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这练功之时,最忌心思紊乱,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殃及性命,也不强求,索性停了下来,又默默念诵着口诀,也不知念了多少遍,只觉得那无数字句睁眼闭眼都在脑中随意流淌了,心上一片空明,这才又重新练习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再次睁开眼,却见薛明宣立在不远处,笑吟吟望着自己。

“薛伯伯,找我有事吗?”双掌收势回来,定神立起,对于这名热心的引荐人,态度也不似以前那般恶劣,称呼也变得亲热起来。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我明日一早就要下山去啦,这次出来,采了不少药草,该回我那山谷之中的药庐去炼药了!”

“薛伯伯要走了?”有些意外,也有些不舍,原来人在一起呆久了,总还是会产生感情的。

“是啊,在山上呆这么久,你师父早想撵我了,顾及我这颜面,没好意思说,我就自己提出来,免得他为难,哈哈!”薛明宣笑道。

“薛伯伯…”忽然之间,有了一丝离愁,吸了吸鼻子,低声道:“谢谢你。”

“呵呵,当日那样意气风发的洛哥儿,原来也是个多愁善感的小子!傻孩子,你我一见如故,却说这些客套话做什么?不要难过,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等你学成下山,就到我的药庐来做客,我那里,宝贝可多了,保证你看得眼花缭乱!”薛明宣从袖中掏出一方羊皮布卷,递给她:“这个是我山谷药庐的地图,就在金耀与火象的边境一带,地点十分隐秘,这地图全天下只此一份,连你几位师兄都是没有份的,你可弄丢了,也别让他人知晓,薛伯伯等着你来!”

凌宇洛接了过来,随意看了看,郑重放入怀中,重重点头:“我一定会来的!”

[卷一 翩翩少年:第二十五章 香汗淋漓]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

山间,原是野芳发而幽香,佳木秀而繁阴,当林间第一缕晨光射穿薄雾的时候,枝叶的空隙处,都洒下点点细碎的金芒,在白雾飘渺间,光影游离,如梦如幻。

踏过草叶上的露珠,凌宇洛揉着惺忪的眼,打着哈欠,跟着几名师兄身后,开始了一日的练功生活。

从这一日起,她便要遵循天机老人的嘱咐,跟着二师兄秦易之练习天机门的外家功夫。

学了本门的内功心法,算是有了一点底子,但是这外家功夫,那是实打实练出来的,可不像心法口诀一般,靠着好的记性和过人的天赋,就可以一蹴而就的,所谓“内炼精气神,外练筋骨皮”,究其实,没有半点捷径可言。

才刚入门,现在说起拳术掌法还为时过早,更不用说是舞刀弄剑了,虽然也看到那师兄三人居住的屋中挂满了各式各样的兵器,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抓、镗、棍、槊、棒、拐、流星,这十八般兵器,竟是样样具备,但是轮到毫无武学根基的自己,却要从最基本的桩功——蹲马步练起。

当初听到天机老人让二师兄秦易之来教授和督导自己,很是开心了一阵,自己与秦易之相识在先,他对自己又是宠爱有加,这学习起来,自然是倾力相授,其间过程,循循善诱,就算不会刻意去关心照顾,至少,也不应该有为难自己的时候。

哪知这回,她却是想错了。

一大早,进了林子,他便是面色严肃,凝神静气,摆出架势,示意她一一照做。

“身子,下沉,再下沉!”

“眼睛,平视前方,别乱动!”

“气沉丹田,双手环抱胸前,手心向内,掌指相对…”

一番折腾下来,把凌宇洛累得手脚僵硬,半晌,便已经是想躺倒在地上,不予动弹。

“小洛,你已经基本掌握了动作要领,接下来,便要日复一日,勤加练习,直至练就这四平马,下盘稳如磐石…”

稳如磐石?

她又不当大象,要站那么稳干嘛?

唉,由此,便可以想象得出,今后这学武的日子,是多么艰苦且枯燥了。

桃木牌,一切都是为了寻回她的桃木牌,好吧,只要有一线希望,能重新回到现代社会去,再苦再累她也认了!

秦易之看了一眼那一脸傻笑的少年,然后眼光往周围一转,指了指前方不远处一棵茂盛的大树,沉声道:“小师弟,你站到那棵树下去,按照我方才所教的姿势,先练习半个时辰,我不喊停止,你便不能挪动半步!”

