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听她似唱歌般地诉说着,“我们家的云娘,生得又好,又能干,又懂事,二嫂我最舍不得云娘出嫁了!可是二嫂是最明理的人,没有看着好姻缘不成的,只能含着眼泪将云娘送出家门…”

偏她嗓门又高又脆,将别人的声音都压了下去,再配上她一共五只银镯子撞来撞去的声音,十分地悦耳。

只是怎么听都觉得她在笑而不是在哭。

云娘满腔的伤心就都被二嫂这样哭没了。

突然,轿旁又传来轻轻的一句,“总算将人娶回来了!”却是那人说的。

她便忍不住又笑了。

云娘在轿子里又是哭又是笑,自己也不好意思,亏得轿子里没有别人,便拿出帕子轻轻拭了拭眼泪,免得将妆容弄乱了。

出了杜家村,轿子便上了船,再下船时就到巡检司门前,只是新嫁娘的脚是不能沾地的,于是又换了轿子,却是那人抱她上去的。

于是,云娘的心一直到进了洞房还在扑通扑通地跳。

一时间揭了盖头,云娘抬眼一看,便见那人正向自己笑着,心便定了下来,自己和他真的成亲了呢。

就听汤巡检向朱嫂子和荼蘼道:“出去招呼客人,这里不用你们了。”

荼蘼立即乖巧地点头向后退去,朱嫂子退了几步却忍不住道:“巡检大人,你总也应该到外面应酬一下才好吧?”说着又向云娘使个眼色。

云娘这时方见洞房内只有朱嫂子与荼蘼两人张罗,便明白汤家并不在盛泽镇,汤巡检又一向不与盛泽镇上的人往来,所以没有请别人。洞房如此,喜宴上恐怕也如此,确实与寻常不同,朱嫂子便想让自己劝说汤巡检到喜宴上应酬一番。

寻常礼节正是如此,朱嫂子应该也是好意,可是云娘转念又一想,这正是汤巡检平日为人的特别之处,从不与那些牙行的老板们往来,现在如果出去应酬,免不了以后容易扯不清,不出去应酬倒也清静,遂只做没看到,并不吭声。

汤巡检正与云娘一同坐在床上,并不起来,只挥手道:“不须应酬,你们都走吧。”

洞房内便只余下他们两个人。

自荼蘼走到门外回身轻轻地关好,云娘便觉得屋子里似乎加了个火炉,浑身燥热起来,又觉得身上到处是刺,手脚都不知放在哪里好了。

一转头,见那人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便赶紧想说句话将这尴尬的气氛混过去,抬眼看到桌上摆着几样菜肴都是自己喜欢吃的,又想到荼蘼走时轻手轻脚的样子,就笑道:“荼蘼现在做事竟然这般细心了。”

汤巡检不以为然地一笑,“先前跟了你那久也不成,我只教了两回就好了。”

云娘突然想起他打阿虎时的情景,马上担心地起来,“你该不是打了荼蘼吧?”

“我哪里会打女人?”

就在云娘将刚心放下的时候,就听汤巡检又道:“我只打阿虎。”

荼蘼那样心疼阿虎,在她看来,一定觉得打阿虎还不如打她呢。云娘便轻声劝道:“以后不要打人了,被打了是很疼的。”

“可是打一下要比说一百次有用,不信你试试?”

“我可不试,”云娘劝道:“我瞧着阿虎被你打得很可怜。”

“其实他跟我从京城出来时又胖又懒,正是我天天打他,才把他打成现在的样子。”

“噢!”云娘不禁惊叹了一声,阿虎虽然呆了些,但看起来却很勤快能干,又彪悍威武,荼蘼也一定是因为如此才喜欢他的,难道这些都是打出来的?可是,“你好好与他说也一样能行的。”

“懒得与他们说。”

又是这样的论调。

可是他又与自己说了这半天,云娘便笑了起来,“哪天你会不会也懒得与我说话呢?”

“当然不会,我就是爱听你说话,看你做事。”

云娘突然想了起来,“那一次我喝多了,你是不是特别去看我的?”

“对,而且从你搬来我就时常看你了,你果然很有趣。”

云娘便不依了,“我哪里有趣呢?”

“想到赚钱眼睛就亮了;平时那样温和,与人吵架时又一点也不肯让;本来躲着我呢,却一下子撞了上来,然后差一点连路都不会走了;最可恨的是,说不理我便真不理了,还会送一包银子来…”

云娘赶紧伸手去捂他的嘴,“偏你都看到了!”

汤巡检便就势将云娘抱在怀里,将她禁锢住,眼睛盯住她笑问:“可是饿了?”

