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胆怯的,从小在二姐光环照耀下,她的性子就养成了这样。

至少,侯爷答应今晚会回来,既然有这个意外收获,又何必去计较其他的呢?

是啊,夫君回府用餐,对她来说,竟也是今日之行的收获,当然,因着前面冠以‘意外’二字,其间蕴含的,便总归是两样了。

即便,阿爹阿娘入宫相陪后,她的手脚不用被绑在床榻上。

可,自那一日后,她的行动范围,却仅是局限在了那隅密殿中。

源于,阿爹阿娘应该并不知道,她曾被废黜入冷宫,若另一处入口在乾曌宫,那么,这隅密殿,在阿爹阿娘眼中,是西陵夙对她的殊荣。

是的,哪怕,胥贵姬一事终是沉冤得雪,但,她却仍是没有被释出冷宫。

外人只道是,西陵夙有意藉此让她的性子驯服,可背后的缘由,却是无人会知道的。

而她现在关注的重点,也绝非在这件事上。

至于两年前,她随行岭南的时候,西陵夙会颁下她护驾身亡,追封皇贵妃的旨意,显然,她不主动提起,阿爹阿娘是不会多问的。

纵使他们不知道缘由,但,毕竟眼下,她活生生地在他们跟前出现,对他们来说,是莫大的慰藉。

而经历过萧楠将她托付给他们一事以后,对有些事,其实看不明白,他们该能意识到.对他们来说,也是种幸福。

当然,奕茗也是不会再提起关于岭南发生的事,包括现在,她每日里,说的话,也很少。

大部分时间,是木然地躺在床榻上,偶尔会和阿娘说几句话,知道弟弟在阿爹开的铺子里帮工,一切都很好时,唇角才隐隐浮上些许的笑意。

在这样的时候,她一遍遍在心底说服自己,苟延残喘等下去,是为了阿爹阿娘,也是为了等师父的音讯。

这,该是最后一次,选择相信西陵夙。

哪怕,灭谷和他脱不开干系,可,彼时,他说,他会为她寻回师父。

她是想信他.因为这份信,若是能兑现,至少不会让她的心陷入另一场绝望中。

可,当这最后一次选择的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只演化成一道讽刺时,唯有她清楚,心,终于开始碎裂得连自己都触摸不到。

在心碎开的缝隙里,越来越清晰地明白,她面对的,唯有两种可能。无论哪种可能,她其实并不能寄托于让他帮她找回师父。

一种可能,师父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是以,该是被他秘密囚禁在一处地方。

另一种可能,谷中一众人等誓死杀出血路,护得师父离开。

如果是前一种可能,那么无疑,以她如今的能力,也根本没有办法从西陵夙手中要回师父。

倘若后一种可能,显然,师父的下落,更不会让她寻到。

她要的,从来仅是师父的平安,如今这样的要求,看上去都成了奢求,都成了因她的错,导致师父深陷险境。

而她,除了在无计可施的等待中绝望外,再无其他。

心如槁灰,因为,找不到任何方向。

很快,在绝望中她发现了一件更让她没有办法接受的事——

她怀孕了。

这几日,思绪兀自陷入浑浑噩噩中,她竟是忽略了这件事,直到那一晚,夜半时分,她又在噩梦中惊醒,手无意识的相环,终是发现了这则对此时的她来说,不啻是晴天霹雳的事实。

可,彼时,却是她亦想要的,不是吗?

算对了日子,加上雨露恩泽,只要她本身没有问题,怀孕,是自然而然发生的。

但,现在呢?

现在这个孩子,对她来说,还有留的必要吗?

她的手瑟瑟发抖着,可这层发抖仅能掩藏在被褥下,不能让任何人瞧到。

是的,不能让任何人瞧到。

若让她现在,仍给他诞育子嗣,她做不到。

她更做不到,让自己的孩子生下来后,留在这样一个什么都能利用,随时撕毁允诺的父皇身边。

一念甫过,原来,她是想留下这个孩子的。

最不期然的念头,越是代表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纵然,此时不要这个孩子,哪怕没有药物,对她来说都很简单,毕竟,才一个月未成形的孩子,只需用穴位活血法子,便是能轻易地堕去。但,当这个孩子真实地存在于她的身体里时,她终究知道,自己做不到狠绝。

唯一能做的.就是瞒下去。

这份瞒,意味着哪怕她能克制住所有怀孕的害喜反映,却一定要在身子见形前离开这。

是的,离开!

