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我也明白了,有时还真不能太过心软,有时一把刀比什么都好用。

玉珍便笑了,“其实我们当家的虽然是杀猪的,但从没跟人打过架,他就是总拿着杀猪刀,长得又吓人而已。”

云娘与吴屠户在一起时说话时,也一直觉得他性子很好,但今天却知道其实他真发起狠来,是非常吓人的,便也笑道:“你没看见你当家的有多威武,他只是不在你面前与人生气罢了。”

玉珍却不信,只嘻笑着说:“他哪里是真威武,不过是装出来的。”又突然想起来问:“听说陈大花也来帮你说话,这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玉珍和云娘都是杜家村的,懂事起便不与陈大花来往,后来又知豆腐西施故意在云娘家门前摆摊子的事,更是不喜她。

云娘平素对玉珍并不隐瞒什么,但却没有将陈大花与自己商量想嫁汤巡检的事情说出来,也知陈大花帮自己其实正是有所图的,只好道:“可能也是不平吧,但她固然是帮忙,但其实没什么用,只是胡乱给郑家泼脏水而已。”

“也未必是泼脏水,大家都说郑家的孩子一点也不像*,只像采玉。”

其实孩子长得只像娘也常见,云娘并不在意,“我们不管那些闲事,倒是问问孩子想吃什么,一会儿荼蘼过来告诉她做。”

荼蘼过了一会方来,进屋便大声道:“我听说郑家来人要将娘子拖走呢,我偏偏出去了,娘子可吓到了?”

“现在已经无事了,”云娘便笑道:“中午做些孩子喜欢的吃食。”

玉珍见荼蘼回来,便要带孩子走,云娘硬是拉住,“大家在一起吃饭,再说说话也热闹。”荼蘼果然做了许多甜香的菜肴,大家一同用了饭,见小儿女都困了,云娘便留玉珍带着孩子在屋里睡午觉,自己去织房织锦。

没两日,二哥二嫂便来看云娘,进门笑道:“刚到镇上听说郑家的事,我们便去将他们都骂了一通,又砸了些东西才来。你只管安稳住着,他们家必不敢再过来闹事了。”

云娘本也想狠狠说上他们一回的,但听了他们一心帮自己却又不忍说了,把事先准备的话又都嗯了下来,只诚心道:“二哥、二嫂,家里置了织机,日子越过越好,你们在外面可不要再做傻事了,赚钱不在贪小利上。”

“还有,郑家的事也不要回去说了,只要他们不再找我的麻烦就行。我的事再让人说三道四的,爹娘也丢不起面子。”

二嫂便笑道:“谁说云娘让爹娘丢面子了?那可是胡说!我们云娘顶顶出色,我们一家都骄傲的!”

二哥也赶紧道:“可不是,就说这妆花纱,整个盛泽镇上也只有我们家云娘会织!”

“一家人说这些没用的做什么?”云娘起身拿了银子道:“因这些日子忙着织纱,便先不家去了,等八月节的时候再一并回去住些日子。我们一起去街上给家里买些东西。”

到了门前,二嫂终于忍不住问:“云娘,你什么时候嫁汤巡检啊?”

云娘并不去哥嫂的脸,只用帕子包了头发,整了整衣服道:“我早向他分说明白了,我不嫁人了。这织机也算我们合伙置的,大家分成。”然后也不管二哥二嫂什么神色,径直到了街上给家里人买了东西交给他们便自己回来。

到了门前,却被陈大花拦住,低声问:“喜事就要办了吗?”

云娘知陈大花一直想问自己,只是从郑家来人起,荼蘼便与阿虎搬到了她房子后面的小屋里,陈大花来了也不敢说话,只恐被人听了去,现在见二哥二嫂过来越发地急,便在门前堵自己。

“我早说了,我不嫁的。”

“你别瞒我,那织机一定是汤巡检买的,”陈大花依旧低声,却压不住气愤,“什么事想瞒我是瞒不过的,你二嫂娘家村子里的人,也有与陈家村人结亲的,我早已经问过她娘家才没有什么富户呢!”

