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太后的恩德,她只能还到这了。

欠翔王的恩情,她也只能还到这了。

闭上眼睛,死亡,离得那么近,这一次,她再怎么怕,都是必须去面对。

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刀劈来的样子,是否,就能不怕了呢?

可,疼痛没有如期而至,相反,却是身子骤然腾空。

她蓦地睁开眸子,臂端萦绕的,除了血腥味,还有淡淡的龙涎香。

竟是他,西陵夙!

不容她质疑的,他一手缚住丝带,一手揽住她的腰际,带她往包围圈外掠去。

一路,寒光闪过,是暗器飞来。

虽然这一次,他没有空出的手能执剑挥出剑光,避过暗器,但,他的身形掠动得是那么快,加上刺客发射暗器的瞬间,也给了禁军最好的攻击时间,纷纷被砍杀。暗器的势头渐弱,他带着她则快要安然飞抵相对安全的地带。

可,也在这刹那,终是一枚破空而至的暗器射了过来。

西陵夙的手揽着蒹葭,除非撤手,否则,饶是避不过去的。

但,同样在这刹那,蒹葭听到耳边有呼呼的风声时,本能地,竟是双手不再避讳地抱住西陵夙。电光火石间,有些什么熟悉的东西似要涌上来,又须臾,觅不得踪迹。

娇小的身子挡到他跟前,天水碧的舞裙垂落下来,仿同无力的凤尾翎羽一样,再绽不出华彩……

作者题外话:蒹葭为何第一次冲进去的原因:

1、在她本人的角度,是为了太后。太后对她有救命之恩,不管太后为人怎样,她记恩。

2、翔王担心西陵夙,但翔王受伤了,而翔王对她也有救命之恩。

所以,她这一次,是必须进去的。

第九章 波云诡(1)

太后寿诞以刺客袭击作为结束。

帝宫中,又以皇上遇袭受伤,生命垂危做为新一轮波云诡谲的开始。

不止皇上,连翔王都同样生命垂危。

而那晚行刺的刺客眼见失势,悉数咬毒自尽,显见是一批死士。

当然,事情不会因着刺客伏诛所淡化,凡是进宫的两名近支王爷和公主都不得擅自出宫,暂且都歇在了距离乾曌宫不远的奉仁宫中。

宫内的局势,再次呈现出紧张来。

除了太医院的李院正、徐院判能进出乾曌宫外,甚至连太后都是不得擅入的,包括翔王所在的揽月殿也是一派森严。

在这派森严中,蒹葭那日返回乾曌宫后,也不曾出去。

她的身上并没有受伤,最后那枚破空而来的暗器,是西陵夙以手背为她挡去。

那瞬间,看到他的鲜血流出时,她的心,会觉到难耐的疼痛。

可,她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诛尽刺客后,昏迷的西陵夙被宫人抬走。

剩下的,唯有她衣襟残留的发黑鲜血。

一场献艺,若不是她也成了袭击目标,或许,连她都和这群刺客亦撇不开关系。

毕竟,刺客是借着她舞至高 潮的熄灭灯火,才有机可趁的。

但,退一步讲,纵然袭击了她,她并没有受伤,不是么?

所以,倘说她是同伙,也无可厚非。

而她并不忐忑于这些,忐忑的,只是翔王和西陵夙的伤势究竟怎样。

这份忐忑,在翌日晚上,随着海公公叩响她的屋子,终是有了定数。

“蒹葭,随咱家来。”海公公睨了一眼蒹葭,道。

去的是寝殿,空气弥漫着药汤的味道,除了眉妩端着用过药盏出来,殿内,并无其余人伺候。

“皇上传你。进去罢。”海公公止步在殿门前,只吩咐出这一句。

“是。”蒹葭独自迈步进得殿去。

隔着层层的纱幔,她一层层掀进去,每进一步,她的心便沉一分。

到最后一层时,竟是怕掀开。

怕什么呢?

是怕看到他真的命悬一线罢。

因为,他其实完全不用顾及她的,若要救,也完全能假手禁军来救她。

毕竟,她起初救他,是为了太后,是为了翔王。

可,他却亲自再入血煞的包围圈,带她离开。

所以,她真的怕。

纵然,从海公公让她就这般进去,按着常理,该是他伤势暂无大碍的表现,可,她还是怕。

“杵在那做什么?”