饿到不饿,上轿前娘硬上让她吃了两个白煮蛋,可是如果说不饿,那他一定就要那样了,时间还太早呢。但是如果说饿,又舍不得他忍着。

还没等云娘想好呢,汤巡检已经将她抱到了桌前,“我们还是吃一点吧,再喝点酒。”虽然这样说,却不肯放手,只揽着她的腰,夹了菜喂她,又倒了酒送到唇边。

云娘从没经过这个,便赶紧挣着要起来,“汤巡检…”

“上次不是叫我玉瀚吗?”

“嗯,玉瀚,你放开我自己吃。”

“我们先前可是这样坐在一起的。”

云娘羞道:“但那时没有这许多灯烛。”

“今天的灯烛是不能熄的,”汤玉瀚却又笑了起来,“不过你放心,你今天要比那天夜里好看多了,脸上连一点的泥水都没有。”

“可那天你又看不到。”

“说得也对,”汤玉瀚便用手按在她的眼睛上面,“现在你闭上眼睛,只当什么也看不到就好了。”

云娘果然闭了眼睛,感觉到他的唇凑了过来,一点点地在她的脸上慢慢移动着,然后又覆在她的唇上,她便忍不住咬了一下,就像那天一般。

然后她便尝到了甜丝丝的酒,在两个人的唇舌间滋润着,又想起了那一夜两人喝的交杯酒,身子便完全软在他的怀里了。

不知多久,就听那人在耳边说:“我不只喜欢与你说话,还喜欢与你一起做那件事。”

两人其实已经偷吃过了,虽说他们也曾拜过天地,只是现在又不一样,毕竟明媒正娶接进了家门,再怎么肆意也都不怕。

芬芳的花朵还没完全展开娇嫩的花瓣,蜜蜂便忙着钻进去采蜜;巫山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幻化入梦…

“你知道吗?之前有几次我差一点熬不下去了。”

“于是便去园子里采了花送过去?”

“你都猜到了?”

“嗯,为什么没去看我?”云娘后来每日晚上拿一根蚕丝挂在门上,如果他曾进来她便会知道,但是花送来的时候,那根蚕丝也是完好的。

“只怕看了就更忍不住了。”

“你真傻。”

“你明明看起来很胆小,可怎么有时又这样大胆!”汤玉瀚半晌道:“你以为我不想吗?我都快想得疯了,可是那一次是迫不得已,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总该守礼的。而且我怕一旦忍不住,日日都要过去,总会被人看出端倪,于你的名声不好。”

“你就是傻!”他对自己好,自己喜欢;他向自己提亲,自己喜欢;可是他为了自己的名声,忍着不来看自己,自己更喜欢,于是她便道:“我好喜欢你放在窗前的花。”云娘顿了一下,终于又凑到他的耳边轻声说:“玉瀚,其实我更喜欢你。”

而男人的喜欢应该是更习惯用动作来表达吧,只是到了最高峰的时候,便听他如痴如醉地□□道:“云娘,我最喜欢你!”

云娘心中亦做如是之想。

今昔何昔,鸳鸯帐内风月无边。

宁静的秋夜里,突然传来阵阵喧闹,云娘向来眠浅,睁开眼惊问:“外面怎么了?”却见玉瀚不知何时已经起身穿好了官服,此时俯身向她道:“河上出事了,我去看看。”

可是,天下太平已久,河上也久不闻盗贼水匪,就连那些逃税的也都在玉瀚的严峻手腕下很少见了。云娘不禁忧心起来,“你要小心。”说着起身要送他出门,无奈起得猛了,身子却一软,“哎呦!”又躺了回去。

汤玉瀚便“哈哈”一笑,人也扑了过来,“你又没有公事,起来做甚?”替她压住被角,又用力香了下,“今天本来应该陪你的,只是总有那一起子无耻小人不肯让我们清静,不必担心,我过去瞧瞧,总要用些手段将他们收拾了。”

红烛高照,红纱帐内软玉温香,这时,叩门声响了起来,“巡检大人,截了一只大船,载了几十万匹绸想悄悄过去。”

原来果然是逃税的,云娘就听玉瀚道:“我知道了,扣到巡检司里。”又向她轻声说:“你只管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等我回来。”

第66章 银子

玉瀚走了,云娘不由得又迷一觉,再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便觉得十分郝然,幸亏巡检司内只有他们两,否则还不被人笑话!