没想到云娘果然点头道:“没错,是汤巡检买的。不过我与早与他商量好了,我帮他织锦,得的利我们分成。”

陈大花呆了半晌终于信了,“杜云娘,你这个傻子,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第49章 平静

云娘也无法保证将来会不会后悔,可是现在她却不后悔。

她每日织锦都很平静,看着一朵朵花,一只只蝴蝶在她的手下诩诩如生地出现在纱上,无端的喜悦就在心头荡漾着,越发地喜欢织下去。

先前买了苏娘子帕子的商人这次来盛泽镇又到绣庄看,见了帕子便与苏娘子商量将云娘请了过去,见了面打量一番,深深行了一礼笑道:“江南多灵秀,竟生出这样的巧织娘!”

云娘知做生意的人嘴上都来得,十分会说好听的话,便并不放在心上,只赶紧还礼笑道:“江南出桑蚕,盛泽镇便是以织锦繁华起来的,镇上的织娘手都巧得很,我也只是寻常。”

苏娘子便拉了云娘坐在身边笑道:“云娘,于老板是从京城来的,你也不必再谦让,倒让于老板以为我们盛泽镇上到处都能买得到这样的妆花纱。”

于老板大笑,“我老于走南闯北地做锦缎生意好多年了,别的不敢说,于锦缎上面倒可自夸没有我不知道的。”便指着眼前的妆花纱帕道:“这妆花纱才出来五六年光景,先前都是进上的,这两年外面纵能流出来些,又能有多少?吴江县里有一家会织富贵花开的,你们盛泽镇上织的是百蝶穿花,先前经孙老板手中卖货,其实也都是我收的。听说杜娘子有些事情,这百蝶穿花的纱便断了些时日。”

“偏巧上次来我见这帕子却好,便在京城拿富贵花开和百蝶穿花纱做了好些帕子了,没想你又想出这样的法子来,利岂不是更厚了!”

苏娘子和云娘见于老板一席话既赞这百蝶穿花,又不忘用富贵花开来压她们,都深知老生意人的精明,暗自佩服,又谦让几句,只是价上自然不会相让,“如今这样的织法还没传出去,我们多得利是应该的。眼下不用说卖到吴江县、府城里,就是我们盛泽镇里肯出银子买的就不少。于老板也赶着送到京城,怕是利还不止翻上一倍。”

于老板亦知她们奇货可居,便不还价,只笑着将所有的帕子都收了,又约定了下次取货的日子,然后向云娘道:“之所以将娘子请过来,就是想告诉娘子,京城那边的富贵人家,最喜攀比,凭什么好的贵的,都不算什么,那些夫人小姐们出门的衣服只穿过一回就不再穿了。所以大家最得意的是自己用别人没有的东西,娘子既然能将整匹纱中的一段单织成一个帕子,不如重新组成新图案,那才能真正卖到高价呢!”

“若是织出新鲜好看的花样,每块我再加一两银子!”

云娘觉得豁然开朗,想想便笑道:“我用这两只蝴蝶放在一起,织成双蝶戏花可好?”

于老板点头,“正是这个意思,你想是不是更多的人喜欢双蝶戏花的帕子?”

云娘得了这个提点,回去后便又想出十蝶图、折枝鲜花、翠叶等做帕子的图案,虽然都是从百蝶穿花里拿出来的,但是她却能更加随心所欲地将这些花样在妆花织机上任意摆放,并不只拘泥于丝谱。

先前织锦,有郑公郑婆日日催着,并没有一丝空闲,云娘每日便只是重复而又刻板地织着,从没有想过这许多。出来后全身轻松,闲时多了,想得也多了,而头脑竟也越发好用,云娘自己都觉得颇有进境,似乎织锦不再只是织锦,而是织出自己心之所想。

就连她心里那幅花鸟图也越发地清晰,她觉得自己很快就能彻底想通应该怎么织了。然后还她还会织荷花图,还有好多好多的漂亮的花样呢。

还有,云娘箱子积下的银钱也越发地多了起来,织这种各色新鲜花样的小图案,不仅让她织锦的手法越发熟练,而且也为她带来了大笔的收益,一块按于老板要求织的小帕子最多的能卖三两多银子,一天最多的时候能织十五块,就是四五十两银子,除掉分成和丝钱也是极可观的,有时云娘自己都觉得银子来得太快了。