“半个时辰?”有没有搞错?半个时辰,就是一个小时呢,就凭她这身子骨,这第一天练习,哪里吃得消?

“秦…那个,二师兄,打个商量,时间缩短一些,好不好,今日才刚刚开始,你这不是要我的命么?”对着他,满脸堆笑迎上去,讨价还价起来。

“其他的事,都好商量,唯独练功,没法商量——”秦易之瞥她一眼,笑道:“师父说了,若是我教不好你,就换老三来…”

“别,别,千万别换人!”凌宇洛吃了一惊,赶紧摆手道:“阵前换将帅,是很忌讳的事情,这学武也是一样,我只认二师兄的,换了谁都不行!当我什么都没说!”

开玩笑,换了齐越那座冰山来,还不整死她!

没天理啊,她可是娇滴滴的小姑娘,却要被当作楞头小子,起早贪黑,风吹雨打地练功,先不说其他,这蹲马步蹲久了,她那双纤细匀称的腿,会不会越长越粗,直接长成象腿呢?那才是踹都踹不动!

越想越是悲哀,哭丧着一张小脸,慢吞吞走过去,站到他指定的树下,还好,晒不到太阳,也不会觉得雾重阴冷,看来他这随便一指,倒是指对了地方,至少气温还是舒适的,如此一想,脸色也是和缓了一些。

深深吸一口气,摆出架势,保持不动。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这静止的动作,居然让她自额上滴下汗来。

想伸手去擦汗,却见秦易之背负双手,立在不远处,一眨不眨盯着她看,眼眸亮晶晶的,那目光,似是赞许,又似是鼓励。

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胸口憋了一口气,只想好好表现自己,不让他看轻,却早把擦汗之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天,这动作做到了位,真是好累!那汗滴,从额头,慢慢流过脸颊,滑下颈项,都淌进胸口去了,后背上,也是有着些许汗意,与衣服粘在一起,好生难受。

这半个时辰,如同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全身已经僵硬石化,整个身子都不像是自己的,完全是一股不服输的意念在支撑着动作,坚持,一定要坚持!

等到秦易之喊出那一声停,只觉得脑中一阵眩晕,双腿酸痛,已经没法抬步,直接向面前的草地扑了过去。

“小洛!”

随着一声轻喊,那软弱无力的身子,被他搂了个正着。

早说嘛,这样辛苦的结果,是可以趴在美男坚实的胸怀歇息撒娇,她这半个时辰里,绝不会暗自诅咒,那么心不甘情不愿了。

“辛苦你了,你不怪二师兄吧?”他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出奇地温柔。

“怎么会,二师兄是为我好!”严师出高徒,这样的道理,怎么会不明白。稍微活动一阵,脚也不那么酸了,腿也不那么麻了,心底犹豫着,是要再在他身上靠一会,还是该起身了。

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可是,这样被他抱着,软绵绵地,心跳也是有一下,没一下地,乱作一团。

低下头去,有些不敢看他,秦易之,秦易之,秦易之…

“瞧你,这一头的汗…”大手过来,拂开她额上一缕被汗水浸湿的发丝,心念意动,凑上前去,用力嗅了嗅:“咦,小洛,你出那么多汗,怎么一点都不臭,身上还是那么香?”

香?不会吧,这一身的臭汗,还香?莫不是少女体香,香汗淋漓?

慌了神,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举高手臂,左右闻了闻,疑惑道:“哪里香?我自己怎么没闻到?”

“你自己身上的味道,自己是闻不到的!”秦易之牵了她的手,哈哈笑道:“你看,老三老四他们晨练过来了,这身汗,我们一起去洗洗吧?”

凌宇洛顺势看去,果然,齐越和纪云岚身着短打对襟衫,满头大汗,大步过来。

“二师兄!”两人走近,齐声唤道。

“小洛这半日的功课已经完成,走吧,都去浴池那里洗洗,把自己身上弄清爽!”说着,便是扯起一脸呆滞的凌宇洛,拖着她,朝两人走去。

老天,他在说什么,浴池?洗澡?

“我——不——去!”不假思索,一声惊呼立时从口中溢出。

 

[卷一 翩翩少年:第二十六章 我爱洗澡]

凌宇洛一听说是去浴池洗澡,吓了一大跳,眼见秦易之拉着自己朝那两人走去,急得大叫:“我不去,我不能去!我不要洗澡!”

跟一堆大男人去浴池洗澡,那不是羊入虎口吗?