虽然没有人约束,可是云娘却是个勤快的,又是嫁过来第二天,哪里肯懒床,赶紧起来收拾一番,将床帐被褥都理好,又换了鲜亮的新衣服,抿了桂花油把头发盘了个随云髻,插了金簪,又将一朵红绒花捌在鬓边。

刚刚成亲,她自然希望玉瀚能陪在身边,可是他本就是官身,有公事也是平常,自己应该体贴才是。再一打听,玉瀚正在巡检司前院办公事,倒也将担忧的心放下了。

她既然嫁了人,自然就要把夫家的事担起来,玉瀚这里先前也没个女人,日子就是混着过的,自己总要认真料理一番;另外她还答应苏娘子,回盛泽镇上就要织新样式的帕子。

正盘算着,荼蘼便从伸头进来,给云娘端了饭,却又站在一旁看着她吃。云娘便笑道:“你不要这样,只管与先前一样就可以了。”

“嗯,我是有事情要问娘子。”

“什么事?”

“巡检让阿虎把帐结了,可是我们不知道应该怎么称银子剪银子?”

云娘便奇怪了,“用戥子称再拿剪子剪了呗,若是没有戥子剪子,只管到外面的铺子里借着用一下。”

“可是巡检说这张纸是一千两,我们俩都觉得没有那样重,特别借了戥子称了几回,也都没有一千两,可怎么办?何况这纸怎么剪?横着还是竖着?还是将这个红印章分成几块?”荼蘼为难地拿出一张银票给云娘看。

云娘看了银票,唬了一跳,原来又是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再一细想,便知玉瀚恐怕不晓得盛泽镇里是兑不了银票的,甚至他亦不知杜家、阿虎和荼蘼都是不认识银票的。

虽知不怪阿虎和荼蘼,只是听了荼蘼的话难免还是又好笑又后怕,半晌方说汤巡检,“怎么就不肯把话说明白?”又问荼蘼,“阿虎是汤家的人,竟也不认得银票?”

“他原先是在汤家的庄子上种菜的,六爷要带一个人上任,因他爹天天给管事的家里送菜,便将他挑了来。”荼蘼倒是都知道,也不瞒着云娘,“除了种菜,别的事都是到了盛泽镇里一点点学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

一时理解玉瀚几分,又觉得男人和女人果真是不同的,如果是自己,肯定不会事事交给什么也不懂的阿虎去做。

好在自己嫁给他,就可以帮他打理这些小事了,云娘想到这里便觉得十分开心,嘴角不由得露出笑容,能亲自帮他打理事情,真好!

云娘如此一想,索性便要将家里的帐目都清一清,于是问:“平日可都是阿虎管着家里的钱?你可知道?”见荼蘼点头又问:“现在家里还有多少银子?要还的帐有多少?”

“俸禄银子都在阿虎手里,先前剩了一些,后来我们成亲用了大半,现在欠了盛水酒楼六十六两、朱媒婆三十两、绸缎铺子三十两、喜事铺子二十两、装裱铺子二十两、糕点铺子十两…一共二百四十五两。”

“还有,欠帐的事六爷还不知道呢,他本让我们直接给钱不许欠的,又说是这一千两,尽够用了。”荼蘼将那银票抖了一下,“我们拿着这张纸都愁死了,阿虎说六爷的话一定是对的,可又不敢去问。”

“后来,我就想盛泽镇上很多人家一年的帐都待到年底才还,便悄悄告诉阿虎,等娘子来问了再说,”荼蘼便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娘子,现在你说怎么办?”说着将那银票交给云娘,神情间十分地放松,如释重负。

云娘听着帐目便知道成亲一应的事物都包了出去,就连回门礼也订好了,东西虽然都对,可是这个帐里却不知有多少水,至少让人白赚了一多半。

这些事情玉瀚不屑管,阿虎和荼蘼不懂,只听人报了价便应了。若是自己去订的,自然不会让人这样骗,只是哪里有自己去订这些东西的道理?现在既然已经定好的价,却也不能反悔,但她一向是最会过日子的,不由自主地将眉蹙了起来问:“礼钱收了多少?”

“一文礼钱也没收。”

寻常办喜事,收回来的礼钱都是要比酒席用的银子多,可是在盛水楼花了六十多两银子,竟然一文礼钱也没有!