唯有一点,那就是每想到汤巡检时,心里也还是会痛,但是她亦觉得现在的情况是最好的结果,便叹一声天命如此,亦不后悔。

就这样,天气慢慢凉了下来。八月节的前几日,云娘便停了织机,将约定给汤巡检的银子拿了出来,都是特别换的雪白细丝纹银,上面用红丝线系了,再用新做的青缎包袱包好了,云娘自己提不动,叫荼蘼和阿虎过来交待了数目拎过去,然后收拾包袱搭船回了家。

自四月里来盛泽镇,云娘回家的日子是有数的。这一次一定要好好在家里住上十天半月,好好歇上一歇,再与爹娘说说话。如今的她,也知道银子是赚不完的,没有必要为了赚钱而不要命地织锦。

况且她赚的银子还真不少了!

云娘下了船,远远看去,杜家村依旧是原来的原来的杜家村,自然宁静。但是一走近村旁,云娘便听到除了自家,还有一处响起了“札札”的织锦声音。及到了家门前,又听到左邻右舍一片缫车嗡嗡地响

遇到的乡邻便都笑着招呼,“云娘回来了!”不管手里做着什么都停下来与自己闲聊两句。

又有小孩子在前面跑去杜家里告诉,“你家云娘回来了!”

上一次回来时还不是这般呢,云娘觉得杜家村突然变了,原来不屑的目光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大家对她越发地友善,比自己和离前还友善。

大嫂和大姐正在院中缫丝,便最先出来,皆笑道:“娘说你恐怕还要等两日才回来,不想现在便回来了。”

云娘也笑,“到了盛泽镇,便一桩事连一桩事,一直没能回家多住几天,正赶上八月节,可不是早回来了!”

大姐说着接了云娘手里的大小包袱,“新翻修的小厦屋现在好宽敞,里面摆了大床,我们姐俩儿住在一块儿说说话倒方便。”又端详着云娘,“气色比过年时节好得多了,人也胖了些。”

云娘见大姐这些日子脸庞也润泽了,肌肤也细腻了,又穿了一身素绸做的新秋装,倒像年轻了十岁,便喜道:“我因怕大姐要回家,见不上面,便早几天回来的。”

大嫂便道:“大姐也说要等你回来方走呢。”说着去倒茶。

杜老爹和杜老娘带也都出来了,大家又一起进了正屋,云娘将给大家带来的礼品都一一分派妥当,杜老娘见了云娘买了这许多东西,便抱怨几声:“先前郑家的节礼也没这样厚,现在你自己一个总要俭省些。”

老人家嫌自己花钱太多,也是心疼她,云娘便笑道:“娘,我现在织妆花纱利多着呢,给家里买些东西又算什么?我还想这一次回家能不能再凑出一台织机。”

提到织机,云娘便又好奇地问:“村里又有哪家买织机了?我一进村就听到机杼声。”

杜老娘便告诉女儿,“就是我们本家的四房,见我们家织锦得了利,十分羡慕,求了你爹和你二哥陪着去盛泽镇上买了织机,你弟媳妇现在也被他家央了去教他们家的几个大姑娘小媳妇织绸呢。”

云娘叹道:“先前村里的人还不是满嘴的酸话吗?”

杜老爹也笑道:“酸话现在也有,当面不说却背地里说,可是光说酸话有什么用?还是四房转弯转得快,且他家原来家底子也厚,又向亲戚借些钱,上个月赶着买了织机。现在又有几家也正筹划着买呢,只是银钱不凑手。还不只这些哪,村里养蚕的也有几家学了我们,不卖茧了,都自家缫丝呢。”

大嫂端着茶壶进来笑道:“这些日子,我们家的人一出门,大家都热情得很,只怕与我们关系远了,将来不教他们织绸。”

“无怪我一进村子里,大家就都笑着招呼。”

大嫂倒了茶,便向婆婆问道:“不知云娘回来,并没有买肉,是不是杀一只鸡?”