她不能这样继续天真的希望能等来师父的音讯,天真地以为他会主动放她出宫——毕竟,在胥贵姬一事拨乱反正后,他依旧以她忤逆不驯的罪名,继续囚她在冷宫。

这个孩子,在她最不想要的时候,来到她的身边,却也给了她必须离开他的决心……

作者题外话:西陵夙,其实,他有什么错呢?他的错只在于,一直想得到的爱,总是发生在不合时宜的时机。好了,很快就到大婚,所有的一切,都会在大婚的时候显现出来。本文,也就接近尾声了……

【七个代寝夜】vip-45

然,要出宫,必要找到襄助的力量,这层力量,如今能借助的,许是也唯有范挽。

包括,师父的下落不明,范挽的父亲该是在继续查探的,纵然,希望渺茫。

但,千湄必是将她彼时失态,是在范挽吩咐宫女送来那些布料之后发生的,禀明过西陵夙,所以,显然范挽是不可能再让宫女随意进出冷宫了,即便能进,此刻她是被限在了密殿内,再如何,除了千湄和阿爹、阿娘外,怕也是难有其他人能进来。

再者,如今她所想的,与当日应允范挽的,终起了变化。

哪怕,范挽并不会知道彼时她话语背后的意思,可,她能做到问心无愧吗?

只是,她要出宫,目前能想到,仅是这条路了。

思绪百转,耳边能听到更漏声,这一隅密殿,真正待久了,才发现,并不只是一进,旁边,另有一间小殿,现在,阿爹阿娘就歇在那间小殿,她独自睡在这张床榻上。每晚,千湄都会守在她的床前,该是骇怕她做什么傻事。

今晚,亦如是。

但,却又不尽然。

殿内除了她和千湄外,却是进来了第三个人。

纵使没有听到步子声,但,能听到那一人的呼吸声在这寂廖的殿内传来。

这,非她的听力在黑暗中会变得格外好,而是那呼吸声做不到不平静。

是他?

是他!

她的身子不可遏制的发抖起来,她最怕的时刻,终是在他一步一步的相逼下,到来。

是的,她怕!

怕曾经那些蓄积起来,不因回避而变得稀薄的爱会转成恨,因为,要彻底忘记一个人,除非是做到无爱无恨,可,现在呢?

再怎样压制,压制久了,反使那些恨意一旦喷发,会来得更加决绝。

她不要,不要!

这样,她将永远陷进他给她下的囚牢中,无法自拔。

但,下一秒。她的身子,竟是连发抖都是不能了。

纵不去瞧他,却是能感觉到,他在她的床榻旁坐下,紧跟着,他的手,骤然,紧紧拥住了她。

这,不是第一次,他这么拥住她。

却是第一次,在他拥住的时候,她能通过他拥住她的指尖,清晰地觉到,那里,有着深浓的悲凉传递过来。

那些悲凉是这般的浓厚,只让她在这刹那,失去了所有的思绪。

脑海中一片空白,这片空白使得哪怕他没有点她的穴,她都没有办法去做任何的反抗,仅任由他抱着,同时,不知为什么,她的眼底,不可遏制地会有雾气湮上,迷糊了视线。

他将脸埋进她的肩胛,在那里,一颗温润的泪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部线条徐徐淌下。

她能觉到肩胛处仿似有温润的液体滑落,滑落的须臾,这些温润忽地变得那么灼烫,只让她难以忍耐起来。

而他的手愈紧地拥住她,她能觉到,他的手掌包裹着厚厚的绷带,他的声音接近低喃低低地在她耳边传来:

“哪怕恨朕,都没关系,现在,让朕最后再好好抱你一抱……”

语音甫落,那抹悲凉的气氛烘托得愈加清晰起来,她的身子在这片清晰中僵滞。

思绪渐渐从空白中归来,除了那些让她想要回避的恨之外,有的,还是那些将断难断的情愫。

她想要推开他的手,只狠狠地掐进自己的掌心,却没有办法做到毅然决然地彻底推开。

真是可悲。

在他跟前,她始终太过软弱,所以,注定,受伤的,被利用的,无论五年前,或者五年后,都只会是她!

但,即便这么抱着,她不担心,他会察觉出她有了他的孩子,纵然,这数日间,每隔三天都会有傅院正借着给她调理身子的名义进来诊脉,实则,莫过是瞧她有没有怀得子嗣吧。

难道,她怀上子嗣,就对如今的一切,有任何改观了吗?

他该清楚,她想要的是什么,可,他不仅不给,还——

现在呢?

试图再用这种若即若离的柔情,在她被禁了这么多日,在他自以为她能淡化未烯谷一事后,让她复对他安协吗?

