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照,当初我把你带出瓜荫洲,放在身边做事,一半是方灯开了口,另一半也是因为我了解你的本性。我自幼没有兄弟姐妹,在我看来,你和我的亲弟弟也没什么两样。平时可能对你太严厉了,可我的本意是为你好。”

“我知道!”阿照心中那股热流再度澎湃,别说是让他听七哥的话,就算七哥这时候让他去挡刀子,他也半点不会含糊。他哽咽道:“七哥,我是个孤儿,从小被人欺负,没有你和我姐,我什么都不是,在我心里你们就是我的家人,没有什么比这个更加重要。我们会一直像小时候那样,做任何事都是一条心!”

傅镜殊听了他这番话竟有些惆怅,他像是想到了什么,自己先苦笑了,“怎么可能再像过去一样?阿照,人是会变的。”

“我不会!”阿照傻乎乎地说,他见傅镜殊惆怅不语,这才明白自己表错了情,七哥现在心里想的根本不是自己。他想起崔敏行的话,又联系上方灯最近的行踪,犹疑地问:“我姐对那个姓陆的是来真的?”

“也许吧,她居然说要跟陆一走。”傅镜殊面露苦涩。

阿照大惊,“走?她要去哪?这不可能!”

“我刚听说的时候也和你一样难以置信。但回过头想想,我欠了她太多,她会这样也不奇怪。”

“不行,我要去找我姐,那个姓陆的小白脸有什么好,哪一点配得上她。我姐只是赌气罢了,我不会让她就这么走!”阿照大声道。

“你劝不了她,这件事你不要管,让我再想想。”傅镜殊合上面前的文件夹,有些疲惫地说,“你先出去吧。”

阿照点头,走了两步又不放心地转身看了一眼。他从没见过姐姐和七哥闹得那么僵,以前他们再怎么吵,心里都是想着对方的。他虽不是细腻的人,但是这些年离他们最近,看得最真切的那个人只有他,有些事,心思简单的人反而看得更加明了。别人都猜不透方灯和傅镜殊的关系,阿照只知道一个事实,能让姐姐不顾一切的人只有七哥,而能让七哥黯然失措的那个人,也只有姐姐。

他心下担忧,多嘴问了一句,“七哥,这么多年,我姐在你心中到底算是什么?”

在阿照眼里,他的七哥是无所不知的。但是这一次,面对他的问题,傅镜殊良久不语,过了一会儿,手上握着的笔轻轻掉落在办公桌上,他也仿若未觉。

一转眼又近年底,布艺店的生意更忙碌了。桔年上午去医院探望生病的侄女,请了半天的假,回到店里,本打算换上制服,却看到方灯在更衣室的凳子上坐着发呆。

“对了,老板娘,我上次去观音寺给你求了个签,你要不要看看?”桔年说着在她米袋一样的布包里一阵好找。

方灯都快忘了这件事,她有些茫然地接过桔年手中皱巴巴的黄色薄纸,上面写着“观音灵签第十签中签寅宫”。

“庞渭观阵?”她吃力地辨认纸上的小字,“……石藏无价玉和珍,只管他乡外客寻。宛如持灯更觅火,不如收拾枉劳心……什么意思?”

桔年指着签纸的最后一行说道:“这里不是写着吗?此卦持灯觅火之像,无需限意,眼前是真。”

“眼前是真?”方灯喃喃地重复了一遍,“是我理解的意思吗?那么说,我做的决定是对的?”

她把签纸攥在手心,抬头看着桔年,“你真的相信这些?一张破纸,几句含含糊糊的话就能泄露天机?”

桔年想了想,才回答道:“我是这么想的,有些东西,你要是不信,什么都是偶然,可要是你相信,什么都是注定。”

方灯听后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却诡异地将话锋一转,“桔年,我想要转让布艺店,你有没有盘下的打算?”

桔年吓了一跳,“你为什么忽然间要把好好的一个店给转出去?”

“我有离开这里的打算。你只要说,你想不想盘下来?”方灯找到桔年不是没有理由的,布艺店开张这几年,桔年在店里投入的精力并不比她少,她想不出还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

“我哪有那么多钱?”桔年讷讷地说。

方灯报了一个价格,低得让桔年也颇觉意外,“你就这么着急走?这个店你完全可以卖到更好的价钱。”

“我希望能把这个店交给你。你不用立刻答复我,钱的事我们可以商量,你再想想办法也行,但我等不了太久。”

桔年对这个店不是没有感情,方灯这么一说,她也有些动心,“我记得你以前说过,这个店对你来说很重要。”

“那都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你不也是吗?”桔年这段时间的一些变故方灯也不是全然不知,她忽然问,“你说,人要怎样才能做到放下和宽恕?”