杜老娘便大方地道:“家里这许多人,杀一只哪里够?还是杀两只吧。”

正说着,三弟妇提着两只鸡进来,“听说云娘回来了,四叔便催着让我回来,又一定送了两只鸡,说是今年的小公鸡,肉最嫩的,杀了给云娘吃呢。”

云娘便笑道:“四叔家的鸡并不是白吃,我一定要去他家里教织锦的。”

大家都哄然笑了起来。

云娘见独二哥和二嫂在后面不大出声,又有几分颓然,便待回去换衣服时向二嫂悄悄道:“我现在与汤巡检合伙儿织锦,得利十分的丰厚,若是给他做了妾,便一两银子也不能拿回家里了。”

二嫂这一次却没有被利益打动,只道:“我也不只是为了多占你几分银子的利,你若是进了汤家,不只是你自己富贵了,我们家也有脸面呢!”

云娘很想问问,原来二嫂也知道要脸面呢?但毕竟是二嫂,也不好那样说,便又笑道:“汤巡检那里我已经送礼谢过他了,你和二哥也不必见了他再像避猫鼠似的了。”

倒把二嫂臊得嘟囔了一句什么躲开了,想来去找二哥暗地里告诉他呢。

第50章 趣事

云娘的话并不错,待到下午,四叔家的婶子果然提了半篮子家中的时令果子过来了,“这是自家树上结的,都挑了尖给云娘尝尝呢。”

云娘赶紧谦让道:“已经偏了四叔家的鸡呢,再怎么好又要果子。”

“这值什么!”四婶便笑道:“我们家的那几个女子,刚开始摆弄织机,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对,还是要请云娘去指教一回。”

其实三弟妇教四叔家人怎么织素绸已经尽够了,但是本家的四婶来了,云娘自然不敢托大,便赶紧笑应了,又见四婶十分急切,遂赶紧换了一身做活的衣服包了头,又叫着三弟妇随着四婶家去。

四婶家的织机就是比着杜家买的,所以一切都是完全一样的,只是看着略新了些,摆放在四叔四婶住的正房里,那正是四叔家里最好的屋子,显见是重视万分。

四叔家里大姑娘小媳妇好几个,又有心里也想着要买织机的人家,又有特别来看看热闹的,倒是挤了满满一屋子的人。

云娘见织机旁摆着一匹,织机上也有半匹,虽然成形了,但新手免不了织得粗糙,便将那绸摊开给大家看,指出一段段的不同,“这段应该是我三弟妇织的,非常整齐;这段应该是一个人织的,心急了些;这段又是另一个人,接头接得不好…”

自己坐下又织了一段,再讲了些要注意的事项,又道:“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俗话说熟能生巧,织久了,又肯用心去想就织得好了。我弟媳妇才织了大半年,现在就织得很好。”

其实对于织这种最简单的素绸,云娘也没有太多可讲的,只要手熟就好了。但是她来指点一回,却上四叔一家人心里觉得更加妥当了,个个便十分欢喜。

就是被云娘一直夸赞的三弟妇也觉得很有面子。待从四叔家出来,三弟妇便向云娘道:“姐姐,你看我能织彩绸了吗?”

云娘赞扬三弟妇自然是因为她织绸果然织得好,因此点了点头道:“刚看了你织的素绸,又平整又均净,可以织彩绸了。”

“那我便想现在就织起来。”三弟妇道:“我等茵儿和薇儿织成了一匹,便换了丝线一直织到夜里,第二天再换回来,并不耽误她们织素绸。”

彩绸和素绸是要差几分利,但是来回换丝线也很麻烦,云娘便道:“还是等家里买了新织机吧,我这次回来也带了些银子,再算着家里余下的钱,凑在一起应该够了。”

“现在订一台新织机也要两三个月呢,我便不想等了。”

云娘不禁奇道:“为什么要这样急?”