荼蘼又赶紧道:“六爷让盛水楼备了二十四桌酒菜,在巡检司前开的流水席,可是却一文钱也不收,有来客一定要送贺钱的,让阿虎立时都散给河边玩耍的孩子们。”

也是了,玉瀚并不是盛泽镇上的人,且他的行事风格也是不愿与盛泽镇上的人打交道,他又那样高傲,总不会欠下人情离开镇上。

那么以他的本心应该是不想办喜事的吧,可是他还是大张旗鼓地办了,云娘突然悟到,他办喜事应该是为了自己的吧,毕竟就算是二嫁,自己也不想悄无声息地被花轿接进门了事。

玉瀚一个单身男子,又不是细心的人,竟然能替自己想了这么,对自己果真是十分有情有意了。

云娘在心里想了一回,眉也不蹙了,反抿嘴笑了。

荼蘼便奇怪地问:“娘子,六爷一文礼钱都没收,你怎地不生气?”

“不收自然有不收的道理,以后我们只管听他的。”

“那这帐?”

“也要赶紧还了。”云娘说着突然想了起来,“先前我让阿虎送过来的分成银子在哪里?”

“是那个青缎包袱包的银子吗?”

“正是。”

荼蘼便指着西屋道:“那天我和阿虎送进去了。”

云娘去了西屋,见自己送来的包袱正在桌上,打开一看,一包银子原封未动,便问:“为什么不拿这个付帐?”

荼蘼只在门前不肯进来,却道:“六爷不让我们进屋子里,我们也不敢拿。”

难道这银子也要留着瞧吗?云娘又忍不住笑,从里面拿出几个银锭,其余的又收好,道:“这银票我收着了,你让阿虎拿了这包袱银子还帐,还能剩下几两,就算给你们俩的喜钱吧。”

荼蘼见了这白花花的银子着实开心,笑得眼睛眯成了一道缝,“还是娘子回来的好,我总疑心六爷是骗我们的,一张纸怎么能有一千两重?只是阿虎说六爷定然不能错的,不肯让我问,我也不敢,怕他再打阿虎。现在有了这许多银子,我便将帐还了,还能多攒些私房。”

又走进来提起那包袱道:“我能拿得动,不消等阿虎了。”

云娘进了这屋子,倒又想起了一件事,便想借机一探究竟,遂向荼蘼摆手道:“你去吧。”

荼蘼便退了下去,可是又从门外伸了头进来问:“娘子,包银子的包袱真好,也给了我,可好?”

“你倒识货!”只为了那银子是送给玉瀚的,云娘便用全新的青缎做面,白绫做里子缝的包袱,又耐用又好看,原本舍不给人的,只是看着荼蘼的笑脸,总不忍回绝,便点头应了,“你拿去吧,只是要爱惜地用。”

“我知道的,正要用它包我们的银子,看什么时候能攒到这样一大包。”荼蘼说着将银子背在身上走了。

云娘便走到了她第一次来时玉瀚坐的桌前,见上面依旧摆了许多的笔墨书纸,自己送的那两块墨正在最显眼的地方,下面却没有压着书信。然后就一样样看了过去,直到打开一本书时,里面突然掉出来三张银票,每一张都是一千两的,正与自己手中拿着这一张一模一样。

自己其实就是想看看他说过的信,并没有想查他有多少银子的,云娘便像做坏事被抓包了似的,赶紧将那银票都放回原处,书也摆好,从西屋里匆忙跑了出来。

半晌定下神来,将卧房收拾了一回,因房内床帐布幔等用品皆是崭新的,亦无太多可做之事,只将玉瀚的衣物整理一番,果真只有平日看到的几件,摆放得也整齐,便将自己为他做的几套也放了进去。

接着便又收拾到了西屋,这一次只是将东西擦抹干净,却什么也不去乱翻乱看了。见西屋又有一处次间,走进去就见那妆花织机竟然摆在窗前。

云娘这一喜可非同小可,她原就想着将家里的事情理好,就回织房织纱的,却没想织机却已经搬了过来,且正放在玉瀚的书房一旁,织纱十分地方便,且各色的丝线也都原封不动地挪了过来。

她赶紧洗了手便织了起来,一个月没摸织机,还真想呢。

透明的纱上一片碧绿的大荷叶,上面还滚着露珠,一朵淡粉色的荷花从叶子上面挺出盛放,上面还落着一只小小的蜻蜓,另一只含苞待放的花朵矗立在一旁,心中的样子一点点地在纱上出现,云娘越织越爱,脸上不禁浮起淡淡的笑意。

一只大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就这样喜欢织锦?一面织一面还在笑。”

“你回来了。”云娘抬眼便笑,“一直忙到现在,可有什么事吗?”

汤玉瀚不屑地哼了一声,“能有什么大事?”

云娘便笑道:“玉瀚,你瞧,这是我自己想出来的新花样,你觉得好看吗?”花样已经织好了一段,她又将下面的略一解说,便很能看上一看了。

“不错,你学过画?”汤玉瀚问过也笑了,云娘连字都不大识,怎么可能学过画,但是他还是叹道:“这个花样上荷叶、花和蜻蜓摆放得十分错落有致,仿佛画中老手精心布局的一般,你是怎么想到的?”