纱幔后传来他的声音,并没有一丝的气虚,反是显得她有些心虚。

也随着这一句,她终是下定决心,掀开那一层纱幔,低垂眸华,进得内殿:

“奴婢参见皇上。”

“过来。”他唤她,言辞间不辨任何情绪。

“是。”她依言前行,直至榻旁,低垂的目光,看到他修长的手递向她,那只手上包着不算薄的绷带,正是为了她所受伤的地方。

她犹豫了一下,仍是避开那伤处,指尖才轻轻搭上他的,却被他猛地一拉,她的人措不及防,跌到龙榻上去。

龙榻旁是黄梨木雕刻的金龙触须,甫撞上去,说不疼是假的,可她硬是忍着,没有吭一声,只任他拽近:

“既然疼,为什么不喊?”他薄唇边勾起一抹哂笑。

“奴婢不疼。”她摇头。

其实,她强忍着疼痛,摇头的样子,是让人想怜惜的。

可,这种楚楚的样子,进了他的眼,却不得不和别有心机联系起来。

第九章 波云诡(2)

“是么?”

他复用力拉了她一下,她的身子更抵在触须上,和着指尖的捏疼,她颦了一下眉,终是轻声,却并非是为了自个的疼痛:

“皇上,您的伤口好像裂开了。”

他这才觉到,因着刚才的用力,白色绷带上有隐隐的血色洇出。

可,只顾着端详她的反应,他竟是忽略了。

“奴婢替您传太医前来。”她谨小慎微地说。

“不必。”他嗤鼻一笑,松开她的手,只把手上的绷带悉数除去,那道伤疤落进她刻意低垂的眼底时,是触目惊心的。

可见,当时,一定很疼吧。

她反咬了下唇,心里,却越来越疼。

是的,是心里,而并非被咯碰到的身子。

“想不到,你倒是搬出凤阙箫舞来。朕之前确实小觑了你。”他甩出这句话,语音里再无一丝笑意。

果然,引不起他对康敏皇贵妃的思怀,便是触了他的逆鳞。

“奴婢只知道,这舞是当年最震惊宫闱的舞,所以,才选了这一支,奴婢知道自己学艺浅薄,领会不到这舞的万分之一精髓,只求能让皇上过眼,也就行了。”这句话,是她早就斟酌好的,断是不会让他寻到差错。

“哦,只求让朕过眼么?还是说,你以为,凭着这一舞,朕就必要容下你了?”

“奴婢不敢有非分之想,奴婢的命都是皇上的,奴婢只求皇上先让太医处理了伤口,再对奴婢进行发落。”她蓦地跪伏在地,这一语,她做不到素来的谨言慎行。

那伤口流出的血愈发多了起来,纵是鲜红的颜色,不是染毒的黑色,可,她做不到淡定。

“呵呵,朕记得当初对你说的话。”西陵夙转了语峰,兀自从一旁的几案取过药膏,涂在崩裂出血的地方,“所以,朕不要你的命了,朕会好好遵着太后的意思,册封你为朕的妃子,朕也会让你成为无论前朝,乃至后宫都侧目的宠妃。”

用极其轻柔缓慢的语调说出这句话,却带着说不出的诡谲。

她跪伏在地的手,轻轻颤了一下,听到他已放下药膏:

“承了帝王的恩宠,收稍如何,就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哪怕先前的诡谲是模糊的,这一语,分明带了肃杀的意味。

她想,她是明白了。

这所谓的恩宠,代表着什么。

在后宫,集宠于一身,不啻是集怨于一身。

但这怨,不过是来自嫔妃的倾讹。

之于前朝呢?

没有家世背景,又独得圣宠,不仅是媚主的名号,或许,更会成为某些借口需要撑起的理由吧。

这些理由,若被君王加以反利用,牺牲的,只会是她。

她懂。

但,这条路,从开始走的那一天起,就是没有后悔可谈的。

他带着药膏味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她没有闪躲,细瓷一样的肌肤从他的手心传递来柔润的触觉。

“别再让朕看到你和翔王有往来!”他的手用力一紧,捏住她的下颔,警示地说出这句话。

他的警示无关乎男人的醋意,只关乎,他和翔王的手足情深。

而方才,看到他伤势没有大碍,她清楚,翔王受的伤虽然较重,应该也会很快痊愈。

毕竟,刀伤好治,最怕就是刀锋上淬的毒没有解药,然,眼下看来,这毒却是能解的。

只是,她仍做不到释然,可现在,以后,都必须要有的释然。

作者题外话:元宵节快乐,今天下午提前更,晚上都好好过元宵去。

第九章 波云诡(3)