“姐姐,你怎地忘记了,明年是卯年,县里还有科考,后年便没了。我想着相公若考上了,还要到府里继续考,甚至还要到京城呢。就是一时没考上,也要送相公去县里的官学堂读书。不管哪一样,都要用银子。公婆虽然一直倾家供相公读书,但是上面总还有两个哥嫂,早晚会分家,我一定要好好织绸,能自己供相公读书才是。”

三弟妇平时话少,今天一连气地说了这么多,语气又十分地坚定。云娘看着她的神情,明白二哥二嫂的言语行为三弟妇早看在心里,也是早有主意了。

杜家人相貌都好,不只姐姐和自己长得美,就是几兄弟也相貌堂堂,娶媳妇自然也要挑长得好的,大嫂和二嫂年轻时也都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美人,唯有三弟妇相貌一般。是以当年杜老爹给三儿子订的这门亲,杜老娘是有些不愿意的,云娘也颇有微辞。现在云娘看着三弟妇平常的一张脸,却异常的坚定,才知道爹的眼光果真不错,三弟妇别的都不论,只供三弟读书的决心可能比爹还强。

云娘其实对三弟读书并不大赞同,但是三弟却是三弟妇和爹娘的希望,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反驳的话,只得道:“虽然茵儿和薇儿比你要小几岁,但论起手巧都比你差得远了,现在你们织的素绸我一眼就能分出来。这也不只是她们不用心,也是天分,谁也不能硬改的。将来她们恐怕也不能学会织妆花纱,只你还有可能。若是到了那个时候,只要三弟妇想学,我一定把自己会的全教你。”

三弟妇笑得脸庞都亮了,平常的相貌也显出了几分美丽,“谢谢姐姐了,既然如此,我将来织出妆花纱供相公到京城读书!他一定能中举的!”

“我也盼着能如此呢!”云娘当然希望自己的兄弟好,只是她却没有三弟妇那般的信心。只好在织锦上帮她出主意道:“你若要织彩绸,就先织一色大红的,没有花纹,十分好织。等到了年前,京城各家都要买红绸,做衣服的,做绸花的,装饰家里器具的,价又能高上几分。便从现在开始攒起来,到时候一道卖了牙行,利便又能厚一些。”

三弟妇自然听二姐姐的,赶紧点头,“我今天便开始织起来,等家里买了新织机还要织得更多,到年底怕不能攒上一百匹?”

云娘反要劝她,“多织绸自然好,可是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千万别像我原来那样。”

“我晓得,姐姐,”三弟妇笑道:“再则三郎并不是那样儿狼心狗肺的人。”

云娘见她如此,便也笑了。

二人到了家里,便张罗着再买一台织机。算上云娘带回来的银子、大家先前得的利钱,果然再凑够一台织机。再算起分子来,云娘的本钱原本就多,现在又添银子依旧占第一,三弟妇本钱也不少;又日日织锦有工钱占了第二;二哥二嫂得的工钱最少,还是吃老本;大哥一家原本最少,现在却有两个人的工钱,占的也多了起来。

至于杜老爹、杜老娘和大姐,原本也只是跟着凑分子,现在依旧凑来,大家便都欢欢喜喜的。

只是新织机总要等两三个月才能做得,云娘便替三弟妹说了要织彩绸的事,“自家缫的丝还够,这一次买些红丝线时一定多买,要用到年底的,过些时候便要涨价了呢,”又道:“等买了新织机,两台机便完全分开,茵儿和薇儿还用旧织机织素绸,大家也不必轮流织到半夜了。”

别人尚可,唯有茵儿和薇儿不免有些气馁,“姑姑,我们什么时候能织好绸呢?”

云娘便笑着抚慰道:“你们毕竟还小,不如三婶娘织得好也没什么,再织一年素绸将手练得更熟并不是坏事,那时家里定能再买一台织机,你们也可以织好绸了。”

“要我说,哪怕只一直织素绸呢,也是很好的了。”大嫂便笑道:“自从薇儿和茵儿学会了织绸,大家都高看她们一眼呢,现在就有人上门来打听亲事。”

杜老娘便也笑,“我们家的女孩,长得又好,又会织绸,定然要仔细地挑了好人家!”