一想到那些春光旖旎的画面,便是面红耳赤,心慌意乱起来。

“流这么多汗,不去洗澡,黏在身上多不舒服!你不是挺爱干净的吗,今天是怎么了?”秦易之停下来不解道,拉着她却丝毫不松手。

“二师兄…”咬着唇,额上冷汗直冒,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们先去,我今天吃坏肚子了,我要上茅房!我忍不住了!”

趁他还没反应过来,一把甩开他的大手,捂着肚子,一溜烟朝相反方向跑去。

“小洛——”纪云岚走了过来,朝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有丝困惑:“二师兄,小洛怎么了?”

“他说他闹肚子…”秦易之皱起眉头:“最近饮食很正常啊,怎么会突然闹肚子?”

“哼,谁知道呢,这小子,鬼得很!”齐越冷冷一笑。

正说着,远远地,又传来少年清脆的嗓音:“哎,你们先去,慢慢洗,我等下就来,一定要等我…”

哈哈,好不容易找个理由虎口脱险,她等下会去才怪呢!

不过,这一身的汗意,肯定是要找地方洗的。

又跑出几步,见几人并没有追来,脚步逐渐慢了下来,在茅厕附近装模作样转了一圈,又去天机老人房前看了看,向他请了安,这才急急朝厨房走去。

一进门,就看见正在剥菜的贺立翔。

“小洛?”抬头看见是她,很是诧异:“你不是练功去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凌宇洛对着他做出一个嘘声的手势,低声道:“小翔,快,给我提一桶热水来,我要洗澡…”

在山上这数日来,夜深人静之时,都是贺立翔给她烧好热水,然后关上门,在门外给她望风把关,让她躲在厨房里尽情洗浴。

这一回,却是时间紧急,她倒是叫秦易之他们慢慢洗,但天知道他们会洗多久,会不会过来撞见,男人比女子洗起澡来,应该是快多了吧?

脚步匆匆,回屋取了干净衣衫,再返回厨房的时候,她要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

“去,在外面帮我守着!”将欲言又止的他推出门去,眼见门被他关上,手上动作不停,拔去头簪,扯下身上汗湿的衣衫,在角落里就着热水,几下把自己从头到脚洗好,低头擦身之际,不经意见得胸前的小核桃似乎又鼓了一点,粉粉嫩嫩的感觉,从小核桃已经渐渐过渡为小笼包了。不觉心中欣喜,这个身子,离成人又近了一步!

待一切收拾妥当,这才乐呵呵开门走出去。

“小洛,快擦擦,湿头发吹了风,头会痛的!”贺立翔递了一张厚实的布帕过来,罩上她的头。

“谢谢!”凌宇洛随意擦了擦,又抛回给他:“你继续做事吧,我要赶紧赶回去,要不他们该怀疑了!”语毕,将脏衣服往他手里一塞,取了一根发带,将还有些湿的长发随便束起,又是一溜小跑,转眼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洗了澡,身上清爽了,心情也是大好,看见那片林子,便是放慢了步伐,轻轻唤了一声:“二师兄?二师兄?”

半晌,没听到人声。

咦,这几个男人还真是听话,叫他们慢慢洗,果然就是慢慢洗,这会了,还没出浴池呢!

心中很是得意,哼了小曲,大摇大摆走了过去。

“小师弟,我们等你半天了…”温润的嗓音在耳边响起,下一瞬,身子一轻,竟是被人一把扯住腰带,搂进怀中,在林间腾起又落下,不住飞跃。

“啊,你,你做什么?”是纪云岚,老天,他要把她带到哪里去?

“没做什么啊,我带你去晒太阳,二师兄他们等着呢!”纪云岚哈哈笑着,凑过来深深一嗅,咦了一声,在她耳边吹着气:“不是闹肚子去茅房吗,怎么头发是湿的,身上也是香香的?”

身上香?有什么奇怪的,这个朝代又没有香皂沐浴露一类的物事,实在不习惯,每回洗澡的时候,她就让小翔在水中加一点带香气的花瓣草叶,洗过之后,身上多少也会带点香香的味道了!

没来得及回答这个问题,纪云岚已经带着她翩然落地。

定睛一看,此时太阳已经升上了天空,红霞浸染,阳光照耀下,山间白雾渐渐散去,眼前豁然开朗,已经不是平日里熟悉的景致,但见翠树碧蔓,蒙络摇缀,芳草萋萋,野花烂漫,实在美不胜收。

这里,是人间仙境吗?

