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应该回到了车上。

方灯打开信息,上面只有寥寥两行字。

“走吧,别回来了。我不想看到你们儿女成群。”

方灯放下手机,整个人恍恍惚惚的。

他终于肯放手了吗?

“……那条鱼是红烧还是清蒸的好?老实说我做红烧鱼比较拿手,不过这条鱼很新鲜,不用来清蒸又有些浪费,要不……?”

方灯忽然打断了陆一。

“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陆一将鱼放在砧板上。

“别装成没事一样,你都不会说谎,装也装不像。”

“关于傅镜殊?”陆一笑了笑说道,“我能说他来这里干什么,对我不是很重要吗?”

“那你觉得什么才重要?你眼里在乎的只有这条死鱼?”方灯难以克制她的暴躁,虽然她很明白自己将难以言说的情绪发泄在陆一身上是极其过分且没有道理的,但是若她再找不到这样一个出口,她会逼死自己。

“说什么傻话?”陆一把手洗干净。

“你想过没有,我可能根本就不爱你。以前我接近你是为了拿到傅镜殊的身世资料,现在跟你走,也不过是利用你来摆脱傅镜殊。我们完全是两种人,你想象不到我有多卑鄙,和我这种人在一起,为我把你原来好端端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值得吗?就算你一个人走了,我也会确保你和你家里人没事的,趁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去看极夜和极昼?”陆一宽慰似的将手放在方灯的肩膀,被她焦躁地甩开。

“你有没有认真听清我的话?我的过去,还有我和傅镜殊的过去,你都不在乎,难道你是圣人?我心里很有可能还想着他,我没救了。跟我这样的人过一辈子,你不觉得憋屈?”

陆一的双手稳稳地握住方灯的手腕,“我也不是不介意,你为他哭,我看了不好受。但这也怪我,如果我足够好,就能填满你的心,让你心里失去爱另外一个人的余地。所以你放心,我会对你更好的。总有一天,你会笑着跟我说,傅镜殊算什么?想着他,还不如想想晚上到底要吃红烧鱼还是清蒸鱼。”

方灯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她完全不能够理解他脑回路的构造。

“你等等。”陆一按着她的肩膀把她推到沙发边,让她好好坐下,然后去厨房迅速地削好了一个苹果,塞到她的手里。“这苹果可是专治婚前恐惧症的。”

方灯怔怔地拿着苹果,另一只手上是被她手温焐热了的手机。

“你吃啊,发什么呆?”

她在陆一的催促下,机械地咬了一口,出奇的甜,甜得人心里直发慌。她没吃过这么甜的苹果,不,应该说,从没有人给她削过一个苹果。

方灯又咬了一口,点了点头,脸上的神情说不出是快乐还是伤悲,只是眼角有泪。陆一看她样子古怪,有些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你脸色很差,该不会是病了吧?”

方灯又点了点头,一口气把苹果吃完。

她想她是病了,而且病得太久。

方灯和傅七曾经住在同一间病房,他们相互搀扶,自以为同病相怜。但到头来才发现,同样的症状,他只是一场伤风,她却病入膏肓。现在该是她自救的时候了,哪怕只是回光返照,可是好歹从十几年的昏迷中试着苏醒了过来。

方灯从小太过孤独,没有人爱过她,她也不知道去爱谁,傅七只是出现在她最需要爱的时候,所以她把所有的感情都投注到一个人的身上,为他生,为他死,为他付出一切。正如向远所说的,即使她的一切傅七都要下手剥夺,她还祈求着他能把那双正在剥夺的手留下来给她。

她曾经以为没有什么可以动摇这份爱,这辈子都不行,到死也不会,可是她错了。到今天她才尝到了解药,原来只需要一个削好的苹果。

是陆一的这个苹果让方灯第一次明白,竟然有一种感情可以这么舒适自然,没有眼泪,没有牺牲,也没有任何的负担。

方灯身上有一面镜子,是傅镜殊当年送给她的,背面镂刻着“不离不弃”的誓言。其实幸福自信的人从不需要赌誓,“不离不弃”从来就是个谎言。

她过去将这个谎言视若珍宝,一直带在身边,当她想要委身陆宁海的时候,还有陪在雇主身边那三年,每每她做着违心的事,都会将镜子翻过一边,仿佛镜子里藏着一双眼。可是这一次,她用仍带着苹果香甜的嘴亲吻手足无措的陆一,她希望镜子能够看得见。