“我就是觉得这样的好看,又想着织了帕子卖到京城,一定能卖很多银子,你说这一块跟于老板要五两,除去了线钱、给苏娘子的绣工钱,利是不是很厚?”说着便满脸得意地仰头看他。

汤玉瀚便被她逗笑了,“你就这么爱银子?”说着携着她的手回了西屋,到桌前掣出一本书,拿出三张银票交给她,“这些都给你。”正是云娘先前看过的。

第67章 歪理

虽然云娘已经知道了这几张银票,但接到手里却又是一重欣喜,不只为了银子,也是为了他对自己并不瞒着。

云娘笑着接了,却将自己带来的两张和上午的那张一齐拿出,“哪里用得了这许多?”又将阿虎和荼蘼为难的事告诉了他,“若不是我来了,他们便将这银票剪了,一千两银子便丢到水里。”

不料汤玉瀚却不以为然地道:“剪了大不了就废了这一张,他下一次必然就不会乱剪了。”

难道一千两的银票就这样白扔掉?

云娘再看他毫不在意的神色,竟然也无可奈何,突然又明白,“只不过你还会打阿虎的,对不对?”便笑道:“帐我已经让他们拿那包银子还了,还剩这几个银锭我们过日子用,至于这许多银票,不如我们买些织机可好?”

对于买织机,云娘心里早有一篇帐,便笑道:“银子白放着并不生利,买了织机请人织锦,一年两年便翻了倍…”

汤玉瀚便笑着打断她,“我既然娶亲了,家里的事和钱自然都由你管,你想买织机便买,并不用问我的。”

云娘却也信心满满,“你做你的大事,家里我一定能管好的。”

成亲方才一天,云娘便将自己这里完全当成了她的家,慨然担起所有的家事,汤玉瀚心生欢喜,不由先赞了一声,“你真能干!”

其实不论她做什么怎么做,他都是极喜欢的。

因见她喜欢银子,便也不再觉得这东西俗不可奈了,又指着银票告诉她,“朝中的俸禄米并不多,只我和阿虎是够用了,可你嫁过来却不要如此俭省,我们汤家每月还给我二十两月银,年底又有分红,我出来后由大嫂帮我收着,另我自己也些产业,每年还有三千两银子的进项,你只管用。”

又有些遗憾,“先前我从没攒过银子,随手便用光了,所有的银子都在这里,不过,以后的也全给你。”

汤玉瀚一股脑儿将自己的事说了,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从不愿意告诉别人的,可却不嫌麻烦地一一告诉她。

“什么?一年用三千两银子?”云娘无法想像,一时连买织机的事都顾不上想了,只好奇地问:“那要买什么东西才能用完呢?”

“其实三千两根本不够用,很容易就用光了,”汤玉瀚说着随手指着挂在墙上的那幅花鸟图道:“这张画是北宋崔白的真迹,要值一两千两银子,三千两银子也不过只能买两三幅。”

那画正是自己送来的,挂在玉瀚平日里坐的位子对面,云娘一早就看到了,心里也因此十分欢喜。

但是她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这画竟然值一千两银子?

云娘又顾不得追问他先前怎么用钱的事了只是不信,“这样一幅画就能值一千两?”

“是的,这张真品不知怎么混到了赝品里,书店的老板只要十两,我见你不让我买便走了。”玉瀚便笑着看她,“没想到你竟买来送我。”

“你说的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刚刚是荼蘼和阿虎差一点将一千两的银票剪坏了,现在又是一千两银子的画儿差一点丢了,这样大的数目云娘猛然间很难承受。

而且她想着,这两样事毕竟还是不一样的,银票剪坏了只要拼起来或许还能找钱庄商量商量要回来些银子,但是画若没有买回来就彻底没了。云娘觉得自己差一点站不住,扶住他才稳住身子,“若是我不送你,你岂不是失了一千两银子?”

“失就失了也无谓,我本也没想买画儿,只是走到街上看到你进了那家铺子,便过去瞧瞧的。”

“幸亏…”云娘扪胸又叹道:“不过,我只给卜老板一百个铜钱。”

这一次汤玉瀚也惊了,“一百个铜钱买了这幅画?”

“而且还有另外五幅画儿。”

汤玉瀚叹了半晌,又道:“那几张却都是赝品,不值钱的,但只装裱的本钱也不止。只是你怎么知道只这张是真的?”