西陵夙的病危传闻足足持续了五日。

五日间,奉仁宫内,王爷、公主都很安分,除了每日都托着海公公,向西陵夙问安,皆无过多的动静。

直到第五日,西陵夙的病情好转,分别传召了二位王爷。

没有人知道,在殿内,西陵夙和他们分别说了什么。

只知道,翌日,二名王爷纷纷上书愿将各自手下统辖的兵力尽数归皇上调遣,以迎击锦国余孽的复苏。

也直到那时,前朝大部分官员才知道,边疆告急。

源于已经灭国的锦国余孽,在五日前,突然打着圣华公主的旗号在岭南以北一带集结兵力,一路杀来。

而,在灭国那日,锦国帝君被一箭穿心在莫高窟,皇后和太子葬身在火海,其余皇室子弟均被坤国的将士斩杀,嫔妃及女眷皆被充做军妓,却独独少了被传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圣华公主,有当年出战的将士称,圣华公主也和锦帝一样被刺杀在莫高窟,可这个传闻,或许只是传闻。

如今当圣华公主再次出现,却已不是彼时柔弱的公主,反是叱咤疆场的一名女将。

有将士说,她着一袭玄色的战袍,长剑过处,无人能抵。

也有将士说,凡是亲眼看到传说中第一美人容貌的,震慑后,都成了黄泉路上的魂魄。

即便,边疆将士间的传闻,一路传进帝都,渐渐带了夸张的色彩。

可,战火肆燃,是不争的事实。

本最堪当出征重任的翔王由于寿诞的受伤,自然不能率军出征。西陵夙将二王的兵力,加上辅国大将军的兵力,命安太尉统率,即日出征岭南。

至于寿诞宴饮伏诛的刺客来历,已经不是前朝乃至后宫的重点。

毕竟,谁都看得出和圣华公主此番的拥兵逼城有关,所以,在任务失败后,纷纷自尽,不留活口。

太医院擅长毒理的徐院判也验出刺客刀尖所淬的毒是北漠特有的毒,如此,更可推出,圣华公主极可能和北漠的霸主觞国达成共盟,方在三年内,能集结这么多兵力对坤国宣战。

但,西陵夙对这一战似乎并不十分紧张,或许是病体未愈,也或许是被嫔妃魅 惑了心智——

这五日间,乾曌宫的寝殿,唯有一名女官日日伺候,哪怕王爷觐见时,该名女官都并不回避。

只垂下纱幔,依偎在西陵夙身旁。

这名女官,正是那日刺客袭击前,以一曲凤阙箫舞技惊全场的女子,并得帝君、翔王不惜以身相护的女子。

而如今帝君称病免朝期间,一连数日,让她待在寝宫,已然违背祖制。

当然,这仅仅是个开始。

永安三十六年四月廿八日,帝君圣旨、太后懿旨,司寝何氏蒹葭,柔嘉成性,淑慎持躬,于寿诞以身护驾,实堪为六宫典范,深得圣意,深得皇太后嘉许,特册以五品承徽,以彰淑德。

坤朝开国迄今,从来没有一位嫔妃晋位能让两宫同时颁下旨意,一时间,蒹葭风光无限。

四月廿九日,帝颁下圣旨,承徽何氏蒹葭职宜佐内、备资四德之贤。兹仰承皇太后慈谕,以册印、进封为二品妃。

连续两日,两道旨意,将一名区区的女官晋封为新朝第一位妃,不禁令朝野哗然、后宫恻目。

而更使前朝后宫震惊的是——

四月三十日,帝君圣旨、太后懿旨,妃何氏蒹葭,身怀龙嗣,著晋封为钦圣夫人,以昭恩眷。

作者题外话:由于隆王和年号同字了,从现在开始,年号改为永安。

第十章 惊变数(1)

三日,三道旨意,从小小的司寝,一跃成为坤国的钦圣夫人,如此的显贵,如此的梦幻,就仿似那阙箫舞一样,跃旋至最高 潮。

颁下第三道圣旨前,蒹葭正端坐在乾曌宫的寝殿。

众人贺喜的声音刚刚才散去,千湄正喜滋滋地遵着她的吩咐,打发宫人出去熬药,而她只怔怔地坐在榻旁,手上犹覆着院正诊脉时的丝帕。

今日午膳,恰逢太后过殿来,于是,两宫不可避免的同席用膳,而她因着被册为妃后,西陵夙仍留她在内殿,所以,便在旁陪用了午膳。

谁想到,才用过午膳,她突然觉得不适,干呕起来,太后的神色是紧张的,忙吩咐一直候在偏殿的院正前来诊脉,西陵夙甚至让出自个的龙榻给她歇着。

这一诊脉,院正纵露出讶异的神色,仍是躬身贺喜了她,接着,退出纱幔外,贺喜了在外边品茗,边候着的西陵夙和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