深夜,方灯才给傅七回了一条信息,那既是对他临走前那个疑问的回答,也是对他们这十几年的一个回答。

她说:“我爱过你。”

第三十二章爱极无不可

阿照陪在傅镜殊身边,他很少见到七哥喝酒。傅镜殊平日里应酬也不少,但他在酒桌上总是太过克制,并且自有他的一套规避法子,所以负责接送他的阿照通常发现宾主尽欢之后,客人们醉得差不多了,他还清醒得很。

阿照只听方灯一次开玩笑的时候提到过,傅七酒桌上深不见底的表象只不过是因为他狡猾,其实他的酒量十分之差,有时方灯非让他陪着喝几杯,先撑不住倒下的那个必定是他。

现在阿照知道了,姐姐没有说假话。

傅镜殊醉了,不仅是因为那两杯龙舌兰,也因为他不想再那么清醒。

于是阿照从他酒后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头一回听说了他初到马来西亚,站在吉隆坡的大宅前的那种无助和惶惑,也知道了他对郑太太既感恩又忌惮的复杂心理,还有他对大宅里勾心斗角的“亲戚”们的厌恶和戒心。

傅镜殊说郑太太现在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年到头倒有大半时间是在病床上度过的,大家嘴上说她会长命百岁,然而心里都清楚她的时日已不多。傅维敏夫妇也着急得很,明里暗里想尽了一切可以挽回老太太心意的法子,他们守在病床前的机会要比忙于公事的傅镜殊多得多,大把表现殷勤的机会。

傅维敏夫妇最大的儿子已经年满十八岁,听说很是聪明奋进,行事长相都颇有几分傅传声当年的样子,也越来越讨外祖母的欢心。他们夫妇俩都表示,很愿意让长子改随母姓,这样一来,这孩子也可以继承傅家的香火,而且身上还流着郑太太的血,远比傅七这个身份卑贱的野种更配得上傅家的基业。郑太太现在还不为所动,每逢女儿女婿提起,只说孩子还小,傅七这些年也做得很不错,但是谁也不敢保证她会不会在大限将至之前,或是某场昏迷之后忽然改变了决定。郑太太的两个弟弟本来就是墙头草,今天他们对傅镜殊还客客气气,但是只要一听到风声,就会立刻翻脸不认人。

傅镜殊端着晃动不已的酒杯对阿照说,别看他现在还暂时能压制住那拨人,没准转眼就成了一场空,到时他这些年投注在傅家的心血都将是替他人作嫁衣裳。

阿照能做的只有不断扶起傅镜殊歪倒的身体,擦拭掉他杯子里洒出来的酒液。他知道七哥一直很不容易,但七哥总是一副举重若轻的模样,他到现在才发现,人前所有的风光,背地里竟是如此凶险。

阿照还知道,七哥下午去找了方灯。方灯新换的住处还是阿照让人打探出来的,他以为这一次七哥前去劝说求和,姐姐一定会和七哥冰释前嫌。自家人,有什么解不开的心结?没有想到,回来后的七哥居然成了这副样子。傅镜殊醉后绝口不提方灯,但是阿照再傻也能猜到,这些都是因姐姐而起。

阿照破天荒地在心里埋怨起姐姐,女人都喜欢认死理,纠缠于一点小事不放,为什么就不能多体谅男人的苦衷。在阿照看来,七哥对姐姐已经足够在意,难道她真的铁了心要跟那个姓陆的男人走?这个结果阿照想不通,也万万不能接受。他、姐姐,还有七哥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一同度过,没理由让半路杀出来的一个陌生人打破这一切。

想到这里,阿照心里堵得慌,忍不住还是开口问了。

“七哥,我姐她当真不肯回来?你说她在想什么?”

傅镜殊仰靠在沙发上对阿照说:“我先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很多人一起共得了艰苦,却享不了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