凌宇洛看得呆了,半天合不拢嘴。

“这是灵山的山坳里,也就是当年师父半夜让我们几个练胆子的地方,”纪云岚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别看这里白天风景甚好,一到晚上,那可是狂风呼啸,野兽出没,吓人得很!”

凌宇洛根本没理会他在说什么,欢呼一声,对着那草地上星星点点的野花,自顾自跑过去,喜滋滋俯身下去,用力一嗅,鼻翼间便是充斥了淡淡的花香,不觉笑弯了眉眼,左一枝,右一枝,不一会儿,就采了一大把,捧在胸前,一脸灿烂,人比花娇。

“小洛…”那边,两名男子坐在缓坡上,看着那远处的少年,其中一人招手唤道。

“二师兄?”凌宇洛听得喊声,见是秦易之,先是一喜,随即看见齐越也在那边,有些迟疑,还是慢慢踱了过去。

“来,过来坐坐!”秦易之见她走近,拍了拍一旁的草地。

“嘻嘻,二师兄,”瞥了他身旁的齐越一眼,一屁股坐下去,将手中的野花递了过去,眉开眼笑道:“你们真是好雅兴,这样的地方,都被你们找到了!看,我采的这花,多好看,是不是?”

“小洛,你方才去哪里了?”秦易之并不伸手相接,只淡淡问道。

看样子,这话题还真是不好转移,莫不成,他们在较真了?

“方才?我去茅厕了啊,哎哟,刚才真是疼死我了——”揉着肚子,笑道:“现在,解决之后,舒服多了!”

齐越面无表情,冷言道:“真是去茅厕吗?哪有人去了茅厕,身上反而香喷喷的?”

咦,隔这么远,他都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

鼻子这样灵敏,当初骂他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还真没骂错呢。

“小洛身上很香,我也闻到了。”纪云岚微微笑着,挨着她坐下来,两人的身体,几乎是贴在一起的,他有些故意地,又凑到她的耳畔嗅了嗅:“嗯,有点象是花香,又有点象树叶香味,真好闻!”

“四师兄,你上辈子也和狗颇有渊源吧,有些习性,现在还保留着呢。”凌宇洛往一旁躲闪着,撅起小嘴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上了茅厕,一身臭烘烘的,正好小翔烧了热水,我便就近洗了,早点舒爽些!”

“干嘛不过来和我们一起洗?你上山这么多日,好像从来都没和我们一起洗过澡呢!”秦易之皱起眉头,又问道。

“就是,为什么不和我们一起洗澡?”纪云岚接上。

该死,秦易之不是一向优待自己吗,那看起来沉稳有礼的模样,今日怎么忽然变性了,当着众人的面,一针见血,问出这么尖锐的问题?

“这个,这个,我…”小脸有丝涨红,有丝羞恼,老天,她该怎么回答!

偏偏这个时候,齐越好死不死又插上一句:“不会是你身上有什么问题,没法见人吧?”

 

[卷一 翩翩少年:第二十七章 自毁清白]

“难道,你身上有什么问题,见不得人?”

齐越的话,让她心中一惊,敢情他们发现了什么?或者,已经开始怀疑她的性别?

心中扑通扑通乱跳一气,面上也是微微发烫,抬眼看去,那几名男子正一眨不眨盯着自己,眼神莫测。

“我是见不得人…”低下头去,喃喃说道。

“你说什么?”那细如蚊蚋的声音,三人听得含含糊糊,不明所以。

“我…”把头一点一点,埋得更低,几乎要与膝盖齐平了,悄悄掐了自己一把,顿时疼得眼泪直冒,嗓音呜咽道:“我从来都不想提的,你们为什么非要问,为什么…”

“小洛,怎么了?”秦易之见她忽然红了眼圈,按捺不住,一把扶起她的身子,柔声道:“是有什么苦衷吗?说给二师兄听,好不?”

“是啊,小洛,是不是有人欺负你?”

不仅是纪云岚,连那冰山男齐越,也是凑过来。

当然有人欺负她,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三个!

泪眼之中,有些意外地,看见他们竟是一脸关切的神情,不觉诧异,这些男人,到底是真的在怀疑她,还是随意问问?

管他呢,既然做戏,索性来真格的!

看了他们一眼,下一刻,便是哇地一声,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