薇儿却知道害羞了,也不再说织绸的事,只转身跑了。留下茵儿,见大家都向她笑着,怔了一怔,也醒悟过来,随着姐姐回房去了。

倒把大家笑得个个弯了腰。

云娘原说回家好好歇一歇,可是自到了家中,便被四婶请去教织锦,三弟妇第一次织红绸,也不免有些没信心,时常请她帮着瞧瞧,又有村里许多的年青姑娘媳妇来问她织锦的事,一时间倒比在盛泽镇还要忙碌。

只是忙归忙,回到家中亦非常开心。

八月节是一年中的大节,杜家年年都要做五仁月饼,今年日子过得红火,便又添了莲蓉、芝麻、菱角等几样馅心,做了许多,预备过了节能多吃一阵子。

杜老娘亲自兑了馅,搅拌了几大盆,大嫂早和好了面,切成同样大小的面团,二嫂和三弟妇便将馅心包好,云娘接过来放入模子里压实扣在案上,。

家里先前有一个富贵花开图案的老模子,云娘从记事时就用的,今年杜老爹因要多做月饼,便又提早订了三个新模子,喜上梅梢、连年有余和五谷丰登,正好四样馅心各用一种。

几个孩子早已经先得了些馅料里的吃食,眼下图着看热闹也不走,都在一旁围着转,又不停地说笑着。

就在这时正做月饼的二嫂突然呕了起来,急忙跑回了房,杜老娘跟了过去,一会儿出来便满脸笑意,“二媳妇又有了!”

坐在一旁看大家做月饼的杜老爹更是笑开了怀,直点头说“好!好!”老人家就是喜欢多子多孙的。虽然杜家除了云娘和刚成亲的三房,大姐、大哥和二哥家里都是儿女双全的,但却有几年没有添新孙辈了。

杜老娘便笑道:“三儿媳,你今晚与你二嫂一起住吧,沾沾喜气,下一个便是你了。”又让大儿媳每天早上给二儿媳加上酒酿鸡蛋,还不忘记唠叨,“这是我们家的秘方,从有孕起便开始吃,生了孩子都好,不信就看我们家的几个儿女、孙子孙女,是不是个个长得整齐,身子也康健?”

又得意道:“就是雪娘的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也都长得好。”

大姐却突然截断了杜老娘的话问:“云娘,你喜欢吃什么馅的月饼?”

杜老娘便明白过来,也笑着说:“云娘小时候就不喜欢五仁的,偏爱吃莲蓉,只是那时家里穷,并不能常做,这一次做了一定多吃点。”

第51章 偶遇

正说着儿女们的事,大家便把话题转了,云娘自知道娘和大姐怕自己触景伤情,也不说破,只笑道:“我却忘记了自己小时候爱吃莲蓉馅的,现在却嫌太甜腻了,反更喜欢五仁的多些。”

面上虽不显,但心里也未免想,父母养下五个孩子,家里的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儿女成群,怎么只有自己成亲了五年没有一男半女呢?

难道自己天生便是孤单一生的命吗?

不过现在的她又想通了更多的道理,并不觉得自己有了儿女,一切便都不一样了。就说*吧,他才不是真正因为自己没有儿子才娶了采玉的,如果真是为了子嗣,那完全可以同自己商量,典个妾生子,岂不是一样?

又因这些时日自己一人生活很是舒心,此时反倒觉得如果在郑家有了孩子,恐怕会更难,自己也未必能像现在一般走出来。倒并不如何伤心,依旧与大家做月饼说笑。

整整忙了一天,杜家做出了两百块月饼,又拿荷叶包了些分送给亲朋,家里也接了别人送的月饼。

到了节日前一天,大姐夫也提着月饼来走礼,顺便来接大姐。

大姐的婆婆先前也曾说过要大姐秋天时回去,大姐既是许家的媳妇,过八月节必是要回夫家过的,且接下来就是农忙,也要回去做农活了。所以不管大家有多不舍,雪娘也要走的,而且听雪娘的意思,也很想家中的儿女了。

东西早已经收拾好,只等中午吃了席,大姐便提着出来与大姐夫告别家人。只是这一次走,大姐的底气却更足了。她在娘家缫丝赚了七八两银子,留下五两入股织机,其余散碎的换了半锭银子,又买了许多东西,加上杜家送的,两人走时便都背着大包袱。

第二天便是八月节的正日子,酒席更是丰盛,吃罢酒,到了晚上在院子里摆了一大桌,摆了时令果子和月饼,团团圆圆围坐一圈赏月。

月亮每年都要赏,且平时也不是看不到,无非是八月节里天空格外清辙,月亮里的桂树、吴刚和白兔分外明显而已。大家议论了一回,青松便道:“为什么看不到嫦娥呢?”