桔年吃惊地笑了,“这个问题我也想知道。”

方灯有些失望,但她原本也没指望得到答案,“我知道,这对谁来说都不容易。”

桔年点头,慢吞吞地换上制服,她拉平衣角,又对方灯说:“老板娘,你听过这样一句话吗?‘夜雨秋灯,梨花海棠相伴老。小楼东风,往事不堪回首了’。我想这段话的意思无非是,无不可过去之事,有自然相知之人。”

第三十一章我爱过你

人在一个城市待得久了,就像树扎下了根,想动一动,可每一条根须都深深地缠入了身下的土壤,那里有它赖以生长的养分,也有它立足的根本。陆一过去也想过“生活在别处”,但每当他动了离开的念头,总会发现这普普通通的城市也有不少让他眷恋的地方,即使他此前孑然一身,父母双亡。

向方灯求婚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也最无憾的一件事。当方灯问他愿不愿意一起走时,他却说了一句傻得不能再傻的话。

“这不会是新一轮的谎言大冒险吧?”

方灯只是红着眼眶,用无比的沉默来回应他。他知道她在等待一个回答。从那一刻起,他就已做好了将自己的生活连根拔起的准备。

陆一对生活要求很简单,他不需要太多的富贵,男人们都渴望的功成名就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大的吸引力,他只想过自己默默无闻却点滴知足的小日子,方灯是他平凡人生中最大的奢望,他愿意为这场美梦毫不犹豫地倾尽所有。

离开的手续复杂而繁琐,一个“走”字寥寥几笔,真正付诸行动,辞职、卖房子、申请签证、告别亲友……每一项办起来都不轻松。但陆一有足够的决心和动力,因为从他搬离原来的住处,另找了个临时落脚的地方开始,方灯就一直陪在他的身边。这让他真切地感受到,和她共度一生并不是一场梦,为此还有什么不值得?

方灯心中却别有一番滋味。她和傅七最后一次见面,两人都说了狠话,决裂后,她的心如同在冰水里浸过一样,傅七的心寒想必也不亚于她。她拿出他最敏感的身世之秘密相要挟,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因为她必须保住陆一。要是傅七坚信陆一对他有威胁,他和他身边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然而威胁他的人换做方灯又不一样了,方灯就是要他知道,如果陆一有事,谁都不会好过。她了解他太多的秘密,就如同他了解自己一样。再忌惮,傅七也不会对方灯下狠手,即使他因此而恨她。这已是方灯最后能够确信的一件事,只要他理智尚存,陆一至少安全无虞。

只不过方灯没有预料到的是,傅七即使不敢动陆一,却能让他不好受,更能让他离开的每一步都走得无比艰难。卖房和签证办理过程中的种种障碍自不必提,连陆一都能感觉到,自己无论走到哪里,身后似乎总有一双阴魂不散的眼睛,身边也频频有各种小事故发生,即使有惊无险,但让人无时无刻不是提心吊胆。他的住处、包括离职前的办公室都不止一次有人为翻动的痕迹,甚至是他父母安葬的墓地也不能幸免。更让他难以释怀的是对他有过养育之恩的大姑一家也受到波及,安居了十几年的老房子破天荒地遭了贼,报警也查不出什么端倪。表姐夫周末开车载着一家人去公园,回来的路上被一辆忽然冲出来的小型箱车迎头撞上,车里的人虽无大碍,但都吓出一身冷汗,陆一的小外甥孙女佳佳更是当场大哭。到头来那辆逃逸的肇事车辆果然被证实是套牌车,要追究起来谈何容易。

陆一听方灯的劝说暂时更换住处,也尽量少与大姑一家往来,避免让他们多受牵连,其余的事交给她处理。眼前最重要的是尽早办妥手续离开,走得越远越好,天地之大,总有傅镜殊和崔敏行那种人碰不到的地方。如果他们再也不回来,时间长了,想必他也会渐渐放心,就此收手罢休。

方灯还没决定该不该亲自再去找一趟傅镜殊,却没想到他先找上门来。那天她在陆一新租来的公寓里,陆一见她连日来郁郁寡欢,说要做一顿好吃的让她高兴高兴,方灯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陆一没带钥匙,打开门见到的却是傅镜殊。

“不欢迎?”傅镜殊从容问道。他身后并没有跟着旁人。

方灯心中百感交集,说出来的话也不客气,“难得你有这个自觉。”

傅镜殊从方灯身侧走进了屋子,方灯并没有阻拦,他既然能找到这里,她就不可能真正地避开他。

他脱了外套,在十几平米见方的小客厅里四下打量了片刻,很快就看到了打包齐整堆放于沙发一侧的行李,里面有属于她的那一份。

他站在行李旁,转过脸去看仍站在门边的方灯,脸上有不敢置信的神情。

“你真的打算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