呵呵,西陵夙,不能不说,他真的很擅长谋心。

只是.对于心渐渐碎去、散去的她来、这份谋算,终是没有用处了。

哪怕,以前的她,会反抗,会用犀利伤到他。

可现在,不会了。

她木然地躺在那,没有任何反应地无视他的存在。

但,当他其中一只没有受伤的手稍稍松开她的腰际,甫要覆到她的脸颊旁时,她却是决然地挣开,这一挣开,他的手再覆不到她,从她的眼底,在这还算亮堂的殿内,能读到的,是一种厌恶的神色。

这样的厌恶曾经也在她初随他回宫时,出现在她的眼底,可,后来,似乎一切都开始好转,再后来,其实,不管怎样努力,始终,还是没有办法转圜一些事。

“朕——"

“你想说什么,是说,没有找到我师傅,还是说,我师傅已经——"

再怎样决绝,她却是说不出那一个带着悲凉的词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不用说了,再多说,除了多印证一次你的虚伪,不会再有其他。”她的声音是淡然的,哪怕心底再怎样起波澜,可,她亦是知道,怀了子嗣后,最忌讳的,就是心境过大的起伏,这样,是会间接影响到胎儿的。

“朕会给你一个交代。”他低低地说出这句,终是在察觉到她的抵触后,将手放开。

而她在他放开的刹那,只在唇边浮起一抹苍白的笑靥:

“交代?皇上,这场戏,还要演多长时间呢?一面演着深情脉脉,一面演着冷血伤害,如果说,这是您的在意,那,这份在意,却只让我痛苦不堪,您熟悉我的所有软肋,因为这些软肋,我哪怕活着,其实和死已经差不多了……”

说完这句,他本埋在她肩胛处的脸终是抬起,在抬起的刹那,哪怕她故意做到漠视,却仍是瞧得到,在他眼底,有须臾的晶莹闪过。

她知道那是什么,正因为知道,才让她更觉得悲凉。

一份爱,若发生在错误的时候,哪怕再对的人,剩下的,仅有满身的伤害。

时至今日,不用再多言辞的犀利,这份伤已深到了髓。

“朕说过的话,会是千金一诺……”他仓促的起身,潋滟的眸华最后凝了她一眼。

刹那,莫名的,在悲凉后,她隐隐觉得似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出这层不对劲在哪。

再回神时,他早已离开这隅殿。

千金一诺,她要不起.也等不起了。

收回的眸光,恰看到,千湄站在不远处,正瞧着她,只是,嘴唇蠕动了一下,终究还是缄默的。

这份缄默,一直持续到第二日的一大早,阿爹和阿娘按着惯例过来陪她共用早膳,千湄依旧没有说太多的话。

而在千湄奉上膳点,退到一旁伺候时,阿娘看似不经意的舀粥,却是刻意压低的话语传来:

“如果信阿娘,有些事,你想做,却做不了的,不妨就交给阿娘去做。”

她本来正端起牛乳要喝,这一句话,终是让她端起牛乳的手,僵滞了下来。

连阿娘都瞧出来了?

可见,她的遮掩功夫越来越差了。

“你不能出这里,但,阿娘可以。”

阿娘见她怔滞着,复低低补上这一句,旁边的阿爹亦是朝她投来坚定的眼神。

“阿娘……”

她说不不出更多的话,千湄纵离得不算近,听不到这么低的语声,可有些话,却是一时说不清的。

不过只要阿娘可以暂时离开,一切就不会太难办。

她抿起嘴唇,将牛乳慢慢饮下,牛乳很温暖,只这份温暖,她不知道,是不是能温暖碎去的心。

因为,那心,毕竟是碎了,再温暖,始终也粘合不了的破碎……

华阳宫。

“娘娘,奴婢按您的吩咐,已将口讯传给了那名老妇。”范挽的近身宫女在旁禀道。

这名近身宫女,正是烟儿。

当然,所谓的口诀,传的是什么,烟儿是不会知道的。

但,烟儿显然是这宫里,她可以培养的亲信。

要培养一名亲信宫女,最初的阶段,便是在确定值得培养后,不时交代一些看似秘密,实则哪怕被人捉到,都抓不住把柄的事。

这样,不仅能让烟儿知道,自己对主子是重要的,愈渐卖力讨好,万一被人收买了,她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而待到时日长久,有些事牵缠在一起,休戚相关的时候,要收买却亦是不易的。

此时的范挽纾展纤纤玉手,独自做着茶艺。

哪怕,没有人品她这一盏茶,这茶艺实成了她消磨时间最好的法子。

太后、胥贵姬一,说穿了,不过是成也亲信,败也亲信罢了。

听烟儿禀说完,她轻柔地斟了一杯茶,递给烟儿:

“辛苦了,喝杯茶解解乏,今日,不必伺候本宫,早些歇息去罢。"

“娘娘,您说哪的话,这都是奴婢该做的。”烟儿喜滋滋地接过范挽递过去的茶,还没喝,眼角眉梢都带了笑。

“这是你该得的。一会去我的妆匣选一样你喜欢的,就当本宫为你添妆。”范挽在烟儿接过茶后,便收手,只将剩下的茶叶沫子悉数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