杜老娘便笑道:“嫦娥是仙子,岂能让你随便看的?”

青松和青竹便没趣起来,拿了月饼要出去玩,却又被大嫂叫住,“今天不许出去玩,要一家人在一起过呢。”

杜老爹便也道:“你们两个也大了,整日像没笼头的马似的也不成,过了年就送你们去读书。”

云娘听了便道:“爹,不如也让萝儿跟着学两年,也认得些字,免得像我一般是睁眼的瞎子。”

杜老娘正在吃月饼,赶紧放下道:“读书最费银子,萝儿是女孩子,学了也没用。”

云娘便认真地反驳道:“娘,我织锦的时候也遇到过图案里有字的,比如福、寿、喜等等,自己不认得便为难,是以就是织锦也要识字的好。还有,不论做什么,都要会看契书才能不被别人骗,学了怎么会没用?”

“云娘说的并不错,”杜老爹饮了杯中酒感慨一番,“听我爷爷说,前朝时我们杜家也是富贵人家,最盛时一门三兄弟榜中了举。那时候杜家的女孩都专门请了先生读书,又会弹琴又会画画,后来遇到了乱世杜家就不行了,家道中落。我只跟你爷爷认了几个字,勉强能读个信。”

“云娘小时候就喜欢读书,脑子又灵,在学堂门外听了先生说的,便都记了下来,也曾回来向我说要读书。只是女孩读书不比别的,总不能到学堂里与男孩子一起,家里又请不起先生,也只能耽误了。”

云娘听爹说起往事,还记得因为不能读书,自己曾与爹生过气,现在却懂了家里的难处,又怕他伤感,便笑道:“那就让青松青竹回来教教萝儿,如果茵儿和薇儿也喜欢学,就都跟着认些字,将来一定有用的。”

没想到三弟妇却道:“那我教三个侄女儿吧,我小时候跟着我爹识了几个字。”

真没想到三弟妇竟然是识字的,云娘想了想便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写了“迢”字,问“这念什么?”

“迢”

“那这个呢?”

“牵”

三弟在一旁笑道:“是不是‘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纤纤擢素手,札札弄机杼。’?这是汉乐府里的诗。”

三弟媳便也笑道:“终日不成章,泣涕零如雨;河汉清且浅,相去复几许!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又向云娘问:“二姐,你怎么会写这几个字呢?”

云娘便推脱道:“我看了一张画,旁边就写着这些字,因觉得画很好,便记住了。怪不得画上画着一个织娘,原来是说牛郎和织女的故事!”

又问:“是什么意思,你们给我讲一讲吧。”

三弟和三弟妹你一句我一句地便讲了起来。云娘听了,便明白汤巡检写给自己的原来只是一首诗中的前两句。突然觉出他不肯写后面三句的原因,自己和他果然有些像牛郎和织女,虽然只隔着一堵墙,可是却不能多来往。恐怕写了也是伤情。

又见平日里在大家面前不怎么说话的三弟和三弟妹说起诗来眉目相对的样子,十分地有情有谊,从心底里羡慕起来。如果自己也识字有多好?

她其实还有两个字要问,就是汤巡检在后面的落款,现在却不方便说,只等没人的时候再悄悄问吧。

大嫂也听得入迷,便笑道:“三弟和三弟媳,你们再把那些诗给大家说几句,我们都爱听呢。”

三弟便果然咳嗽一声,念道:“皓魄当空宝镜升,云间仙籁寂无声;平分秋色一轮满,长伴云衢千里明…”

三弟媳也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云娘再也听不进别的诗了,只在心里一遍遍地默念着那首写牛郎织女的诗,牢牢地记在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