刺客。

而翔王和蒹葭显然并不是他们袭击的重点,除了这两名刺客外,并无再多的刺客近身,而周遭的诸妃、王爷、公主也被掩护散到一侧。

源于,其余的刺客在禁军中撕开一条血路,只步步盯紧他们的目标——

被围困在中央的西陵夙和太后。

刀光血影间,翔王望向台中,剑眉蹙紧,松开揽住蒹葭的手,就要执刀过去。无奈,脚踝一阵厉痛,不得不以刀驻地,方能勉强维系平衡。

“殿下,你受伤了。”蒹葭轻声道,“不如让奴婢去。”

说罢,蒹葭已然轻巧的爬上舞柱,缚住其中一根尚未割断的丝带,用力一缚,身子已然荡漾过去。

“蒹葭!”翔王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疾喊一声,强撑起来时,天水碧的身影早执起丝带,荡至血杀深处,她翩然回眸,巧笑倩兮,一如那一日,那一人——

“不,蒹葭!”翔王不顾脚踝的厉痛,手臂的撕裂,飞身欲待跃过去,早被几名匆匆赶至的禁军拦住:

“翔王殿下,末将等奉皇上的口谕,保护翔王殿下的安危,请翔王殿下莫让皇上忧心!”

“滚开!”翔王怒喝,持刀一指领头的那名将士的眉心。

“恕末将不能从命!”

翔王欲待奋力挣脱时,眼前一黑,竟是昏了过去。

他的手臂有一处伤口正汩汩地冒出鲜血来。原来,那枚暗器被剑击中的瞬间,却是能自动分化成两枚,而当时的他只顾保护蒹葭,全然忽略了其他。

此刻,蒹葭已荡至太后的身旁,风初初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惊惶,被西陵夙妥善掩护在身后的她仅是有些淡漠地看着被黑衣刺客逼杀,越来越小的包围圈。

蒹葭没有犹豫,立刻跃至包围圈中,只将丝带呈给西陵夙:

“皇上,请速带太后离开。”

第八章 凤阙舞(5)

西陵夙的手接过那条丝带,他如皓月般皎洁的面容丝毫没有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刺杀扰乱,只是,在蒹葭松开丝带的刹那,他的眼底浮过一缕没人看得清的神色。

蒹葭回身护在西陵夙和太后跟前,她最后只看了一眼太后,那一眼里含着些什么,却让太后有些惶乱地避开。

避开间,西陵夙手一紧那丝带,太后会意,扶住西陵夙的手臂,俩人腾空跃过血色包围,西陵夙持剑斩落袭来的暗器,朝一旁越来越多禁军涌进的安全地方掠去。

是的,那些刺客形成了一个极其锋利的包围圈,不止越来越缩小,还用随身沾着毒液的遁甲阻隔了赶来救援的禁军。

虽然这样的包围圈被禁军攻破不过是时间问题,可这些时间,对于完成刺杀任务来说,只要带着毒液的刀锋刺中目标,是足够了。

而,现在,蒹葭突然的举动,彻底粉碎了这层希冀,虽然外围的刺客在做最后一拼,将暗器纷纷射向西陵夙,并立刻往西陵夙离去的方向杀去,但,率先攻进包围圈的刺客怒吼一声,一刀已然劈向蒹葭。

蒹葭不会武功,会的,只是这两日,在面具男子调教下,在丝带上灵活矫健的舞姿。

可,离开丝带,她仍是一届弱女子。

她本以为,刺客的目标离开包围圈后,刺客们丧失了目标,这场血腥的杀戮能很快结束。

但显然,并不是这样。

她用碧玉箫抵过劈来的刀锋,这一次,刀刃虽应声而断,但,另一名刺客已从旁边劈来,她只能下意识往后避去,刀锋划过,她青丝缕缕断下,纷纷扬扬间,下一刀又劈到眼前,身后是九龙金椅,她一咬贝齿,快速地爬上龙椅,再爬到雕花的屏风上,屏风的边沿极窄,她勉强稳住身形,那名刺客也跟着爬上来,阴阴笑出声,反手劈了一个来救蒹葭的禁军,带着新鲜血液的刀刃复劈向蒹葭。

而她,再没有路客退了。

她的手抚着屏风,有些发抖,不过,这条路是她自己要选的。

抬眸朝外面望去,隐约,能瞧见太后安然无恙地被禁军层层保护住,虽看不见西陵夙,但,应该也是无碍的。

终是抒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